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拒人千里 峰迴路轉

    夕陽西沉,倦鳥歸林,天際還掛著一片片殘霞,暮色漸漸籠罩九疑山中。

    一座危峰之下,只見青霞繚繞,劍氣驚人,石崖洞谷積屍不下數十具,殘肢斷腿,血流成渠,景象慘目驚心。

    岳洋、蓋多林二人隱匿於一側樹影中,覷望崖下,只見那冷艷逼人之青衣少女,身旁並肩立著一個形貌奇古,皓首銀鬚身著葛黃長衫老者。

    對面站著十數人,都是六旬以上面目森冷老者,高大老人亦在其中。

    只聽一猴臉火睛老者獰笑道:「女娃兒竟然心辣手狠如此,老夫忍無可忍,你先出劍吧!老夫不願對女流之輩搶先出手。」

    少女只悶聲不答,劍訣斜指,抱元守一卓然不動。

    蓋多林低聲道:「如今才知少女不是邪惡之流,她為何還不出手?」

    岳洋點頭讚歎道:「這少女沉穩無比,明知對方無一不是出類拔萃豪傑,是以慎防猝襲,按兵不動,劍訣含著敵動我先動之辛辣劍招。」

    那葛黃長衫老人此時冷笑道:「只怪你等無端尋事,豈能怨這女娃兒手辣心黑,老夫奉勸你等別枉費心機,趁早離去為上。」

    猴臉老者大喝道:「你是何人?」

    「老朽言璣。」

    「哈哈!」猴臉老者一聲怪笑,目露不屑之容,道:「原來是自稱滇池釣叟的言老鬼。」

    岳洋心中一動,但見滇池釣叟冷冷答道:「不錯,滇池釣叟正是老朽,兄台想必亦是位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妨說出來讓老朽聽聽。」

    猴臉老者陰道:「井底之蛙,焉知天地之大?在場諸位都是名震天下人物,說將出來不要嚇破你的膽!」

    滇池釣叟曬然一笑道:「你且說出,看看是不是能嚇破老朽的膽。」

    猴臉老者冷笑一聲,一一報說出:「武夷山火靈真君,九鯉青龍華人峰,九幽羅剎孟慶,南海雙星左驥呂霸。」說著伸手又指高大老人道:「這位是麗山旋風手關盾。」

    滇池釣叟道:「不錯,果然是多年未出的老怪物,那麼你呢?」

    猴臉老者火睛一瞪:「老夫千手神彌雲甫。」

    滇池釣叟忽發出震天狂笑道:「連一個女娃幾都嚇不倒,何況老朽,老朽說一句真心話,諸位雖然武功絕倫,卻怕女娃兒一身驚人絕學及一柄吹毛可斷利劍。」

    千手神彌雲甫為滇池釣叟激怒,冷笑道:「誰說老夫怕女娃兒手中利劍?」滇池老叟微笑道:「色厲內荏,心虛可見。你們只要光明正大,與女娃兒以一對一,老朽敢說你等無一人可接下十招之外。倘哪位不仗鬼蜮暗算,勝得了女娃兒,老朽當引往菊籬子住處,井獻上伽葉劍譜。」

