第二十三章 岳陽盛會

    這時,那位糊塗伯,正睜大一雙血絲眼,在殿中到處找人,口中不住咕嚕著:「小趙呢?小趙哪裡去了?」

    美髯公轉過身去,含笑問道:「你找小趙什麼事?」

    糊塗伯翻著那雙血絲眼道:「離重九還有兩三天,不下幾盤棋,如何打發?」

    美髯公拂髯微笑道:「找別人不行麼?」

    糊塗伯揚起臉孔道:「別的還有誰行?」

    美髯公蕪爾道:「別的人不是不行,而是別的人也許下得太認真;如談會下棋,而又知情識趣的,自然數小趙!」

    糊塗伯大叫道:「那麼咱們來!」

    正笑鬧間,一名家人入報道:「煞相雷俠到!」

    富國候手一揮道:「就說有請!」

    家人退去後,大殿上頓時靜了下來。原來兩榜人物,在無形之中,仍然有著一道界限。

    「公』『候』『伯」諸人見面,雖然有說有笑,但一聽說副榜中人到,卻又不期而然,想到彼此間的身份來!

    不一會,那位五步奪魂,煞相雷定遠出現殿前。

    看清這位煞相的面目,辛維正不禁想起師父的一句話:「將來見到此人,你就明白了!」

    的的確確,辛維正明白了;總說一句,這位煞相可謂集奇醜之大成!一張燒餅臉,兩道八字眉,鼻如糟蒜,口似歪盆,鬍子一簇密,一簇疏,有如牛羊踐踏過的草地;那雙眼光,雖然奕奕有神,但生在這張怪臉上,卻只有更見其蕭煞之氣!

    煞相登殿,與諸人方剛見禮畢,家人又報道:「無情卿,蕭俠到!」

    無情卿蕭一士看到辛維正時,臉上微露詫異之色,那神氣好似說:什麼?原來你小子是公侯門下?

    接在無情卿之後來到的,是十三男中的「智』『勇』「藩」「小」等四男,以及七尉中的「筆」「掌』雙尉。

    六日這一天,全部到會者就只這麼多。

    十三男中的那位「小男」文師異,外表無何特徵:「藩男」倪子都,則的確英俊非凡:

    「智男』孫棄武,辛維正在金湯堡見過;那位「勇男』張一德,長方臉,濃眉大眼,沉默寡言,舉止之間,自然而然的流露著一種堅毅不拔之氣度。

    筆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飛,因辛維正現在出現的是本來面目,顯然已不認識。

    最可笑的,要算那位『糊塗伯」,你說他是假糊塗吧?有時卻又真糊塗!這一天,直到掌燈時分,他才於人群中發現到辛維正的存在。

    他一把拉住辛維正的衣袖,仔細端詳著道:「咱們好像哪兒見過吧?」

    辛維正笑道:「『是非不到垂釣客,榮辱常隨懷寶人』一一那一次,晚輩既未於次日趕去安義大明寺,亦未於事後趕去襄陽五雅莊,謹此謝罪!」

    老兒大喜道:「果然就是你小子!能詩者,必能奕,來,小子,咱們下兩盤,過過手癮如何?」

    辛維正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對局之際,糊塗伯問道:「老弟貴姓?」

    辛維正忍住笑答道:「晚輩姓辛,名維正。」

    糊塗伯低聲又道:「辛老弟究竟是老齊門下?還是老葛門下?」

    辛維正不便實說,反問道:「依您老之猜想呢?」

    糊塗伯沉吟了片刻道:「老夫先封一手」『啪』的一聲,於盤上布下一子。由詢問師承,一下轉入棋局,直到三盤棋下完,竟未再提一字。這算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辛維正反而有點糊里糊塗起來!

    第二天,九月七日,共到有「義男」徐勉之、「殘男」宰父檜、『閒男』居行鷗、「驢男」獨孤陽。以及『屠尉』熊力皇,「惡尉」蔡大娘、『棍尉』花子虛等七人。

    「屠」『棍』兩尉的前身,本是『金剛」『散仙』兩尉,其取代情形不詳,不過,就善惡而言,卻與「刀」『劍」之取代『鞭』「澗」適得其反,因為,如今之「屠棍」兩尉,顯然都不是什麼正派人物。

    那位『惡尉」蔡大娘,則令人噁心之至。

    四五十歲的人了,竟戴著滿頭菊花,胭脂抹得濃濃的,見人都是一張相同的笑臉,噓寒問暖,獻殷獻勤,活像一個老鴇!

