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誰是元兇

    在被近一甲子來武林共仰,江湖人物尊稱的「君山一品宮」,實際就是南宮華與朱元峰曾經驚心動魄的那棟金姥姥住宅前,火光映紅了幾十張滿佈殺氣的臉。

    烈火已經舌噬了整座「一品宮」。

    眼看除了陣陣焦煙,隨風飄蕩外,只存一堆餘燼了。

    幾十個分散在四面的「四海幫」手下,已經收起了拉勢待發的強弓、勁弩還有各種暗器。

    每個人面上卻湧起得意忘形的奸笑獰笑,在他們說來,是大功告成的勝利之笑。

    可不是,當火焚「一品宮」的消息傳出君山後,多少人會咋舌驚訝不置,誰吃了豹子膽,獅子心,敢這樣犯天下之不韙。

    哈哈,就是咱們這班人,「四海幫」!

    這真是震撼天下武林的壯舉。

    何況,還能把最痛恨的兩個大仇人,死對頭,也即「一品」

    與「十絕」之惟一衣缽傳人葬身火窟。

    這個消息,將使天下武林震撼,這一來,「四海幫」惟我獨尊,號令武林,誰敢不聽?

    一聲哈哈狂笑:「一品紅呀一品紅,老夫連你的老家也燒紅啦,什麼『一品宮』?讓天下武林來憑弔吧,哈哈,不過是一堆瓦礫,一堆灰燼!……」

    哈哈大笑之聲,此伏彼起,說話的正是「毒龍」蕭百庭,他一說罷,目注正面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叫道:「徐副幫主尚副幫主,蕭某人此計如何?這就叫做量小非君子,元毒不丈夫!哈哈!」

    靠左手站立的,是一個五短身材,胖如冬瓜,卻是滿面死氣沉沉,冷酷如冰的老者,正是「三絕太歲」徐華獄,只見他滿臉橫肉牽動了一下,算是笑了,聲音冷厲得怕人。

    「不錯,蕭護法此計果然高明,也可說是震驚天下的,曠世之壯舉!」

    蕭百庭似乎警覺到什麼,忙乾笑道:「哪裡,這不過是蕭某為報盟弟之仇,切齒之恨,順水洗船,又算什麼大不了,全仗二位副幫主的虎威,一切全如預計,沒有意外麻煩罷了。」

    是給人戴高帽子了,馬屁好響,以毒龍蕭百庭的身份和個性,能對人如此卑屈言甘,也是怪事。

    也可證明他如何忌畏這兩位副幫主了。

    靠右手的那個,一身寬大不稱身的僧袍,卻是束髮金箍,十分偉岸的老者,「一指禪師」尚公烈,一翻豹眼,嘿嘿乾笑道:「聽說姓朱的小子如何精靈古怪,南宮華那丫頭如何任性胡為,都是鬼話連篇不值一屁……」

    蕭百庭忙賠笑接口道:「尚副幫主說的對極了,這一對小狗男女,雖有一點小聰明,幾下鬼點子,不過是適逢其會,時來豎子盜虛名罷了,二位副幫主大駕一出,哈哈,手到功成,存下三個老殘廢,六個老鬼,再照預計一個一個地幹掉,那時,哈哈哈哈哈……」

    尚公烈卻不讓他太高興了,突然一揮手,喝令手下:「搜!」

    那班兇徒,都是江湖煞星,紛紛飄身,分作四面,揭瓦翻磚,搜索起來。

    蕭百庭一怔,剛叫了一聲:「尚副幫主……」

    徐華獄己截口道:「蕭護法,生見人,死見骨,那對小狗鬼得很,為防萬一……」

    蕭百庭忙笑道:「對!他們當然已成了兩塊焦炭啦,在火攻與怒箭之下,四面插翅難飛,哈哈,這大的火,早已是一堆骨灰啦!……」

    蕭百庭乾笑道:「尚副幫主,你可知道這一對小狗男女,可能早就私訂終身,泡在一堆啦,生不同裳,死也得一起,在烈火夾攻下,一定是擁抱在一塊,同化劫灰……」

    徐華獄點頭道:「蕭護法設想也是,可笑郝副幫主還自作聰明,硬說要再布奇兵,不讓一對小狗漏網,看來真是多此一舉了!」

    話剛落,已聽一聲叫:「在這裡了!」

    卻是一個手下在瓦礫下翻出了燒焦的一個人頭死屍,真的像一塊焦炭。

    接著,另一邊也有二個手下同時叫道:「這裡也有一個!噯!

    還有暗青子……」

    蕭百庭神色一變,卻不吭聲了。

    因為獻火攻之計的雖是他,他卻是最後一批趕到的,「刁龍」

    常思發與「暴龍」郝允勝是第一批到的,前後腳之差,蕭百庭一時尚不明情況。

    以他之想法,以常思發之「刁」,郝先勝之凶暴狡詐,來撿便宜,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的。

    卻未想到常祁二人會死星照命,貪功急得,反而死得「冤枉」!

    所以,當蕭百庭趕到時,還是火勢由正烈而快近尾聲之際,只顧高興,袖手觀火,雖未見到兩個師弟,並未在意。

    那班兇徒,十九皆是徐、尚二人的心腹死黨,當然不會也不敢亂開口告訴他的,因為徐尚二人根本沒有開口呀。

    但,蕭百庭是何等人,由徐尚二人之「冷漠」異常,再久久不見常、祁二人影子,便知不妙,立時由頭冷到腳,他衝口想問,卻瞥見徐華獄正與尚公烈在指揮手下向後山下湖面上以燈光打暗號。

    蕭百庭剛叫了一聲:「二位副幫主可聽到已有了……」

    尚公烈皮笑肉不笑的:「是麼,可惜不如蕭護法所說的是死在一起!本來嘛,人當生死關頭,都是只顧自己逃命的,那管別人死活?這兩個小狗子只顧逃命,當然結義兄弟更算得個啥?」