    岳洋低聲道:「滇池釣叟與恩師有舊,但不知那少女何人?伽葉劍譜蓋老師可曾聽說過?」

    蓋多林略一思沉吟道:「兄弟見識淺陋,未聞伽葉劍譜之說,那少女諒與菊籬子大有淵源,奇怪本人始終不露面,其中實在大有蹊蹺。」

    岳洋道:「在下有意偷學這少女幾手奇奧劍招……」

    場中已是一觸即發之勢,岳洋趕緊住口不語,屏息凝神注視著。

    雲甫這時在肩後取下一柄仙人掌,道:「一言為定,女娃兒看招。」劃起一片破空嘯風之聲,指向少女右臂曲池穴,其快如電。

    少女在雲甫仙人掌未至之際,長劍已電奔出手,一招「蓮花千垂」,漫天寒星飛瀉,向雲甫襲來。

    劍氣寒風中雲甫為之一顫,暗道:「這女娃兒伽葉劍法已盡得神髓,不可輕視。」心想至此,已自移形換位,仙人掌脫手搶攻三式,式式都是辛辣卓絕之招。

    少女一招出手,又自緊接兩招「花雨繽紛」、「漫天絲影」,朵朵寒星在織錦光幕中暴射而出,卻無法看清少女是如何出手的。

    只見那詭奇威猛的劍勢,立將雲甫身形隱沒,但聽一陣金鐵交嗚之聲,接著雲甫嘻了聲,一條身影疾衝出劍勢之外。

    雲甫手中仙人掌只剩下一截殘柄,肩背前胸等處衣衫破裂,淚淚流出殷紅血液,面色慘白。

    在場群邪不禁面色一變,紛紛搶撲出手合攻少女。

    滇池釣叟不禁大驚,厲聲喝道:「無恥妖邪,竟敢以眾凌寡合毆一介女流之輩。」

    那少女竟無所懼,掌中長劍奇招迭出,只見滿空銀星飛舞,身劍化一,匹縷寒光如迅雷電擊。

    群邪個個一身武功卓絕,配合無間,掌勢如湧,四外木石震得滿天飛舞。

    少女劍招雖一招比一招狠辣,奇奧幻變,威力莫測,但究竟是火候不夠,群邪又均是數十年前的老手,時間一久,已是捉襟見肘,守多攻少。

    滇池釣叟亦加入附中,出掌如飛,力拒群邪。

    岳洋忽然長身一掠,閃出樹叢,撈取了一柄死屍遺留之鑌鐵長劍,忽一劍揮出疾取高大老人肩後。

    高大老人聞風知警,眼未回顧,矮身一擺,疾若旋風般斜飄出五尺,轉面一望,冷笑道:「原來是你。」

    岳洋道:「不錯,你等既然自稱名震武林人物,成名人物那有群攻合毆之理,尤其對方是一年輕少女,我前罵你無恥怎可算得是諷辱了你?」左掌一揚,卻是攻向陣中群邪。

    群邪只覺一股猛勁撞向身上,不禁心神一顫,紛紛疾拔騰起,飄身落下。

    少女見群邪個個抽身飛撤,不覺緩過一口氣,但早已汗透羅衣,喘不成聲,一眼認出出手相助者乃是先前所厭惡之人。

    滇池釣叟問少女道:「姑娘,可認得此人是誰嗎?」

    少女鼻中輕哼一聲,答道:「誰知道,反正也不是一個好人。」

    滇池釣叟搖首道:「姑娘,千萬別以貌取人,世上盡多外貌醜陋,心地善良之人。」

    這時,暮色深深,明月升起,一片迷濛如夢也似的光輝被罩山谷,淒迷清冷。

    旋風手關盾目光上下打量岳洋兩眼,道:「你也敢伸手架樑,來管老夫的是非嗎?」

    岳洋道:「有何不敢,你等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又非全憑真實手底藝業。」

    關盾面容激動,強作乾笑道:「你知道什麼?老夫等此來不過是與菊籬子有所商談,這女娃兒又是菊籬子之女,故此一再忍讓不便施展殺手。」

    岳洋道:「人家既不願見你,就應知難而退,……廢話少說,在下不容以眾欺寡,以強凌弱之輩恣意妄為……」

    說時,欺身如電,左手掌指如飛攻出三招。

    他那三招看似平凡,其實暗含無窮巧妙變化,無一不恰到好處。

    此乃誘使關盾輕視自己,因而乘虛致勝。

    果然,關盾見岳洋攻出三招,均是平實無奇的招式,冷笑一聲,雙掌當胸一分,一式「脫袍推印」封了出去。

    不料岳洋掌指如電,手腳一振,奇招迭出,指風已掃及腰脅,侵膚若割,關盾不禁慄然一震ˍ

    岳洋這種巧妙變換手法,在場諸人無一察覺,只覺岳洋委實不自量力。

    關盾此刻心知遇上勁敵,旋身如電閃了出去。

    岳洋掌指勢道如影隨形尋向關盾三處穴道,步法矯健靈奇,關盾只覺指風銳利跟蹤而來,宛如附骨之蛆撒他不掉,心神大駭。

    他乃武林巨邪,雖處劣勢仍鎮定自若,橫掌疾撞而去,岳洋如不及時撤手,這條左臂必將廢在關盾掌鋒之上。

    岳洋冷笑一聲,右掌中的長劍突急揮而起,劍到中途忽又一震,灑下滿天劍影,朵朵寒星射向關盾身形,利銳刺耳,寒飆驚天,威力強猛無匹。

    這一招異常似少女「萬竿釣鰲」奇招。其實岳洋也真是偷學得來,他以過人的稟賦強記再揉合自創詭奇的變化,使此招更具威力。

    他偷窺少女奇奧劍招,細心觀察,遂認定少女劍招本身雖精奇莫測,但略嫌雜亂無章,招數變化時破綻也大,不能前後呼應,嚴密合縫,想來這少女必是短時強習而成。

    岳洋一展招式後,少女不禁驚呼出聲,望了滇池釣叟一眼,目露驚詫之色。

    關盾被罩在猛厲劍勢之下,雙掌逼吐罡風強勁,只聽轟然一聲大震,震開一條裂縫,身形疾射而出,落在三丈開外。

    只見關盾袍袖割成絲絲片片,發須零亂,神狀狼狽不堪。

    岳洋冷笑道:「就憑你這一點微末功夫,居然狂稱掌下斷魂,從無一人留得性命,你今有何話說?」

    關盾臉如紫血,身形搖動,恨不得將岳洋寢皮食肉,無奈氣血已盡,徒有感歎。

    突然,群邪中一條白色身影平飛落在岳洋身前,獰笑道:「僥倖取勝也敢目空一切,老夫請問閣下是不是菊籬子之友,如此逞能?」

    岳洋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人點點頭道:「老夫九幽羅剎盂慶,照武林規矩,閣下既敢伸手架樑,老夫自應暫且撒開菊籬子之事不談,閣下還是就地解決,或易時易地一戰?」岳洋聞言不由呆得一呆,一時之間,不知所答。

    孟慶瞧出關盾神色有異,似受了岳洋暗算,又知岳洋功力絕高,輕敵不得,在關盾與岳洋相搏之時,孟慶既驚於少女、岳洋一身武功精奇,又疑心菊籬子不知藏有什麼詭毒絕計,若自己等人中計失閃,一世英名俱付流水,權衡利弊,不如以退為進。

    少女卻翩若驚鴻一閃而出,又蓮步娜姍向二人走來,那冰冷如霜的面龐綻出春花盛放般笑容,吐出銀鈴語聲道:「我與你應承下來……」這話顯然是向岳洋說的。

    岳洋更是一怔,只聽那少女又向孟慶道:「時地由你決定好了,姑娘為你們作個見證。」

    孟慶冷森森望了少女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言外之意,無疑是指少女此時怎有心情多管閒事。

    少女格格響起一陣銀鈴長笑,突然面色一冷,道:「反正你們與他算了帳後,還怕你們不會捲土重來嗎?只怕你們都成了劍底遊魂,今世冤仇也只好期請來生了。」出語尖酸刻薄。

    群邪都不禁被這話氣得義憤填膺。

    九幽羅剎見岳洋不出一聲,遂向少女道:「姑娘既能與此人代為作主,明晚二更在寧遠縣城西十里長亭處不見不散。」

    其時,岳洋在恩忖:「九幽羅剎為何隨水轉得這般快,莫非藏有什麼好計不成?少女既已代作主,又不便再出言阻止。

    孟慶神色漠然如水,不聲不語。

    少女忽嗔道:「你倒是說話呀!」

    岳洋冷冷答道:「姑娘既已代為作主,還要問我麼?」

    岳洋鼻中輕哼一聲。少女柳眉一挑,道:「那你是同意了?」

    盂慶嘴角咧了一咧,道:「明晚准在十里長亭恭候大駕。」音落,轉身與關盾、雲甫飛馳而去。

    月華如水,樹影鋪地,谷澗一片山風送濤聲。

    少女瞅了岳洋一眼,道:「你也不是好人,與他們一樣,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你當姑娘不知麼?」

    蓋多林突由林內掠出,少女與滇池釣叟雙雙一愣,凝神蓄勢戒備。

    只見蓋多林停在岳洋身前,岳洋聞得少女之言也不置答,只微微一笑.轉目移注在蓋多林面上,道:「群邪氣勢洶洶來,卻又退得這般快,其中不無疑竇,他們如合擊出手,在下定無勝望。」

    蓋多林尚未答言,少女已冷笑道:「這還用得著胡亂猜忖麼?姑娘告訴你吧,他們見我爹娘尚未露面,心中自是不安,又見我孤身拒敵,更堅信我爹娘安排好了一個絕戶之計,欲將他們一網打盡,疑神疑鬼之下,所以見風轉舵,收蓬而去,你認為是怕了你麼?」

