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湖道上劍爭輝

    翌日,出得棧來,於無人之處戴上面具,換好衣裝,然後以一名龍鍾老儒的姿勢,出西城,搭船直放桐柏山。

    水行無事,單劍飛又想起幾個問題,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一部「七星劍訣」為什麼要分「上下」兩冊而分別交付「丁白」兩將?難道說,「七星劍」在赴「玉帳仙子」約會之前已自忖必死不成?

    「丁白」兩人選他為七星劍武學之傳人,可證明一件事「七星劍」自從出門後,就沒有再回來過至少「丁白」兩人沒有再見到過「七星劍」!

    這情形意味著「七星劍」已經不在人世了麼?

    似乎是,但不絕對是最低限度,當年「花劍」之會「七星劍」沒有敗與「玉帳仙子」!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然而,玉帳仙子今天種種行為雖證明七星劍在當年曾佔上風,但是,戰敗了的玉帳仙子已再度出現,戰勝的七星劍反而沒有了音訊,這又該作何解釋呢?

    單劍飛認為解釋只有兩種:一是七星劍為著某種原因隱居某處,一時不便出面。

    另一種便是花劍一戰後七星劍發生其他意外!

    所以,他現在亟於趕往洛陽,希望早日習成全七星劍劍法,然後仗劍江湖,一方面制止玉帳聖宮再對天下各劍派施用壓力,一方面打聽從未見過面的師父七星劍桑雲漢,以冀在他們師徒合力奮鬥下,光揚劍道,重振七星門!

    船行七八日,到達桐柏山下的天河口,單劍飛棄船登岸,沿桐柏山向新野曉夜奔行,山區人煙稀少,不論穿著什麼樣衣著,走得再快些,也不會驚世駭俗,這樣走法當然迅速,三天後新野便到了。

    新野地方並不大,最光輝的便是後漢延熹七年。漢桓帝南巡曾在這兒駐蹕過,建安六年,曹操敗劉備於汝南,劉備奔劉表,劉表使劉備領兵屯於新野,而這,才是新野真正知名於世的原因!

    單劍飛對新野的冷落很感失望,同時他也無心多事停留,便又繼續經黃堤鋪、瓦店、裡屯,趕去南陽,擬由南陽經召南,越魯山,過臨汝,直趨洛陽;不意抵達南陽的第二天卻碰上一樁意外事件。

    南陽一地比起新野來要不同多了。

    南陽為宛城舊地,「百里奚亡秦走宛」、「秦昭王十五年,秦將白起攻楚取宛」、「漢高從張良諫間道取宛」、「光武遣吳漢襲宛」、「曹操破張繡於宛」,直至後周及隋初,廢宛縣歸屬上柏,宛城才算在歷史上漸漸失去光輝。

    單劍飛到達時是在半夜,不便敲開客棧住宿,乃尋著一間祠堂盤坐調息,將就著等待天明。

    天亮後,他由南城向北城門走,準備隨意瀏覽一番,再出北城沿白河奔召南,走到一家糧行門前,他忽然看到一名身材瘦小的青年漢子,形跡至為可疑,不由得暗暗留上了意,同時背起雙手,將腳步放緩下來。

    那名瘦小的年青漢子約莫二十出頭三十不到光景,穿短打,掮著一根扁擔,肩擔上纏著一個青布卷兒,這時正倚在街角,似有意又無意地偷瞄斜對面一家客棧,如非細心觀察,倒真像個靠腿力吃飯的小販,正準備趕去哪兒進貨,或者貨剛完全脫手正準備回家似地。

    但是,行家眼裡揉不得一顆砂子,單劍飛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個善類,而且在武功方面,成就還可能相當不低!

    這些事,單劍飛本來不管,可是,如今的情形有點不同;武林中,很多隱退已久的奇人異士先後出現,正如他不久前因一時躲馬讓路不及,而牽引出一個「婦德教」,甚且幾乎喪命於「黑心秀士」之手,最後竟因禍得福,反而得遇「老白」一樣,看上去很平凡的一件事,都說不定隨時隨地會牽引出一樁驚人的秘密來。

    加之他心中正翻騰著無數個難解的謎,任何一些可疑的「人」或「事」,他也不願輕易放過。

    單劍飛眼角一溜,隨即若無其事地向短衣漢子所監視著的那家客棧走去。

    他不擔心身後街角那名短衣漢子會跑掉,短衣漢子的目的物既在棧內,他只須設法辨出棧內誰人正受著那廝的監視,不論什麼時候,他一回頭,便可以抓著那廝的。

    單劍飛進入客棧,夥計問他是不是要個房間,他回說要先找個人,找到時再作決定。

    夥計問道:「老先生要找一位什麼樣的人?」

    單劍飛正待隨意捏造一篇言詞搪塞,目光偶爾望去後面院子,暗暗一咦,當下不露聲色地收回視線,向夥計說道:「不必找廠,橫豎他會來,先歇下來等他也是一樣。」夥計大喜,連忙吆喝著吩咐備茶水,同時側身擺手,要將單劍飛往後院帶。

    單劍飛點點頭,一手背負,一手捋髯,腳下踱起四方步,擺出一派迂儒神態,緩步朝後院走來。

    你道單劍飛適才看到後院中什麼?