    蕭百庭越聽越不對,剛挫牙叫了一聲:「這對小狗好可恨,害了蕭某好幾位師弟,老夫要把這對小狗挫骨揚灰……」

    徐華獄忽然冷酷地哼了一聲:「不好!那兩個小狗子可能己真走地道溜了,怎麼郝副幫主會失手?尚兄,你看!」

    蕭百庭大吃一驚,頓感全身冰冷,聲音也變了:「徐副幫主怎麼說?那未,這兩個是……」

    尚公烈怪叫一聲:「奇怪!那不是郝老花子的小船麼,為何像是沒人似的?在湖上亂飄?」

    徐華獄獰笑如發,一揮手:「快下船,那兩個小子一脫身,如果那班老鬼又已趕來接應,席副幫主決難應付,火速照預計撤退!」

    說罷,人已當先飛身,尚公烈也跟著起步,「四海幫」的兇徒,呼嘯一聲,紛紛掠身跟下。

    只把「毒龍」蕭百庭和他少數心腹「拋」之不顧,蕭百庭神色冷得怕人,沒有人知道他這個時候的心情……

    徐華獄與尚公烈等剛下了船,一個女人作漁家婦裝束的,匆匆沿湖跑來,老遠急叫:

    「奴家已辦好差事來了,等等奴!……」

    正是那個剛才在山洞出口「做得好事」的女人,「含羞」逃來這裡?

    徐華獄還沒好氣,哼了一聲:「儘是膿包,誤盡大事!你這浪蹄子,真好快活!賞她一下!」

    一個手下兇徒陰笑一聲,一揚手,不知應聲打出什麼暗器,那個女人尖叫未出,就栽倒滾人湖裡。

    突然,一隻小漁船掠駛而來,船上一個粗壯的漁夫老遠高叫一聲:「哪位大王是徐副幫主?有二位公子差小的送封急信來!」

    徐華獄一呶嘴,一個手下飄身數丈,掠到小漁船上,一手接過,腳下一掃,撲通,那漁夫被踢落水裡,兇徒怪笑一聲:「這是獎賞,你收到人家幾兩銀子啦?」轉身掠回大船。

    徐華獄把那張字條接過,只有一行潦草大字:「火燒一品宮,不過你們四海幫迴光返照罷了,請等著答覆!」

    徐華獄怒哼一聲:「果然是這對小狗溜了,就來風涼,哼哼」

    七天之後,兩人回到華山光明寺。

    朱元峰遠遠看到三殘正在寺外陽光下團團而坐,彷彿「駝」

    「跛」兩殘在那裡對局,聾叟許福祥在壁上觀,不禁笑對南宮華說道:「我看廟中今天一定空虛得很。」

    南宮華詫異道:「你怎知道?」

    朱元峰低頭笑道:「不然三個小丫頭為什麼要扮成三殘擺在門口唬人?」

    南宮華點點頭,忽然說道:「來,我們過去拿三個小妮子開開心。」

    於是,兩人走上前去,雙雙躬身道:「晚輩朱元峰、南宮華,叩請三位前輩安好!」

    長短叟一哦道:「回來了麼?」

    兩人又欠了一下身軀道:「是的,今晨剛到!」

    移山叟側臉端詳道:「所謂『十絕平魔』和『一品流芳』,就是這兩個娃兒麼?」

    南宮華和朱元峰眼色一使,朱元峰點點頭,表示會意。南宮華摹發一聲喊:「呵嗝肢窩,快!」

    喊聲中,領先向扮「移山叟」的「紫-」紫梅伸手呵去!

    朱元峰以手就口,吹一口氣,欺步作勢,亦向扮「馭雷叟」

    的「藍-」上官玲擺出進撲姿態。

    移山叟滾身跳起,大喝道:「這丫頭瘋了麼?」

    朱元峰笑著追上去道:「你丫頭愈扮得像,愈要叫你原形畢露!」

    朱元峰忽然大叫道:「華妹快住手!」

    南宮華退出一步,側目道:「又生憐香惜玉之心了麼?」

    朱元峰俊臉微紅,剛說得一聲:「不」

    無相叟洪瞎子忽自廟中走出道:「誰在這裡吵吵鬧鬧的?」

    馭雷叟許福祥兩眼圓瞪,臉上微現怒意,移山叟任遠則在那裡大跳其腳,氣咻咻地吼道:「這些娃兒,怎麼恁地沒教養?」

    洪瞎子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轉,頓時猜出這是怎麼一回事,當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移山叟任遠怒聲道:「什麼事如此有趣?你瞎子再不住口。

    當心我駝子第一個要你瞎子好看!」

    洪瞎子聽如不聞,先向兩小笑著道:「你們弄錯了,這三位」

    笑了一笑,方始轉向移山叟道:「你駝子要發火,該去裡面找那三個丫頭;我瞎子前天說的話,這下信了吧?哈哈哈哈哈!」

    三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啼笑皆非。

    洪瞎子大笑著招手道:「進來,進來!」

    寺內,六逸只缺一個「文抄公」,其餘「雙劍丑」、「一刀寒」、「毒心聖」、「血痕蕭」、「臭棋王」,以及「追魂叟」、平姍姍,花谷五女等,全都到齊。

    坐定之後,追魂叟問道:「這趟君山之行如何?」

    於是由朱元峰將這一次的經過說出。眾人聽說「刁」「暴」

    兩龍,以及「-衣欲魔」均已伏誅,無不額手稱慶。

    最後,追魂叟含笑說道:「你們兩個想不想見見那位四海幫主?」

    朱元峰和南宮華,雙雙一呆,幾難置信。追魂叟伸手一指移山叟和馭雷叟,繼續說道:

    「是這兩位的傑作……」

    南宮華迫不及待地起身問道:「在哪裡?」

    追魂叟擺手道:「且別作慌!」

    接著轉向平姍姍一使眼色道:「姍姍,你去看看我們那位幫主起來沒有?」

    平姍姍去後不久,返報道:「已經起來了!」

    追魂叟站起身來道:「那麼,我們大家過去吧!」

    在走向後殿時,南宮華向朱元峰傳音說道:「小妹甚為懷疑,以駝聾兩人之力,竟能使那位四海幫主就範?」

    朱元峰傳音答道:「我也這樣想……」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後院一間廂房前。

    追魂叟用手一指道:「就在這裡面!」

    南宮華遲疑了一下,方始上前將門推開。房門打開,南宮華目光所及,不禁當場一下呆住。

    房中,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名面目慈祥的高年老婦,這時,那老婦人手臂一抬,緩緩說道:「是阿華嗎?」

    南宮華悲喊一聲:「師父!」

    雙臂一張,便朝老婦人撲將過去。

    追魂叟欲加阻止,已然不及!

