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今是昨非

    白雲蒼桑,世事變化無窮無盡。第三次武當論劍,留下了多少排惻纏綿,淒惋哀艷的往事,徒自深嵌在每個當時目睹之人的心目中。十餘年來,那些往事,像綠水流向蒼海,青山隱入浮雲,漸漸的不再那麼令人津津樂道了!

    非是人們遺忘了這件武林中千古罕有的大事,實是武林之中的一點道義感召,不忍再提這件其慘無比的往事,原因是十餘年後的今天,天下武林,既不是「南掌柳彤,北鞭華榮」的天下,也不是武當派執劍盟主的牛耳,這十餘年來,可說是襄陽柳家的一部興衰史。

    當年武當論劍,有始無終,靈修道長愧對天下同道。牟昆挾持柳錦虹一走,劍會不歡而散,靈修道長當著群雄宣佈,務要在牟昆二十年之約期前,將神道伏魔令請回,再補行論劍。

    劍盟六門的掌門,也就無話可說。各人管自率著門下弟子返山。

    打從那一天起,柳彤就封刀歸隱,永不願於出山,與世隔絕了。

    玉鳳再也不離柳劍雄一步,半年之後,她倆上了西崑崙,登上雪峰,以天河金泉療傷。

    柳劍雄一走,段玉芝獨自撫育愛子柳世傑。上天何其對她獨薄,丈夫走不幾天,愛子在一個夜闌人靜的深宵,無聲無息的丟失。這件事,使她們夫妻三人後來踏遍窮荒,就是探不出一點影子來。一年之後,河洛幫在平陽府屬的黑龍關,開幫立派,柳錦虹含淚強笑,在牟昆挾持之下,堂而皇之的做起總舵把子來了。往日的舊部都紛紛奔投,一時之間,勢力大張,不數年,河洛幫在中原一帶,蓋壓武林諸門諸派,幾成了中原武林的主流。

    華榮有苦難言,將愛女華燕玲接返津門,倣傚柳彤,封刀歸隱,十餘年來,全心全力的傾注心神,培育外孫女柳慧娟。

    劍盟七門少林人才凋落,打從武當論劍之後,覺智上人約束門下弟子,不准再行腳江湖,埋首嵩山,督率弟子,苦習少林武技,以備他年神道伏魔令重返武當時,再度參與論劍。

    武當派也相繼埋首武當,苦研靈真道長手訂的奇書;可惜一套曠古絕今的武學,被牟昆當中撕去一頁,使武當派無法練完全這套掌招。龍虎玄陽掌成了上下各半,殘缺不全,這門絕學,本有七十六式,一頁中缺,僅剩七十二式,不多不少,從中一破為二,成了上下各三十六式。

    牟昆心機夠詭,擲還武當奇書,使武當派永遠練不完全這套掌法,也就永遠勝不了他;柳劍雄右手缺了拇指,今後永能用劍,更是無從制他,牟昆自信可高枕無憂。

    其餘各門各派,因少林武當兩門斂鋒藏銳,也就相約管束門下弟子,少在江湖走動。一時之間,天下武林,成了真空之狀,河洛幫自然而然的就膨脹壯大起來。十餘年的遍及江南三湘。

    武林三奇,不再聞及俠蹤。靈真道長是否羽化登仙,不得而知?段圭也不知所終,天山神君戚玄齡與棲霞姥姥等一些年近期頤的老人,在這段時間之中,相繼謝世。

    茫茫林州,道消魔長,遍地皆是河洛幫的勢力。柳錦虹雖是御下法度極嚴,但牟昆從中牽制,難免對幫內某些人有所偏袒,漸漸的,這些人成了牟昆的死黨。

    人多事廣,雜處四方,難免龍蛇混雜。幫中形成兩大壁壘,因此上,柳錦虹照顧不周,江湖之中,難免常生出些大俘倫常,慘無人道的事。

    這些事發生之後,屬下之人一手通夭,牟昆又恣意放縱,因之,這些疑案就成了河洛幫染污的唯一致命傷。武林之中,誰都知道是河洛幫干的,但苦在行事之人,手腳利落,使人無從查索。久而久之,這些血債,就歸罪在柳錦虹身上。