    人?對了!誰?玫瑰聖女雲師師!

    玫瑰聖女這時仍在院中徘徊著,眉峰微蹙,似乎有著沉重心事,又像正在等候什麼人。

    今天她與年初在襄陽出現時的面孔完全一樣,紫衣紫巾,一名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氣派。

    單劍飛自她身旁經過,她連看都沒有盼看一眼,就像根本沒有覺察到有人進入後院一般。

    夥計搶出一步,指著左手一間廂房賠笑道:「您老瞧這一間如何?如不中意,另外再挑。」

    單劍飛點點頭道:「好,就這間可以了。」

    店伙推開房門,哈腰退出,單劍飛人屋,踱至窗前,他見院五上下十分清靜,似乎整個後院就只住了他們兩個客人,知道不-會錯了,斜對面那名短衣漢子想打主意的,十有八九,大概便是這位玫墳瑰聖女了。

    單劍、止不住暗忖道:「她以玉帳宮宮主之尊,怎會忽然又二個人於此時出現的呢?對門那廝鬼鬼祟祟地,是在打她什麼主:我原用不著為她擔心,但是俗語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對門那廝從那雙炯炯有光的眼神看,顯然也不是一名泛泛之舉,我要小要找個機會提醒她一下呢?」

    單劍飛猶豫間,人影一閃,忽自前廳奔來一條瘦小的身形,不待腳下站穩,已自驚惶失措地低呼道:「不……不好,聽……聽說桃花院兩位桃花姊姊在安陸……」

    玫瑰聖女手一擺,不耐煩地道:「早知道了!」接著注目問道:「怎麼樣?見著那邊的分院主沒有?她們怎麼樣說?」

    單劍飛看清了,進來的原來是聖宮廚下另一名雜差「小狗子」!

    小狗子臉紅氣喘,似乎剛跑了不少路,這時搓著手道:「前天我去的時候……」

    玫瑰聖女怒道:「廢話省掉,只說有沒有看到他們就行了!」

    小狗子惶恐地低下頭道:「她們說沒有。」

    玫瑰聖女冷冷吩咐道:「再去一趟,叫她們在轄境內詳查,將來如發現人在她們轄境之內,而她卻一無所知的話,要她們一個個給本宮主小心點兒!」

    小狗子應了一聲是,又急急地奔了出去。

    單劍飛惑然忖道:「『他們』?是指誰和誰?有人暗中釘著她,她卻同時在暗查另外一批人,連獲知了兩名桃花女被害的消息都無動於衷,是她不知道該兩女死於『婦德教』之手?還是根本不知道有個『婦德教』?或者她們在要找的人比『婦德教』更為重要?」

    單劍飛心動了:「武林中可說再沒有比屬下無故斃於不明人物之手更嚴重的事了,然而,玫瑰聖女現在竟連這個暫時擱去一邊,難道難道另外的一件事,竟和『萬劍會』或『護劍會』有關不成?」

    還有:「對門短衣漢子會不會是「萬劍會」或「護劍會」派出,而也就是玫瑰聖女所要找的『他們』之一?」

    單劍飛開始有點遲疑不決:「要不要現身出去呢?」

    最後,他毅然決定,這事非弄清楚不可,他得暫時腳踏兩頭船,對門那短衣漢子如屬『萬劍會』或『護劍會』中人,他須盡力不使對方落人玫瑰聖女之手,否則,他就盡力不讓玫瑰聖女遭受對方暗算!

    事情第一步,他得先找機會與玫瑰聖女接近。

    這時約莫晚茶時分,日頭偏西,西天一片彩霞,映得整個院子充滿迷濛的金黃色。

    單劍飛見玫瑰聖女一時仍無人房或走去前廳用餐之意,於是,雙手背剪,再度踱起方步,出房向院中走來。

    玫瑰聖女不瞧他,他也不瞧玫瑰聖女;雙方在院中各佔一隅,誰也不招呼誰。

    單劍飛先是模仿對方來回徘徊,接著,腦袋輕晃,咿咿唔唔吟哦起來,這一著,稍稍收到了一點效果。

    玫瑰聖女回過頭來好奇瞟了他一眼,不過也就止於瞟一眼而已,口角笑意稍現旋逝,眉峰一皺,又將臉孔轉了過去。

    單劍飛暗暗發狠道:「倒看你有多大的忍耐功夫。」

    於是,腳下略頓,臉一仰,一手摸向頷下假髯,好像詩興勃發般地圈著腦袋悠悠長吟道:「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門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腦袋也愈圈愈快,顯示出得意非凡的神氣,果然,玫瑰聖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單劍飛不肯放過機會,身子一旋,沉臉道:「有何可笑之;處?」

