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投虎穴

    槓子頭呂炮坐在大廟前面打呵欠。

    他並不疲倦。

    他沒精打采的原因,是因為他從心底深處感到一股不愉快。

    火種子唐漢玩世不恭的態度,是他不愉快的重要原因之一。

    雖然他清楚唐漢不是那種無情寡意的人,但他惱火這小子不該獨行其事,而將他跟無眉公子兩人一腳踢開一邊。

    他呂子久出身天雷門,也曾是江湖上譽滿一時的名公子。雖然他因為易容藥物長期的侵蝕,看上去顯得有點蒼老,但他實際上才不過三十出頭。

    而這些年來,他的武功也並沒有荒廢。

    他的天雷拳,天星玄功,均因不斷精修而進入上層境界。

    唐漢那小子為什麼要將他當成一塊廢料看待?

    他另一個不愉快的原因,是他恨他自己。

    無眉公子指責得不錯,最近這段日子,他的確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以前鎮上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差不多都很難逃過他的耳目。

    而這一次,童子飛的隨從被殺,童子飛本人被人劫走,他居然於事前事後一無所知,他該怎麼樣為自己辯護?

    呂子久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他連著打呵欠,生意不好,也是原因之一。

    大廟口並不是賣黃酒的好地方。無名鎮上賣黃酒,生意最好的地方,過去是胡大娘的妓院和黃金賭坊,如今則是後山那片工地。

    今天,這三處地方,他去了都對他沒有什麼幫助。

    他究竟該去什麼地方,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所以會在大廟前面停下來,只為了這裡場地曠闊,陽光溫暖艷麗,他想先歇一下腿,以便重新好好的將思緒整理整理。

    結果,他枯坐了半個多時辰,思緒仍是一片茫然。

    這段時間內,他總共售出五碗黃酒。

    三碗賣給客人。

    兩碗賣給自己。

    呂子久想到這裡,苦笑著搖搖頭,忍不住又想打呵欠。

    但他這個呵欠並沒有打成。

    就在他剛剛張開嘴巴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粗糙的聲音道:「喂,夥計,來兩碗黃酒,一包茴香豆!」

    呂子久轉過頭去,看到虛掩的廟門中,正探出一顆毛髮蓬鬆的腦袋,這人五官醜陋,臉上佈滿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呂子久一看到這張面孔,心裡就覺得很不舒服,但為了維持目前的身份,不得不佯裝高興,迅速勺了兩碗酒,夾著一包茵香豆,送了進去。

    沒想到他才跨進門欄,身後「碰」加「咋啦」一聲,廟門就結結實實地關上了。

    人影一閃,四名彪形大漢,成扇面形阻住去路;關廟門的人,則是先前那個要他送酒的漢子。

    呂子久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仍力持鎮定,將五名漢子輪掃了一眼,才轉向迎面那個大鬍子問道:「諸位擺出這副架勢,是不是想在我這個黃酒小販子身上找幾文盤纏?」

    大鬍子兩眼佈滿血絲,一臉凶相,不意語調卻極為溫和斯文。

    他客客氣氣的回答道:「這位呂兄,請別誤會。我們兄弟幾個請你呂兄進來並無惡意,只是為了向你呂兄請教兩件事。」

    呂子久道:「那兩件事?」

    大鬍子道:「前幾天你在這兒賣酒,最後你將我們幾個弟兄領去了什麼地方?」

    將四名雙龍虎衛領去後山痛宰的人是唐漢,並不是他這個正牌的槓子頭。

    但呂子久不便否認。

    「後山。」他只有承擔:「就是目前有人想在那裡構築府第的地方。」

    「後來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呂子久回答得很自然:「他們要我領他們去後山找兩位失蹤的公子,我將他們領到地頭之後,就一個人先回來了。」

    「你帶他們找到了那兩位公子?」

    「是的。」

    「然後你就一個人先回來了?」

    「是的。」

    「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你完全不知道?」

    「是的。

    大鬍子轉向其他幾名大漢,皺著眉頭道:「你看十三弟他們幾個辦事多糊塗!」

    他言下之意,是怪那天四虎衛到了後山之後,不該先放這個槓子頭一人離開。

    他們哪裡知道,那天實情並非如此。

    那天的四虎衛,一點也不糊塗。

    問題全出在他們碰上的人是火種子唐漢。碰上了這位浪子之王,精明與糊塗,都差不了多少,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祖上無德!