    漸漸的神州州之內,殺豪雄、搶鄉坤,與貪官勾結、誣陷忠良之事,屢見不鮮,更進一步,姦殺節孝、強霸民產之事,時或可聞。柳錦虹在晚近三數年內,在人們的心目中,已成了蓋世魔王。

    河洛幫此刻勢力之大,天下武林之中,誰也不敢輕惹,一道暗流,沖滅武林中原有的俠義光焰,此刻的中原武林,成了黑暗時期。

    柳錦虹到此方信前在衡山之上,醉彌陀勖勵他的話,說他兩手血腥。他自哀自歎,看出近年來牟昆心懷叵測,大有將他除掉的趨向。

    柳錦虹在牟昆淫威脅迫下,忍辱負重,一則是為了當年武當山的諾言,不便食言;二是怕自己一旦將事弄壞,大權落入牟昆手內,天下蒼生將要無噍類了!

    柳錦虹處境極是為難,有些事常感被人蒙蔽,顯得十分孤獨。暗地在苦耐,只等二十年一到,神道伏魔令重歸武當,到時七派出山論劍,自己趁機宣佈解散河洛幫。

    在黑暗期中,中原道上,黯淡陰霾中,出現一抹微光,有兩個能耐不俗的俠士,間或管些不平事,常給河洛幫重大的打擊,使幾近泯滅了武林道義,留下了一絲象徵性的正義之光。

    這兩位俠士,一位是年約二十四五的俊美少年,朗朗儀態,長的挺帥,此人正是當年在豐台三義軒酒樓之中,與他祖父、太極掌門人陳桐,論劍林四龍的陳仕珠。

    他不但習了他本人的絕藝,還得一位隱俠的青睞,習了一套時下足以震懾江湖的劍法,是以他敢於在江湖行俠,阻遏河洛幫的凶焰。人們管他叫俠膽鎮河洛,玉面大俠陳仕珠。

    陳仕珠豪膽干雲,使河洛幫常有如芒刺在背,牟昆幾次著人圍捕,不是被陳仕珠殺得丟卸甲,便是被他機智的脫出圍困。

    有幾次搞急了,牟昆親自出馬,但不知怎的,陳仕珠在事先會暗中得人通知,及時走避,始終未遭過牟昆的毒手。過了一段時間,他又突然現身,與河洛幫大作其對。

    三數年下去,河洛幫苦於無法捕捉他,替他取了個靈狐之名。

    事情還不止此,近年來,河洛幫又出了些大事,凡是派出去作案的人,往往會遇到一位蒙面女俠,橫身相架,挑了買賣。

    還真準,百試百靈,舉凡河洛幫要作件大案,不動則已,只要一插手,準被這位蒙面女俠現身攔阻,把河洛幫攪的年來財源枯竭,幾乎瀕於破產。

    牟昆急得日夜不安,攢眉苦思,搜盡枯腸。細數天下武林之中,他所熟悉的女人,誰會是長得這般身形纖巧,武功博雜的精通天下各門各派的精妙劍招,諸如乾坤劍法、七巧劍法、七絕劍法、四式金剛神劍,她也略為摸得出點頭緒來。

    可以說,這人的劍法,是時下武林之中最為出色的一門雜槍絕學。牟昆苦不得其解,這人既不像柳家的三房媳婦,也不像早年在武林中露過臉的那些女人,這到底是誰?行事又那麼精明,對河洛幫的行動又瞭如指掌。

    他苦民了一陣,決定要自己親下黑龍關,往各處走動走動。

    另一方面,俠膽震河洛陳仕珠,也頗為心動,暗中謀籌,也想探訪一下這位蒙面女俠,如能串通聲氣,聯手牽制河洛幫,豈不是一大快事。

    這一天他追躡這位蒙面女俠,自京師往西,來到溫陽,他跨著一匹神駿無比的千里良驥,一進東門,就放眼找宿處。轉過南街,老遠一所門樓聳天的金字招牌棧房,極是醒目的幾個大字「魁星老棧」。

