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深宵怪客

    汪!汪!汪!

    狗吠越急,且已向車把式直吠過來。

    村犬不咬人,但叫聲很刺耳。

    尤其是在這種靜謐的深夜。

    還好,「五雅莊」與村鄰相距至少在幾里之外。否則,一犬吠聲,群犬附和,那才熱鬧哩!

    車把式微微作勢一揚手中馬鞭,那只氣勢洶洶,大有咬一口之勢的黃狗立時向後退,夾緊了尾巴。

    它還是吠個不住,表示它對陌生來客的不歡迎。

    屋中一聲:「哎呀,是金湯堡的辛少俠麼?」

    可見此君仍在好夢初醒,睡意膳朧中。

    車把式歎聲道:「正是在下。深夜來擾,真是太失禮了。」

    屋中呀呀著:「不用客氣,我就來開門了。」

    火光一閃,車廂窗中,已是燈光。

    車把式一哦道:「藍老不在家麼?」

    屋中應道:「已出去四天了。不知是在何處碰到了棋友或酒友,就老樣子,忘了回家了-…」

    車把式心中狂跳起來,暗道:「真是天得其便!」

    口中卻不安地道:「藍老既然外出,那就免了,晚輩告辭。」

    大門一陣響動,「呀」地一聲,門打開了。

    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年輕人,赤著腳,拖著布鞋,手上還在整理著衣扣,聞言忙道:「哪裡話,辛少俠難得來一趟,第一次來,怎好就走?何況少俠不是說有急事麼…-」

    說著,拱手迎客。

    一面吆喝著黃狗。

    黃狗見主人出來了,便停止了吠叫,搖著尾巴,向主人表示「盡職」了。

    車把式抱拳道:「兄台是藍老的……」

    對方接口遭:「他是家叔」

    車把式哦道:「恕晚輩不知藍老府上大小,先謝過了。」

    對方呆了一下,呀道:「辛少俠?你怎麼……」

    車把式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低聲道:「實不相瞞,晚輩-…」

    對方接口道:「但說不妨,家中只有家父與家母,加上小弟三人,辛少俠不必拘束。」

    車把式暗道:「本殿下早已詳細打聽過,藍老兒早年娶過妻子,卻在第一胎就難產,母子俱歿。這老頭就投有再續絃,孤老一個,當然無牽無掛,落得東遊西韻,到處糊塗了。」

    口中卻飛快地道:「說來慚愧,因小弟一時……年少氣盛……在宜昌出了……一點紕漏……」

    「什麼紕囂?」對方一呆,道:「辛兄但說不妨。」

    車把式道:「說來話長,因十三男中的『潘男』倪子都,『戴男』戴千萬……噯,兄台可知道這二人?」

    對方點頭道:「曾聽家叔提到過。」

    車把式輕歎了一聲:「就是他二人出了事,紕漏也就出在他二人身上!」

    對方哦道:「原來是……噢,請辛兄入內坐下,歇息一下再說。」-

    面舉手邀客。

    車把式道了謝,直往屋內走-

    進門,就是「堂前」,也即是「客廳」。

    正中』-座神龕,燒著香,拱著「天地宗親師」的神位,神香還有小半截未盡。

    神龕後面就是天井。

    神龕下是一張八仙供桌,桌上有供祭鮮果、酒、白米等:

    供桌下有稻草蒲葦精工編織的拜墊。

    桌兩邊,是兩條油光漆亮的長凳。

    有幾卷經,一個木魚,在桌的左方,一定是吃齋拜佛用的。

    兩邊空間,是幾把竹椅,及一把籐做的逍遙椅。

    很簡樸,卻是纖塵不染。油燈下,一片祥和寧靜。連門角邊的幾件農具,也是一點泥巴也不見,十足的耕讀人家風味。

    天井兩邊,就是廂房,走廊上還可見到半架紡紗車與織布機。

    那個年輕莊稼漢-面邀客人座,一面歎聲道:「古人說,良夜客來茶當酒。可惜茶也冷了,辛少俠遠來辛苦,先淨個面,洗過澡再說如何』我就去灶下生火燒水。」

    車把式忙道:「不必客氣,小弟有急事來向藍老請教求助,不知兄台可知他老人家的可能去處?如知道,我馬上去找他老人家。」

    對方搔下頭,道:「不忙,家叔是野鶴閒雲,沒有一定地方,看他高興,說不定會再跑去岳陽找令師下棋喝酒也說不定……」

    車把式「失望」地一哦。

    對方又道:「也可能就在附近親戚家喝老酒,興盡即回家,說不定明早就會回來。少俠只管安坐,小弟也不驚動家父母出來相見了。」

    車把式忙道:「千萬別驚動老伯與伯母大人,小弟就憩一下,先把此行經過告訴兄台,如等不到藍老回來,煩請轉告。」

    對方彬彬有禮地欠身道:「小弟恭聽就是。」

    一面在主位坐下。那只黃狗已經回到狗竇後的草窩中去了。

    車把式道:「小弟真是性急,忘廠請教兄台尊號。」

    對方又欠身道:「小弟藍家駒。」

    車把式心中一動,暗道:「我別大意失荊州。這廝既然是藍老兒的嫡親侄兒,老兒又沒兒子,一定是這廝兼桃二房後嗣。如此,藍老兒一定對他有所傳授心法,把他當作自己兒子看待.只要得到藍老兒一二成真傳,就夠煩心了……」

    口中飛快地道:「幸會了,家駒兄一定得到令叔心法傳燈,如寄身江湖,一定不可限量……」

    藍家駒接口謙謝道:「不敢當,小弟扶手一張犁,躬耕三畝地,日與牛童牧豎為伍,除了由家叔指點一些經史書及弈棋外,其他一竅不通,有負謬讚了!」

    車把式心情一弛,差點大笑起來。

    他放下了扭緊的心弦,連道:「家駒兄太客氣了,真人不露相,好叫小弟汗顏。」

    他還是想逗出對方一些細底。

    藍家駒道:「扛湖閒事,聽家叔當作講故事,因此小弟從小到現在,聽到的零碎倒不少。

    辛兄天資卓絕,名師出高足,風雲男兒,智勇雙全,真是足為我輩年輕人揚眉吐氣……」

    車把式暗暗咬牙,岔言道:「家駒兄,勿笑話了……」

    藍家駒道:「小弟是實話實說,家叔回來,再三提到你辛兄,連說黃逸公得徒如此,一生無憾。辛兄已經是天下知名人物,明早家父與家母知道辛兄駕臨舍下,一定會叫小弟宰雞煮酒,夠二老高興呢!」

    車把式一陣內愧,謝道:「家駒兄千萬別為小弟破費了。」

    藍家駒道:「先聽聽辛兄的急事如何?」

    車把式想了一下,不安塢道:「事雖由戴千萬與倪子都而起,實在,小弟也是太性急了。

    由於倪子都與戴千萬樁歹人誣害,倪子都大俠一時疏忽,竟沾上官司,教人告入官衙裡……」

    藍家駒「呀」道:「真希奇了。家叔常說,江湖上人,不怕死,卻怕沾惹官家,一沾上了,是最討厭也最倒霉的事!……」

    車把式道:「正是,藍老真是閱歷世故之言,金石之論。倪大俠竟被人布下陷阱,成了殺人兇犯,被宜昌有司繩之以法,打入牢獄!」

    藍家駒唉了一聲:「有這種事?以倪大俠一身所學,別說官差吃公門飯的那班只會欺悔老百姓的人惹不起,就是一般武林同道電無法近身。他絕對可以脫身,何致入獄?」

    車把式點頭道:「家駒兄說得是,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藍家駒道:「倪、戴二位究竟為了何事?」

