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難得糊塗

    金紫鳳一呆,道:「害人害己?……」

    「是的!」黃逸公道:「因為,我們現在是涉嫌宜昌殺官的重犯,方才又有劫持官兵的事,已經是和官府站在敵對立場。如果把知府『請』來這裡,等於是知府與我們勾結一起了,也等於證明了我們真的目無官家,沒有罪也會變成大罪!在知府本人而言,不止於失職丟官而已,與反叛之民相通,依律會株連九族,等於是把他害得不夠,連同他的親屬戚友也受無辜牽累!」

    金紫風啞口無言。

    辛維正忙為她解窘,道:「師父,徒兒認為鳳妹之意,是可變通而行。」

    本是很尷尬的金紫風,聞言一喜,興奮地道:「是麼,你……快講。」

    黃逸公注目道:「維正,你要多想想再開口,現在不是不著邊際說廢話的時候。」

    辛維正道:「師父,您常說『正則守經,亂則從權』,徒兒的意思,為了一方面實踐徒兒對府尊的信諾;一方面,又要顧全大局,不如由我們選出二人,改容換裝,混到他身邊去,先讓他定心,也好順便打聽他上面如何說?監視那般倭人是否會去找他麻煩?……」

    黃逸公點頭道:「這點可行!」

    辛維正續道:「有這一著棋,我們再派得力人手在府衙附近守望;萬一有非常之變,對府尊有所不利時,在他身邊的人可以發出訊號,我們可以大舉馳援,先把府尊與婦孺保住;萬一已到非讓他離開不可之時,大可先把他接來堡裡,行動多用些障眼法,不讓外人知道他已經被我們帶來這裡……」