    大鬍子右手一名長滿一臉粉刺的漢子陰陰接口道:「這件事不談了,現在再請教你呂兄另一件事。」

    呂子久道:「不必客氣。」

    粉刺臉道:「呂兄一身武學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呂子久佯愣道:「武學?師承?朋友幹嘛要跟一個黃酒小販談這些?」

    粉刺臉嘿嘿陰笑道:「要想弄清這一點,本來並不困難,我們只是不願傷了和氣而已。

    如果呂兄一定不給面子,那就……嘿嘿……嘿嘿……」

    「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實在很有意思!」

    呂子久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他現在手上就有兩碗酒。

    滿滿兩大碗。

    只有正端著它的人,才有資格使他們成為「敬酒」或是「罰酒」。

    兩隻酒碗突然脫手飛出。

    一隻酒碗奔向粉刺臉。

    一隻酒碗奔向大鬍子。

    呂子久一身內功不弱,兩隻酒碗呼的一聲飛了出去,酒碗中的黃酒居然一滴也沒溢出。

    大鬍子和粉刺臉分別是十八虎衛中的老二和老三,不僅在十八虎衛中地位崇高,一身武功也極為犀利歹毒。

    但他們沒想到呂子久身陷重圍,於眾寡懸殊的劣境中,竟然也有勇氣說幹就幹。

    兩人一時措手不及,竟遭兩碗黃酒完全潑中!

    一碗酒潑在臉上,雖不至於帶來多大的傷害,但那股狼狽之相,可不怎麼雅觀。

    呂子久酒碗出手,看也沒看一眼,身轉如蓬,一拳對準身後那名把門的醜漢當胸擂去!

    道道地地的聲東擊西。

    最俗的戰術。

    最佳的效果。

    咚!醜漢的身軀應聲飛起。

    天龍門的拳掌招式,一向很少花俏變化,它的長處只包括了三個字:快、準、沉!只要天拳不落空,被天雷門弟子打中一拳,經常難有三成以上的活命機會。

    醜漢是十八虎衛中的「老么」,外號就叫「丑虎」。

    他因為站在呂子久身後,把守的位置最為閒散,心情始終非常輕鬆。

    心情輕鬆,肌肉當然也很輕鬆。

    所以當呂子久突然轉身一拳向他擊來,他幾乎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

    結果,他就像練功的靶子般,讓呂子久正確無誤的擊中了預定攻擊的部位,身軀飛起,撞上牆壁,啪的一聲又彈了回來,雙手掩胸,噴血如泉,掉落下去就沒能再爬起來。

    呂子久以為唐漢不跟他共同設法營救童子飛,是瞧他這個叛門的天雷弟子不起,心中一股怨氣已鬱積甚久,如今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正好將這股悶氣掃數洩在這名虎衛頭上。

    他使出一式天雷門的絕學,雷震天星。

    只見他人如彈珠般左過右跳,身形閃晃不定,令人眼花繚亂。

    就在左右兩邊的「十號」和「十七號」兩名虎衛驚詫疑怒之際,他已密如雨點般攻出十五六拳。

    兩名虎衛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來歷可疑的黃酒販子,竟是真人不露相,懷有這麼一身詭譎凌厲的武功。