    車把式道:「小弟也不明詳細內情,只是一時聽到傳說,他二人在下榻的客店中惹上廠殺人嫌疑!……」

    藍家駒一驚道:「人命關天,不是小事!」

    車把式道:「倪大俠大約認為問心無愧,小弟也可斷定決非他們二人所為的事,顯系受人有計劃的栽誣;不然,倪大俠不會等到上官堂的。而被殺者,又有一個是『凶將』郭長空之子……」

    藍家駒一怔,道:「這個,小弟聽家叔說過,是叫什麼『金笛書生』郭重山?家叔說此人是……不可教的……」

    車把式點頭道:「正是,家駒兄真好記性!還有,另一個死者,乃是當地土豪劣紳之子,死得不明不白。其父向官府一呼冤,暗通關節,你想想,酷吏與大紳勾結,犯人那有什麼好結果?」

    藍家駒感慨地道:「真難說,這也是家叔說做人應當糊塗,寧可三畝粗田,一口淡飯,千萬不要沾上官場是非的老話。只是倪大俠功力不弱,豈有甘心受官府刑辱之理』」

    車把式霍地起立,道:「家駒兄,就是出人意外,倪大俠一定是在疏防之下,被人暗中做了手腳,武功施展不了,以致慘被下獄!」

    藍家駒道:「真是難說!」

    車把式遭:「小弟一聽之下十分生氣,一怒之下未計後果,就劫了牢,救出了倪大俠,並順手把那酷吏和土豪一併『做了』!」

    藍家駒大吃一驚,脫口遭:「辛兄,你這禍闖得不小!」

    說著,人也站廠起來。

    車把式轉著圈子,怒聲道:「說來可恨,事後仍有餘憤,小弟在『做了』後,當時覺得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了免得連累無辜,我就……」

    藍家駒張目道:「辛兄怎樣?」

    車把式決然地道:「小弟為了表示敢作敢當,於脆蘸著血,留下了血書姓名……」

    藍家駒駭然道:「辛兄,這一點,太……孟浪了些。這一來,惹上廠官司,公家一定會找到金湯堡去,豈非給令師與二位令師兄添了無謂麻煩』」

    車把式愧然低頭道:「小弟也是後悔,但既然已經做了,後悔也無用,特日夜趕車來拜見藍老,想請藍老為小弟一指迷津!」

    藍家駒搓手道:「辛兄,這確是急事.而且是火燒到眉毛的十萬火急大事。辛兄,為何不由宜昌逕自趕回岳陽,向令師稟告,一定有所安排!」

    車把式歎了口氣道:「家駒兄,小弟方寸亂矣。你想想,小弟剛剛混得一點虛名,一時不忿,做下了這種事,如被家師知道,豈不……」

    藍家駒同情地道:「辛兄這份心情,以及所傷令師之心,使令師煩惱,小弟理會得。現在,只好委屈辛兄在舍下多耐煩等家叔回家再說了。」

    車把式皺眉道:「小弟哪裡能在這種情況下久等藍老?何況,還有倪大俠在車裡,小弟先要安鏹好他……」

    藍家駒忙道:「辛兄何不早說?我也太糊塗了,忘記辛兄是車把式的裝束,一定另有馬車在外……」

    他邊說,邊向外走,道:「小弟立即同你去把倪大俠接來舍下。」

    車把式忙道:「不必了,倪大俠棒瘡深重,這裡萬不可停留,小弟所以深夜來擾,就是為了拜候藍老,連馬車也不便趕來」辛兄見外了。」藍家駒不安地道:「連這點擔待,小弟也不能作主麼,只管放心好了。」

    車把式雙手按在藍家駒肩上,歡聲道:「家駒兄,言重了。千萬別誤會,小弟自有安頓倪大俠的辦法,只拜託你把此事經過,扼要轉陳藍老,小弟就不虛此行廠,就此告辭…-」

    藍家駒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不行,我非盡地主之誼不可,如辛兄這樣匆匆走廠,家叔回家,一定斥責小弟……」