    岳洋笑笑道:「我又沒說他們怕了我,令尊令堂呢?」

    少女見岳洋發笑時皮動肉不動,醜陋不堪,心中大為厭惡,柳眉一皺,道:「你管得著麼?姑娘問你,你那劍招是從何處學來的?怎麼極似姑娘所學?」

    岳洋冷冷笑道:「這是在下自創。武功一道,博雜異常,而且似是而非,源流雖一,各有其長者甚多,怎麼說是極似姑娘所學?」

    少女冷笑道:「我卻不信是你自創。」

    岳洋道:「姑娘不信,在下也是無法。」

    少女哼了一聲,道:「那我們印證幾招試試2」說罷掌中長劍一引,就待動手。

    滇池釣叟久未出聲,這時忙邁出一步,抱拳道:「尊駕不可與菊姑娘一般見識,無論如何,尊駕拔刀相助之德,老朽心感,聽說尊駕來此訪覓一人,不知是誰?」

    少女噘著一張小嘴,退後兩步。

    岳洋拱手答禮道:「言老前輩見問,敢不盡情相告,在下乃為尋找一位菊籬子大俠而到此處。」

    滇池釣叟不禁一怔,道:「尊駕怎知老朽姓言?」

    「老前輩方才與群邪搭話時,不是自稱姓言名璣嗎?適為在下聽到。」

    滇池釣叟不禁赧然一笑,道:「老朽記性壞,尚望尊駕不要見怪,尊駕可是與菊籬子大俠有舊麼?」

    岳洋道:「只有一面之雅。」

    「找他為了何事?」滇池釣叟目露詫容,一頓,繼道:「可與老朽一說麼?」

    岳洋聞言只是沉吟,似難作答。

    滇池釣叟不悅,道:「菊籬子生性孤僻,久隱九疑山拒見生客來訪。老朽尚有急事,不便久留,今晚之德定有以報,恕老朽告辭了。」

    蓋多林急接道:「言老英雄!」手向岳洋一指道:「你知他是誰麼?」

    滇池釣叟驚得一呆,忽轉笑容道;「老朽太過失禮了,尚未請教兩位大名。」

    岳洋道:「在下賤名目前暫難奉告,在下此來卻定要見著菊籬子大俠不可。萬望老英雄指引為感。」

    少女突嬌叱出聲道:「你如想見我爹,非勝過姑娘不可。」一引長劍,只見滿天劍雨瀉下,帶出一片呼嘯破空之聲。

    只見岳洋足尖微點,長劍斜刺裡平伸出去,迅如電光石火,穿入漫天劍雨之中。

    滇池釣叟瞧得心頭一怔,暗道:「這是什麼招術,一柱擎天最是平凡不過的劍式,用來化解伽葉劍譜一招奇學,委實太過輕敵大意些……」

    心想間,只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後,滿天劍光霎時全部斂消,但見岳洋劍尖黏粘在少女劍身上。

    少女只覺掌中劍被一股強大吸力粘住,使出吃奶力氣也分他不開,不禁急得花容失色。

    滇池釣叟不禁大駭,始知岳洋劍學委實奇奧莫測。

    少女忽左手向懷中一伸,滇池釣叟面色大變,急忙高聲叫道:「姑娘,千萬使不得!」又急向岳洋道:「尊駕絕學驚人,但勝之不武,菊籬子夫婦也將為此成仇……」說著一頓,面色凝肅道:「非是老朽不願引見菊籬子大俠,只是他孤僻固執,如若引見二位,他勢必與老朽翻臉動手,礙難之處,望請見諒,如犯險闖上此峰,必有殺身之危,二位千萬謹慎勿以身試險。」

    岳洋真力一撤,將劍收回。

    少女銀牙緊咬,切齒罵道:「日後姑娘必叫你劍下斷魂!」

    滇池釣叟雙眉一皺,望了少女一眼,道:「菊姑娘,令祖沉痾復發,危在日夕,令尊令堂現在盡力施救,分身不開,你如今又樹下強敵,令老朽向令尊令堂如何交待?」

    少女會首無語。

    滇池釣叟忽出手如電,牽著少女右臂,道:「老朽告辭。」疾然轉身拉著少女躍向危峰而去。

    蓋多林忽高聲喝道:「言老英雄,只怕你今生後悔不及。」

    滇池釣叟掠出三丈開外,聞聲倏然止步,轉頭冷笑道:「老朽生平行事,一經決定,絕不後悔。」

    蓋多林亦報以冷笑道:「在下這位同伴師門昔年有恩於言老英雄,須知武林人物最重恩怨,有恩必報,有仇必償,似老英雄如此行徑,豈不令人齒冷?」

    岳洋忽咳了一聲道:「蓋老師,何必如此費心周折,諒此峰就是阿鼻地獄,也難不住在下。」

    滇池釣叟思索有頃,朗聲答道:「老朽長住滇池,甚少在江湖中行動,人恩人怨俱已償報……」

    蓋多林搖頭歎息道:「真是貴人多忘事。」

    滇池釣叟怒道:「尊言何意,請把話說清楚,否則即使所說乃是真情,似尊駕如此以恩要挾,老朽亦決不為……」

    蓋多林哈哈大笑道:「放過此事不談,菊大俠尊翁沉痾復發,危在旦夕,放著一位神醫不請,並欲拒人千里之外,豈非不明不智!」

    少女如罩濃霜的面容一展,百媚俱生,笑道:「你這話是真的?」

    滇池釣叟突面色一沉,道:「欺人之語,怎騙得了老朽?」

    蓋多林冷笑道:「你如不信,就請回身吧,菊大俠見與不見,與你無干。」

    滇池釣叟目注蓋多林半晌,忽出聲長歎道:「老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請恕方才出言輕率之罪,不過尊駕先須說明令友師門當年有恩於老朽之情。」

    蓋多林正待出言,岳洋瞥向遠處一塊大石喝道:「見不得人之輩,躲躲藏藏,還不與我滾出來!」剎時,身如離弦之弩激射而去,疾如雷奔。

    大石後忽冒起一條黑影,發出桀桀的怪笑之聲。

    岳洋身在半空.掌中長劍急揮而下。

    一招「天河倒瀉」,勢如奔濤引川,只見一片白光,似洪流急瀉般向那黑影罩去,漫空狂嘯怒吼,寒飆籠罩十丈方圓,威猛無匹。

    那條冒起黑影似不料岳洋來得這般快法,劍勢又凌厲無儔,欲待沉墜閃避業已不及,一聲淒厲慘嗥震鳴四野,已是屍分六截。

    岳洋彎身察看屍體,驀然遠在十丈開外,又是一條黑影沖天而起,穿空如飛,瞬息便已落入茫茫夜色之中。

    只見岳洋身形一動,疾走如風,搜索嶺下。他遍行五十丈方圓,劍拔掌劈,石飛樹折,令邪黨無所循形。

    滇池釣叟出聲相阻道:「閣下由他吧,群邪捲土重來時,自有一番激烈拚搏,此等末徒屑小,積威之下身不由己,其行雖可誅但其情卻可憐。」

    岳洋聞言疾躍而回,道:「老前輩慈悲為懷,仁德用心,但群邪狡詭鬼蜮,只怕今後老前輩等難以安枕。」

    滇池釣叟老笑道:「武林人物,難得善終,不論橫逆之所由來,凡事只求無愧我心,是生是死,端視天命了。」

    蓋多林忙將話引歸正題,低聲道:「老前輩可記得昔年晉地懷仁羊家集中,令高足兩人身懷千年何首烏,引來無數群邪覬覦,如非得一高人從中化解……」

    話未說完,滇池釣叟已目露喜容,長長哦了一聲道:「老朽該死,怎麼將此事忘懷了,風聞蘇大俠在海外猝遭不幸,老朽唏噓久之,扼腕終日……」說時目注岳洋,接道:「莫非令友與蘇大俠淵源甚深麼?」