    結果,兩人幾乎連呂子久的拳路都沒瞧清楚,便遭呂子久左右開弓了,以幾記閃電重拳打得骨折筋裂,五臟移位,倒地悶哼不久,即告嗚呼了賬。

    呂子久自定居無名鎮以來,惟恐身份洩露,始終不敢示人以武功,今天如此大開殺戒,一時豪氣激發,情緒昂揚到了極點。

    他居然忘了對方還有個大鬍子和粉刺臉。

    院中大殿前面有個大水缸。

    缸裡儲滿了水。

    山區中水源短缺,水比什麼都重要,因此凡是蓋瓦的房子,都會在簷下裝上鉛皮槽,而以一隻大水缸於一端承接雨水,以備烹煮之用。

    大鬍子和粉刺臉被黃酒嗆了眼睛,立即雙雙奔向那隻大水缸,掏水沖洗眼睛。

    呂子久收拾了三名虎衛,自己毫髮未損,業已心滿意足,他也路先四下察看一番,便貿然轉身去投門閂。

    等到他聽得風生腦後,已經來不及了。

    一股火辣辣的灼痛,突自右肩透衣而入,耳邊接著響起大鬍子那個斯斯文文的聲音道:

    「老子這把匕首是青城派過去的鎮山寶物之一,你小子只要稍為動一下,老子擔保可以將你小子像切豆腐似的,要切成幾塊就切成幾塊,你小子相信不相信?」

    呂子久當然相信。

    大鬍子又道:「你小子前前後後一共殺了我們多少虎衛兄弟?」

    「你們前前後後一共死了多少虎衛兄弟?」

    「連今天的,共十一人。」

    「我殺的也是這個數字。」

    「你跟我們雙龍十八虎衛究竟有何仇恨?」

    「沒有仇恨。」

    「殺得好玩?」

    「不錯,就像你們過去仗著十八虎衛的鋼鐵陣容,任意砍殺別人一樣。」

    「呂兄拳路威猛,練的是哪一門功夫?」

    「降龍伏虎門!」

    粉刺臉勃然大怒,揚手便是一巴掌。

    「老二,別問了。」他示意大鬍子:「這廝心辣嘴硬,留下來總是個麻煩,不如剖心取肝,條過了諸弟之後,再由咱倆炒來下酒。」

    大鬍子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個辦法。」

    迎面大殿佛龕後面忽然緩緩步出一人,沉聲制止道:「這姓呂的動不得!」

    這人如果稍遲一步現身,呂子久一條命就完定了。

    世上事有時就是這麼奇妙。

    奇妙得不可思議。

    當一個人命懸一發之際,往往只有他的敵人,才能救得了他;正如一個人遭人出賣,這個出賣他的人,往往是他的好朋友一樣。

    如今這個制止兩虎衛殺害呂子久的人,呂子久根本就不認識。

    這人是誰?

    當大鬍子和粉刺臉抬頭看清發話的人,竟是武府三大總管之一的無情漢石心寒時,兩人臉上均不禁流露出一片疑訝之色。

    不過,從兩人神色看來,這兩名雙龍虎衛,顯然都對這位無情漢懷有無限敬畏。

    大鬍子猶豫了一下道:「石護老的意思,這小子動不得?」

    「是的,動不得!」

    「為什麼?」

    「因為這小子是只會生金蛋的鵝!」

    大鬍子似懂非懂的唔了一聲,點點頭道:「我明白石護老的意思了!」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

    「留下這小子的活口,一定對本幫有著莫大的好處。」

    呂子久沒有留意去聽他們的談話。

    他正在思索一個新奇的稱呼。

    石護老。

    石護老?

    不是石老護法?

    或是石老護座?

    是石護老?