    接著,一幅奇異的景象出現:也許是南宮華衝力過猛之故,只見老婦人身軀一歪,一顆腦袋,突然沿肩滾落,劈啪一聲跌得粉碎!

    南官華驚得跳了起來道,「一座蠟像?」

    追魂叟緩步踱了進來道:「是的,這的確是座巧奪天工的蠟製品,我們當初,幾乎沒有一人沒給騙過!」

    南宮華手撫胸口,怔怔然說:「可是剛才……」

    追魂叟微微一笑道:「曾聽到一聲呼喚是不是?」

    南宮華張大雙目道:「是啊!」

    追魂叟向椅後喊道:「老婆子,可以出來了。」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婦,自椅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南宮華一眼認出,正是服伺她師父將近一個甲子的老僕吳媽!甫官華駭異地道:「吳媽,你……」

    吳媽揉揉眼角,歎氣道:「我老婆子這麼一把年紀,無拳無勇,你叫我吳媽能怎樣?」

    南宮華連忙說道:「家裡究竟遇了什麼事,你定定神,想清楚了,跟我講得明白些!」

    吳媽又歎了口氣道:「姑娘走了之後,老主母舊疾復發,有一天夜裡,突然闖進一夥賊人,老主母痰火上湧,當時便絕了氣……之後……唉……那伙賊人關上前後門,便在家中住了下來……之後……又過了一些日子,一名賊人跑來問我老婆子,能不能模仿老主母的語氣說話?否則便要一刀殺了我!唉,這成了什麼年頭啊……現在,你姑娘來了……我老婆子該再沒有這些囉嗦了吧?」

    南宮華揮揮手,請平姍姍將吳媽扶了出去。

    追魂叟走去椅後說道:「假使還有疑問,可來椅後看個清楚,這張椅子,也是一大傑作。眉目、口舌、四肢,均有暗線牽引,可使之活動自如。」

    南宮華站著未動,皺眉道:「那麼,『飛花碎鏡』、『飛發代針』、『一品罡氣裂金鼎』,這三項武功之施為,又該如何解釋?」

    追魂叟道:「這點,經老夫與三殘,六逸等人推測之結果,認為定是『三絕太歲』和『一指禪師』兩人耍的花樣。前兩項,姓徐的大概已能做到,後面一項,則必出之姓尚的手法。一樣假,樣樣假,只要誠心掩人耳目,何事不可為?」

    南宮華道:「那些骨牌骷髏,任、許兩位前輩有否找出答案?」

    追魂叟道:「沒有。不過,這件事,經我們再三推敲,最後獲得結論是沒有答案也許就是答案!」

    南宮華微怔道:「此話怎講?」

    追魂叟緩緩道:「這就是說:那批賊徒,很可能就是死在他們自己人手中。我們現在知道,『三絕太歲』徐華獄,『一指禪師』尚公烈兩人,名義上雖然只是兩名副幫主,其實乃是四海幫幕後之兩大主腦,因為他們假藉令師之名義,用的是一種欺瞞手段,這事難保不被揭穿,那些賊徒也許是無意撞破此一秘密而死!」

    追魂叟頓了一下,接著道:「細數當今正邪兩派人物,已無遺算,除了徐、尚兩寇,換了別人,也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南官華點點頭,沒有開口。小妮子心中,又是黯然,又是欣慰,師父固已永遠捨她而去,但老人家一身清白,總算得到交代。

    一行回到前殿之後,追魂叟說道:「老夫擬即聘任黃始鳳、白蕊華、紫梅、列屏貞、上官玲等五姊妹,為本座之一、二、三、四、五號銀星武士,歸平姍姍率領,替本座分勞,大家有無意見?」

    眾人一致鼓掌叫好,洪瞎子歎了口氣道:「這兩三天來,你這位總盟主,就以這幾句話算是最中聽的了!」

    五女聽了,眼角互飛,粉頰飛紅,無不竊喜在心。

    朱元峰忽然問道:「家師呢?」

    長短叟笑道:「你那個賭鬼師父麼?連昨夜算起來,已經是第三個通宵了,丐幫弟子,人人皆大歡喜,有位二結司事,一注只下三個錢,聽說都贏了四吊多!」

    眾人為之哈哈大笑。

    朱元峰皺眉道:「要熬壞身子……」

    長短叟笑著接口道:「不用擔心,那老兒愈賭精神愈旺,三天不摸牌,或者會生病,也不一定!」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大笑。

    南宮華滿座掃了一眼道:「六逸怎麼缺了一位?」

    臭棋王張伍仁搖搖頭道:「別指望那位老弟了,他見到別人家一篇好文章,就發傻氣,抄而繕之,朗而誦之,比老胡對牌九、骰子,還要入迷,這種人能長命才怪!」

    血痕蕭紫元龍笑了笑道:「閣下之棋癮,也很可觀!」

    臭棋王一躍而起,攘臂大叫道:「笑話!我們殺三盤試試看。

    說三盤,就三盤,到時候誰要賴著不放,就是龜孫子!」

    轉眼之間,三天過去。朱元峰見師父賭王仍未來到光明寺,心中甚感不安,這一天午後,他正想下山,去城中丐幫分舵看個究竟時,寺外一陣人語聲傳來,師父賭王,赫然出現,同行的還有一名長衣中年男子。

    朱元峰見師父果然無甚異樣,這才稍稍安心,當下連忙迎上去道:「師父怎到今天才過來?」

    賭王笑了笑,說道:「手氣一直好不了,有甚法子?」

    接著一指那名長衣中年人道:「快來見過這位曹前輩!」

    朱元峰微微一怔。心想:曹前輩?「文抄公」曹謹德?