    十三男中,除了『仁』『義』「智」『勇』,幾乎沒有一個好角色。今天到的「殘」

    「閒」「驢」三男,亦復如是!

    第三天,九月八日到的人可多了!

    依次為:「仁男」裘達人、『哄男」司惟樂、「奸男」楊若善、「鄧男」戴千萬、『凶將』郭長空、「妙手卿」高樂仁、「刀尉」咚宗義、「劍尉」謝奕方,總數合計為八名!

    現在,「公侯怕子男,將相卿尉」,兩榜三十三人中,已到有三十人,只缺一位「霹靂子」金鵬舉,以及一位『雨露卿』冉金蓮!

    「降魔子」黃逸公一席,自然是不在計算之列。

    本日到會的八人中,辛維正熟識者,竟達半數之多。他熟識者為:兩位師兄,『刀尉』咚宗義、『劍尉』謝奕方。『妙手卿』神偷高樂仁。以及那名「奸男」楊若善!

    兩位師只見到他,都顯得甚為驚奇,但沒有說什麼;辛維正亦僅對兩位師兄分別鞠了一躬。他覺得,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抓到那名姦夫,討還師父之清白!至於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他相信,公侯屆時自然會給他們調處。

    想到這些地方,辛維正不禁暗暗焦急。

    那名趙姓中年漢子,以及那兩名叫「允達』和「桂元」的少年,至今迄無回音,這說明那名『王爺』尚未現身,他並不擔心公侯門下之身手,而是深恐那名姦夫,也許在君山會期之中,有所顧忌,不敢露面!

    兩榜人物中,有正有邪,其間自不免要有恩怨是非之存在,不過,礙於公候之顏面,表面上倒也和和氣氣。

    這些來客,即使一名尉級人物,平日在武林中,說來均非等閒,故赴會時,或多或少,都有部分門人或隨從。

    那些門人或隨從們,一律留居廟側之帳篷中,只有列名兩榜之本人,才能進入這座廟宇,辛維正可說是惟一的一個例外。

    當第三批人物到達時,曾發生幾個非常有趣的小插曲。

    第一起是: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很熱情的跟無倩卿蕭一士拱手問好,無情鯽頭一昂,卻去欣賞天上的白雲。

    其次則是:奸男楊若善進門之後,他第一個問候的,不是「美髯公」和「富國候」卻是正在下棋的「糊塗伯』!

    糊塗怕那時正跟辛維正下棋,這位奸男,至此益發以為辛維正即糊塗伯之弟子,對前此覬覦寶丹之事,更覺惶恐難安。糊塗伯當時棋局正處逆境,經奸男一岔,不禁火上加油,幾乎破口大罵,幸好富國候適時走了過來,才未惹出風波。

    最後則是那位惡劇蔡大娘,逢人便說贊對方氣色好,比幾年前見面時,又年輕了許多等等。

    別人聽了,都付之一笑,只有那位口德欠佳的哄男司惟樂,偏偏拿她尋開心道:「大娘知不知道雨露卿冉女俠為何還不來?」

    惡尉蔡大娘訝然脫口道:「這個妾身如何知道?」

    哄男司惟樂蕪爾淡淡道:「她說他找遍岳陽城中,買不著一朵菊花戴!」

    眾人無不為之捧腹,惡尉蔡大娘,老臉通紅,羞慚而退。

    在眾人笑鬧之際,辛維正一旁冷眼觀察。兩榜人物,未到的只剩下一位「霹靂子」,和一位「雨露卿」,可說都跟那名姦夫不生關係。換句話說:假如那名姦夫真是兩榜中人,那麼,此人就該是眼前諸人中之中的某一位!

    此人是誰呢?