    黃逸公點頭道:「這樣可行。」

    一側面向佟、謝二人道:「你們兩個,誰去?」

    金紫風忙道:「師叔,三師哥去比較好吧?」

    黃逸公笑道:「這裡更需要維正幫忙吧!」

    金紫風住了口。

    辛維正忙道:「師妹,你有點不明白,師父要大師兄或二師兄去,是為大、二師兄對官場的一切比我熟悉。」

    佟、謝二人也明白師父如此安排,一方面是因為堡中需要三師弟做臂助,準備應付「長青島」的突襲。

    一方面,則是借此考驗一下他二人的火候,看他二人能否獨當一面。

    因為,同是「降魔子」的門下,依情依理,該是他二人有特殊的表現,才不愧為「降魔子」門下的首徒、次徒。

    而事實上,他二人除了「出頭」得比三師弟早一二年,先闖上江湖,換來一個「刀尉」,一個「劍尉」的「空頭銜」外,不論由那方面講,他二人都應當全力「表現」。

    尤其是這個緊要關頭上,大敵當前,十分驚險,危殆震撼之際,也是他二人為師分勞,擔任艱巨,為「表率群倫」之時。

    因此,佟宗義慨然道:「如果師父認為宗義勉強可以去的話……」

    黃逸公笑了:「你快去吧!當仁不讓,不必在此時謙抑。」

    佟宗義應了一聲:「是」

    立即大步而去。

    黃逸公側顧「奇正手」錢易之道:「配合接應的人手,就由易之兄勞神好了。」

    錢易之忙道:「我已經派出二批人,負責盯住府衙動靜與四面八方。風吹草動,我們很快可以知道,我再撥出一批人手接應佟老弟就是」

    黃逸公點點頭哦了一聲:「蔡、徐二位老弟怎樣?」

    錢易之道:「他們二位,佟老弟已經去招呼過,大約已經來了,方才大家忙著去接應辛老弟,他二人……」

    話未了,猛聽較大老遠地叫著:「他二人走了,他二人走了!」

    說著,人已晃著羅圈腿,進來了。

    他手上還拿著一封柬帖。

    金紫鳳嬌叱道:「誰走了?亂嚷個什麼?」

    賴大停了步,雙手一遞柬帖,道:「方纔『百果園』換班的人把這個送來,說徐、蔡二位叫他們送來,他二人…-」

    金紫鳳忙道:「他二人怎樣?」

    「走了!」賴大道:「是騎馬走的。」

    「豈有此理!」金紫鳳哼道:「咱們待他二人不壞呀,怎麼就這樣走了?」

    辛維正道:「等師父看過帖子再說。」

    錢易之已經由賴大手中接過柬帖,轉遞給黃逸公。

    黃逸公迅速拆閱。

    只見他雙眉緊蹙。

    辛維正雖未看清帖子寫些什麼?但已經看出那封帖子上寫了不少字。

    再由師父的神色間揣測到,-定是有使師父不快或為難的事。

    金紫鳳又忍不住問:「他二人真的走了?說些什麼話?」

    黃逸公平靜地先向賴大揮揮手,道:「你且退下。」

    賴大哈腰退出。

    黃逸公淡淡地道:「沒有什麼」

    金紫風道:「是不是他二人另有高就?」

    黃逸公點頭道:「就算是吧,人各有志,豈能勉強?」

    金紫鳳道:「真是氣人,就這樣一走了事?」

    辛維正側目悠然道:「鳳抹,你要他二人怎樣才對?」

    金紫鳳道:「至少也得來向師叔告辭,才合禮數!」

    又哼道:「別是因為『長青島』的人來了,他二人以為我們不是『長青島』的敵手?先溜之大吉!」

    辛維正方要開口--

    黃逸公點頭道:「也可這麼說吧!」

    金紫鳳叫道:「真的這樣,這二人太……」

    「鳳兒!」黃逸公截口道:「他二人是怕連累了我們,你可懂了麼?」

    金紫鳳嗅了一聲:「連累我們?他二人怎麼會……」

    黃逸公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天下事,真是難說……他二人雖說是來去明白,這麼一走,顯得太生分了。也不想想,我們豈是怕連累的,何況是非未明瞭。他二人這麼-走,倒是叫人擔心的。」

    辛維正已有所悟,忙道:「師父,他二人可是因為『長青島』已經知道他二人在我們這裡,而急於離去?」

    黃逸公點點頭。

    金紫鳳叫道:「難道他二人認為離開這裡,反而更安全嗎!」

    黃逸公搖頭道:「不能這麼說,他二人也是出於誠意,為免給長青島多一個借口,便是高樂仁師徒,也是如此」

    金紫鳳道:「我越聽越不明白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請……」

    黃逸公接口道:「是這樣的,帖中是說」

    原來,蔡伯堅和徐一鵠是「南海門」上代掌門三十六個弟子中最末的二個,年紀也是最少的二個。

    當他們還剛拜師只有十多歲時,就是「南海門」聲勢最強的時候。

    他們師門與中原一批高手,訂立盟約,趁「長青島」東條俊率領手下大批高手「借三王」

    邀請到中土遊歷之機,密謀奪取「長青島」。

    他二人並未參與那一回事。

    但他二人知道有這回事。

    因為,「南海門」是空船而去。

    回來時卻是滿載而歸。

    由於當時他們師門是早有蓄謀,再加上一些中原武林好手的慫恿,以十分迅速的行動,趁著黑夜,輕舟順風,突襲「長青島」。

    他們是有心而去。

    長青島那時卻是島主已人中原,全島高手,已被東條俊帶去十分之七八。

    留下守島的高手,不過十之二三。

    以有心去突擊無心。

    當然是如秋風掃落葉,很快地侵入「長青島」。

    他們雖然已經達到了相當目標。

    可是,「長青島」的人就是天性不怕死!