    口中則隨著喊了一聲:「曹前輩好!」

    長衣中年人含笑道:「這位就是朱老弟麼?」

    朱元峰躬身道:「不敢當!朱元峰正是晚生。」

    這是,前殿上只有一個南宮華在那裡默錄一品武學精要,餘人均在後院,有的對棄,有的品茗閒談。

    中年漢子抬頭向殿上望了一眼道:「三殘他們呢?」

    朱元峰恭敬地回答道:「都在後面。」

    中年漢子左手拇指一豎道:「你老弟近來表現得很不錯啊!」

    朱元峰忙說道:「前輩謬獎。」

    中年漢子加以鼓勵道:「好好幹,老弟」

    說著,親熱地拉起朱元峰一條手臂,另一手同時向朱元峰肩頭含笑拍來。

    身後南宮華突然喝道:「峰哥快躲開!」

    朱元峰不假思索,本能地肩胛一卸,同時於下面一腿,如飛掃出。

    中年漢子不虞這位十絕傳人身手如此敏捷,一個閃避不及,當場一跤栽倒。

    武林賭王大驚失色,連忙喝道:「峰兒不可胡來!」

    詎料,語音未竟,賭王本人也給呆住了。

    一支藍色鋼針,正從中年漢子指縫間滑落,瞧那色地,顯然淬過刺毒。

    朱元峰眼明手快,早已趕上一步,點中那漢子三處大穴。

    武林賭王膛目愕然道:「這廝不是文抄公曹謹德?」

    南宮華飛身下殿,接口道:「假如侄女猜得不錯,這廝也許只戴著文抄公曹謹德一張人皮面具。」

    武林賭王大驚道:「有這等事?」

    朱元峰急忙俯下身去,伸手一拉,果然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揭去人皮面具之後,朱元峰叫道:「裡面是張大麻臉!」

    武林賭王又是一愕道:「大麻臉?難道是惡龍江文敏不成?」

    南宮華略一凝眸,點頭道:「正是惡龍江文敏!」

    朱元峰轉身問道:「華妹遠在大殿上,怎會看出這廝有詐?」

    南宮華抬頭答道:「這得分兩點來說:第一,這廝先問這兒人去了哪裡,然後才對你加以褒獎,表示親熱,顯見這種褒獎和親熱,並非出自這廝之的內心,就小妹所知,文抄公曹謹德,一向並不是一個性尚虛偽的人!」

    「第二呢?」

    「第二,這廝說話時,臉孔經常偏向一邊,面部肌肉,亦甚呆扳,這情形除了風濕麻木,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在臉上戴有人皮面具!」

    朱元峰走過去足尖一挑,將惡龍勾翻過來問道:「當年殺害恩師,是否就用的這種手法?」

    惡龍閉目冷冷道:「是的!」

    朱元峰牙一咬,正待舉掌下劈時,南宮華忽然叫道:「不對,這廝是在求速死!」

    惡龍睜眼恨聲道:「可惡的小賤人!」

    朱元峰寒臉喝道:「你如非弒師元兇,何以承認得如此乾脆?」

    惡龍嘿嘿一聲冷笑道:「承認不承認,有何分別?」

    朱元峰請師父將這廝提去後面,交追魂前輩他們發落吧!」

    賭王將惡龍挾走後,南宮華見朱元峰出神不語,輕聲問道:「峰哥想什麼?」

    朱元峰歎了口氣道:「問來問去……」

    南宮華含笑接著道:「這不就得了麼?九龍之中,已有八龍洗脫嫌疑,還猶豫什麼呢?」

    朱元峰蹙額道:「可是,恩師死前曾有留言,說毒龍本性不差,決非下手之人,難道他老人家看錯人不成?」

    南宮華搖搖頭道:「自古以來,師父對徒弟,一如父母之對子女,多少難免偏愛,他老人家不能證明誰是兇手,就不能擔保誰人有無嫌疑。」

    朱元峰點點頭,默默不語。

    朱元峰曾為這件事費了不少腦筋思索,恩師「十絕顛僧」之死,了元牽掛地「自掘墳墓」,在他被申氏雙刀推下絕谷的那段日子,一切經過,是他一生最深刻的印象。

    每一靜下來,他就想到十絕顛僧之死,都是為了造就他朱元峰,只要想想一代高人為自己曾費盡心血的門人暗算,斷去雙腿,在絕谷中渡過漫長淒慘的十五年日子,是何等的非人可以忍受?

    而恩師能活下來,這份堅忍,只是為了一件心事,免得十絕武學失傳。

    朱元峰之下墜絕谷,就是十絕顛僧認為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了那心事了,就不願再活下去了。

    這一代高人的苦心孤詣,是使人刻骨銘心、感動難忘的,如他有貪生之念,盡可等朱元峰先練成輕功後,把他背負出谷,而他卻毫不答應地自掘墳墓,離開這個濁世,放棄了好死不如惡活,何況是大可安享的殘年。

    為什麼?

    只是為了不願給朱元峰添一累贅。

    世上有所謂「超人」者,即指能忍人至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

    朱元峰每一回想到恩師仰躺在自己掘好的墳墓裡,他為恩師遺體添土的情景,就不禁熱淚盈眶。

    恩師的遺言,他念念不忘,如果他朱元峰不能找到弒師的真兇的話,即是讓恩師九泉遺恨,他有生之年,心中永遠不會真正平靜,感到愧對恩師。

    但是,他仰體師意,必須做到毋枉毋縱的地步,否則,不論錯殺了哪一個,都是更愧對恩師的。

    這也是他的原則,也即是他寬縱「酒混禿」三龍的原因。

    現在,僅僅只存一個碩果的「毒龍」蕭百庭了。

    他曾反覆思索過,包括「混龍」等八龍,或生或死的,逐一推敲有無疏忽之處?