    除了一個惡尉蔡大娘,幾乎人人都有可能,但是,如果一個個加以分別考慮,又好像誰也不是。

    這樣,一直到當天晚上,辛維正好不容易騰出身子,方待出廟去找神偷師徒聊聊時,那兩名叫『允達」和「桂元」的少年,突自廟外倉皇奔入。

    辛維正心頭一震,知道出了大事,急忙隨後悄悄跟了進去。

    美髯公和富國候,正在後院一間雲房中,跟智男孫棄武低聲密談,美髯公見兩名弟子神態有異,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富國侯抬頭攔著道:「是不是出了意外?」

    那個叫允達的少年,微帶喘息道:「侄兒該死……不知對方從何處得的消息,以及用什麼方式做的手腳,剛才,侄兒跟徒元,忽然發現那座洞口早已遭封死……老趙……無疑……

    業已葬身秘窟之內。」

    富國候一怔,正待要說什麼時,美髯公忽然沉聲接著道:「你們兩個,現在就退出去,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限在半個時辰之內,秘密查出這兩天來,曾經離開之人,以便將功折罪,否則毋庸再來見老夫!」

    兩名少年領命退出後,美髯公朝辛維正頭一點道:「孩子,你過來!」

    辛維正上前躬身道:「請恕晚輩一時情急,冒昧闖入。」

    美髯公語音凝重地道:「你來了也好。」

    富國侯望向智男道:「你們見過沒有?」

    智男含笑點頭道:「見過了!」

    美髯公接著問道:「孫老弟對此一意外之變,著法如何?」

    智男斂容沉吟道:「此一突如其來之變化,似乎只說明一件事,就是那位什麼好夫王爺,必為業已報到之兩榜中人……」

    富國侯點點頭道:「這一點,當然毫無疑問。」

    智男緩緩接下去道:「至於美髯公適才吩咐兩位世侄,要他們出去,暗中加以調查一節,棄武看來,似乎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美髯公輕哦道:「為什麼?」

    智男從容說道:「兩位世侄明察暗訪之結果,必然是誰也沒有在這兩天內離開此地一步!」

    富國侯岔口道:「其故安在?」

    智男回答道:「從對方遍及三湘之廣大佈置,可知此人必蓄有眾多之得力爪牙,他既知此事已為兩位所悉,哪裡還敢親自出去?」

    美髯會盛額道:「然則?」

    智男笑向辛維正道:「辛老弟有無高明對策?」辛維正欠身遜謝道:「晚輩才淺識短,仍望孫大俠彈勢運籌,如有差遣之處,晚輩或可勉為其難!」

    智男又想了一下道:「在茫然無緒之前,最好不要打草驚蛇,如果孫某人料想不錯,這位什麼姦夫王爺,與廬山盜取寶藏者,也許即為同一人,反正明日即為會期,我看還是過了明天,再作打算的好!」

    第二天,晨牌時分,在大會舉行之前,霹靂子金鵬舉,帶著霹靂雙翼、朱子美、朱子郁,朱家兄弟,以及一位行空天馬李吉沖,匆匆趕到。

    雖然尚缺一位雨露卿冉金蓮,但因為時間已到,只好虛位以待,大會則仍按時舉行。

    因為在第一天會議上,尚無秘密可言,故特准與會者之門人及隨從參加。

    兩榜中,除去『降魔子』及「雨露卿」,計到三十一位。加上各人之親隨,人數將近兩百,坐滿整座大雄寶殿。

    辛維正雜在公候弟子中,與那兩名叫『允達』和「桂元」的少年站在一起!

    大會開始,由美髯公齊天衛首先致詞,大意略謂:三王寶藏之失竊,影響今後武林的聲譽,他相信,此事必非兩榜中人所為,大家今天均能坦然赴會,即為有力之證明。

    所以,他希望今天每一位與會者,均能各盡個人之聰明才智,傅謀早日破此懸案,而定惶惶人心!

    接著,富國侯葛平章起立發言,他要求今天每一位與會者,共同簽訂一項公約,以示清白,以明決心!

    這項建議,自然無人反對。

    於是,由智男孫棄武取出一份事先擬就之公約,當場宣讀一遍,內容與美髯公之開場白大致相同,然後按各人之身份地位,依次署名其上。

    署名手續完成,霹靂子金鵬舉提議請智男孫棄武發表意見,眾人熱烈鼓掌,表示歡迎。

    智男孫棄武自座中站起身來,謙遜地說道:「集思廣益,眾志成誠。兄弟相信,只要吾人全力以赴,本案應無不破之理。惟至目前為止,有關本案之來龍去脈,尚無跡象可循。兄弟雖沒得智者之名,然於未獲確證之前,實不便妄加臆斷,免聳聽聞。好在會期不止一日,在這次會期中,孫某人將不揣淺陋,與諸位共策共勉,竭力貢獻一得之愚便是了!」

    智男語畢坐下。

    美髯公以主事者身份,接著宣佈:大會第一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同一時間,舉行第二次會,地點改在唇院經堂,門人與隨從,不得參與並望各人退會後,靜心思考,如有高見,希於來日會中提出!