    岳洋微笑道:「就是在下恩師。」

    滇池釣叟不由驚得呆了,端詳岳洋半天,只覺岳洋面目森冷,頷下三綹短鬚,少說也有四旬開外,不禁搖首道:「老朽有幸面晤蘇大俠,並經他通神醫道施治,其時蘇大俠英姿挺秀,丰神灑脫,怎能……」

    言外之意,少俠豈能收高年之徒,武林千百年來,絕無此例。

    岳洋一聽即知弦外之音,伸手揭下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滇池釣叟只見面前岳洋長得美如冠玉,瀟灑已極,心知眼力有失,不禁脹得老臉通紅。

    少女忽嫣然一笑,冷艷寒梅忽易為儀態萬方,岳洋不禁心中一蕩,趕緊轉面他視。

    突地,危峰之上亮起一聲嘯音,如鳳啼龍吟,隨風遠播,刺破夜空。

    岳洋抬目望去,只見一條人影電瀉而下,身形現出,正是那福壽寺所見的青袍老人。

    青衣老人下得那座危峰,虎目中神光炯炯,逼射在岳洋身上。

    岳洋走前一步,躬身長揖道:「菊老前輩,晚輩無由登山,冒昧之罪,請恕之!」

    菊籬子宏聲大笑道:「你還是無由而來嗎?年紀輕輕,就這等不老實,如非老朽在峰上瞧得一清二楚,老朽還不願意相見咧!」

    一旁,少女忽出聲道:「爹爹,這人不知從哪裡偷學得來的伽葉劍法,您得問問他。」

    菊籬子不禁一怔,倏又轉顏喝道:「真是胡說!」

    少女急道:「真的嘛!不信你可以去問言伯伯!」

    滇池釣叟望了少女一眼,道:「菊兄,令尊宿疾可告痊癒了,這位少俠就是當年譽滿海內,醫道通神的蘇大俠衣缽傳人!」

    菊籬子立時喜形於色,點頭道:「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家父被仇家暗算多年,群醫束手,家父本待自行了斷,免受痛苦,經老朽苦苦相勸,並以陪殉為誓,逼不得已乃苟延殘喘至今,老朽遍歷深山大澤採取靈藥,奈何只能延續生命,卻無法根治。五年前風聞令師醫道通神,但又誤於老朽孤介僻性,未肯相求,一聽令師噩耗,不禁唏噓追悔……」說著略略一頓道:「老朽平生不受人滴水之惠,如有恩應湧泉相報,但絕不做傷天害理之事,故福壽寺老朽未盡全力,少俠使得以安然上嶺。」

    一旁少女急道:「過去的事說它做甚,爹就是這孤介性情不知誤了多少大事,如今要是誤了爺爺的性命,爹就不怕抱憾終生嗎?」

    菊籬子聞言呆住,嘴角一動,欲言又止。

    滇池釣叟忙道:「菊兄,有什麼話先救過令尊大人來再說吧!」

    菊籬子歎息一聲,道:「少俠,請隨老朽登山吧!」

    五人先後上得險絕危峰,循著峰脊飛奔,兩側懸削如仞,天風勁烈。

    奔出數十丈,只見一座巖洞懸於排天峭壁之中。峭壁上附生著長春籐,五人猿猴攀掠而上。

    洞口立著一中年美婦,鳳目含威,橫執著一柄青鋼劍,一見菊籬子先進入,即問道:「妖邪退走了麼?」

    菊籬子道:「暫可無虞,全仗此位少俠!」回頭望了岳洋一眼。

    中年美婦目睹岳洋滯灑儀態,不禁心頭一喜,少女忙掠去,倚著中年美婦身旁附耳密語,不時吃吃低笑。

    菊籬子呵呵笑道:「小女君茹頑劣不堪,都怪老朽夫婦寵壞了她,少俠不要見怪,這是老朽山妻張嫻真。」

    岳洋忙長施一揖,道:「晚輩岳洋參見張前輩。」

    張嫻真目注岳洋笑道:「少俠少禮,聽小女說少俠精擅醫術,就請施展妙手,老身夫婦當感恩不盡。籬子,你領少俠進去吧。」

    菊籬子伸手一延,同岳洋疾奔入洞。

    張嫻真在洞口請問了蓋多林姓名.互道欽仰後,鳳目中流露出憂鬱之色,道:「家翁沉痾病久,已瀕油盡燈枯之境。此種怪症平生少見,老身夫婦知道家翁不過是時間早遲而已,恐怕是誰也無能為力了。」

    滇池釣叟道:「大嫂不可如此斷定,奇跡突現也未可知!」

    張嫻真淒然一笑道:「但願誠能如大俠之言。」

    四人魚貫入得洞後,只見一瘦小枯乾老叟躺在一具石榻上,厚被掩著軀體,只頭面露出,雙眼暗淡無神,低聲呻吟。

    岳洋坐在榻旁一方矮石上,拉出老叟手臂扶察脈象,閉目思索。

    菊籬子則侍立榻旁,面色嚴肅、憂慮,目光一直不離岳洋。

    岳洋扶察老叟兩手脈象,並觀其舌,稍沉思,才吐聲問菊籬子道:「老前輩尊翁三兩日內病情諒還不至轉惡,醫道有四,曰脈、曰因、曰病、曰治,現脈象已明,晚輩請問其因,但願賜告,再求其治!」

    菊籬子長歎一聲道:「家父昔年仗劍行道江湖時,身負卓絕武功,因嫉惡如仇,下手時未免不留人餘地,致遭武林群邪之忌,故設計陷害。那敗在少俠手下的關盾之師十方閻羅邱道嶺,他對家父表面異常恭順,外托仁義,卻內藏陰險。家父一時不察,誤飲一杯邱道嶺暗置怪毒藥酒,服下後家父即察覺有異,所幸功力猶在,拔劍護體得以逃出,強運真氣逼留在空穴中。雖遍覓良醫,非但始終不愈,更從每一骨節中又屈長一軟骨,疼痛難耐,以致群醫束手,迄今算來已十五年了!」

    岳洋喃喃自語道:「十方閻羅邱道嶺,怎麼在下沒聽說過?」

    菊籬子道:「邱道嶺數十年未露面江湖,故武林多不知其名,但他心忌家父不死,怕有朝一日報仇,又垂涎家父一冊伽葉劍譜,故一直未放棄過搜索家父。說來邱道嶺非但與目前武林紛亂局勢有關,而且與少俠亦是大有關連。」