    玫瑰聖女忍住笑道:「剛才這兩句是夫子的傑作麼?」

    單劍飛扳起臉孑L道:「此乃唐人賈島一時名句,爾小子何冒昧一至於斯?其為不學無術乎?抑有意唐突老朽耶?」

    玫瑰聖女忍不住又是一聲噗哧,接著,掩飾地一揖賠笑道:「夫子教訓的是,賈島名句,賈島名句。晚生如今想起來了。」

    單劍飛佯轉喜色道:「子其懂詩乎?」

    玫瑰聖女笑道:「豈敢,豈敢,稍稍涉獵而已。」笑了笑,接著又道:「只是有一點尚待請教夫子,有唐一代,名詩家指不勝屈,而其中『孟東野』與『賈浪仙』向有『郊寒島瘦』之譏,李白稱『詩仙』,杜甫稱『詩聖』,他們卻被稱作『詩野』,所謂,『唐之野濤,以此兩人為最』,現在且說賈島此人最有名的兩句是:『柳塘春水慢,花塢夕陽遲』,但經蘇東坡加以考證,最後發現卻是出於另一詩人嚴維的……」

    單劍飛哼哼不語,故意裝出一副氣為之結的怒容,心裡卻在暗笑:「你終於人彀了吧?」

    玫瑰聖女又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剛才夫子吟的這兩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其所以有『名』,不過是因當年他騎的驢子差點撞翻韓愈的轎子,由當年那種可以想像的滑稽相所得來,詩的本身,實無可稱道之處,夫子稱其為『一時名句』,豈不過譽了些麼?」

    單劍飛吹髯瞪眼道:「昔日高麗派使朝我天朝大邦,過海得絕句云:『水鳥浮還沒,山雲斷復連』。自鳴非凡,一時竟無埒之者,而吾時翁賈島,詐作梢公,不假思索,脫口吟出下聯云:『棹穿波底月,船壓水中天』!致令該來使嘉歎驚服,不復言詩,有唐一代,名詩家眾則眾矣,然似吾賈翁以詩振天邦之威者,可資屈指者幾何?」

    玫瑰聖女微愕,臉上笑意頓時消失,注目良久忽然長揖道:「晚生擬奉飲一尊,夫子賞臉否?」

    單劍飛心裡在說:「求之不得也!」表面上卻端起架勢,捋髯搖首道:「子曰:『中人以下,不可語上……」」

    玫瑰聖女毫不生氣,竟又作揖道:「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晚生非不可與語者,語上不可,敢請就質以教,語下可矣!」

    單劍飛嗯廠一聲,道:「子曰:遇事問,是禮矣。」

    於是,一「老」一少,相將來至前廳。玫瑰聖女要請這位「夫子」喝酒,顯是另有用意,酒至中途,玫瑰聖女果不其然將酒杯虛虛一舉,乘機悅容相詢道:「夫子此行何往?」

    單劍飛悠然捋髯道:「之洛。」

    玫瑰聖女又問道:「訪友乎?抑僅屬偶爾閒遊乎?」

    單劍飛深深答道:「覓館地也。,」

    玫瑰聖女面露喜色道:「如夫子願意屈就,晚生代薦一館如何?」

    單劍飛暗吃一驚,心想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加之下半部劍訣已有著落再隨你回去豈不是開玩笑?

    於是,忙大晃其腦袋道:「子其誤會老朽之意矣,老朽之赴洛也,乃緣久慕東都文物之盛,處館者,冀藉枝棲耳,子其謬矣!」

    玫瑰聖女微露失望之色,不過旋即恢復過來,又道:「晚生刻下亦因事赴洛,夫子不棄,請偕行,以便一路就教如何?」

    單劍飛脫口應道:「斯尚可」話出口,頗感後悔,他一心只在盤算著如何拒絕,一聽對方鬆口讓步,急切問未及細思,就脫口答了出。來,對方現下正處是非之中,自己雜身其間,萬一在拳掌刀劍下將身份暴露,一身安危事小,要誤了師門大事怎辦?

    不過,他再仔細想想,也就算了。

    老實說,玫瑰聖女此刻縱不相邀,他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會率爾離開的。以他今天之成就,與玫瑰聖女仍差得甚遠,暗中偵察,難保沒有失風之虞,像這樣正面留心觀察,豈不更強?

    玫瑰聖女見這位才高德劭的「夫子」答應同行,心中甚為高興,馬上傳呼酒保再溫新酒。

    這位「玉帳仙子」惟一的嫡系傳人,不但美勝瑤姬,武功超絕,更想不到她在武事之餘,在文學方面竟還有這等求知若渴的向上之心。

    這時天色已黑,廳中已燃起無數盞油燈,玫瑰聖女酒量頗佳,喝罄一壺,僅兩頰微酡,仍無絲毫醉意。

    單劍飛心情不同,只好倚老賣老,每次僅淺啜即止。燈下,玫瑰聖女那副脂粉不施,如清水芙蓉般的面龐,一經頰染緋霞,更透著媚薰花骨,星漾秋波,實令人無法不為之怡然神醉。

    單劍飛偶爾注目之下,竟不期而然,悠悠出起神來。

    玫瑰聖女惑然抬頭道:「夫子何所思?」

    單劍飛悚然驚醒,雙頰不禁一熱,尚幸戴著人皮面具,血色不易外透,當下趕忙收神支吾道:「詩……唔……非也……

    詞……其起句迨為詞也無誤矣。」

    玫瑰聖女頗感興趣道:「夫子即興有作乎?」

    單劍飛神魂才剛剛定下來,一時間哪會有什麼「詩」或「詞」?