    結果,他們都無弒師的可能性。

    那未,當然只有抓到最後也是「九龍」之首的蕭百庭才可水落石出。

    而恩師偏偏又有偏袒蕭百庭之意,說這條毒龍「本性不壞」,又是「心儀金佛,極盡孝馴,未獲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

    再根據南宮華的解說,他只有沉默了。

    思索,再思索,腦中靈光連閃,他整理一下,能捕捉到的該有下列幾點假設:第一,「毒龍」既是「心儀金佛」也即證明這條毒龍對金佛之心儀已久,且為恩師所瞭解,可見必有比其他八龍更注意金佛之處,才使恩師特提出一下。

    第二,如順理成章,「毒龍」的「極盡孝馴」,假定是有「目的」,也可說是一種手段,而非出於敬順至誠的話,只可說是卑鄙的化裝而已,那好有一比,一個陰險的兒子為了爭取巨大的遺產,想先取得其父的特別寵愛,或使其父對他特別注意,以便得到比其他兄弟得天獨厚的遺產一樣。

    第三,「未獲得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這兩句,顯然是由上面推理而來。

    這很難說,如果「毒龍」和那種別有用心的「兒子」一樣的話,在久等不耐,夜長夢多,或發覺恩師對其他同門另有心意的話,為免功敗垂成,白費心力,就如「久病無孝子」

    的情況,在某種罪惡的貪婪自私意念作祟,突然衝動起來,就難免造成拭父的慘劇,弒師又何嘗不可?

    但是,如照這種假設,則弒師元兇為蕭百庭了。

    那也等於推翻了恩師的遺言原意。

    捨此外,又如何求證對「毒龍」洗脫罪嫌的有利方面?

    是麼?以「毒龍」蕭百庭身為十絕顛僧首徒來說,以「立長不立幼」的『傳統」來說,他是繼承「十絕」門戶,得傳衣缽的正主。

    而恩師就是由這位首徒奉養在毒龍谷的。

    以事言事、以情論情,蕭百庭的確沒有弒師之理?

    因為,出事在他的家裡,是涉嫌最重的事,萬一同門指責他保護不周,他就無以自解。

    以「毒龍谷」防備之嚴密,外人決難深入重地得手,且以十絕顛僧之威名,當今之世,又有誰敢,犯此大不韙,嫌活膩麼?

    那未,假定能夠出入方便,深入毒龍莊而毫不受人疑心,以致可以趁空突下殺手的,只有其他八龍才夠資格。

    可是,其他八龍又實在沒有這種可能。

    因此,朱元峰又自己推翻了這種假設。

    思索,再思索,他的潛意識中,集中在這一點上,聚精會神地推敲著。

    在平時,他因心中有事,難得可以毫不在乎地細想這件事,現在,在高手雲集,安若泰山的華山光明寺中,他可以安然地冥思默索。

    而且,他必須得到一個頭緒不可,也是他最後非想出元兇是誰不可,否則,他實在覺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恩師。

    恩師之能,當然應比他朱元峰高明,恩師那未說,朱元峰能夠推翻恩師的意見麼?

    他把一切經過,一想再想,一直到剛才南宮華的一番解說為止。

    他知道,一件事不外由它的正面,反面,及側面去推斷一切可能性。

    恩師說的,應是正面,也即常情常理的必然性。

    恩師既自言「余遇害於坐關末期,昏厥中亦不悉兇手為誰?」

    問題就在這一點上了。

    「十絕顛僧」因何而昏厥?是坐關中走火入魔?不可能,因為恩師墜落千丈絕谷中,度過十五年灰暗的殘月,以手代腳,一身武功仍在,不可能是走火入魔。

    因先中毒而昏厥,為突襲制住穴道而昏厥?是死無對證的事。

    這二者最可能,那未,能使恩師在毫無警覺狀態下陷入昏厥,必然是與恩師相等或更高的一等的功力,這點不可能。

    再不就是恩師認為絕對不會向他下手的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受到意料不到的襲擊。

    如此,除了日夕探望,出入最方便,隨時皆可進入師父坐關之處,可以接近恩師的「毒龍」蕭百庭外,其他八龍絕無如此「方便」。

    而且,恩師在遭到突襲後,由於功力深湛,只是很快的昏厥一下,在被人拋落千丈絕谷時,又恢復了知覺。

    所以,他雖下墜千丈,仍能憑著一身高絕功力,運功提氣,終因不及平時的「運用自如」,以致雙腿跌斷或中了毒,恩師以壯士斷腿的心情,自己卸下雙腿。

    否則,如是在昏厥中下墜千丈絕谷,早已成了一堆肉餅,還有命在?

    恩師因無法斷定是誰下手,當然不便下斷語,此即「君子可欺以方」,恩師似以特別提出「毒龍」無此可能者,不外是因為這位首徒曾經奉養過他,又恐朱元峰為了被「毒龍」拋下絕谷之仇心存成見,在仇深恨重之下先對「毒龍」下手,念及這位首徒對他奉養之意,而特別加以關照。

    所以,遺言中,還特加了一句「勿與己身之墜谷而忽略元兇」!

    元兇!元兇!恩師要找的是「元兇」,朱元峰的責任,也就是要找到確實無訛的「元兇」。

    再一想到「毒龍」的「毒」字,必然是心毒,手毒,一個以毒出名的人,什麼毒計不施?什麼毒手不下?

    朱元峰幾乎把牙咬碎,自己脫口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只聽一聲嬌笑:「『他』是誰呀?」

    朱元峰一怔,幾乎失笑。

    他因心神集中在默想上,連剛才與他面對面,交談的南宮華是何時離去的?他都未覺察。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顯然是出而復回,才知自己的「失常」。

    南宮華已含笑而進,關切地走近他,低聲道上「你想通了沒有?我不便打擾你的推敲,去找姍妹,她正在親自主廚,指揮人給大家做下酒佳餚,我真是佩服她,這一手,比我高明得不可道里計。」

    明眸一轉,嗤地一笑:「你還呆個什麼?如被大家看到你這副失魄的呆樣兒,不笑話才怪呢?」

    朱元峰尚在整理頭緒中,有點心不在焉,沒太注意聽她說什麼?