    岳樣不禁大詫,道:「老前輩請道其詳!」

    滇池釣叟道:「此言留著以後再說罷,心分則亂,少俠若不能靜下心無以治病!」

    岳洋哦了一聲,道:「晚輩該死,只管說話竟忘了治病。」繼而目注菊籬子道:「老前輩,令尊此疾發病之初,原極易治,但誤於令尊逼驅劇毒留於空穴,後未再運用體內三昧真火將毒燒風,年久日深,體內血氣阻塞,引起屈生軟骨,胸痛欲裂,此非毒傷,而是七情六慾所引動心火,刑及肺金,怫郁氣逆,傷其肺道,則痰滯氣結,血凝於內,而閉胸痛,如晚輩意料得不差,老前輩數十年來急治於驅毒,而忽略內感肺傷,怎能不雪上加霜,重痾加劇,此是奇症,宜先治末而後治本!」

    菊籬子大為驚異,慨歎一聲道:「老朽昏蒙不明數年,少俠一言頓開茅塞,醫道一途較武功更為淵博浩繁,難求其竟,信為不虛。」

    岳洋索了紙筆,開了一方「紅花當歸湯」,藥味增重,又向滇池釣叟道:「言老前輩可還留有千年何首烏不曾?」

    滇池釣叟道:「老朽還留下拇指大小一塊,不知夠否?」

    「夠,夠!」岳洋忙道:「一半就可推動藥力!」便又寫了以何首烏力引,無根水五碗煎作一碗服。

    張嫻真接過藥方,道:「我去縣城,兩個時辰內可以返回。君茹,你在後洞準備酒食款待岳少俠及蓋叔叔!」

    菊君茹應了一聲,似一隻小鳥般掠往後洞。

    張嫻真走後.岳洋便閉目行功。直至張嫻真買藥回來煎好與老人服下,才睜開雙目,由懷中取出一隻小鐵匣,揭開盒蓋,只見內盛三十六隻長短不一的金針。

    岳洋只覺內心有種強烈的不安感,因他自知秉賦資質都不及其師蘇雨山,金針過穴醫術亦似囫圇吞棗,是否能得心應手,也沒有把握,此刻,他不禁信心動搖起來。

    菊籬子、蓋多林、滇池釣叟六道如炬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岳洋,不作一聲。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岳洋毅然揭開棉被,只見老叟清瘦得只剩了一副皮包骨。令人驚異的是每一骨節屈生一骨,仍有表皮,約二寸長,呈紫褐色。

    岳洋將老人緩緩翻作伏勢,老人已禁不住呻吟出聲。

    只見岳洋又緩緩伸出右掌,緊按在老人命門穴上,以本身真力及三昧真火,驅迫老人體內凝滯的氣血恢復運行及燒燬體內毒氣。

    老人呻吟之聲漸強,頭部頻頻擺動。

    岳洋頭上汗出如雨,頂門冒起白氣,紅潤的面色漸漸變為一片蒼白,只見他伸出左手兩指,不時落向老人大道。

    半個時辰過去,他已點了老人三十六處穴道,只捏起金針在三十六處穴道刺入,緊按在老人「命門穴」上的右掌始終未曾放下。

    約莫一個時辰後,岳洋才將右掌收回,閉目靜坐施展「歸元吐納」坐功。

    他那蒼白如紙的面色又漸恢復紅潤。

    菊籬子見狀大為感動,忍不住熱淚盈眶而出。

    片刻,岳洋睜開雙目,道:「菊老前輩,請拿一團棉線及三支線香來使用!」

    菊蒿子立即趕往後洞取來一團棉線三支線香。

    這時,老人身上屈生軟骨較前脹大紫腫,顯然毒血已聚此。

    岳洋將棉線扎勒軟骨下端,緊緊紮牢,老人已痛得顫聲慘叫。

    香已燃紅,岳洋用香頭炙燒被扎勒處。

    香頭甫一觸及,老人忽高聲慘叫,令人不忍卒聞。

    岳洋忙停手,道:「老前輩,暫請忍耐,不然晚輩難以下手!」

    老人道:「孩子,你只管下手,裝作沒聽見罷了!」

    岳洋道:「如此,恕晚輩無禮了!」

    可憐老人咬緊牙關,痛得身軀強烈顫震,卻強忍著不叫出聲。

    只見那屈生軟骨被燒炙得離休斷落,那燒炙部位現出烏焦炙痕。」

    直至麗日中天,方始大功告成,老人服下二服紅花當歸湯,已然精神旺健。他向岳洋道:「孩子,真難為你了,想不到老朽垂死之期今日又告回生,委實如同夢境,令人不敢相信」

    菊籬子夫婦也感動而泣,只執起岳洋雙手無語相謝。

    岳洋心中也激動不已,目注老人微笑道:「藥醫不死病,老前輩命定不死,晚輩何能貪天之功?老前輩只需靜養三五日後即可復元!」

    只見菊君茹嚷著一張小嘴走出後洞,道:「爹,酒也涼了,菜也冷了,女兒已蒸了三次,你們還不來!」

    菊籬子呵呵大笑,延請岳洋、蓋多林進入後洞。

    席間說起十方閻羅邱道嶺為棲雲禪師惑動,沆瀣一氣事,現邱道嶺則隱居在大涼山絕頂。

    岳洋道:「老前輩說邱道嶺與晚輩大有關連,是何原因?」

    滇池鈞叟道:「少俠你如對令師昔年行道江湖事跡已知,當知獨臂神魔關申其人!」

    岳洋沉吟須臾,答道:「不錯,晚輩曾聞師母談起家師為採取鶴涎草遭遇獨臂神魔關申猝襲,墜下絕壑,幸家師命不該絕,找上關申巢穴,終被關申逸去!」

    滇池釣叟頷首道:「那關申就是邱道嶺之徒,昨晚所見之妖邪更無一不是邱道嶺門下,而且旋風手關盾乃關申同父異母兄弟!」

    岳洋始恍然大悟,心想木龍子亦是十方閻羅邱道嶺門下,菊蒿子事先不知,等察出真像後已是太遲,若非自己闖登內方山,菊籬子豈能返回此地,遂道:「晚輩急於救出蒼璽長老,請賜告邱道嶺老賊大涼山確址!」

    菊籬子微笑道:「少使稍安勿躁。真正所在只有家父知道,大涼山與峨嵋雖近在毗鄰,但廣袤千里,少俠盲目前去,不啻大海撈針,還宜謹慎緩圖才是!」

    滇池釣叟道:「今晚二更之約,少俠是否如約而去?」

    岳洋道:「晚輩料測妖邪其中有詐,誘晚輩應約,以一人絆住晚輩,他們則可大舉進襲,不知他們施展什麼歹毒手段,但今晚驚險萬狀卻是意料之中。」

    菊籬子冷笑道:「老朽已開殺戒,不來還好,否則,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岳洋道:「妖邪鬼蜮,防不勝防,老前輩等只緊守洞府不出,待晚輩略施小計,使他們自投羅網,晚輩如不去應約,諒他們亦不敢前來這裡……」