    散會後,庭院中三五成群,竊議紛壇。

    有的人認為:線索毫無,連智男都束手無策,這次聚會,顯然不會有什麼結果。

    有的人則認為:公侯之武功,已臻神化之境,再副以智男之神機妙算,破案相信只是遲早之別而已。

    更有一部分達觀的人在私底下猜測,以為公侯這次召集會議,本身也許就是一種手段,說不定早已握有破案成算,只是一時之間,還猜不出公候所嫌疑的對象,究竟是「伯」

    「子」「男」和「將相卿尉」中的哪一位罷了!

    當然也有人關心到那位惟一的缺席者,雨露卿冉金蓮;這位迷魂娘子系因何事而受到耽擱呢?

    可以想見的,應該不是故意避不出席……

    午後,飽餐之餘,人人都有著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古寺內外,因而產生一分暫時的寧靜。

    後院,在公侯居住的那間廂房門前,那兩名叫『允達」和「桂元」的少年,正在聚精會神地對奕。

    不過,兩人並非同時望在棋盤上,兩人之中,經常只有一人在思考,另外的一個,每得空閒便會抬起頭來,左右環顧,掃目四眺。

    同一時候,在廂房內,一名面目清瘦的老人,正在俯身核對著兩張紙幅。

    兩幅黃紙,一幅上寫:「四川唐家,山西尤家,刻正斗毒谷內羅漢池上。此際谷內,步步毒,寸寸毒,遍地皆毒,無處不毒,凡我同道,務希及牌留步……」

    另一幅黃紙,即系展間會上,署有將近兩百個花押的那張「公約」!

    而此刻這位核對字跡的清瘦老人,便是當令第一金石名家,山西五台寫雲翁,歐陽九如!

    在寫雲翁歐陽九如左右身邊,屏息站著四人:美髯公齊天衛,富國侯葛平章,智男孫棄武和辛維正!

    富國侯葛平章忽然輕聲說道:「九如兄要不要休息一下?」

    寫雲翁歐陽九如直起身子,搖搖頭,笑道:「這份活兒,的確累人,不過也快了!」

    辛維正遲疑了一下,說道:「請教這位歐陽老丈,老丈核對筆跡,可有什麼訣竅?」

    寫雲翁點點頭,注目問道:「懂不懂永字八法?」

    辛維正點頭回答道:「懂!那就是說,『永』,這一個字,包含有點、勒、努、勾、策、掠、啄、捺等八法,具備了書家練字之要求,可是,晚生不懂,這跟諸人之簽押,有何關連,難道老丈可以從……」

    寫雲翁微微一笑道:「不必謙虛,老弟,開始時你老弟也許是真的不懂,不過,說到後來,你老弟無疑業已瞭然於胸,只有一點,老朽尚需解釋一下,便是老朽已將這幅告示,歸納成一個永字,現在核對的,只是這些花押中的點、勒、努、勾、策、掠、啄、捺,相信一個人在習慣成自然的情況下。縱然有心偽裝,也只能更改一部分,而絕對無法做到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手筆!」

    辛維正欠身道:「謝謝老丈教益。」

    寫雲翁輕輕歎了口氣道:「請老弟去拿點茶來,等對完這剩下的一部分再說吧!」

    轉眼之間,白天過去。這一天,在「一公」「一候」及「智男」孫棄武而言,是相當漫長而沉悶的。

    因為,經寫雲翁歐陽九如核對之結果,兩百多個花押中,竟無一人與告示之筆跡相同。

    此一結果在辛維正,並不如何意外。他早知道那名盜寶者不是一個等閒人物,像這種小地方,必然已在對方防範之中,只是礙著公候及智男的顏面,他不便明著說出而已!

    第二天,會議改在經堂秘密舉行。

    格於規定,辛維正亦在排拒之列。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形式,等下散了會,他不難馬上從公侯智男口中獲悉一切。

    在會議進行時,辛維正奉命帶領胡桂元、曹允達等兩人,負責巡守,以防閒雜人等,擅自闖入。

    當會議進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從前段方面,忽然奔入一名彪形大漢。

    那大漢神色倉皇,穿過天井,腳下不停,看樣子大有徑直衝進經堂之意。

    辛維正目光一掠,連忙低喝道:「這位老大請留步!』大漢聽如不聞,一個飛身,縱登台階。

    辛維正業已防及這一招,一聲唱出,身形隨起,去勢疾如怒矢,這時恰好以一步之先,擋住大漢去路!