    石護老這一稱呼,究竟應該作何解釋?他正思忖間,大鬍子已將匕首從他右肩拔出,同時點了他幾處與右肩傷口有關的穴道。

    呂子久一條右臂雖因穴道受制而告麻木,但傷口卻因而停止流血,同時也因而減除不少痛楚。

    他今天連殺三名虎衛,自己最後卻能暫逃一死,這該歸功於他受制於人後沒有逞強反抗的好處。

    否則,不等無情漢石心寒露面,他呂子久的心肝,恐怕就已成為別人的「祭品」和「下酒菜」了。

    無情漢石心寒交代完畢,又背剪著雙手,悠然踱人後院。

    他留下的最後幾句話是:「暫饒這小子一死,究竟有多大好處,相信不出三天,你們就會知道了。」

    暫時不殺呂子久,好處在哪裡,第一個知道的人,便是呂子久!

    這是一座構築堅固的地牢。

    它就在大廟大殿下面。

    呂子久如果不是身歷其境,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法相莊嚴的大雄寶殿底層,居然會有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處所。

    兩名虎衛押他下來時,並沒有蒙上他的眼睛,這表示對方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將此一秘密洩露出去。

    換句話說,對方根本就沒有想到他是否還有走出這座地牢的機會。

    呂子久在一堆發霉的稻草上坐了下來,兩眼慢慢習慣於黑暗。

    他視力回復正常之後,第一眼所見到的事物,就使他幾幾乎驚叫出聲。

    你道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童子飛!

    隔著一道粗大的鐵柵,那位骨瘦如柴的飛刀幫主,正瞪大一雙茫然失神的眼睛,死盯著他瞧。

    呂子久以前並沒有見過這位飛刀幫主,他認定這人就是飛刀幫主童子飛,憑藉的全是一種猜測。

    為了證實他的猜測是否正確,他試探著招呼道:「童子飛童幫主?」

    童子飛眨了一下眼皮道:「尊駕何人?」

    呂子久道:「無名鎮上賣黃酒的槓子頭呂炮。」

    童子飛點點頭道:「這個名字我聽說過。」

    他接著又露出懷疑之色道:「你老弟如果真的只是一名黃酒販子,他們為什麼會把你老弟抓到這種地方來?」

    呂子久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我姓呂的有點武功底子,而且又太愛管別人的閒事。」

    童子飛道:「你管了誰的閒事?」

    呂子久道:「起先是我不該答應唐漢那小子冒充我的身份,結果那小子不經我的同意,一口氣除掉了四名雙龍虎衛。」

    童子飛道:「還有呢?」

    呂子久道:「還有便是我跟無眉公子張天俊那小子不自量力,竟然妄想找出你童幫主突然失蹤的原因和下落。」

    童子飛一怔,既感激又意外的道:「原來你呂兄竟是為了……」

    呂子久搖搖頭道:「你用不著感激我,在這件事情上,到目前為止,我呂某人幫的全是倒忙。」

    童子飛停頓了片刻道:「呂兄失手被擒,是不是因為剛剛跟他們交過手?」

    呂子久神采突然煥發起來,笑笑道:「是的,這次呂某人算是『瞎貓碰上了死老鼠』。

    托天之幸,一口氣宰掉了他們三個。」

    童子飛不覺又是一怔道:「你殺了他們三名虎衛,他們居然會留你的活命?」

    呂子久道:「是一個臉有紫疤的老傢伙,替我求的人情。」

    「無情漢石心寒?」

    「我只知道兩名虎衛都喊他什麼石護老。」

    「那就對了。」童子飛點頭:「武統邦中對護國公都是如此稱呼。」

    呂子久一怔,道:「武統邦?護國公?」「是的,一個新興的神秘組織。」

    童子飛輕輕歎了口氣:「這個組織的體制,有如一個小朝廷。除了護國公,據說還有什麼『左右丞相』、『大將軍』、『金星特使』、『七品殺手』、『鷹兵燕卒』等名目。」

    「總瓢把子怎麼稱呼?」

    「武帝。」

    「這位武帝是什麼樣的人物?」

    「不清楚。」

    「以上這些秘密,童幫主是從什麼地方打聽來的?」

    「去年這個時候,本幫第三堂於無意中擒獲該邦一名三品殺手,那傢伙怕死得很,只經我們那位溫堂主稍稍施了手腳,便將該邦種種秘密,如數吐露出來。在該邦,一名三品殺手顯然還不算是高級部屬,所以這廝人邦一年多,連邦主的姓名都弄不清楚。」