    用「魁星」二字做招牌,真是罕見罕聞,他正自納悶,驀的身後鑾鈴疾震,他回頭一看,一匹雪白如霜,眉心一撮,銅錢大的烏毛健馬,昂頭騰蹄而來。

    陳仕珠剛在心中大叫一聲:「照夜玉獅子!」

    身後已自刷的一鞭揮來,馬上之人大叫一聲道:「狗娘養的,不讓開,要擋爺的路。」

    鞭風一響,脆嘯震耳,如果這一鞭真個抽實,身受之人,不筋斷骨折,也必要被拉掉塊皮。

    陳仕珠朗目一掃,看實此人一副兇惡像,似是外功極有根底,猛的心中一動,將伸出去的手一縮,一面劍眉斜挑,目瞪了那漢子一眼,一面雙腿一挾,駿駒宛如知道主人的心意,斜裡一鑽,「嘩啦」一陣揚塵蹄聲,齊巧讓過那人的鹿筋皮鞭,那漢子已沒刺一聲,如溜煙般的衝向魁星客棧。

    陳仕珠一羈韁,駐足眼送那人被高接高迎的進了客棧,他眉頭一蹙,有了主意,順手挽韁,轉向西街。

    找了家像樣的客店住下,用過晚飯,一切舒齊之後,挑燈窗下,捧書細讀,靜待天起二更。

    「當當!」少時之間,梆鼓兩敲,他一口吹滅燈火,探手往背上一撫,輕推後窗,一式「紫燕飛雲」,翻上房坡,抬眼一掃四城,看準那座虛懸一盞氣死風燈的三層樓,縱步如飛的躍去。

    四下靜蕩蕩的,冷月無光,昏星眨眼。遠處犬聲四吠,不遠處一座古廟中的蔥寵古柏內,間或傳來一兩聲梟啼。

    那座高樓就是「魁星老棧」的後院閣樓,陳仕珠天黑前就踩好線,此刻一點不綱事的對直縱去。

    陳仕珠雖是俠膽包天,但在這種陰沉沉的冷夜,一想到「魁星」二字,牽連上日間那個騎馬的凶橫壯漢,心中油然的生了三分警惕。

    縱到距那座高樓三五進房坡之時,將步度緩了下來,先隱伏在瓦脊後細視了一陣,一看沒有什麼動靜,方又連了兩進院子。

    就在他駐足的瞬間,「嚓」的一聲,一點昏暗之光,自三樓上透射而出,接著一聲清咳。

    咳聲一住,倏然之間,從垂簾中透射出的昏暗燈光,被一個倒掛簷頭的人影擋住。

    那人影纖巧適度,一身勁裝。肩上露出一截劍柄。

    陳仕珠心中暗中了一聲,急得握手,替那人暗暗的擔上心。

    須知,他乃是一代俠士,在這種龍潭虎穴之內,前幾進又是客棧,這人太已大膽,狂得不管旁人看不看得見他?就不顧一切的高吊簷下。

    陳仕珠再一想,在這種可疑的地方,現身窺探之人,絕不是日間所碰到的那具凶橫大漢一夥。不由更急得冒了一身冷汗,不自覺的伸手向額角捏了一把,心中暗自尋思決定要助那人一臂。

    他決定好之後,雙臂一張,撲向院中一棵參天古柏,援干攀升,少時已猱升到與那人等高之處。

    這樓的確建的不凡,宏麗壯觀,朱欄碧瓦,雖在昏夜,他仍辨的十分真切。

    視線射過珠簾,樓中豪華如錦,幾層軟簾流蘇,遮住燈光,外間向內望,顯得昏燈如豆,其實裡間怕不亮如白晝,他這才明白了何以那人這大的膽,敢明目張膽的倒垂捲簾窺探。

    原來朱欄內有一道寬約五尺的甬道,下面之人,要看樓上,恰被第二層樓的飛簾遮住,不易分辨清楚三層樓簷。陳仕珠隱身在兩層樓頂齊平之處,是以看得那麼清爽。再一層原因,倒吊之人在捲簾之外,是以不怕被樓內之人發覺。

    陳仕珠拿眼向倒掛簷頭之人一望,只見人青巾包頭,一身青色勁裝,就在這時,許是樹梢風動,帶起一陣輕微的脆嘯,吊持簾頭之人,倏一回首,陳仕珠不由心中猛跳。暗叫道:「莫非是她?」