    那大漢雙眉徽宣道:「別擋我的去路!……」

    右臂一撥,便想將辛維正推去一邊。

    辛維正抱拳一供道:「在下奉有公侯之命,非經許可,任何人不得入內,尚請這位老大多多包涵!」

    一股無形罡氣,平平湧出,正好卸去大漢的一撥之勢。那大漢顯然也是個識貨行家,倒退了一步,當場呆住。

    辛維正連忙賠笑道:「老大如果想找人,兄弟可以代為通報。」

    那大漢回過神來,著急道:「我是凶將屬下……」

    辛維正和悅地道:「誰人門下,都是一樣。老大若是想找凶將郭大俠,兄弟馬上可以去請郭大俠出來。」

    那大漢更形著急道:「我不是要找人!」

    辛維正微感意外道:「那麼閣下……」

    那大漢搔著耳根子道:「我是受人之托,不,不,我是說,我是被大家公推出來,來向公候報告一件事情的。」

    辛維正點頭道:「什麼事,說出來,兄弟可以轉報。」

    那大漢臉孔一紅,期期道:「迷魂娘子……」

    辛維正一哦道:「迷魂娘子冉女俠來了?」

    那人漢點頭道:「是的,不過傷得很重。」

    辛維正吃了一驚道:「怎麼說?」

    那大漢搖頭歎道:「真可憐,一張鴨蛋臉,沒了人色,滿身羅裳,全為血水濕透,不知道是誰,這段喪心病狂……」

    辛維正眉峰一皺,忙向曹胡二人道:「嘈兄,胡兄,你們哪一位進去說一聲吧,雨露卿冉女俠受了傷,刻下已到廟外,請令師他老人家速示定奪!」

    曹允達一轉身、奔進經堂。

    不一會,在公候率領之下,伯、子、男、將、相、卿、尉等與會者,掃數走出經堂。

    辛維正見兩榜中人為雨露卿之傷,竟然停止會議,全部出來探視,心底下不禁暗暗納罕:那位迷魂娘子,真的就會有如此重要?

    繼而一想,始忽覺不對。

    重要的不是迷魂娘子本人,而是這次受了傷之事件!武林中之風雲人物,盡在兩榜,而兩榜人物,業已全部集會此間,試問誰人還有這等大能力,居然傷了三卿中的雨露卿,並且傷得相當之重?

    辛維正想著,急忙跟在眾人後面,向前殿走來。

    那位受傷的雨露卿迷魂娘子,這時已經抬入前殿庭院中,四周圍滿那些門人和隨從們,層層疊疊,水洩不通。

    凶將郭長空大喝一聲:「讓開!」

    圍觀人群,頓如落潮海水,紛紛四散。

    旋見院心地面上,放著一扇門板,門板上躺著一條近乎半裸的恫體。

    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兩條白如琢玉的粉臂,一截膩如凝脂的玉腿,以及一雙瘦不盈握的金蓮,遮蓋體軀衣物,無疑已被撕下,作為拭揩血漬之用。

    門板兩邊,分別守護著一名散發女婢,正在那裡掩面低泣。

    門板上的雨露卿迷魂娘子,仰臉向上,平平靜靜躺著,一動不動,呼吸異常微弱,一頭烏髮,四散分披,蓋覆了大半邊面孔,看到的只是一隻俏挺的鼻樑,以及兩片薄薄,無血,而惹人生憐的菱唇。「潘男』倪子都、「小男」文師異、『驢男』獨孤陽等三人,幾乎在同一時候,分從三個方向,急步搶著朝門板走。

    美髯公齊天衛重重一聲乾咳,三人聞聲止步,互望一眼悄然退下。

    富國侯葛平章扭頭高聲道:「蔡大娘何在?」

    蔡大娘遠遠答應道:「賤妾在此,葛爺有甚吩咐?」

    富國侯點點頭道:「請大娘過來照顧一下。」

    美髯公四顧問道:「無情卿呢?」

    無情卿上前躬身道:「蕭一士聽候差遣。」

    美髯公問道:「你身上還有沒有那種長青丹?」

    提到長青丹三字,無情卿臉色不禁微微一變,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忙從人叢中捧出,高聲接口道:「蕭兄的長青丹,業已轉贈小老兒……在這裡……要幾顆?」