    但是,既已這樣說了,又不得不圓下去,乃含笑答道:「偶有所感,念及前人之作而已。」

    玫瑰聖女不肯罷休,又追問道:「哪一闕?」

    單劍飛有點發慌了。詞,他不是不懂,古人的,看得也很多,隨便念兩句出來非難事,然而糟就糟在他實在不該說什麼「偶有所感」!

    「感」感的什麼呢?

    前人哪一首詞正好適合目前的情景呢?

    單劍飛於急切間,不容多想,只好信口漫誦道:「『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這兩句從哪兒來的,他一時間想不起來,不過,適切是夠適切的了,世事本來如春夢,人情本來似秋雲,用於感慨,可說隨時隨地,放諸四海而皆准,何況對方僅憑一面之緣就請他這個「寒儒」喝酒,不是「符合情景」之至嗎?

    玫瑰聖女點點道:「起首兩句,調似『西江月』。」

    說著,明眸溜轉,忽然歡聲道:「是宋人朱希真的作品,晚生記起來了。」

    於是,脆聲念道:「『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幸遇三杯美酒,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月陰晴未定。,」

    單劍飛勉強點頭道:「甚……甚是。」

    內心不禁又驚又慚,暗忖:「我醉了麼?怎麼於此時此刻找出這一首?還好這一首,詞雖麗而立意卻甚嚴,加上我現在又是一名高年夫子的身份,設若平時相對,豈不要被對方誤會是有意借酒輕薄麼?」

    單劍飛想至此處,說什麼也不敢再喝下去了。

    於是,離座拱手道:「夜將闌矣,老朽不勝酒力,就此告退,明日再謀聚敘吧。」

    這時的玫瑰聖女也似忽然勾起什麼心事,眸珠凝滯,眉籠輕愁,聞言強笑著起身相送,竟未再說什麼。

    出人意外的,這一夜居然異常平靜。

    後院中另外住了兩個布商,住的是向南正廂,而玫瑰聖女則住的是西廂,就在單劍飛的正對面。

    單劍飛見她沒有帶著隨從之人,怕她多喝了幾杯酒,一時失之大意,說不定會遭暗算,因此一夜未曾好睡,除了傾耳聆察著院中動靜,且不時探首自窗縫中朝對面張望,可是,一夜過去,什麼風吹草動也沒有。

    第二天清晨,小狗子再度出現,那時玫瑰聖女剛梳洗畢,正在院中一排盆菊前徐行欣賞,小狗子抹著額汗走進來。

    單劍飛本想出房,見情不禁將腳步縮回,由於雙方距離不:短,小狗子的聲音又低,他完全聽不清小狗子在說了什麼,只見:小狗子一面說一面用手有力地比擬著,像要證明他的話千真萬確:一般。

    玫瑰聖女偏臉聽完,突然轉過身來失聲道:「只見到胡駝子一個人?過去多久了?」

    單劍飛一呆,腦中一陣嗡嗡作響,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玫瑰聖女易裝潛出,竟是為了要找他!

    「她……她為什麼找我?」

    他在心底有聲地喃喃著,其實,這種自問純屬多餘,玫瑰聖女何事找他,他應該明白的了。

    他想:「原來她安排我出宮另有深意……雲師師,雲師師……這名字毫無疑問為玉帳仙子所取,「師師」?難道她玉帳仙子為自己造成一生遺憾,為武林帶來池魚之殃還不算,還要再將這種可怕的錯誤觀念推廣及第二代不成?」

    單劍飛從迷茫中醒轉過來,小狗子已消失不見,玫瑰聖女正向這邊高聲笑問道:「夫子升帳否?即刻上路如何?」」

    單劍飛定了定神,走出房門,點點頭,表示無可無不可。

    房飯錢均由玫瑰聖女著小狗子先行付清,棧外停著一輛高篷馬車,車伕就是小狗子,小狗子面目沒有改變,這時僅在頭上加了一頂大草帽,帽沿拉得低低的,坐在車座上控韁等待出發。

    玫瑰聖女將單劍飛先讓進車廂,然後於身旁並肩坐下。

    小狗子馬鞭一揮,馬車向城外馳去。這時為十月中旬,天氣已一天較一天寒冷,馬車沿官道往博望方面迸發。

    一路上,玫瑰聖女居然能完全掩藏著內心的愁思,跟單劍飛品論詩文,但是,單劍飛由於知悉了對方情感上的隱秘,自己的情感也激起陣陣漣漪,應對間可再沒有昨日那樣從容自如了。

    玫瑰聖女見他情緒不佳,便問他是否覺得身上衣服太單薄了點?單劍飛則說-生儉樸自甘,體力尚稱壯健,並不在平。

    玫瑰單女又拋開詩文話題,指點他看沿路景色,態度親切,忽聽得一名少女道:「車上那個冬烘,如何處置?」

    單劍飛牙一咬,暗哼道:「小爺放著一切不管,你們這些作威作福的丫頭來吧!」

    玫瑰聖女一抬,寒眸如電般射去發話的那名綠衣少女,那名綠衣少女立即為之噤口低頭。

    花令微微搖頭,目注單劍飛緩緩說道:「由這腐儒去吧,愚姊起先也曾以為這腐儒就是那名單姓的少年所偽裝,然經過一再觀察,見他臉色枯敗,行止遲緩,而且一路上歇宿都是……」

    玫瑰聖女脫口怒-nU道:「原來你,你……」

    單劍飛心頭一動,也想起來了,怪不得他雖沒有見過這名花令,但對方那雙冷光進射的眼神卻有熟悉之感,原來前此那個短;衣漢子就是她!