    千時,只有他們以「海盜」式的手法去害人劫財,做的也多是靠著搶海船所得的財富。

    在東條俊振駐留守的一級武士及心腹死黨負隅頑抗之下,「南海門」及一同參與的中原武林高手也傷亡了不少。

    雖然,「長青島」是背水一戰,不惜拚命,但在雙方實力懸殊之下,經過一夜又半天的血戰,東條俊留下的心腹高手與一級武士十九喪命。倖存的極少幾個,也是重傷倒地,還是「南海門」等當作他們也已完蛋了,不予理會,才在他們滿載而去之後,苟延殘哨地留下幾人。

    就因為留下這幾個人,無異是留下禍根。

    那因為,這幾個高手是目睹「南海門」及中原武林高手的真正面目,並且經過性命相搏的人,在他們的記憶裡,多少留下了蛛絲馬跡。

    東條俊一趕回長青島,南海門早巳載勝而歸,相差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經過東條俊詳細詢問采證之下,由那幾個九死一生的高手說明,加上由死者的傷口,以及部位等反覆采證,東條俊因曾經到過中土,和各大門振動過手,「切磋過」,加上他的博聞強記,便已經把「南梅門」勾結的中原武林人物是哪一門,哪一派,哪一源流的招數而推斷得十不離九。

    長青島安然世外已數百年,驟然受此重創慘劫,不止激怒了東條俊及他由中土帶回的高手們,全島上下,一致認為是奇恥大辱,矢志復仇。

    東條俊等又是天性狹窄,記仇心重的,可是,卻有過人的韌力。

    他們一聲不響地,好像是打掉牙齒和血吞,一副「認了」的樣子。

    如此者五年。

    在此五年中,「長青島」又恢復了對外隔絕的情況。

    沒有他們的人進入中土,也沒有他們的人進入「南海」。

    當日子沖淡了血腥味,「南海門」以為「長青島」自認吃了啞巴虧了,戒備也隨年頭鬆弛下來。

    就在第六年之初春,「南海門」當時的掌門花甲大壽之日,當然大大的熱鬧,中原武林各門派,也依禮數派出代表攜禮前往祝嘏。

    在風和日麗,一片春光中,南誨門派往迎賓接客的艟艟大船在海面上遭遇了由礁石島後突然雲湧而出的快船包圍。

    當然是「長青島」的傑作。

    在寡不敵眾,實力懸殊之下,「南誨門」的人被擒、被殺,或餵了魚鰲!

    船當然落在他們之手。

    在死亡恐怖與酷刑的威逼下,沒有死的南海門弟子,仍是操舵駛向中土。

    而且,在各門各派迎禮祝壽的貴客毫不起疑之下,上了船,又駛回南海。

    船一到了海面上,東條俊就開門見山地揭開了當年血腥的一頁。

    凡是昔年參與過入侵「長青島」的中原武林人物,這次又來南海門祝壽的人,無一倖免,全被圍攻慘殺,拋屍海中。

    對於沒有參與當年一役的其他各門各派,經查證屬實後,一律很客氣地招待。

    本來,以當時各門各振來南海祝壽的高手,雖然被分置在四艘艨艟巨船之上,受到倍數的長青島一級武士的監視,但以他們共有超過百人之力,大可放手與長青島所屬一戰的。

    只是,一因變起猝然,東條俊先佔了-個「理」字,且先聲明凡是未參與當年入侵該島的人,一律受到上賓之禮的尊重,先分散了中土武林人物的團結力量。

    二因是在大誨之上,長青島占廠人多、勢大、地利之宜,如果硬拚,雖然能夠拚得倒不少長青島的人,但絕難在大海上進回中土。

    形格勢禁之下,所以,只好任由東條俊擺佈了。

    就這樣,他在將靠近「南海門」的岸邊時,把已利用過的南海門操舟及所有的舵手一概慘殺,把他們的人頭高掛帆桅,一擁靠岸。

    等到南海門驚變,起而應戰時,已成了主客易勢,和上次他們突襲長青島一樣,被打個措手不及,幾乎傷亡殆盡。被長青島血洗過後,也搶掠一空。

    只有極少數的南海派弟子,有的因往中土請客及置辦做壽之物未及回來,才得倖免,也就是徐、蔡等人。

    在密柬中,徐、蔡二人把這些往事敘述過後,才委婉地說明了他們的意見。

    他們為了避免再為師門上一代的仇恨牽涉到中原武林,更不願為了他二人使金湯堡與長青島結仇,所以,在力不能敵之下,自行離開金湯堡。請黃逸公以下,對他二人多多體諒,甚表歉疚。