    車把式忙陪笑道:「家駒兄,你我-見如故,小弟又不是一去不再來。此時心情太亂.我可能二大或三四天裡,又要再來一趟的,下次一定好好叨擾,與兄台多淡談。」

    黃狗又有響動,在草窩中打轉。

    藍家駒無可奈何地道:「辛兄來舍下,水也沒喝一口。既然這麼說,一定要來舍下多住幾天,讓小弟多領教益。」

    車把式拱手道:「一定,一定…-」

    黃狗又鑽出了狗竇,跟在車把式腳後,不住地聞嗅著。

    藍家駒一直把車把式送到柵門外,在車把式再三請止步下,只好停住。

    車把式揮著手,匆匆下了山崗。

    藍家駒打了個呵欠,自行關門入睡。

    他做夢也未想到,這位他心儀的辛少俠,假扮的車伕,竟是冒牌貨!

    由於他心性純樸,未經過扛湖經歷,且又不認識辛維正,初次見面,毫無戒心,當然無法知道是「黃衣公子」雷光祖假扮的。

    一夜無事。

    直到雄雞三唱,紅日臨窗。藍家駒習慣日出而作,向父母請過安後,就提斧採樵去了。

    等到他肩挑柴火回家,也不過午時未到-

    向搖著尾巴,到柵門外迎他回家的「阿黃」,卻不住地在後面狂吠,吠聲急而哀!

    藍家駒老遠聽到,就感到有異。

    他加快腳步,放下柴火,提著利斧,飛跑進門,黃狗就在他父母房門外來回哀吠著。

    它一見到他,就直奔過來,咬住他的褲角,直往房門口拖。

    藍家駒心跳如搗,一連喊了幾聲:「阿爹,阿娘!」

    沒有往日的慈祥應聲了!

    也沒有看到往日屋頂上的炊煙,阿母在灶下燒午飯,阿爹在整理花圃,吸著旱煙的影子了。

    直覺上,他已感到出了不好的事,房門是緊閉著。

    他先敲門,沒有反應。

    他用力一撞,推門而人。

    他驚呆了!

    哪有爹娘的影子!只是靠著南面的門窗已有鬆脫的現象。

    床上,被子零亂。可見爹娘在他出外采薪後,還未起床,被子也來不及疊好,就「走了」。

    父母會到何處去呢?

    如是出門去,不會這樣匆忙的。

    更不必打開窗戶。

    那麼會是被歹人把二老「劫持」而去』

    那又是誰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目瞪口呆的,不知所措,只有喃喃地叫著;「爹,你哪裡去了!」

    「娘……」

    他腦中一片空白一片亂,一片意外的驚駭,全身麻木了。

    他被黃狗咬著衣角向外拖扯,才驟然如夢初醒地一摸黃狗的頭,道:「阿黃,你要我出去?」

    黃狗只不住地拖扯著他。

    他就往外走。

    突然,他聽到了熱悉的歌聲入耳:

    人人都說聰明好,

    我被聰明誤一生;

    但願我兒愚且魯,

    無災無晦到公卿。

    可不是叔叔麼?在平時,藍家駒一聽到,就感到又好笑,又難過。

    好笑的是這位以「糊塗」出名的叔叔,會以蘇東坡自居,自命很「聰明」呢?

    難過的是這位叔叔,並沒有兒子,欲求「愚且魯」亦不可得。

    現在呢,他一聽到叔叔回來了,便飛奔出門。黃狗也飛竄跟在後面。

    「糊塗伯」藍成思還在半里外,背著手,踱著牛步。

    在此老身後,一個村漢肩挑著竹籮籮中是幾罐汾酒、布料、日用雜物之類。

    顯然,此老剛由城裡回來,難得的悠閒。

    藍家駒恨不得一步趕到阿叔面前,一陣疾奔,「糊塗伯」立即發覺有異,老遠就喝了一聲:「誰」

    藍家駒大叫了一聲:「阿叔!」

    「糊塗伯」一面加快了腳下,-面問:「有什麼事?是不是『阿黃』咬了客人,灶下失了火?」此老真是難得糊塗,你老遠聽到有人奔跑,又問出是自己侄兒,雖知道必有急事,還當作是狗咬人,失了火哩!