    說著,與蓋多林道:「蓋老師,我倆互換衣著面具,在下料定崖下還匿藏妖邪黨羽,偵察我等舉動,你可與菊姑娘作作漫步林中,談論他事令彼不疑,讓在下得以離開!」

    日薄西山,晚霞絢爛,那如削危峰下現出菊君茹、蓋多林兩人,漫步林中。

    林中正有數十道目光靜靜注視著他們二人。

    只聽好君茹道:「老前輩,今晚二更之約去是不去?」

    蓋多林微笑道:「是你這淘氣女娃兒代老朽承諾下來,怎能不去?但卻並非二更!」

    菊君茹道:「老前輩.帶我去好不好?」

    蓋多林搖首微笑道:「帶你去反而累贅,諒殲除此等跳樑小丑之輩,根本無須吹灰之力!」

    距他們三丈開外,一株參天巨樹後匿一斷肩老者,聞言目吐凶光,面湧殺機,伸手入懷抓了一把絕毒飛針,便待打出。

    這老者突覺胸後一麻,四肢立感酸軟無力,喉噤不能發聲,心知遭了暗算,不由魂飛天外,只覺被人提起凌空而上,直至樹巔。

    原來岳洋乘著林中匪徒不注意時,在另一面百丈懸崖上,施展七禽身法悄然瀉落下峰。

    他那身法奇奧絕倫,又在暮靄蒼茫中,一晃即逝,掠入林中,將藏匿林中匪徒一一點倒,只留下此老者欲詢問關盾等人下落。

    距寧遠東端約莫五七里處,崗巒綿密中隱隱現出一座道觀。

    觀內聚坐旋風手關盾等十數人,只聽九幽羅剎孟慶陰冷一笑道:「天色將近二更,我等也可動身了,那無名老鬼一來,由關兄應付,我等立即趕往菊老兒處,奪得伽葉劍譜即走!」

    話猶未盡,座中三人忽哼了一聲,面色大變,往後就倒。

    群邪不禁大驚,都不知何故三人同時倒下,紛紛扶起察視。

    旋風手關盾忽暴雷似地大喝出聲,拂袖揚掌往觀外揮去,一片急風旋即奔湧而出。

    饒他應變奇快,但仍晚了一步。只聽數人連聲哼叫,紛紛倒下。他自己左臂上亦是如遭蜂鰲一般,一陣飛麻奇酸循著行血攻向內腑,心中不由一寒,忙將穴道閉住。

    九幽羅剎孟慶亦察覺有人暗算,如矢離弦般疾射出觀外,只見滿天星斗,林風送濤,四外空蕩蕩地哪有半個人影。

    未受傷的妖邪亦紛紛掠出現外,不由面面相覷。

    旋風手關盾垂著一條左臂,面色蒼白,目露憂容道:「這暗器未免可疑,顯是唐樂的獨門暗器淬毒飛針,而唐樂此刻理應仍在九疑山中……」

    九幽羅剎孟慶驚呼道:「莫非唐樂遭了暗算,身懷暗器被那無名老鬼得去!」

    旋風手關盾怔了一怔道:「你這斷定未免失諸武斷,唐樂雖說武功不高,所憑侍的亦只是西川唐門獨門淬毒暗器,然而無名老鬼卻又何從知道我等在此?」

    孟慶道:「我料唐樂被擒,熬刑不過說出此處!」

    關盾搖首道:「光憑唐樂吐露,也難找到此處!如若不幸言中,唐樂亦必是被無名老鬼扶持而來,無名老鬼一身武學卓絕無倫,既然來此他為何不敢現身與我等相見?」

    孟慶聞言不由愣住,遲疑地望了關盾一眼,道:「那我等趕往十里長亭,看看無名老鬼是否應約而來,此事內中大有蹊蹺,家顏辨色即知內情!」

    忽聞一聲淒厲慘嗥自觀內傳出,孟慶面色不由一變,疾向觀內撲去。

    觀內情景一映入眼簾,不由孟慶駭目驚心,只見殿內座上只有七襲衣物毛髮留下,地面上留著一灘黃水,方才被淬毒飛針所傷七人均已屍骨無存。

    關盾等人隨後撲入,見狀亦不禁呆住,背上冒起奇寒,作聲不得。

    九山羅剎盂慶面上變色道:「淬毒飛針居然有如此厲害,能蝕骨化肉,西川後門淬毒暗器不愧馳名武林,果然霸道歹毒得很!」

    旋風手關盾聞言益發膽寒,面色慘白,一條左臂紫腫得像茄子一般,灼痛如焚。

    其餘群邪武夷火靈真君、九鯉毒龍華人峰、南海雙星左驥呂霸、千手神彌雲甫均是面色陰冷。

    左驥冷笑道:「淬毒飛針縱然厲害,亦傷不了我等,死者都是未能及時運布護身罡氣,以致遭此不測,關兄亦是一時大意所致!」

    火靈真君道:「左兄說得一點不錯,唐門暗器雖毒,但若及早防範亦奈何我等不得,倒是關兄左臂極為可慮,在下並未聽見過唐門毒器有化屍銷骨之能,否則,關兄不知及早斷除左臂免除後患!」

    關盾聞言只搖首苦笑。他怎捨得斷除左臂,非至絕望無治時,無論如何他定要保全此臂不可。

    九幽羅剎孟慶道:「時已二更,長亭之約不能不去,瞧這無名老鬼說些什麼,如是無名老鬼所為,我等聯手合攻,不難將其殲除。」

    群邪紛紛穿空斜飛而起,去勢如電,轉瞬即墜入蒼茫茫夜色中。

    一條坎坷崎嶇驛道,似蜿蜒長蛇,在夜色蒼茫下隱呈灰白色,驛道左惻矗立著一座磚砌十里長亭,亭外植有數棵垂柳,迎風搖扶,驛道上寂靜無人,遠遠望去寧遠城外三兩閃爍燈火,情景不勝淒涼。

    驀地,天邊傳來一聲聲嘯音,劃破靜如水的夜空,回應不絕。

    只見夜色中現出數點如豆身形,飄風般循驛道向十里長亭而來,眨眼即至。

    亭內忽響起宏亮大笑,笑聲中一條人影緩緩踱出,道:「諸位何來太遲?老朽已恭候多時了!」

    九幽羅剎盂慶目中兩道懾人寒光遇射而出,低聲道:「朋友,我們彼此並無怨仇,為何伸手架樑?」

    岳洋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何不可?何況諸位都是武林卓著名望的高人,以眾凌寡,對方又是一介女流之輩,雖老朽亦不屑為之,諸位不自責反責老朽多管閒事,閣下太不明理!」

    孟慶陰冷一笑,道:「武林是非,勝者為高,無謂之詞少說為妙。朋友,請你劃下道來吧!」

    岳洋冷笑道:「諸位定要動手,老朽無不接著就是,生死之隔只繫於一線之差,敗則覆滅,後悔就莫及了!」

    火靈真君搶前一步大喝一聲,翻掌拂出,一片狂飆氣勁中夾著九粒暗紅色彈丸,電飛而出。

    九幽羅剎孟慶亦出手發出十三支羅剎追魂釘,他那手法奇巧,用滿天花雨灑金錢手法甩出,電旋芒射,破空呼嘯。

    南海雙星左驥日霸,九鯉毒龍華人峰俱身形一動,雙掌奔雷般推出數十年內外雙修真力罡勁.