    黃逸公把蔡、徐二人的留帖意思,扼要地告訴了大家之後,有半晌的死寂,連金紫鳳也啞口無言。

    事實上,如論是非恩怨,確實是「南海門」肇事於前,就不能怪長青島結怨於後。

    顯然的,當年參與「南海門」突襲長青島-役的中原武林人物,除了昔年去南晦拜壽的人恰好「上了賊船」,遭了劫數以外,倖存的,恐怕也只有「神偷」高樂仁等少數的人了。

    無疑的,「無情卿」蕭一士也是當年一分子。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局勢已經可說是展在眼前,很清楚了。

    別說「降魔子」黃逸公、「奇正手」錢易之等老一輩的人心中有數,便是金紫鳳、辛維正等也已明白了來龍去脈。

    確實使人為難。

    也實在使人頭痛。

    現在,金湯堡捲入了這場渾水裡,不止於是和長青島結下了樑子,同時,還得應付官府有司的誣陷!

    怎樣才能應付過這「兩面夾攻」的難關呢?

    這使「降魔子」黃逸公也感到辣手了,他不禁蹙眉沉吟起來。

    金紫鳳哼了一聲:「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長青島如果走上門找麻煩,就同他們拚比高下就是;至於官家,不講理,我們也給他們教訓一下,這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道理!」

    黃逸公狀如未聞。

    辛維正暗暗心煩道:「偏是你聰明!如果是這麼簡單,還用你說?如照你的話去做而不想想後果,將來一個什麼局面?至少,會把你爹手創的金湯堡毀了,弄得你無家可歸。」

    他心中明白,師父所以為難的,就是「和戰兩難」。

    和吧!必須有與官府談和的條件,先例應付官家的事,是假天子王法以制庶民,以眼前的形勢而言,又是官家」理直氣壯」的模樣,捉拿反叛嘛!

    如想向長青島談和,那必須先受對方挾制,要先把「神偷」師徒和徐、蔡二人交出

    如這麼做,無異是向長青島屈膝屈降。不但「金湯堡」從此除名武林,再也無人看得起他師徒,實際上,即使是滿足了長青島這種無理要求,也並不能保證就此無事!

    戰吧!

    那得先背起反叛的罪名,先和官兵正面交手,哪怕是殺害了一兵一卒,也坐定了拒捕的大罪,真正成了「反叛」了。

    而且,就非放棄金湯堡,投身扛湖不可。

    和長青島硬幹,勝負之數,雖未可先料,但在對方虛實尚未清楚之先,也無必勝的把握。

    如實力相等,是兩敗俱傷之局。

    如果長青島尚有更高明的好手未出面,局勢更難掌握。

    那就多少會有傷亡的!

    眼前的金湯堡,等於是在死亡與血腥的籠罩之下。

    如何才能打開這個困境呢?

    這是智與力的考驗了!