    實在他藍成思決想不到會有人敢於劫走他的兄嫂。

    雙方轉眼在一抹林際的轉彎處磁面。

    「糊塗伯」看到黃狗緊跟在侄兒身後,不像是它咬了人,又瞥見藍家駒面色有異,不禁蹙眉道:「阿駒什麼事?看你面都白了!……」

    藍家駒忙喘聲道:「阿叔快回去,阿爹、阿娘不見了!……」

    「糊塗伯」一呆面色,迅即舒展,呵呵道:「阿駒,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爹和你娘大約先後出去一下,看你就像火燒到屁股了!」

    藍家駒定定神,急聲道:「阿叔,不是這樣的,是有人拆開了窗子,可能是把爹娘背走了!」

    「糊塗伯」噫了一聲:「有這種事!我去看看!……」

    他立即一頓腳,比箭還快,眨眼回到家裡,看了一下被藍家駒撞折的門檻一下,瞪著一雙金絲眼,迅掃了房中一遍,目光停注在窗戶上,又翻身折向後面,打量了一陣。金絲眼一翻,哼道:「好賊子,當今之世,誰敢如此輕蔑老夫?」

    藍家駒與黃狗也先後一步趕回。

    「糊塗伯」沉聲問道:「阿駒,你昨夜可聽到有什麼響動?」

    藍家駒搖頭道:「沒有,爹娘是今天早上我出去打柴後……不見了的,我適打柴回來才發覺!」

    「糊塗伯」瞪大了金絲眼,連道:「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青天白日,誰敢到『五雅莊』撒野?還敢帶走兩個人?」

    藍家駒喘聲道:「昨夜三更天左右,金湯堡的辛維正少俠來過……」

    「糊塗伯」一「哦」道:「那小子來過?你沒留他?」

    藍家駒道:「他說是有急事來向阿叔求救…-」

    接著,便把昨夜的經過向糊塗伯述說,並表示懷疑可能是與千維正有仇的武林同道盯梢跟來,伺隙劫走了父母。

    「糊塗伯」連連搖頭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誰敢到『五雅莊』來劫人?吃了豹子心.獅子膽也不敢……」

    可是,眼前的事實,又證明確實有人「敢」了。

    「糊塗伯」迅速地折回兄嫂房裡,仔細查看,東翻西倒了一陣,沒有任何可疑的發現,來人做得好不乾淨利落。

    只是,為何不敲房門或由房門進出,卻要破宙而走,留下這點破綻呢?

    是否來人因心虛膽怯之下,匆匆劫人,只求火速離開五雅莊?

    藍家駒見阿叔也沒有了主意,不禁急得要掉下淚來。

    「糊塗伯」突然一招手,把蹲在房門口向他側著頭的黃狗引到他面前。

    它真聽話,走到糊塗伯面前,仰著頭,好像在等待發問。

    藍家駒輕「哦」一聲道:「阿叔,昨夜辛少俠來時,是一身車把式的衣著,到柵門外時,阿黃還亂叫了一陣。適才我回家,阿黃又在門外來回吠叫,拉著我向外走,不知阿黃有什麼發現?」