    兩縷如電寒星,自一張青布面巾上的兩個銅錢孔內射出,向樹梢掃了一下,也在陳仕珠停身之處溜了一眼。

    這一掃不要緊,可把他嚇了一大跳,暗念道:「這種眼神,如果不是具有上乘內功之人,怎能臻此!」

    他一動不敢動,屏息靜氣,既怕被簷頭之人覺察,又怕被樓內之人發現。

    尚幸樓內此時「叭」的一聲,驚得倒懸簷頭之人掉頭往簾內看去。

    他也順著人家的動作往內一瞄。他不以為意的心中冷哼一聲,適才拍桌之人,正是那個凶眉壯漢。

    在那傢伙的對面,坐了一個獐頭鼠目,五十來歲的精瘦老頭,兩人正東西向的坐在一張八仙桌上。

    只見那凶眉壯漢一拍桌子之後,冷冷的道:「他媽的活見鬼!這話從何說起,我從三湘地面就綴上的一船官銀,兄弟本是會齊了幾伙人手,在黃河渡口佈置了一番,一路上,密鑼緊鼓,官兵逐站交接,只說此番手到擒來。嗨!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霉,正當官銀船待波之時,上流駛來一隻小船,也是兄弟一時大意,未加理會,待至官船揖臨中流之時,兄弟一舉暗號,上流疾竄來兩條本幫的快艇,將那號大官船攔截河心,兄弟率領十多名好手,搶先朝官船划去……」

    他垂頭喪氣的又唉歎了一聲,一捶梨木八仙桌,咬牙恨聲道:「黃兄,你說可惡不可惡,那只尾隨而來的小船頭上,倏地冒出一人來,唉!這一下,真他媽的使人洩氣……」

    那個姓黃的精瘦老頭,雙眼瞪得如對鴿蛋。促聲相問道:「花舵主,你說啊!是誰!」

    姓花的凶眉漢子一揚吊額眉,冷聲的道:「誰?除了見不得人的那個婊子外,還有誰?」

    陳仕珠心中急得像鍋裡的沸油,翻翻滾滾。暗自禱告道:「但願不是她!如果是她,忍耐點吧!你可要看清這是什麼地方?」

    倒掛簷沿之人一震,反腕朝背上一探,正待拔劍。猛的又忍住不動。

    她是為了另外那個精瘦老頭的一句:「女菩薩!」忍住了。

    那個姓黃的精瘦老頭在姓花的話落俄頃,猛的全身一顫,似聽到什麼聲音,登時堆下一臉邪笑道:「花舵主,你可別亂說,武林朋友,誰不說她是女菩薩,大江南北之人,全管她叫她萬家生佛。」

    陳仕珠藏易之處角度不同,明明白白看到姓黃的老頭自桌下伸出一隻腳,輕踢了凶眉漢子一下,然後像煞有介事的雙手一搖道:「得!得!花舵主,你不用再提啦!下面的事,總括一句,女菩薩一插手,你只落得瞪眼的份兒,還賠上些弟兄的命。」

    姓花的也是個精靈鬼,被姓黃的一踢,也就順著口風道:

    「大哥!真是別提啦!說來丟人,誰教我們技不如人。」

    兩人不約而同的一陣嗟歎,也就不再提黃河渡口被蒙面女俠插手架樑的事,將話題岔了開去。

    陳仕珠內心一想,暗自點了點頭,忖念道:「十成是姓黃的發覺了這位膽大的姑娘,他口中的女菩薩,準是眼前之人。」

    還未想下去,驀的珠簾外的黑影一晃,一式飛燕剔翅,倒掛之蒙面女郎腰一扭,竄上房坡,再晃身,三數次飛騰,投入漫漫夜中。

    陳仕珠正自拿捏不定,自己是躡蹤蒙面女郎,還是繼續窺下去,探出這兩人的底再說,確然眼前的變故也突兀了點,是以令他沉神凝思。

    眼前之事,像電一般的一晃而沒,接著起了變化,突然之間,「唰、唰」兩聲,珠簷飛捲,屋內飛出兩條黑影,一點朱欄,就上了屋頂。

    姓花的凶眉大漢先發話道:「黃見真不愧是點斗魁星,今晚多。虧是你聽出這女魔頭,踢了小弟一下。否則!這婊子使上性子,今晚真夠瞧的啦!」

    姓黃的拱手謙笑道:「老弟你別捧咱啦!尚幸我們未談正事,她來了一趟,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她這一走,清清靜靜的你我二人,再也不愁說話會被她聽去,正好暢談一番。」