    也無異是辛維正師徒能力的試金石。

    金紫風因為黃逸公沒有開口,辛維正也沒有表示,其他的人,當然也不便接她的話,她的姑娘性子又來廠,大聲道:「師叔,你們都怕了什麼官家!怕了長青島嘛?如果是我爹在世的話,絕不會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

    黃逸公乎靜地道:「也許是的。風兒,叔叔不及你爹的地方.就是缺少了『乾坤一拋』的性子和手腕!如果是你爹在世,叔叔知道,他會大笑之下,要殺個痛快,而後,他什麼也不要,一甩手,回到江湖上去,或者,又到別處去,再建一個金湯堡……」

    金紫風哦了一聲,接口道:「叔叔,原來……是這樣嚴重?叔叔,放心好了,這片家業.是我爹手創的,我這個做女兒的,自恨沒有兄弟可以大振家聲,但是,鳳兒一定會盡力讓金湯堡不垮掉;如果萬一必須放棄它的話,風兒也能夠拿得起.放得下……」

    她霍地站立,叫道:「叔叔,您不必有什麼顧慮,鳳兒是金家的女兒,絕不辱沒金寡,絕不讓爹死不瞑目。如果金湯堡在風兒手中失去了,風兒可以在有生之年,再回到金湯堡!」

    全場注目!

    也動容了!

    大家一向把她當作一位任性的姑娘,凡事都讓她三分,那因為.她是已故的堡主惟一愛女。金鵬舉一代大俠,一代英雄,沒有兒子,卻遭遇了家門不幸,等於死在一個淫婦之手!

    而這個使人痛恨、唾棄的淫婦,又是金故堡主名分上的內眷,且是金紫風的生母!

    在人情上、道義上,大家都對她特別同情,特別關懷,特別愛護。

    她突然有這麼一番話,慷慨、激昂,兼而有之,出於一位姑娘家之口,更有「語驚四座」

    之力。

    因此,也使大家震動。

    黃逸公激動地緩聲道:「鳳兒,你已經真的長大了!你坐下來,聽叔叔說。」

    她向黃逸公福了一福,沉聲道:「叔叔,風兒的話,出於肺腑……」

    「我知道。」黃逸公點頭道:「風兒,你有志氣,不在男兒之下.大丈夫四海為家,不失武林本色。你雖有毀家赴難的決心,站在我這做叔叔的立場,則是非到萬一之時,絕不輕言毀了金湯堡……」

    金紫風叫道:「叔叔,風兒明白您的心意……」

    黃逸公震聲道:「鳳兒,為了大義,為了清白,多少入蒙受千古奇冤,不惜自家性命。

    古之岳武穆屈死風波亭,罪名也是『莫須有』三個字,我們身為江湖一份,能守鎝住正道,也全靠一腔熱血、一腔正氣,但是,可以為正義拚命,拋頭灑血,無懼於任何權勢暴力,卻最忌和官家作對……」

    金紫鳳接口問:「為什麼?」

    黃逸公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官家是以王法治民,不論是誰,不能和王法抗!如果碰到了假公濟私、貪贓枉法的官府,他們能假王法之名,行害人之實,而使受害者有苦難言,有冤難伸!所以,古宋受亂世奸佞陷害的忠良好人,不計其數!賢者處此,只有退隱以避……」

    金紫鳳怒叫道:「我們習武,是做什麼的?」

    黃逸公點頭道:「當然是小則為了自衛,大則為了降魔衛道。我們現在不能任性逞勇,所以,叔叔說,非到萬不得已要多忍耐……」

    金紫鳳道:「鳳兒知道了,可是,當不可忍受時,又怎樣?」

    黃逸公仰面大笑!

    「問得好,鳳兒,當人不可忍受時,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是非自有公淪。即使殺盡了這些貧官污吏,也不值一笑,到了那個時候,叔叔絕不會阻止你,當應該拋下一切之時,這座金湯堡又算得什麼?」

    金紫風點頭道:「鳳兒理會得,聽叔叔的話就是!」

    黃逸公沉聲道:「所以,你要學會多忍耐,免亂大計,對官兵不可輕於傷害;因為,他們只是吃了皇糧,拿了官家一份俸,奉命行事。傷害了他們,他們上有老,下有小,到了不可忍受時,你寧可不辭反叛之名,把指使官兵的官兒殺掉!」