    「糊塗伯」「唔」了一聲:「你別小看了阿黃。它跟我七八年,被我調教得很有靈性,只差不能說話罷了!」

    他又向阿黃「吱吱咕咕」地不知說什麼,一面打著手勢。

    而後,它低吠了幾聲,轉身向外走。

    「糊塗伯」和藍家駒跟在它後面。

    只見黃狗縮著鼻子,低頭及地,嗅著,一直嗅到那張竹椅上.正是昨夜車把式坐過的地方。它由前腿爬在竹椅上,叫了幾聲,又向門外跑去。

    它一直到了柵門外,不住地打圈,又狂吠起來。

    藍家駒奇怪地道:「阿叔,這地方,就是昨夜辛少俠駐足說話的地方,阿黃這是什麼意思?」

    「糊塗伯」的神色很難看,又向黃狗打著手勢。

    阿黃又掉頭跑回屋裡。

    只見它在窗子外,臾了一會兒,又跑向後院,一直到了後面竹籮邊。它前腳抓著竹籮,汪汪叫個不住。

    「糊塗伯」怒哼了一聲:「老夫明白了!」

    藍家駒忙問:「家叔知道了是誰?」

    「糊塗伯」瞪大金絲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阿駒,你上當了,引狼人室-…」

    藍家駒失聲道:「難道阿叔是說辛少俠……」

    「糊塗伯」罵道:「什麼辛少俠?明明是有人冒充辛維正那小於,把你瞞過了,又恰好老夫不在家,被人撿了便宜去!……」

    藍家駒大驚失色地道:「阿叔,你怎麼知道的!」」糊塗伯」哼道:「你比不上阿黃。它已告訴我了,劫走你爹娘的,就是昨夜進入這裡的人。是由後面進來,破窗人房,劫走了人,再由後面跑掉的。」

    藍家駒失聲道:「怎會有這種事?……」

    「糊塗伯」向竹籬後一指,道:「由這裡過去,就是竹林。那賊子劫了人,只顧火速脫身,利用竹林掩蔽身形溜走,可是,他雖明知我不在家,你又出去了,還是這麼慌張,留下了一個破綻藍家駒道:「賊子留下了什麼破綻?」

    「糊塗伯」道:「他因急於離去,未曾對阿黃下手,他決未想到阿黃是經我調教過的靈犬!哼!你小心看家,別再擔心了,我馬上追下去,也許可以盯到那賊子!」

    說著一把抱起了黃狗,飄然掠過竹籬。

    藍家駒忙叫:「阿叔,你到何處去?幾時回來?」

    「糊塗伯」哼道:「廢話!當然是到『金湯堡』去!一直找回你爹娘,一同回家。」

    藍家駒脫口道:「阿叔不是去追趕賊子?怎麼去金湯堡?」

    「糊塗伯」頭也不回地道:「去問辛小子要人!」

    藍家駒忙道:「阿叔,不要錯怪辛少俠!」

    「糊塗伯」喝道:「胡說!我又沒有什麼仇家,只有那小子結了不少粱子,才有人假冒他的身份來惹上老夫。我如追不到賊子,當然只有叫辛小子負責,你還是去把後面老丁挑的擔子收拾了吧!」

    話聲中,腳不停;話落,入已穿入竹林,-閃不見。

    藍家駒呆著發怔,兩串眼淚,奪眶而出……

    他是又恨、又悔、又怪自己好糊塗,實在,他也沒見過辛維正本人。

    岳陽,金楊堡。

    在大廳裡,一片嚴肅,有一股異常的氣氛,沉悶地叫人窒息。

    正中坐著「降魔子」黃逸公。

    左右手,站著「刀尉」佟宗義與「劍尉」謝奕方。

    側邊,坐著金紫鳳姑娘她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而又無可奈何。

    因為,她是「金湯堡」堡主金鵬舉之女,也等於現在實際上的主人。「霹靂子」自戕後,淫婦黃氏已死在雷定遠之手,她這劫後孤雛,「降魔子」以師叔身份,對她格外愛護,設有她的坐位。否則,她也只有和佟、謝、辛三人一樣,只有侍立的份。

    她連番大變之後,比以前文靜了很多,雙眉間也平添廠不少憂鬱。她之所以坐立不安,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那是因為,在宜昌所發生的事故,早巳在四天前傳到「金湯堡」了。