    直到她一笑,再移近他一步,幾乎肌膚相接,才使他「清醒」過來。

    南宮華一伸柔夷,拍了他鐵肩一下,笑吟吟地:「別呆想了,與其一個人鑽牛角,不如和大家談談,集思廣益,大家都一樣關心,或許以他們老一輩的經驗,會有更精確的結論……」

    有理,那是她對他的關心,一個女孩子,當真情流露時,她會不自覺地隨時表示出來。

    朱元峰還是真正感到第一次與她如此「接近」,幽香隱隱,吹氣如蘭,是那麼「親切」,好有一比,此情此景,活像兩口子,閨房相對,燕室悄言,何況,確實只有他和她二人,心頭一陣迷侗,脫口笑道:「你也可以去學做菜嘛……」

    一面伸手去握她的玉手。

    她臉一紅,嗔道:「我才不會呢,看到油膩煙火就有點心慌。」

    朱元峰笑道:「真遺憾,我幾時能有這份口福能吃到……」

    她把玉手輕扭了一下,含羞地:「只要你喜歡……我就去學。」

    猛覺不對,大羞地一撤手,一扭纖腰,道:「我才不呢,真的……真的你也該出去陪大家,別叫人笑話……」

    朱元峰只覺心神一陣恍惚,真有飄飄如仙,栩栩羽化的感受,眼看她要開溜,一定神,忙道:「華妹……」

    她應聲止步,微轉蟀首道:「你還有什麼囉嗦?我要惱了。」

    朱元峰正色道:「華妹,我正要與你商量。」

    南宮華緩緩回過嬌軀,羞容未褪,聲音很輕地:「商量什麼?

    可是對付那班釜底遊魂?大家也在計議著呢。」

    朱元峰道:「他們怎麼說?」

    南宮華道:「你猜一下看。」

    朱元峰笑道:「你是要考考我這金星武士?」

    她抿唇笑了:「誰敢?」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我看,大家的意見,不外是兩種說法。」

    她凝神地作傾聽狀。

    朱元峰道:「一方面,大家認為徐華獄和尚公烈、蕭百庭等已經是幾乎全軍盡沒,再無力量敢於逞兇了,驚魂之下,只顧逃命,必已分頭遠遁,我們人手再多,也不易追蹤,只好就此暫告一段落……」

    她接口道:「如此你以為今後天下太平,武林無事了?」

    是有調侃的味道。

    朱元峰沉聲道:「武林是多事之秋,千變萬化,誰敢保證太平無事了?但經此一來,可以有一段暴風雨後的寧靜,則是可能的,問題在另一方面,以徐華獄為人凶暴殘忍,入魔已深,決不會甘心就此認敗,可能再整魔鼓,準備喘息過來,再圖幸逞!」

    南宮華點頭道:「你雖說得不錯,他們也如此說,一致認為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們一定如驚弓之鳥,在未有把握前,決不敢輕犯這裡,必然行蹤詭密,避開我們鋒銳,我們想要除惡務盡,也不易找到他們去處!」

    一仰面,緩聲道:「你看如何辦?」

    朱元峰道:「以我估計,目下情形是如此,不過,他們如凶心不死,可能正在忙於到處勾結一些殘餘的元兇巨梟,卻不可不防他們拚命孤注一擲!」

    南宮華道:「我不信他們還敢再圖蠢動?」

    朱元峰道:「不患敵之來:而患我們得勝而疏防……」

    南宮華截口道:「我們作何打算?」

    朱元峰歎了一口氣道:「只有你能體會我的心情,也只有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都是強顏歡笑……」

    她一怔道:「你是說」

    朱元峰站起身來,凝視著她,道:「華妹,我本不想引起你的傷感,我知道你心痛師仇,我亦如此,這種事,是你我二人之事,不肯轉手他人,前輩們雖可仗義幫助,那只是激於江湖道義,而當事人是你和我……」

    南宮華被點中心事,不禁明眸泛紅,接口道:「當然,師父她老人家的清白雖已洗刷清楚,她老人家的仇,我當然責無旁貸,我怎好多說呢?」

    朱元峰點頭道:「所以,這件事,是不能和大家商量的,正主是你和我,必須自己解決,如果和大家說,他們當然是義不容辭的,在敵蹤難明之下,大家還不是各說各的意見,幹事無補,徒亂人意!」

    南宮華明眸一閃,哦道:「我明白了,可是你已想到了什麼妙策?」

    朱元峰道:「這正是我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的事。」

    她道:「自經此大變後,我竟覺意煩心亂,不及以前頭腦清楚,也不知何故?我聽你的。」

    朱元峰道:「這是每一個人遇到意外非常之變後的必然現象,當局者迷智珠不朗,華妹心切師仇,又一時想不到如何下手,是麼?」

    她點點頭,明眸中已現淚花。

    朱元峰沉聲道:「金姥姥前輩的清白,可以不宣而明,華妹勿再擔心別人誤解,天下武林也會心中明白的,留下的問題,第一是報仇,第二是如何找回她老人家的遺骸?」

    她淒然地搖搖頭,苦笑道:「這雖是惟一希望,我也這麼想,心中干是急,我太對不起她老人家!都怪我不該要闖出道,一個人離開了……」話未完,淚雙流。

    朱元峰忙道:「這是人無法預知的事,華妹自悔無用!以事實推斷,敢於向她老人家冒犯的人,以及根據種種推斷,必然是徐華獄與尚公烈兩個老賊的主謀,只要找到這兩個老賊,就不難知道真相!」

    她咬緊玉牙道:「可恨無法追蹤這兩個老賊。」

    朱元峰低聲:「因此,我想一個人出去一趟,設法查探!」

    她一怔,拭淚道:「不行,連我也拋下?」聲音有點硬咽。

    不知何故?她現在顯得很脆弱,語氣也幽怨可憐起來,再沒有以前那種意氣飛揚,任性而行,什麼也不當一口事的「作風」了?