    童子飛又輕輕歎了口氣道:「老夫身遭慘禍,為的就是不幸知道了這些秘密。」

    呂子久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鎮上長安生藥店的那個『猴子精』,據說就是以前江湖上有『生死大夫』之稱的金至厚?」

    「是的。」

    「你往來趙老頭家中,就是為了方便這位生死大夫為你療傷?」

    「是的。」

    「那位生死大夫如今何在?」

    童子飛神色黯然。「他原來就被關在你如今住的這間牢房中,今天黎明時分被召喚出,就沒看到再回來。如果這老兒有個三長兩短,可說都是我童某人的罪過。」

    呂子久皺眉喃喃道:「武統邦,武統邦,這個名稱聽起來倒蠻正派的,怎麼作為如此卑劣。」

    童子飛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問道:「無情漢石心寒是有名的鐵石心腸,你可知道老傢伙這次為你求情的理由是什麼了」

    「老傢伙說我是只會生金蛋的鵝。」

    「你說你跟火種子唐漢和無眉公子張天俊都處得不錯?」

    「還可以。」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以我呂某人作餌,引誘唐漢和張天俊兩人人伏上鉤?」

    「這是較合理的推測。」

    「不盡然。」

    「怎麼說?」

    「因為這兩個小子整天在無名鎮上逛逛蕩蕩,從不掩飾自己的行跡,只要想找這兩位仁兄,隨時都可以找得到,又何必拐彎抹角,兜上這麼一個大圈子?」

    童子飛搖頭:「這個,你呂兄就不知道了。像唐漢和張天俊這種棘手人物,如果正面發生衝突,你知道該邦需要動員多少人力?況且該邦尚在擴展期中,既沒有理由這樣做,也不敢這樣做。要拔除這兩隻眼中釘,最好的辦法,便是來個人不知鬼不覺,設計伏兵殺人,就像他們對付老夫的手段一樣。」

    呂子久想想果然有理,不禁憂慮了起來道:「只要知道了我呂某人,或是你重幫主的囚禁之所,這兩個小子決無不來營救之理,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童子飛長長歎了口氣道:「你我如今都成了籠中鳥、甕中鱉,就是急煞了,也出不了這座地牢,能有什麼辦法好想?」

    同一時候,大殿後面一間雲房中。

    南北雙怪,五絕叟吳一同,無情漢石心寒,以及兩儀搜魂手沙高樓等三位武統邦的護國公,正分別仔細的在檢查著十號、十七號和十八號等三名虎衛的屍體。

    五絕叟吳一同第一個站直了身軀,搖搖頭說道:「小子拳頭雖重,但使的絕不是密宗絕學大天心無相玄功。」

    兩儀搜魂手沙高樓跟著點頭道:「沙某人的看法也是如此。如果小子使的是大天心無相玄功,著拳處應該不會留下瘀痕。」

    無情漢石心寒皺眉道:「當時老夫看得清清楚楚,小子只是兩三個照面,便將我們這三位一品殺手給擺平了,他們三個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要換了火種子唐漢那小子,尚有話說,這小子名不見經傳,一直在鎮上以賣酒為業,這一身武功不曉得是怎麼練起來的?」

    雙龍十八虎衛在武統邦中,原來已被編為一品殺手。

    這老傢伙當時袖手一旁,不救自己部屬,反替敵人說情,為的只是想查明呂子久一身武功的來歷?

    真是名副其實的一個無情漢!