    花令自知失言,縮口已然不及,這時嘿了嘿,淡淡說道:「請宮主原諒,卑令也是出於不得已,如果卑令不能偵出此一秘密,在太上面前,卑令就不免要落個欺上之罪了!」

    「欺上」之罪?

    玫瑰聖女雙肩一震,怒意更熾,這不是不打自招麼?不先有「告密」之舉哪會有「欺上」之罪?

    但是,花令沒有再解釋,而這次,雖與先前同屬失言,然於表情上已不是慚悔或內疚,玫瑰聖女望著望著,忽然輕輕一歎,幽幽低下頭道:「本宮總算明白了,是的,以令妹這身才華……」

    單劍飛恍有所悟,同時不由自主地暗打了一個冷顫。

    的的確確,「女子無才便是德」,原來是這名「花令」不甘雌居人下,欲取「玫瑰聖女」的地位而代之,而他,單劍飛,幾乎因忍不住一時衝動而將玫瑰聖女雲師師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不是麼?

    以他目前這身成就,顯然不是這名花令的對手,一旦發生衝突,勢遭敗擒,那時候,神仙也保不住真面目不給揭露。現在,玫瑰聖女回去尚有辯解餘地,她盡可辯稱她打聽的是他和胡駝子「兩個人」,她有權,也有責任必須清楚派出去的每一撥人馬的行蹤和動態,諸如此類的理由多的是。可是,要是聖宮知道她玫瑰聖女早就與他單劍飛行走食宿在一起,豈非跳人黃河也難清這份清白了麼?

    單劍飛思念及此,惟恐玫瑰聖女灰心消極,放棄為她自己辯解的機會,乃故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手捋髯,一手顫抖著伸出來喝道:「沒王法了麼,你們這批野女子,俗云『平生不作皺眉事,天下應無切齒人』,雲老弟,你,你跟她們走,別怕,老朽告官去!」

    花令微笑,其餘八女也為之掩口,似乎都覺得這名白鬚腐儒酸得十分有趣。

    玫瑰聖女已自地面緩緩立起,這時轉過身來向單劍飛感激地苦笑笑說道:「不用夫子擔心,我們這是家務事,只可惜不能再向夫子請益了,夫子自請上路吧。」

    說著,伸手自車軛中解下一匹馬,然後向地下仍然跪著的小狗子喝道:「起來送夫子到洛陽!」

    花令睜目道:「宮主這是什麼意思?」

    玫瑰聖女回過臉去冷冷說道:「本宮尚有申述機會,至少在太上下令削位之前,本宮尚為一宮之主,貴令是奉命帶本宮一人返宮,其餘的,暫請少管!」

    花令大慚,雙目中雖充滿怒意但卻啞口無言。

    玫瑰聖女跳上馬背,向單劍飛抱拳道:「別了,夫子珍重!」

    馬頭一撥,鞭落處,衣角飄飄,絕塵而去。

    花令呆了一呆,恨恨地嗤了一下鼻子,隨後電領著八名綠衣少女加鞭趕上去了。

    不消片刻,塵煙歇,馬逝人杳,真個是二十五弦彈不盡,餘情空慨,只留下滿目寒煙衰草……

    減去一人一馬的馬車,拖著靜默,悵望和無聲的歎息終於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嚴冬傍晚到達洛陽。

    單劍飛問小狗子回去會不會受責罰,小狗子搖搖頭道:「小的受命行事,不要緊,只不過我們宮主……」

    小狗子黯然住口,單劍飛也沒有再問下去,說什麼他也不能」

    讓自己的情感堤防崩潰於這個小狗子面前,送走小狗子,單劍飛,又一度茫然若失,洞庭君山他本已打算不再去的了,但是,經此一來,他似乎又不能不去了!

    單劍飛在一家小客棧歇下,進棧之前,他已將人皮面具除去,恢復了本來面目,現在,他考慮著下一步應該如何做?

    胡駝子和那位白衣少年楚卿,都說要在洛陽等他,如今他來了,他們又都在哪裡呢?

    不過,他現在到並不急於會見胡駝子和那白衣少年,他覺得應該先去一趟白馬寺,如果如言取得下半部七星劍訣,他將另覓地方隱居,根本不必等待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胡駝子與他本就格格不入,白衣少年雖值得一交,但是,在全部七星劍訣未修成之前,他也顧不到這些了。

    單劍飛計議已定,看看天色尚早,便出棧向白馬寺走去。

    白馬寺在洛陽西城,原為漢代鴻臚寺,漢明帝時,有西域僧摩騰竺法蘭,以白馬馱經東來,歇該寺,以是得名,該寺經唐「垂拱」宋「淳化」元「至順」明「洪武」諸年間歷次修建,規模之宏,更勝有漢一代。

    由於天上仍飄著雪花的關係,白馬寺前十分冷落,單劍飛見左右無人,便背手作漫步狀,向寺後繞行過去。

    可是,當他到達寺後,舉目四顧之下,他感到茫然了。古井?古井在哪裡?