    金紫鳳道:「風兒知道了!」

    黃逸公目注錢易之,問道:「易之兄,盯梢『他們』的人怎樣了?」

    錢易之沉聲道:「盯長青島的人,已有回報,包括了早上在公堂要向維正老弟暗算的兩個倭人,以及其他的倭人,都先後回船去了!至於……」

    他湊近幾步,低聲道:「至於盯住井二等幾個矮子的弟兄,還未回來!」

    黃逸公突然一遞眼色,大聲道:「我想起了一件事,非派賴大去不可,你回去請他來!」

    話聲甫落,只聽老遠有人應著:「來了!來了!……」

    可不正是賴大來了?

    剛說曹操,曹操就到。

    怪!

    賴大好像先是躡足而來,隨著「來了」的話,加快加重了腳步,好像是奔了進來。

    黃逸公欣然道:「賴大,你來得正好,外面沒有什麼事吧?我叫人替換你一下……」

    賴大有點訕訕地道:「是……藍老來了!……」

    辛維正叫道:「是『糊塗伯』來了?」

    賴大點頭接道:「他還帶了一隻黃狗哩,他叫小的暫時不用通報進來,先請辛三爺你出去見他!」

    黃逸公咦了一聲:「怪!藍老兒怎麼在這個時候趕到?又這樣故作玄虛的?」

    金紫風道:「大約是老人家又是酒癮發作,手癢不過,要找維正師哥去殺幾盤了吧?」

    黃逸公聽了莞爾,點頭道:「此老來得……突兀,維正」

    辛維正忙道:「我去接他。」

    黃逸公道:「維正,你記住!此老名雖糊塗,實際上……」

    辛維正應聲道:「徒兒明白,此老是精明第一,難得糊塗。說不定帶來了什麼錦囊妙計,在這多人面前,他要裝糊塗,只好叫徒兒出去領教了!」

    黃逸公笑了!

    「你快去吧!」

    大家也好笑起來。

    不錯!

    在大門外,辛維正看到了「糊塗伯」藍成思。

    他剛叫了一聲:「藍老,今天一陣什麼風把您老大駕吹來了岳陽?」

    人已迎上去。

    糊塗伯正晃著一根吃剩的肉骨頭,逗著那條黃狗。

    聞言,頭也不抬地:「算是羊痢瘋吧!小子你」

    辛維正猛轉身,向內走,一面道:「請藍老稍待一下,我去去就來!」

    「什麼!」藍成思喝了一聲:「給老夫站住!」

    辛維正頭也不回地:「小輩走得太急,忘記了把黑白雙丸與棋枰帶出來!……」

    「好小子!」藍成思喝道:「你給老夫走過來,少掉花槍。」

    辛維正笑嘻喀地一面再走過去,一面道:「藍老真是大雅人,幾時放下了對弈雅事,換上了犬馬之樂?」

    糊塗伯抬手道:「小於,你過來!」

    辛維正心中一動,有點詫異,只好走進去。

    糊塗伯突然一甩手,向他腳下拋來那個肉骨頭。

    那條黃狗一躥而上,倒把辛維正嚇了一跳,以為它要咬人哩!

    這條黃狗,並不去咬骨頭,卻繞著辛維正週遭打轉,淒著鼻子,在他腿邊聞嗅著。

    辛維正想起了上次公、侯、伯、於、男、將、相、卿、尉等大會君山,自己和「智男」

    孫棄武設計,利用「大黑」打探「秘密」的往事,又起到了當時的情景……

    蔡大娘的叫聲!

    神偷高樂仁的笑話!