    這一聯臂出手,宛如天崩地裂,威勢駭人,飛沙走石,四外樹木齊齊伏臥。

    僅旋風手關盾垂著一條左臂立於遠處,面現痛苦之色。

    只聽轟轟數聲大震,塵露迷漫中頓失岳洋身形,群邪掌力暗器均反向襲往關盾,群邪亦震得慌亂而出。

    關盾作夢也料不到會有此變,首先中了三支羅剎追魂釘,慘嗥尚未出口,又為火靈真君五顆暗紅彈丸所中。

    呼的一聲,關盾身上立時燃起熊熊大火,瞬間整個身軀俱被一團烈火所束,再被南海雙星,九鯉毒龍掌力反震撞出兩丈開外。

    群邪不禁大驚,撞擊而出,及見關盾情狀,救已無望,轉眼之間,已被燒成一截枯炭。

    岳洋蹤跡早失,只有風沙漠漠,落葉鋪滿山徑。

    九幽羅剎孟慶目睹關盾落得如此下場,不由黯然長歎一聲,道:「這無名老鬼武功之高,委實罕見,我等此行是白費心計了,如若他再施殺手,我等必無倖免,依我之見,不如轉回!」

    千手神彌雲甫苦笑道:「損兵折將,其罪難當,還是去菊籬子處試試運氣,萬一伽葉劍譜到手,回見師父也有話說。」

    孟慶長歎一聲道:「倘或無名老鬼見我等不知進退,施展殺手,我等又將如何?」

    群邪聞言心裡一陣發怵,俱皆無聲息。

    雲甫道:「師父對伽葉劍譜極為重視,他老人家精心修練的阿修羅陣法威力無邊,惟伽葉劍法萬佛門降魔絕學,處處克制阿修羅陣法,空手回去,只怕師父要發雷霆。」

    孟慶長歎一聲道:「賢弟說得也對,不妨一試,但需見機而行。」

    諸群邪對此行都失去信心,故心內惴喘不安。

    原來,岳洋見群邪聯臂出手,忙施展彌勒神功「震」、「移」二訣,他知群邪聯臂出手威勢非同小可,不禁展出十二成真力,掌力一接之下,兩臂立生酥麻,心血一陣火熱,差點噴出口來,不由面色一變,迅速撤回掌力,借反震之力疾逾閃電掠出數丈外,擇一隱秘之處運氣調息。

    所幸他撤掌得快,只受了極輕微內傷。經過一陣調息後又恢復了正常。

    岳洋凝目望去,只見群邪還在聚議,他躡足近處窺聽群邪的議論。他聞知群邪還在想伽葉劍譜,不禁暗叫一聲,兩臂一抖潛龍升天,拔起六七丈高,一起一落,捷如流星奔向九疑山中。

    岳洋身法奇快,到達九疑山,急與眾人陳說群邪欲奪伽葉劍譜事。

    張嫻真雙目合威,恨聲道:「好賊子,我與你們拼了。」

    忽聽躺在石榻上的老叟出聲道:「你等毋須焦急,為父已抄得一冊膺本,就放在匣底層,讓他們得去,愚弄邱道嶺一下豈不是更好?」

    菊籬子怔得一怔,道:「邱道嶺老鬼眼力何高,恐他不會相信。」

    老叟含笑道:「為父為此事思慮已久,書面紙色字跡無一不是一模一樣,決難發現一絲破綻,譜上所載只重要處篡改二三字,再好眼力也瞧它不出,照譜修練,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匯貫通,那時他就是發現也太遲了。」說著低聲一笑道:「為父知邱道嶺欲借阿修羅陣法將武林群雄一網打盡,唯一剋星就是伽葉蕩魔劍法,倘伽葉劍法為他所得,他悟澈甚中玄奧便能將阿修羅陣法缺陷彌合。」

    岳洋道:「老前輩,難道除了伽葉劍法就無人破了阿修羅陣了嗎?」

    老叟答道:「生剋之道,永恆不易,天生一物,就另生一物相剋,但老朽數十年未行走江湖,所知有限,自然有其他絕學可破阿修羅陣。伽葉劍譜特具深奧,又是梵文,老朽幾十年尚未窺其堂奧,然而伽葉劍法雖可克制阿修羅大陣,卻非一定破得。」

    岳洋道:「老英雄可有良策使得群邪取去伽葉劍譜贗品而不起疑心嗎?」

    菊籬子沉思良久,抬頭答道:「這倒是極難之事。」

    岳洋道:「在下倒有一計,但恐老英雄難以允從。」

    菊籬子忙道:「少俠有何妙計,老朽無不應從。」

    岳洋望了菊籬子一眼,道:「晚輩意欲菊姑娘徘徊一下,故作神意不屬,群邪必將猝使手段,制住姑娘,趁機要挾獻出伽葉劍譜。」

    菊君茹忙道:「你倒會出鬼主意,我們不允從。」

    岳洋微笑道:「在下擔保姑娘不受驚就是。」

    菊君茹忽嫣然一笑道:「真的嗎?你怎麼能擔保?」

    岳洋道:「在下隱在姑娘身旁,妖邪如若侵害姑娘,他是自找死路。」

    菊籬子道:「說去就去,過遲就恐來不及啦。」伸手拉著岳洋就往外跑。

    洞外李少陵匆匆奔入,向滇池釣叟稟道:「喬師弟飛鴿傳訊,發現群邪已在山前現身。」

    滇池釣叟道:「知道了,你仍守原地不動,不准出手。」

    李少陵答道:「弟子遵命。」

    菊籬子目注張嫻真道:「我倆也應該去了。」雙雙急奔出洞後,益多林與滇池釣叟緊守洞門嚴防妖邪侵入。

    菊君茹倚在峰下一株綠楓樹於上,一手輕輕掠弄垂肩雲發,仰面望那彎彎淡月,滿天繁星,口中低聲唱道:

    去歲中秋玩桂輪,河漢淨無雲,今年江上只瑤樽,

    卻不是,去年人。

    水晶宮殿,琉璃台閣,紅翠兩行分,點唇微破,

    秀眉顰,清影外,見歌塵。

    歌聲委婉悅耳。

    十丈開外,一條人影如鬼魅般躡來,形似淡煙一縷,悄然無聲。

    菊君茹視若無睹,但猛感曲池穴上一麻,五雙鐵鉤從身後襲來,一把扣住右臂,姑娘一聲驚叫:「爹……」

    耳後忽生起九幽羅剎孟慶令人毛髮聳立的笑聲:「女娃兒,老夫正要你喚出你那父母。」

    菊君茹切齒怒道:「老賊,你枉武林高手,偷襲暗算,無恥之尤,有膽的放開姑娘,各自放手一拼。」

    「女娃兒不要枉費心機了,老夫豈會受你所激?」

    菊君茹這裡一受制.南海雙星呂霸左驥,九鯉毒龍華人峰,千手伸彌雲甫等人立即電疾掠至。

    那危峰之上忽然出現兩條人影電閃落下,如飛撲至,人未到,只聽菊籬子喝道:「快放開小女!」活到劍到,匹練寒芒,驚天而至。

    張嫻真亦是寒風奔電出手,劍勢凌厲之極。

    南海雙星左驥呂霸疾逾鬼魅迎去,兩支鬼頭判帶起漫天鬼影,刺耳呼嘯。

    菊籬子夫婦劍招精奧凌厲,一接之下,金鐵交鳴聲中,雙鬼疾退三尺。

    九幽羅剎孟慶厲聲大喝:「菊老兄,你不要女兒性命了嗎?」

    菊君茹顫聲驚呼道:「爹……」

    只見菊君茹面露痛苦之容,嬌軀顫抖,星眸流淚,顯然孟慶加重了五指之力。

    菊籬子張嫻真心痛如割,菊籬子憤極,向孟慶大喝:「孟慶,你意欲何為?」

    孟慶目光中閃過一絲險毒光芒,冷笑道:「要你們獻出伽葉劍譜及令尊項上人頭,速速取出,遲則令嬡休要活命!」

    夫婦二人互望了一眼,張嫻真面顯悲苦之容道:「女兒性命要緊,伽葉劍譜留著無用,但另一條件絕不能應允。」

    菊籬子點點頭,目注孟慶道:「以伽葉劍譜換回小女,老朽勉以應從,但家父昨日已亡故,為人子者豈能見其父體不全?」

    忽崖上一條黑暗人影如飛而至,群邪以為岳洋現身,不禁心神大震,來者卻是滇池釣叟,群邪緊張的心情立時一鬆。

    滇池釣叟目睹菊君茹受制於九幽羅剎孟慶,菊籬子夫婦僵立不動,不禁一怔,即問菊籬子何故。

    菊籬子將群邪要挾獻出伽葉劍譜之事合盤說出。

    滇池釣叟道:「菊兄,你盡量拖延時間,諒孟慶不敢傷令嬡的性命,他老人家想必就要趕回。」他語聲雖低,群邪耳力銳敏,字字聽得分外清晰。

    「他老人家」四字何指,菊籬子自然知道。

    左驥忙向孟慶道:「孟老師,人死不記前仇,諒令師不致固執成見,我等也做個順水推舟,就請菊老師去取伽葉劍譜。」

    九幽羅剎孟慶也是老來成精,怎會不知左驥用意,聞言故作沉吟,繼又慨然道:「孟某與菊老師向無怨隙,不如賣個人情,留個日後相見餘地。」

    菊籬子心中暗笑,當即厲聲道:「孟老師,你這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菊籬子目光電掃一眼,冷笑道:「好,他日老朽必親向邱道嶺索回這本伽葉劍譜。」轉身疾射而去,瞬間登上危峰無蹤。

    君茹仰面說道:「你也好放手了吧?哼,你們這等行徑怎配稱武林高手。」

    孟慶老臉一熱,五指鬆了鬆,悶聲不答。

    他知若與菊君茹相辯,準會自討沒趣,只巴望伽葉劍譜早到手,免得夜長夢多。

    夜寒如水,風勁嘯吟,雙方靜立,都肅然無聲.

    片刻,峰頂現出一個如豆人影,疾逾鷹隼般落至眾人面前,正是菊籬子,手中捧著一個木盒,說道:「孟老師,現在總可以放開小女了吧?」

    孟慶沉聲說道:「盂某怎知匣內劍譜真假?」

    菊籬子冷笑道:「邱道嶺怎會派了這等廢物前來,竟然不辨真假。」

    左驥笑道;「菊老師為人孤介無欺匣中劍譜定然不假,請勿出口傷人。」說時又目示千手神彌雲甫接過木匣。

    雲甫會意,當即快步走出。

    菊籬子倏然大喝道:「慢著!」

    雲甫徵得一怔,停身止步問道:「老師莫非有反悔之意嗎?」

    菊籬子面寒如水道:「小女未釋,怎能付之於你?」

    雲甫眼珠一轉道:「那麼請菊老師親交於盂慶,一手換一手如何?」

    菊籬子點頭道:「這倒可以。」說著向孟慶走去。

    盂慶冷笑道:「菊老師,你將木匣放在地上,在下決不傷害令嬡性命。」

    菊籬子宏聲大笑,將木匣放在地上,轉身退出兩丈開外。

    盂慶牽著菊君茹走向木匣之處,俯身拾起,右手五指疾放。

    菊君茹似脫鉤之魚般躍向張嫻真身邊,道:「娘,女兒怎能讓這老賊安然離去?」

    孟慶放開菊君茹後,頓生悔意,倘或匣內空空無物,豈不受了菊老兒愚弄,貽笑武林?他慌忙打開木匣;眼前赫然呈現一冊紙色黑黃,陳舊不堪的伽葉劍譜,逐一翻視,見紙色字跡了無異狀,雖不識梵文,猜知大概無訛。

    群邪亦趨前詳觀,都低聲道:「大概錯不了。」

    忽聽天邊一聲嘯音隨風傳來,播揚山谷,隱隱不絕。

    菊籬子夫婦,滇池釣叟及菊君茹聞聲,目中都泛出喜色。

    群邪不禁臉色大變。

    孟慶急收起木匣,高喝了聲:「去。」一長身斜拔穿空而去,往嘯聲相反方向掠去。

    群邪紛紛緊隨著九幽羅剎而起。

    蒼茫月色下,群邪去勢如電,瞬即無蹤。

    嘯聲仍然未絕,只見岳洋如飛而至。

    菊籬子不禁捧腹大笑,道:「少俠此計委實實用。」

    君茹向岳洋嗔道:「你是何時離開的,萬一孟慶施展辣手,我不是被你害苦了嗎?」

    岳洋微笑道:「在下存身樹巔片刻未離,直至孟慶放開姑娘後,在下立即奔往那片山谷,借嘯音震惑群邪心神,姑娘請勿誤會。」

    菊君茹白了岳洋一眼,嬌嗔道:「我被孟慶鬼爪子勒得臂上五點淤傷紫痕,你要賠我什麼?」

    岳洋朗聲大笑,與眾人電飛馳去。

    菊君茹噘著小嘴,緊緊隨著而去。

《俠骨風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