    沙高樓道:「寒老這次雖然疑錯了人,不過還算走對了一著高棋!」

    石心寒因為曾在大鬍子和粉刺臉兩名一品殺手面前,誇稱呂子久是頭會生金蛋的鵝,如今發現,這頭鵝不僅不會生金蛋,就是銀蛋銅蛋鐵蛋都恐怕生不出一個來,心中正在氣惱慚愧,忽聽沙高樓如此一說,精神不由得大大地振作起來。

    沙高樓接著道:「小子有著這樣一身武功,居然自甘以販賣黃酒為業,依老夫看來,這裡面一定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本邦正式遷宮之前,為了各方面安全順利起見,凡此種種,都有切實加以調查的必要。」

    石心寒點頭道:「老夫留下這小子的活口,這一點正是原因之一。」

    沙高樓道:「另一方面,由種種蛛絲馬跡看來,這小子跟唐漢和張天俊那兩個小子,私底下交情似乎很不錯,如果能利用這小子釣上唐漢和張天俊那兩個小子,更是一大筆意外的收穫。」

    石心寒道:「這一點應該不成問題。」

    五絕叟吳一同在房中背著雙手緩緩踱了兩圈,這時忽然止步插口道:「我們武帝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就是密宗大覺上人去世之前,有否將大天心無相玄功留傳下來,以及有否將他本身的遭遇告訴門人,我們目前,應該將全部力量,都放在這一方面沙高樓道:「我們如今想要解決的,正是這個問題。」

    吳一同沉吟道:「依老夫看來,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

    沙高樓道:「什麼辦法?」

    吳一同道:「橫起心腸來幹!」

    沙高樓欣然道:「這跟老夫的想法完全相同。至於怎麼樣干法,我跟寒老沒有意見,一切全由你吳兄作主。」

    吳一同陰陰一笑道:「那你們就等著瞧老夫的手段好了!」

    無眉公子張天俊在黃金賭坊裡沒有等到呂子久,卻等到另一個人。

    一個令他見到就滿頭是火的人。

    火種子唐漢!

    那位雙龍清客步玄浩已經離去了,此刻當莊的是花槍金滿堂金大爺,無眉公子張天俊正坐在大廳一角喝悶酒。

    他看到唐漢從外面走來,立刻將面孔轉向另一邊,顯然望也不願多望唐漢一眼。

    但唐漢卻好像已完全忘記早上在趙老頭那邊發生的一段不愉快。

    他春風滿面的走向無眉公子,含笑招呼道:「張昆今天手氣如何?」

    無眉公子道:「不好!」

    唐漢笑道:「要不要我火種子陪你張兄玩幾莊?」

    無眉公子道:「不必。」

    唐漢笑道:「那麼,我們換個地方,去喝兩盅怎麼樣?」

    無眉公子道:「不喝!」

    唐漢連碰三個軟釘子,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他拉開另一張凳子坐下,眼看無人注意,忽然低聲笑道:「我知道你很不高興跟我說話,所以我現在只說最後兩句,這兩句話說完,我馬上就走,絕不再打擾。」