    朱元峰心情一陣激動,一手撫著她的柔肩,一手取出她襟底的香巾,為她抹去淚珠。

    她抽噎著,道:「不論如何,要走,也非同行不可,這不是你和我的事嗎?你說過的。」

    朱元峰連連點頭道:「當然,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正如我的事,也是你的事,華妹,你不會怪我唐突吧?我一人去,是一樣的,卻可避免不少耳目!」

    她點點頭,淚眼凝視著他,蜂首一低,俯在他的鐵肩下,哽咽著:「元峰,我……我就是……傾心你這一點……有你這句話,我……哪會生氣?……」

    一仰面,堅決地:「我一定要同去,決不礙著你,你易容,我不會麼?……」

    朱元峰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這裡必須有你……絆住他們……」

    她搖頭道:「不!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你若不聽,你先走好了,我不會……」

    朱元峰忙道:「華妹,你怎麼糊塗了?我是想一個人更方便些,你如果也走了,大家都會亂了,豈不驚師動眾,反而使老賊們加強警覺……那就……」

    她想了一下,道:「你一走,他們也會馬上知道,他們一樣會四出接應的。」

    朱元峰吸了一口氣,點頭道:「這就是我要你留下的原因了,你只說我幫你去辦一件私事,他們不會追究的,只要把他們穩住,我盡速趕回就是。」

    她笑了一下道:「總是你有理,花樣多,叫我怎好意思說什麼『私事』?」

    朱元峰厚著臉道:「這正是措詞之妙,全在不言中,由你如何開口,反正他們也都是個個年老成精的,不須多說:你那麼聰明,還用我囉嗦?」

    她一低蜂首,道:「我聽你的,你準備到哪裡?大約幾天可以趕回?」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大約十天,半月足夠了!」

    她一哦道:「那麼久?我哪裡能夠把他們穩得這麼久?預定方向,地點呢?」

    朱元峰悄聲道;「我想再去『毒龍谷』一行。」

    她一呆,道:「你糊塗了,等於白跑!」

    朱元峰笑道:「華妹,我當然想到蕭老賊經此大挫後,不會傻到還呆在那裡,但虛虛實實,也說不定的,那裡是他的老巢,他縱然一走了之,多少總有一點蛛絲馬跡可找到!」

    她想了一下,道:「依我看,老賊如果逃走,決不惜一火燒光,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

    萬一他仍在,姓徐和姓尚的老賊也必同在,你一個人……」

    朱元峰笑道:「華妹,我有那麼糊塗麼?只要有點苗頭,我決不會輕動,正好馬上趕回,來個掃穴犁庭,一網打盡他們!這正是一個人來去方便的好處,萬一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打草驚蛇,才叫人進又冒險,退又白跑,等到我回來搬兵時,人家早已」

    南宮華啐了他一口:「總是你行,你去吧!最多十二天為限,一過時,我就同他們趕去,撲了空,可由你負責應付老傢伙的指責!」

    朱元峰見她淚痕猶在,輕嗔撒嬌之態,真是迷人極了,也美極了,真是以前未見過的,也未體會到的,心中一陣激動,把她一把摟住親了一下香頰,道:「遵命!」

    她驟然一驚地嬌軀本能地抽動了一下,只悄罵了一聲:「好大膽,越來越……」

    朱元峰也曾與白絹肌膚相觸過,也在山洞中被當時的小魔女蔡姍姍擁抱過,那時他絕無一點半絲綺念,只有憤怒與不齒。

    可是,這時卻不同了,軟玉溫香抱滿懷的味兒,他「第一次」體會得無限奇妙感受,因為,她是自己最心愛,最敬重的人。

    他雙臂不由自主地加緊抱住她,伸出舌頭,輕輕舔掉她的淚漬。

    她也是生平第一次有這種奇妙的感覺,一陣心慌,一陣羞澀,卻又不忍也不願推開他。

    在他鐵臂緊抱之下,只覺得芳心狂跳,全身發熱,再被他舌頭一舔,一陣澈心的絲絲奇癢,由面到心,再迅透全身。

    猛覺朱唇被壓住,她剛嗯了一聲:「不……不……要……」

    已不能出聲了。

    朱元峰已是「忘形」了,長久的心頭渴望與深情,有了發洩的機會,他就幾乎忘記了生辰八字,忘記了本身的存在。

    深長而有力的長吻,使她差點窒息,嬌喘不過來。

    大約男女對這種事,都可無師自通;本能會起反應的?

    朱元峰鼻中的呼吸也加急了,陣陣熱氣,幾乎有使她昏眩的感覺。

    他為她身上的少女體香所迷醉,何況還有親膩的香唇與緊貼胸前的玉體?

    她呢?也是第一次聞到男人特有的氣息,使她忘記了抗拒,也捨不得抗拒。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玉臂也緊抱上他的脖子。

    甚至連香舌也情不自禁地伸了出來。

    朱元峰真是渾忘了一切,恨不得把她摟成一塊,和自己溶化在一起。

    她的嬌軀顫抖起來了,軟下去。

    他和她,倏地迅速分開。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惶然低聲:「我該死……」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髮絲,面紅如醉,羞惱交加,嬌喘細細地只說了一聲:「你好……欺負我……」