    姓花的低叫了聲好,又躍下朱欄,兩人相率進樓。

    陳仕珠吐了下舌頭,暗叫了聲:「好傢伙。」暗中十分慶幸,自己並去追那蒙面女子。

    樓中的兩個傢伙,再無顧忌,話又說回了頭。姓花的一捶桌子道:「已往我真不信一般傳言。說這婊子不但神出鬼沒,行事詭橘如狐,武功更是天下少有,這次我算是開了眼啦!

    唉!不是我洩氣,那次黃河之事,這鬼東西真有點邪門,說來你可能不信,她抖手先甩出十來枝火焰弩,船如穿梭一般,一到我們船隊之前,霎時之間,烈焰騰空,兄弟的船隊全著了火,加上弟兄們打心底就怕上了這魔頭,她一現身,登時像沒了命,爭相撲水述命。」

    姓黃的點點頭道:「正因為這傢伙委實太霸道了點,頭兒這次可是肝火上升,這次下山,已打定主意,除不了這東西,就不回黑龍關。」

    姓花的似感十分吃驚。也有點不信的道:「你是說頭兒下了黑龍關啦!」

    姓黃的點點頭道:「午時前站飛馬傳來,明天中午准到。」

    姓花的歡聲道:「這一下真叫天有眼,偏生這狗娘養的也在這裡露了面,可惜……」

    姓黃的促聲插嘴道:「可惜什麼?」

    姓花的道:「可惜靈狐那狗賊不在此地,否則!一網打盡多好!」

    河洛幫將他對『靈狐」之事,陳仕珠早有耳聞,此刻一聽這兩人罵到自己,不由心中低哼了一聲道:「小爺不是在這兒嗎?」

    猛的憶及兩人口中所說的頭兒,不正是紫電無影牟昆!一想到那煞神,強如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俠士,也不由週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蹙了陣眉,心中翻攪了一陣,又自念道:「牟昆確實陰狡狠辣,我真應避著他點,不過……我走不打緊,早先溜走那女子怎辦呢?我能丟下她不顧,不設法知會她一聲?」

    樓中的兩人,轉開話題,談些無關緊要之事,陳仕珠再也沒有興致聽下去,輕輕的離開柏樹,躍登屋頂,辨了一下那女子逝去的方向,猛趕疾追。

    人家早走了一刻,疾追無由,追得一陣,驀的前面一道黑影,他躡蹤來到城外,道畔出現一座土地廟,黑影頓失,他先站在外面,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舉掌當胸。躍進土地廟。

    一腳點地,猛的神龕上鼾聲大作,陳仕珠不由大為吃驚,將探出去的步子止住,暗忖道:「憑我現在的一身武學,分明剛才廟內別無他人,怎的此刻有人打鼾,莫非內有高人?」

    念未落,突然鼾聲一歇,神龕上之人打了個阿欠,伸了下懶腰,一骨碌坐將起來,將一頭糟亂蓬鬆的長髮搖了搖,骨碌骨碌的轉著雙精光四射的環眼,若無其事,簡直像碰到熟人一般,在他身上掃視了兩遍,猛的哈哈一聲震耳狂笑。

    一笑不打緊,陳仕珠心底發毛,退了一步,雙掌作勢,望著黑漆漆之中,不太清楚的人影。

    「別發愣!」又是一聲哈哈。接著笑說道:「靈狐!才來啊!我老人家等得你好苦啊!」

    這口音,十分清楚,又極是耳熟,像在那裡聽過,但一時之間,就是想他不起,偏又把河洛幫呼慣自己的渾名當作口頭禪。

    他愕然一陣,拿不準此人是誰,不由一皺劍眉。但他是極端聰慧之人,知人家有意相戲,八成是與自己相識,且又輩分極是尊祟,登時眼珠一轉,欠身一個落地揖,出聲道。:「是那位高人,未學陳仕珠這廂有禮了!」