    單劍飛縱目四顧,眼前這片景色倒是不錯,翠竹疏落,積雪凝輝耀目,紅梅數枝斜橫,可是,那口井在哪裡呢?

    是他當時聽錯話了麼?那是決不可能的。

    他記得,他當時聽得清清楚楚,「第三點:下半部秘芨就藏在洛陽白馬寺後一口古井的踏石下面,那兒只有一口井,一去便能找著……」

    天下只有一個洛陽,而「洛陽」也只有一座「白馬寺」,那麼,那口古井呢?

    單劍飛定定神,四下裡重新打量了一番,一點不錯,現下立足之處,正是白馬寺的正後方。於是他踏雪穿林而人。

    這片竹林看上去很深,他想,井在林蔭深處也不一定。人林走沒幾步,即見前面有條曲徑引申向遠處,這一發現,更增加了他的信心。果然,再前行不過百來步光景,抬頭便看到一間搭建簡陋的茅棚。

    有屋就有人,有人便該有井,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麼?

    單劍飛心跳著向茅棚走過去。可是,茅棚木門反拴著,沒有人在,拴門的草繩上積雪盈寸,看樣子,屋主離開已經不止一天兩天了。

    單劍飛稍稍猶豫,便朝棚後繞去,棚後有一株高大的古松,古松外圍是竹林,仍然一無所有。

    他望著地面上白晰晰的雪層,心想:「會不會被積雪蓋住了?」

    如果是口廢井,這倒是頗有可能,但如果是口活井的話,就不可能了,井在使用中,沒有井棚,也該有個井蓋的。

    單劍飛再回到茅棚時,輕輕彈去草繩上的雪花,細心查看之下,發現草繩竟是根新的,於是他決定了,暫時離開,待弄清這茅棚中住的是什麼樣的人再說。

    別說僅是條草繩,即使是條鐵鏈,他也一樣可以輕而易舉的2破門而人,他盡可以人屋任情搜視一番,但是,他知道他不應該這樣做,在武林中,洛陽一直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萬一引起別人誤會,無論驚動的是武林人物或者地方官府,他要能安全取得劍訣,或者取得後安全離開恐怕就不容易了!

    回到客棧,單劍飛輾轉不能成寐。第二天,不待天亮,他就-從炕上跳了下來。

    一夜北風緊,地面上積雪又增厚了七八寸。單劍飛繞室徘徊,好不容易等到客棧開門,街上有了行人,才又冒雪向西城白馬寺走去。

    白馬寺後,靜寂如昨,單劍飛約略瞻顧,立即再度進入竹林,踏雪疾行,霎眼來至昨日那間茅棚前。可是,當他目光望去那兩扇木門時,一顆心不由得為之狂跳起來。

    門上的草繩不見了!屋主回來了麼?是何等樣人呢?他將以什麼理由為自己掩飾?以及拿什麼借口去詢問對方附近有沒有一口古井的事呢?

    他在門前停下腳步,輕輕咳了一聲,棚內沒有動靜,於是,他又上前一步,向裡面大聲問道:「裡面有人在嗎?」

    仍然一絲反應沒有。

    他舉起手,向門上叩去,不意門扉應手而開,原來它只是虛掩著,運目搜視之下,屋內情景,又令他暗暗一呆!

    整個茅棚內,僅有三席大小,迎面是一座僅容一人坐臥的高±炕,炕前一-只破竹桌,桌旁-只紅泥小火爐,桌上放著只破碗,一雙竹筷,小火爐上安著一隻小鐵鍋,爐火熊熊,鍋內沸沸作響,異香四溢,顯為一鍋美味獸肉。

    單劍飛為之啞然失笑,心想:「此人倒真會享受呢!」一念未已,他又感到不安了。從爐火看來,此人只是暫時離開,那麼,他從外面進來怎會連人影都沒有見到一個呢?

    不過,他覺得光是畏首畏尾的也不是事,心一狠,上前爬到土炕上面坐下。

    屋外雖還飄著雪花,但由於屋內燃有火爐的緣故,卻是暖和異常,單劍飛望著屋外,如果有人回來,在二十步外他就會看到了。

    不一會,一個龍鍾的人影遠在雪徑上出現了。

    來人穿著一件臃腫破舊的大棉襖,頭縮在領子裡,低俯著,並還頂著一隻雪篷,別說面孔,就連年紀也一下子分辨不出來;不過從那種滯緩的步履上看去,來人年歲似乎已相當不小,身體也可能不大健朗。

    單劍飛釋然了:「原來是個老乞兒!」

    老乞兒低著頭,向茅棚這邊走來,一直到雙腳走進屋內,都沒有發覺屋內已經多了一個人。

    單劍飛暗感慚愧,他要早知道對方是這麼個年老力衰的老人,寧可站在屋外雪地上等,也不會貿然闖進來的。

    老乞兒呵著手,一面將一隻酒葫蘆放在破桌上,一面喃喃著:「嗨嗨,好冷啊」

    單劍飛見對方還沒有發現到自己,正待起身招呼之際,說時遲,那時快,老乞兒放在嘴邊呵著的右手突然一翻一伸,隔著一座火爐,其疾無比朝單劍飛一把抓來。

    抽挾勁風,五指如鉤,指向正是單劍飛左膝「關沖」、「曲泉」之間膝蓋骨,認位之準,端的駭人。

    一把抓出,同時嘿嘿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嘿嘿,朋友,你認命了吧!」

    這一下如任其抓實,單劍飛一條左腿便算完定了!