    霍地轉身,又低嗯了一聲:「不怪你!」

    一面迅步向外走,口中揚聲道:「不同你說了,我找姍妹去!」

    原來,他倆聽到遠處有步履聲,正向這邊走來。

    而且是二人。

    朱元峰剛調勻呼吸,已聽到平姍姍嚷著:「華姐,上菜了,你嘗嘗看,他呢?……」

    顯然,是邊說邊跑了來。

    朱元峰,感到十分抱愧,也十分歉疚是對平姍姍,他感到自己太失態了。

    只聽南宮華笑道:「我剛和他……吵了一會兒嘴,由他一個人去生悶氣,別理他……」

    朱元峰差點笑出聲來。

    平姍姍哦了一聲:「有這種事?看你面都氣紅了,我們找他算賬去!」

    南宮華道:「你去好了,我先去嘗嘗你做的菜。」

    只聽一聲乾咳,是「賭王」慢聲慢氣的:「這小子怎麼啦,大半天沒見到他,連吃飯也要人家來請麼?豈有此理……」

    又咳了一聲:「什麼,那小子還敢欺負華丫頭?看我……」

    南宮華忙接口道:「沒有欺負,他敢麼?只是話不投機,你老可是賭輸了?一臉的不高興。」

    賭王哈哈道:「你這丫頭,平日蠻精靈的,誰說我『賭王』會輸了錢不高興,哈哈……

    我同你這丫頭賭一下,那小子沒欺負你,為何面都氣紅得這樣?」

    朱元峰知道再不能「生悶氣」了,忍住笑忙揚聲道:「師父,別聽她的,峰兒只是在想著一件事,怪她來打擾!……」

    「賭王」哼了一聲:「什麼話,別聽她,難道聽你的?什麼天大的事?和大家一說,還怕不能解決?」

    朱元峰悶著頭,賠笑道:「師父教訓得是,峰兒認錯。」

    賭王板著臉訓道:「小子,先向華姑娘認錯才是,在人家姑娘面前,哪有你的理?何況沒理?以後小心些,對姑娘只有多多稱是」一瞪眼:「不然,小心討不到老婆,不必賭,若不聽我這師父的話,你包輸!」

    南宮華正好借此下台,羞得低頭快走了。

    平姍姍剛叫了一聲:「你老人家……」

    賭王一本正經地:「平姑娘,我這徒弟,別的還……差強人意,就是對姑娘家太不懂事!」

    平姍姍也羞得一低頭,迅速瞟了朱元峰一眼,說了一聲:「大家在等著吃飯……」

    也掉頭跑了。

    賭王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向朱元峰道:「你真的在想什麼心事?連為師也瞞著了?小心你的頭!」

    朱元峰忙道:「不敢!」

    賭王哼了一聲:「要好就是見機而作,看定了下注,包贏!

    大家都在說……兩個丫頭的事……」

    朱元峰忙道:「師父,吃飯去吧,免前輩們拿峰兒出氣!」

    賭王哼了一聲:「知道就好,挨罵也活該!」

    定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剛才大家說起華丫頭一向好強,她師父出了意外,她還得沉住氣,卻擔心她會任性,一個人溜出去尋仇,特叫我提醒你一下。」

    朱元峰道:「峰兒理會得,她決不會亂來。」

    賭玉哼了一聲:「她不會亂來!是她向你保證的?大約是你這小子要亂來了?」

    朱元峰一驚,暗道:「到底是師父高明,什麼也瞞不過你老人家!」

    賭王已低聲道:「那班老傢伙的意思,為了免得華丫頭有個意外,該先穩住她的心,使她一時不急於亂跑……你懂了麼?」

    朱元峰心中一跳,暗道:「來了,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監。」

    對師父這一點言外之意,他當然省得,卻怎好表示已「心照不宣」,忙作一怔道:「師父的意思如何?」

    賭王沉聲道:「索性就告訴你,咳,大家的意思,先來個釜底抽薪,由他們向師父我開口,把華丫頭與平丫頭說給你……」

    朱元峰忙道:「這……怎麼行,恐怕……」

    賭王瞪眼道:「廢話,你在師父我面前,該老實點,平丫頭有平跛子做主,自無話說,華丫頭對你如何?大家也認為沒問題,你小子坐享齊人之福,若非師父我的福氣好,哪世修來?你心中也是求之不得吧?」

    朱元峰知道在師父面前,什麼也瞞不過他,只好恭聲道:「由師父決定好了。」

    賭王道:「當然由我做主,大家準備在席上就提出,先下聘。」

    朱元峰一呆道:「太匆促了些吧?」

    賭王道:「難道要等到明年不成?剛才明明告訴你,是為了先讓華丫頭有點定心,分散她心念師仇的『結子』!」

    朱元峰只好點頭道:「師父說得是,只是,峰兒也尚有一件大事未了……」

    賭王接口道:「我當然知道是為了那暗算『十絕』老兒的元兇未有結果,急事緩辦現在急也無用,婚事才是人生一件大事。」

    朱元峰道:「師父可曾考慮到別人閒話?假使別人以為我先顧兒女之私……」

    賭王點頭道:「當然大家已經想到,也是另有附帶作用。」

    朱元峰一怔道:「附帶作用?」

    賭王道:「這是『臭棋王』和平老兒的主意,由於『六逸』中的『文抄公』尚不知下落!他們當然擔心萬一,如果『文抄公』有個不吉利的話,則證明那幾個老賊仍在準備隨時蠢動,不如將計就計,把他們引出來,好一網打盡!」

    朱元峰道:「將計就計?……與這件事何關?」

    賭王道:「先把你們三人的喜訊傳出去,順便借此發出柬帖,邀請各方道上人物前來道賀,可以收到鎮定人心,不受那幾個老賊製造謠言,再拉人下水之效,說不定那幾個老賊會利用你完婚娶親的機會來個混水摸魚,正好是中了我們以逸待勞張網待雀之計。」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以他們之奸詐,會上鉤麼?」

    賭王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據大家算計,那些老賊,一定有所行動,即使他們藏頭不出,也只管做你的新郎吧!」

    一擺手:「等下再說,大家在等著呢。」

    朱元峰暗道:「這也不失為一著暗布殺手的閒棋,但,『毒龍谷』非先跑一趟不可,自己已決定的事,就做了再說。」

    也就不再多說,移步,說了一聲:「由師父看著辦吧。」——

《一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