    又是一聲震天哈哈,那人緩緩的站了起來,踱出神龕,走下台階,負手向方圓不過兩丈的天並一站,接著一捻頷下白蒼蒼的亂,須,看著陳仕珠,微笑不語。

    陳仕珠看清現身之人,猛的移身,一步拜了下去,口中一迭連聲的道:「原來是朱老前輩,陳仕珠給您老人家磕頭啦!」

    現身這人正是青城狂道朱純飛,但見他將手輕擺了兩下,一吹頷下亂髯,大聲叱道:「沒出息,磕頭蟲,快起來好說話!」

    朱純飛一生放蕩不羈,生性滑稽,武林之中,誰都有個耳聞,還有一宗,他專門拿後生晚輩打哈哈。陳仕珠見怪不怪,也隨著一笑,站了起來。

    狂道一摸花白亂須,走近幾步,執著他的手道:「魁星樓探出來什麼消息?快說!」

    陳仕珠不敢有違,遂拱了下手道:「牟昆明日午刻到此,此行目的,專為查探那蒙面女俠面來。」

    狂道「啊」的一聲驚噫,一搖陳仕珠的手道:「你聽清了沒有?」

    陳仕珠點點頭,作了淡笑。

    一笑之後,他又肅容問道:「朱老前輩,這位蒙面女俠今晚我算是第一次看到了!」

    狂道追問道:「你看清了她是誰?」

    陳仕珠搖頭赧笑道:「是誰,我倒沒看清她的廬山真面目,倒是她一身秀甲武林的輕功,似是與柳劍雄大俠同出一轍,因此晚輩心中忖想,此人定是與柳大俠淵源深厚,只不知晚近十年來,他老人家俠蹤何寄,晚輩甚是仰慕的很,只想早點有機拜識,也好得點教益。

    朱純飛頭垂下,淒惋的一歎,倏又仰天哈哈一聲悲昂狂笑,笑得陳仕珠心涼,暗中責怪自己說話失了分寸,引得人家傷心。

    他知道早年黃鶴三雄的感情,心中升起一縷歉疚,也添了些同情之心。強笑道:「往事已矣!老前輩又何悲之有,當年你們三位,輝照寰宇,紅遍半個天,時下雖是牟昆得勢,但晚輩敢信,他日率昆不是傷在柳大俠手內,也必是送命在柳大俠的後人掌劍之下。」

    狂道唉歎了一聲道:「你只知其,不知其二,我三弟那個寶貝孩子柳世傑,不幸在他上西崑崙療傷之時,竟被人從段玉芝手中盜走了!唉!說來不信,以段玉芝的一身武學,雖在夜晚,來人竟能使她毫無所覺的將孩子盜走,此人一身出奇的身手,舉世無匹!」

    陳仕珠聽得愕然失驚,大為惶恐的道:「會有這等事!此人是誰?」

    狂道搖頭一歎道:「起初,我們疑心是牟昆這狗賊做下的手腳,但經多方察訪,我們三兄弟,加上個段玉芝,全在窮荒邊塞搜了十來年,唉!這孩子一息不聞。」

    陳仕珠跟著一聲輕歎,沉首想了半天,抬眼道:「這事將來必會水落石出,晚輩相信,不出左近這三數年,柳大俠的公子准要出世了!」

    他蹙眉一陣,自己也不敢相信這話有幾分可靠性,這原本是他隨口說來,安慰朱純飛的話。

    朱純飛驀的眼睛一亮,一拍掌道:「賢侄,對!左近三數年內,他一准要出山,只耍他不死,只不知那盜他之人,是何居心?」

    陳仕珠補念道:「他要是在世,此刻該是十七八歲啦!」

    朱純飛輕聲歎道:「怎說不是,當年論劍,他已經三歲啦!此刻不正好恰是十七出頭,他……」

    狂道哦吟一陣,右拳一捶左掌心,揚眉大聲道:「怕不也長得一表人才,活脫脫是老朽當年在黃鶴樓初見我三弟時的化身。」

    陳仕珠似乎早料知此事,並沒有附會他的話,一揚劍眉,沉聲道:「老前輩,我那只悶葫蘆請您老人家揭開好嗎?」

    狂道「哦」的一聲,仰臉又復一聲哈哈大笑道:「老夫跟你一樣,一無所知,不過……」

    陳仕珠促聲催道:「不過什麼?」

    狂道嗨嗨一笑,點點頭道:「老夫雖將她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但這個葫蘆塞子……老弟,你們年輕人頭腦靈活點,你慢慢的去猜準了,再拔不遲」