    何東伯奚之為在人叢中,嚥了一口口水,向好大伯言天平低聲說道:「這小娘兒,果然長得很順眼。」

    好大伯甚為詫異道:「你老兒這尚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迷魂娘子麼?」

    河東伯搖一搖頭道:「不,見是見過好幾次了。」

    好大伯益發不解道:「那麼……」

    河東伯低低一聲歎道:「以前見到時,那時跟拙荊走在一起,你言兄知道的,每逢見了美女,拙荊第一個留意的,便是小老兒的眼光……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提也罷……這次沒跟來,可算是托天之福!」

    智男向那名看起來年事較長的婢女問道:「你們娘娘傷在何人手裡?」

    那名婢女止悲抬起淚臉道:「一個野和尚……」

    眾人聽了,全都為之一愣。

    智男目光一注,急問道:「一個什麼樣的野和尚?」

    那名婢女拭了拭眼角答道:「一個肥肥胖胖的野和尚,滿臉紅光,兩眼發直,沒聽他講一句話,也像是個啞巴……」

    智男又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婢女答道:「昨天晚上。」

    智男接著道:「什麼地方?」

    那婢女答道:「岳陽城裡。」

    智男注目道:「為了什麼事?」

    女婢搖頭道:「什麼事情也沒有,當我們娘娘走在街上時,那和尚突從一家鋪子裡衝了出來,一聲不響,當街擋住去路,我們娘娘心急渡湖,不想與他計較,不意那和尚東攔西截,硬是不讓過去……」

    智男插口道:「於是,你們娘娘便跟他衝突起來?」

    女婢點頭道:「是的,我們娘娘忍無可忍,便向那和尚當胸推出一掌,那和尚見了,只是輕輕一哼,並未還手。」

    智男詫異道:「怎麼說?那和尚沒有還手?」

    女婢拭淚道:「是的,那和尚猶倒退一步,僧抱微擺,看上去似是懾於我們娘娘一掌之威,自動知趣而退。」

    智男基額道:「那麼……」

    女婢顫聲道:「當時,我們娘娘亦未在意,炬料,向前走出沒有幾步,我們娘娘口一張,雙手捧心,突然噴出大股鮮血,接著身軀一搖,就此暈倒。」

    整坐庭院,登時寂靜得落針可聞。

    智男孫棄武,緩緩轉過身子,抬頭望向富國侯葛平章;富國侯葛平章,眉頭微皺,轉而向美髯公齊天衛。

    美髯公拂髯沉吟著,陷入一片深思之中。

    富國侯平靜地道:「髯公以為,那和尚用的會不會是隔山打牛之類的無形氣功?」

    美髯公思索著答道:「也許更高明……」

    辛維正走到智男身邊,不知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話,智男點點頭,表示同意,旋即抬臉,望向公侯兩人道:「這和尚照外形看來,頗似那位衡山掌門人。」

    富國侯似乎吃了一驚,訝然道:「衡山掌門人?」

    言下之意,彷彿說:區區一名衡山掌門人,能有這等造詣?

    智男欲言又止,最後咳了一聲道:「棄武不過這樣揣測而已。」

    煞相五步奪魂雷定遠,忽然挺身而出,大聲說道:「雷某人不才,願意渡湖過去,會會那位方外高人!」

    美髯公搖搖頭,富國侯接著道:「不,等下這裡還有事跟定遠兄商量。」

    美髯公四下掃了一眼,緩緩道:「郭長空郭兄有空沒有?」

    凶將雙朝天王郭長空宏聲應道:「郭某人閒得很!」

    美髯公點點頭說道:「那就辛苦郭兄一趟,進城看看如何?」

    凶將答得一聲領命,轉身大步出寺而去。

    公候這種做法,用意至顯。將相卿尉中,相與卿,只差一級,卿級人物,傷得如此之重,相級人物,能否克承重任,實在難說。

    凶將郭長空離去後,美髯公命各人退回居處,靜候復會通知。富國侯則命惡尉蔡大娘,帶領兩名女婢,將迷魂娘子移去後院靜室。迷魂娘子眼下兩粒長青丹,情況已見好轉,不過尚不能開口說話。

    整整一天,在等待中消磨過去——

《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