    無眉公子繃緊臉孔,一聲不響。

    唐漢緩緩接著道:「如果你張兄是在這裡等人,你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

    他果然只說了兩句,果然一說完便站起身子打算離去。

    無眉公子突然冷冷沉喝道:「替我站住!」

    唐漢轉身嘻嘻一笑道:「張大公子是不是忽然改變主意,想換個地方,跟我火種子喝兩盅?」

    無名鎮上可以喝酒的地方不少。

    但在一個講究喝酒情調的人來說,鎮上喝酒最好的去處,還是老胡的兔肉店。

    因為它坐落在一條冷僻的山路上,簡陋的設備,親切的招呼,它處處會令人有一種回到自己家中的感覺。

    尤其是初夏黃昏時分,店外流螢三五,店內一燈如豆,兔肉一盤,老酒一壺,山風送爽,蚊雷湊興,更會為你帶來一股薰然顧盼的雅趣。

    唐漢一壺酒都快喝光了,一盤兔肉也吃去了一大半,無眉公子卻還是連筷子動也沒動一下。

    因為他並不是為了免肉老酒來的。

    起初,他還能沉得住氣。板著面孔,一聲不吭。因為他滿以為唐漢會主動告訴他呂子久不去黃金賭坊赴約的原因。

    不料唐漢愈喝愈起勁,竟好像已完全忘了他們找來這家小酒店的目的。

    他兩眼死瞪著唐漢,就彷彿唐漢每一口酒,都喝的是他的血液,每挾一筷兔肉,都是從他身上剜下來的一般。

    他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你酒喝夠了沒有?」

    「差不多了。」

    「有時間開口了吧?」

    『當然有。」

    「呂子久如今人在何處?」

    「大廟。」

    「大廟?」

    「如果說得更正確一點,應該是大廟正殿佛龕下面的地窖裡。」

    「寺廟的佛殿下面會有地窖?」

    「這種傳說聽起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但無名鎮上這座大廟的佛殿下面,卻是千真萬確的建了一座地窖。」

    「呂子久無緣無故的跑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他並不是自己跑下去的。」

    「被人關進去的?」

    「對」

    「這意思也就是說,那座地窖實際上就是一座地牢?」

    「對。」

    「利用這座地牢關人的,就是武府那三位大總管?」

    「對。」

    「南北雙怪和沙高樓這三個老魔頭,以前並沒有到過無名鎮,如今一來居然就知道有這樣一座地牢可以利用,你說這該怎麼解釋?」

    「這很明顯的表示,無名鎮上很久之前就有了他們這一夥人的黨羽。」

    無眉公子思索了片刻,抬頭道:「如今那座地牢裡只關了呂子久一個人?」

    「呂子久進去時,裡面已經關了一個。」

    「這人是誰?」

    「你應該猜得到這個人是誰。」

    無眉公子突然瞪大了眼睛:「童子飛?」

    他見唐漢沒有更正的表示,臉上的驚愕神情頓時轉為憤怒:「你知道了童子飛和呂子久兩人目前的處境,居然還有心情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要我陪著你喝酒?」

    唐漢慢吞吞地又喝了口酒道:「否則,你要我怎麼辦?我已經說過了,我既不是救普救難的觀音大士,也不是法力無邊的通天教主。」

    無眉公子差點便將一碗老燒酒兜頭蓋臉的潑了過去。

    「你既不是觀音大士,也不是通天教主。」他問:「那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人,不是東西。」

    唐漢並不生氣:「我是一名劍法鑒賞家。」

    「你也懂劍法?」

    「懂一點,不多。不過,對任何一種劍法的優劣,卻往往都能一目瞭然。」

    「你不理重、呂兩人的死活,卻到這裡來喝酒,就是為了等著鑒賞劍法?」

    「是的。」

    「你等著鑒賞的,是套什麼劍法?」

    「游龍劍法。」

    游龍劍法,是當今武林中七大秘傳絕學之一,也是這位名列五大名公子之首的無眉公子仗以成名江湖的一套劍法。

    無眉公子聽了,先是微微一楞,旋即點頭起身道:「好,到外面去吧,你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張天俊不揣粗陋,捨命陪君子也就是了!」

    唐漢手一招,笑道:「坐下!聽話要聽清楚。我只是說鑒賞,並未說想找你印證。」

    無眉公子道:「本公子這套游龍劍法如不是在跟人交手時使出,你哪有鑒賞的機會?」

    唐漢微微一笑,道:「這個機會馬上就要出現了。」

    無眉公子眨了一下眼皮道:「你意思是說,馬上就要有人來找我張天俊的麻煩?」

    「來找我們兩個人的麻煩。」唐漢含笑更正:「當我們走出黃金賭坊時,我們就已經被人釘上了。我故意將你領來這裡,故意無話找話說,跟你嚕嗦了老半天,為的便是好讓對方有一個通風報信調兵遣將的機會!」-

《無名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