    陳仕珠急得大叫道:「你老人家不要盡打啞謎,牟昆明天就來啦!」

    狂道一瞪眼道:「你這孩子真叫夠橫,就就量定人家比你笨,連牟昆要來這種大事都不知道?」

    陳仕珠碰了個軟釘子,很覺不是味道,但往深處一想,又覺狂道的話十分有理,也就一笑了之。反而欠身一揖,低笑道:「晚輩愚不可及,多虧你老人家垂訓。」

    狂道擺手一笑道:「算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智字一落,牆頭一聲哈哈震天狂笑,聲震夜空,激盪四野。

    狂道環眼一瞪,怒得蒼須亂顫,戟指喝叱道:「狗賊」。

    陳仕珠反腕一抄,「嗆」的一聲,長劍橫握,側躍一步,靠近朱純飛。

    牆上現身之人,一臉濃紋深疊的古銅臉,緩緩的伸手一捻尺長雪白芬須,神情冷漠的嘿嘿兩聲陰笑道:「枉你二人一癲一狂,老夫一現身,就嚇成這般模樣,呵!哈哈哈哈……」

    倏的笑韻一斂,冷聲冷氣的道:「姓朱的,你們兩人的話,我全聽到啦!」

    陳仕珠神情一冷道:「夠種,確不愧有兩把硬骨頭,可惜今晚已是甕中之鱉,呵哈哈……」

    狂道舌綻春雷的一聲:「住嘴!」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朱的雖是技不如人,但骨頭還挺硬,牟昆!你這狗賊,老夫恨不得啖你之肉,寢你之皮,怒恨方休。」說到後來,他將指向自己鼻子的手指點向牟昆,一口山羊牙,咬得「咯嚓!咯登!」的山響。

    牟昆輕哼一聲,搖搖頭,輕描淡寫的道:「好吧!你骨頭硬,老夫遲早敲斷你那三根狗骨頭,嘗嘗骨髓滋味如何?」

    狂道一生間南蕩北,那受過這般大辱,不由氣得蒼須亂舞,兩臂一抬,吐氣開聲,一式「堆山填海」,一股卷濤掌風,朝傲立牆頭的牟昆推去。

    牟昆雙腳不動,哈哈一聲狂笑,肥袖一拂,扇出一股罡風,「彭」的一盧,兩股大力一交,廟堂塵霧四揚,迷漫滿空。

    狂道當場被震退一步,牟昆仍自冷笑盈面,傲立牆上。

    陳仕珠挽手揚劍,就待振身而上。牟昆破空一聲斷喝道:「慢著!」

    復又冷冷的接說道:「要死還不容易,只須老夫輕舉一下手,那還有你們的命在,錯開今天,讓你們寬死一宿。姓朱的,老夫問你,識相點,別吞吞吐吐,那蒙面女子到底是誰?」

    一聲斷喝,果將陳仕珠喝住,但他這份冷漠傲態,兩人均是武林知名的俠士,一生寧折不屈,那受得他這種要挾,狂道仰天哈哈一聲狂聲,陳仕珠氣得低哼一聲。

    怒歸怒,但眼前形勢確是十分惡劣,真不是吹,牟昆只需揚手一掌二人之中,準有一人受傷。朱純飛不愧是個老江湖,狂笑一聲之後,一指牟昆,連笑帶罵的道:「你別不害臊啦!我狂道一生癲狂成性,除了想喝二杯求求人外,從未仰人鼻息過,你……哈哈!當年吹下的牛,咳!我真替你難過,有種,你自家去揭下她的面巾,何必求人。」

    連羞帶罵,說得牟昆老臉通紅,「呸」的吐了一口道:「你敢小看老夫,看老夫先料理你們兩塊廢料,再去揭那妞兒。」

    狂道哈哈……一陣大聲狂笑,笑彎了腰,笑得老淚縱流,這一下,不但陳仕珠被笑得一頭玄霧,便牟昆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咄」的一聲冷嗤,轉下賊眼,恨聲道:「你笑什麼?死在眼前,還敢笑?」狂道余笑未斂,含笑說道:「自己下不了台,還要臉上貼金,你要是有那份能耐,這多年,怎不早從人家面上將真面目蠍將開來?道爺死也不信,你騙誰。」