    當這個奇突得出人意外的消息由「小靈猿」唐志中帶入「金湯堡」,當作是大笑話向降魔師徒述說的時候,「富國侯」葛平章與「智男」孫棄武剛離去半天,「神偷」高樂仁也不在堡中,辛維正先是錯愕奠名,繼之霍地站了起來。

    卻被乃師黃逸公一聲:「別急,你,維正,坐下來。」

    直等到「小靈猿」唐志中把打聽到的一切經過包括了「煞相」雷定遠和「迷魂娘子」

    冉金蓮被「醋婆婆」突發醋勁之下,斃在川東「雲陽」一家小客棧中開始,再把為了一個小木箱中可能是「三王秘芨」,而有人一路逐扛而下,懸賞黃金萬兩,直到宜昌發生一連串事故,有人以辛維正名義殺人留字兒為止,雖不十分詳細,但已差不多了,大家先是大為高興,笑聲不絕,直到提及有人冒充辛維正時,氣氛才不對了。

    「小靈猿」唐志中把所聽到的述說已畢,發表了他的意見:「這太簡單了!維正兄根本沒有離開岳陽,管人家怎麼胡說八道?我們只要把那個敢於冒充維正兄的賊子逮住就行了!」

    黃逸公咳了一聲,嚴肅地道:「不是這麼簡單的。這個冒充維正名義的人,十分陰毒,殺了朝廷命官,又殺了原告苦主,是存心想利用官府,找我們的麻煩。一個處置不好,我們會有口雄辯,要惹出很大麻煩了。」

    身受魔難又受重傷,身心俱瘁的金紫風姑娘,幸在「長春丹」藥力之下,漸漸復原,臉上仍然蒼白惟悴。她先是為雷定遠和冉金蓮之死在「醋婆婆」杖下,死得那麼容易而高興,等到聽完了,又有黃逸公這一段話,她氣道:「師叔,官府又算得什麼?准敢來找:金湯堡』的麻煩,只有官府怕我們找他們麻煩,他們敢惹我們嗎……」

    黃逸公截住搖手道:「風兒,不是這麼說。不怕官,只怕管,我們是安分良民的一分……」

    金紫風叫道:「師叔,他們管不了我們;何況,根本與維正師哥無關,怕什麼?」

    黃逸公沉聲道:「鳳兒,別鬧孩子氣,你不懂官家的事,這不是怕不怕問題,而是官場中自有規矩」

    一抬頭,目注辛維正,道:「維正,你準備一下,等官府一有人來,你就跟他們去官府-

    趟。」

    金紫鳳叫道:「什麼?師叔怎麼這樣說?有誰敢進金湯堡來魯蘇,風兒會叫他爬回去,先砸斷他的狗腿!」

    黃逸公肅然道:「鳳兒,錯了。你這樣任性.正中了賊人奸計,也就是師叔剛才說的一個處置不好,麻煩更大了!」

    金紫風頓腳遭:「哪有這種氣人的事?聽說見官要向官兒下跪的,能這樣委屈維正師哥嗎?何況……」

    黃逸公搖頭道:「風兒,你要聽話,千萬胡鬧不得。我們武林人,最討厭沾惹官府,就是討厭這些名堂,但是維正是清白的,他只要據實回答,自有王法審斷。對父母行個禮,也不算什麼委屈!」

    金紫風道:「如果他們亂用什麼刑具呢?我聽說官家是不講理的。一進了公門,屈打成招的很多,鳳兒絕對不能讓維正師哥去見官!」

    黃逸公擺手道:「好了,風兒,師叔自有道理,一定會好好應付的。你一定要聽話,如果你傷了官家的人,或折辱了他們,就誤了事。本來發有事的,也會弄成大事;清白的,也變成犯了王法了,也就中了賊人移禍江東之計了。」

    金紫鳳默然了一會,柔順地道:「只要師叔作主,風兒不會亂動的!」——

《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