    之後,是「煞相」雷定遠因秘密已洩,縱身逃走。

    隨著,是師伯「霹靂子」金鵬舉自戕!……

    他先覺得好笑,繼之……

    往事歷歷在目,好像就在目前,而人事全非。現在,他卻是在這種情形下,被一雙黃狗聞嗅著。

    所不同者,一隻是大黑狗。

    現在腳邊是一隻黃狗。

    黃狗好像聞了一個飽,搖著尾巴,又跑回了糊塗伯身邊。

    始終瞪著辛維正,又看著黃狗的糊塗伯,緊縮的臉色一弛,哼遭:「小子,你到了老夫的『五雅莊』,為何不等候老夫?」

    辛維正一呆,幾乎以為自己出了毛病,晤了一聲:「藍老,維正正想去拜候起居,可惜抽不開身子!」

    糊塗伯雙眉一蹙,咦了一聲:「我說嘛,天下哪有這種事,小子,你真是無災自晦,霉運臨頭了……」

    辛維正強笑著:「藍老也知道了小輩被人冤苦了?來得正好,維正正在束手無策,好比棋路被大龍圍住的時候。您老一來,必有指教,又省了小輩跑一趟了,該是霉運要去了!」

    糊塗伯一把手,道:「小子,陪老夫找個地方聊聊去!」

    辛維正一呆,道:「家師和大家都在恭候您老哩……」

    「廢話!」糊塗伯哼道:「管什麼俗事俗禮?誰不知老夫最愛無拘無束地吃喝,一個人睡,連拉屎也必須到投入的野外去才拉得痛快的」

    一牽黃狗,道:「走吧!」

    辛維正心中連動,忖道:「此老來得突兀,又怪話連篇,莫非真的有什麼錦囊妙計,要專對我一個人說?」

    他忙著道:「小輩自當敬陪。」

    二人一殉,出了櫥門,到了堡外箭道上。

    糊塗伯四面掃了一眼,不見人影,咳了一聲:「小子,你不知道老夫此次專程南來之意?」

    辛維正笑道:「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就將有利於……」

    「呸!」糊塗伯截口道:「小子,虧得你還有這份閒心,這是什麼時候?……」

    辛維正笑道:「乃黑白二子打結的時候也。」

    「小子!」糊塗伯沉聲道:「正經點,你闖了大禍,還不知道?」

    辛維正道:「天倒了,有您老頂住,小子無憂矣!」

    糊塗伯直搖頭道:「小子不知死活!你可知有人頂了你的身份,到老夫那兒闖了禍?」

    辛維正一驚,斂了笑容道:「誰?有這種事?」

    「老夫如知道是誰,還用老遠牽了狗來?說句老實話,為了『驗明正身』,明知是有人假冒了你小子,老夫也不得不叫阿黃聞聞你身上氣味了!……」

    辛維正駭然道:「您老……出了什麼事?」

    糊塗伯歎了一口氣,把有人車把式打扮,以辛維正的身份去「五雅莊」,發生的前後事告訴了辛維正。

    辛維正又驚、又怒,氣得直是滾眼珠。

    糊塗伯道:「好了,現在總算證明不干你的事,也絕不會有這種事。只是,老夫來找你小子,是想由你負責打聽出假冒你的人!…-」

    辛維正忙道:「這個,一定是和宜昌一案一樣做的好事!實在可恨,可惡!」

    「你小於可心中有數了?」

    「還不一定,但總脫不了姓雷的孽子和那個……」

    「好了,老夫是昨夜到的,在客棧裡已經聽到了有關你們的風風雨雨。小子,方才在大街上的那一套,你可闖得更大的禍了,雖說是事急從權,挾持官兵,已是眾目共睹的事了!……」

    「原來您老也看到,聽到了?」

    「老夫為此想了好久,還不想出適當的應付方法,只好再來問個清楚,你師父他們可有了計較?」

    「還沒有」

    「你把前後經過詳細說來。」

    辛維正忙扼要地告訴了一遍。

    糊塗伯捋著鬍子,不住地嗯呀著,聽完了,差點扯掉了自己鬍子,哦哦道:「有了,老夫有了辦法,小子,你得聽老夫的!」——

《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