    單劍飛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此一倉猝之變,人坐著,後退無路,要讓也讓不及,當下連想也無法多想,牙一咬,拼著兩敗俱傷,左掌一立,如刀切下,如此他自己一條左腿固然毀定,對方一隻右腕也就別想還能完整地縮回去了!

    老乞兒一噫,喝道:「有你的,朋友!」

    手腕一翻,成弧形上劃!單劍飛倉惶出手,根本不成招式,全憑一股狠勁惡拼,敵方功力純厚,手法迅速巧妙,生生了第一招哪還能再破第二招,方暗喊得一聲不好,一條左手臂,已給敵方鐵鉤般抓住。

    老乞兒大笑抬頭頭抬之下,單劍飛呆住了,「老乞兒」也呆住了!

    什麼「老乞兒」?原來竟是「胡駝子」!

    胡駝子狠狠地向地下啐了一口,然後鬆開手來罵道:「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為什麼氣都不吭一聲?」

    單劍飛一條手臂被抓得又酸又麻,心裡罵道:「你他XX的駝鬼是好人?裝聾作啞,涇渭不分,出手又是如此毒辣,要不是小爺命大,豈不早給你這臭駝鬼毀了?」

    胡駝子瞪眼道:「怎麼不說話?」

    單劍飛忍住一肚子火,強笑道:「說什麼,胡大師傅?說自從胡大師傅詭稱去小金寶處,將小可丟在岳陽,小可憑什麼,居然能摸到洛陽來的是不是?」

    胡駝子一點也不覺得有趣,瞪眼道:「老夫只想知道你小子怎會撞來這裡的?」

    單劍飛存心氣氣他,故意笑道:「誰叫你胡大師傅不多唸書的俗云『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是算出來的呀!你瞧,這麼一鍋香噴噴的肉,設非算得準,又怎會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趕到?」

    胡駝子哼了哼,喃喃罵道:「牛肉羊肉豬肉都吃膩了,好不容易偷得這條大肥狗,並沽來一壺酒,真想不到你這臭小子口福倒蠻好。」

    單劍飛也哼道:「算了吧,胡大師傅,這一頓是玩命得來的,並不是很容易到口的呢!」

    胡駝子忽然叫道:「不好,忘了放姜!」

    叫著,一把掀開鍋蓋,自袖中抖出一塊黑黝黝的老薑塊,單劍飛皺眉道:「好佐料!玉帳聖母與宮主居然會欣賞你這份手藝,真叫人百思莫解。」

    胡駝子揚起臉孔道:「誰逼你吃來?」

    單劍飛笑道:「嫌歸嫌,吃歸吃,根本是兩回事,這種大雪天,放著酒肉不吃不喝豈不成了天字號的傻瓜了?」

    胡駝子放了姜,又剝蒜,忙得只有打鼻管內哼哼的份兒,不一會,一切舒齊,胡駝子乾脆得很,倒了半碗酒,遞給單劍飛道:「這是你的,就這麼多!」

    接著,拿起竹筷一折,一雙變兩雙,兩人誰也不跟誰客氣,分別據鍋大啖起來。

    酒酣耳熱,一室生春,單劍飛半月來的煩惱為之一掃而空,他幾乎在過著有生以來最溫暖,也最快樂的一刻!

    最後,單劍飛用筷子敲敲鍋邊道:「胡大師傅,這究竟是多大的一條狗?」

    胡駝子大笑起來,單劍飛道:「什麼好笑?」

    胡駝子手向東邊板壁上一指,大笑著道:「那邊還吊著一大半,就笑這個!你小子不是嫌這個嫌那個的麼?如今吃出滋味了吧?哈哈!」

    單劍飛笑了笑,正容道:「好了,好了,談正經的吧!你倒說說看,你一個人偷偷溜來洛陽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駝子的臉忽然沉了下來。單劍飛星目一閃又道:「為了追蹤一個人是不是?」

    胡駝子有些惱羞成怒地道:「是的,結果追丟了這下你小於總該滿意了吧?」

    單劍飛微訝道:「追丟了?」

    胡駝子恨恨地道:「那天,自君山渡湖出來,一上岸,我便瞧出那廝有問題,礙著你小子在身邊行動不便,只好遠遠跟著他單劍飛恍然道:「怪不得那天你老是轉過來又轉過去,就像拿不定要歇那家客棧似的,原來你是在釘人!」

    單劍飛說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這駝鬼釘的莫非就是『老白』不成?」

    於是,不動聲色地又問道:「那人生做什麼樣子?」

    胡駝子眼一瞪道:「什麼樣子?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一隻鼻子一張嘴,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有?」

    -單劍、知道這駝子追丟了人心頭有火,心想:其實這也無甚重要,不問就不問!

    胡駝子恨恨地接下去道:「那廝混在岳陽附近顯然已不止一大二天,雖明知我駝爺看上了他,竟仍不願立即離開,結果,捉了兩天迷藏,他大概知道我駝爺也是不好惹的,終於有了溜意,叫恨為了要招呼你這臭小子……」

    單劍飛暗暗高興,表面上卻佯作關心之狀道:「因而被他逸脫了!」

    胡駝子嘿地道:「大概還不止這麼簡單罷!」

    單劍飛怔了怔道:「不然怎麼說?」

    胡駝子嘿嘿接道:「那廝雖然先跑一步,但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駝爺就憑對地形比他熟些,他只不過跑到朱家河,依然給駝爺綴上……」

    單劍飛哦了一下,胡駝子喝乾最後一口酒道:「我老爺就是這個脾氣,該罵的罵,該佩服的照佩服不誤,那廝雖然惹得我老駝起火,但那廝手底下確也有兩下子,由朱家口比腳力,不眠不休,一直到孝感過去的安陸……」

    單劍飛失聲道:「到安陸怎麼了?」

    胡駝子恨恨罵道:「還不是那個什麼『婦德教』害人,路上碰到兩個桃花丫頭,問她們駕車的人何以面目陌生,她倆回說是什麼『婦德教』的香主,自願歸誠聖宮,並有秘密報告,駝爺與兩個丫頭就匆匆說了這句話,再一抬頭,連鬼影也不見半個了……」

    單劍飛暗忖:「不會錯了,那人果然就是『老白』!」

    想著,不禁暗道一聲僥倖,如非這駝子窮追一陣子,老白一定不會這麼快離開岳陽,那麼自己不是完定了麼?

    胡駝子似乎想拿酒出氣,可是,葫蘆裡已經涓滴無剩;單劍飛由老白想到下半部劍訣,忖道:趁這駝鬼有著三分酒意,不予套問更待何時?

    於是,自遠處繞著彎兒,先指著屋壁問道:「這茅棚是你搭的麼?」

    胡駝子沒有-廠酒,火氣更大了,翻眼道:「這茅棚少說點也搭了有十年以上老子才來了幾天?」

    單劍飛不理他,皺眉接著道:「什麼地方不好住要住到這兒來?連水井都沒有一口,要用起來水怎辦?」

    胡駝子手朝屋外指道:「這麼厚的雪,會愁沒有水用?」

    單劍飛又皺眉道:「雪要是融了呢?」

    胡駝子側目問道:「你以為我們要在這呆多久?」

    單劍飛怔了怔道:「呆多久?」

    胡駝子臉一仰道:「不一定!」

    單劍飛為之啼笑皆非;跟胡駝子說話,常是這個樣子,氣都會氣死人!

    他本想拿話套話,先弄清楚這附近究竟有沒有一口古井?如果有,在什麼地方?不意話沒套著,反一連挨了幾個軟釘子。

    胡駝子打了一個飽呃,長長吐出一口酒氣,伸手在腰帶上一陣亂摸,忽然失聲叫了起來道:「我的旱煙筒呢?」

    單劍飛微哂道:「喊『煙童』來問呀!」

    胡駝子認真地搖搖頭道:「別打岔,讓我想想看」眼皮眨著,突然噢了一聲道:

    「對了,晨間匆匆出門順手一放,竟弄忘了,嘍,對不起,就在井蓋上,麻煩你給我遞過來一下。」

    單劍飛心頭一震,失聲道:「『井』井蓋上?」

    胡駝子顯然會錯了意,哈哈大笑道:「剛才不過逗逗你小子而已,這兒以前既然有人住過,怎會沒有井?哈哈,哈哈哈!你且掀過那張席片兒瞧瞧看。」

    單劍飛強定心神,依言俯身將那張席片一撥,炕下面,不是一口古井是什麼?

    胡駝子手一指,大笑著接下去說道:「後來不曉得是哪個缺德鬼,大概見它已不堪使用,竟在上面搭屋砌炕,拿它填起來,當成了一隻天生的好火盆,真妙極了!」

    單劍飛吸了一口氣,從炕蓋上取下那支粗圓沉重的旱煙筒,:緩緩遞給胡駝子,同時搭訕地乾笑著,又朝炕下火盆溜了一眼。

    火盆是在一塊與土面平齊的長方石上,這方石頭,不正是井前的「踏石」麼?

    胡駝子大笑著接過旱煙筒,裝煙引火,迫不及待地大吸特吸起來。屋外雪花愈飄愈猛,屋中只剩下抽煙的「呼嚕」「呼嚕」

    之聲,聽起來分外令人心煩。漸漸,漸漸地,單劍飛一顆心隨著「呼嚕」之聲愈跳愈快,他終於忍不住悄悄探手人懷,緩緩摸向那只「淬毒釘!」

《金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