    牟昆氣得一聲哇哇狂叫,斬釘截鐵的道:「你要怎樣才信得過老夫?」

    這一下,狂道頓斂訕笑,一肅臉,板著面孔道:「除非老夫親眼所見,否則,就別吹啦!」

    牟昆蹙下眉,冷聲道:「就算老夫上你一次當,也要你認下命。」

    朱純飛眉頭斗在一堆,心中估揣,不解他的話意所指,但他也是一代高手,怎能將這種不懂之事說出。但他確夠老練;轉了個彎,豪笑一聲,自我解嘲的道:「認命就認命,今天認命的方法可多!你想老夫今天會走那條?」

    牟昆面上掛落一個得意的笑意,冷冷的道:「老夫一生行事,向不給人餘地,此事只由得我,由不得你,你別往輕鬆的方面去想。嘿嘿!算不得難題,明夜三更,就在此地,你將那妞兒帶來,如果人帶到,老夫讓你痛痛快快的死,如其不然,哼!在老夫獨門分筋錯脈手法之下,讓你受上七天活罪。」

    狂道聽到後面幾句,心中直打鼓,暗叫了聲:「我的媽!」也罵道:「狗賊,你真是絕子絕孫。」

    這一下真個認了命,不認也不行,蒙面女郎說不定此刻已不在此地啦!如今時過午夜,沮陽有五里方圓,可算得個大城,千家萬戶,到何處去找那女娃子,他知道牟昆的脾氣,開了口,說一不二。

    他知再說無益,登時亂髮沖天,齜牙一哼道:「好吧!明晚朱某準時在此候你,哈哈!此時就失陪了!」

    在任何時候,他都未忘記打上一聲哈哈,笑聲一歇,側臉向陳仕珠大喝一聲:「走!」聲出拔步,一扯一旁發愣的陳仕珠。

    「慢著!」牟昆一揚手,作了個阻止的姿勢,狂道愕然的問道:「你還有什麼屁放?」

    牟昆一瞪眼道:「雖是饒了你,但老夫並未決定今晚放過這小子!」

    陳仕珠氣得揚臉一聲大叱道:「小爺爺堂堂七尺男兒漢。不受你這種氣,只怪陳某學藝不精……」

    「哈哈……」狂道抖開嗓子,仰天縱聲一陣大笑,打斷了陳仕珠的話,使他大惑不解,頓將話頭嚥住。

    牟昆不知他為何要這等岔聲狂笑?怒聲哼道:「瘋子,你這般多事,小心明晚老夫治你!」

    朱純飛一瞪眼道:「你以為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哈哈!你伯明晚我們人手多,哈哈……你接不下來?也好,你趁今天除一個算一個,最好老夫找到那妞兒之後,你也可暗地裡先將貧道除掉,只須輕輕鬆鬆的出手,將那妞兒給料理下來,從此以後,哈哈!紫電無影的名兒豈不更響?

    即使是你無法打敗那妞兒,揭不下人家的蒙面巾,抖露不了人家的身世,哈哈!若貧道已死,了無見證,你豈不仍落得光棍?」

    連譏帶損,牟昆氣得臉色鐵青,一吹蒼須,虎吼了一聲道:「罷了,這小子交給你,明晚帶那妞兒一場到場,看老夫有沒有能耐一塊收拾你們。不過,你得小心,如果這小子開溜,老夫唯你是問。」

    狂道一拍胸脯,捻了下蒼須道:「這個……還用你說,不看看你明晚的好戲,真是虛活了一生,這小子出身名門,男兒漢,大丈夫,會不應你的約!」

    陳仕珠也氣得大叱一聲道:「牟昆!人生不過短暫百歲,遲早難免一死,大丈夫生於世,只求心術宏正,何問死生,陳某頂上頭顱,只此一顆,為維護正義而犧牲,隨時隨地都可奉上。」

    牟昆嘿嘿一聲獰笑,然後抖直嗓子,大聲尖叫道:「好豪壯的口氣!明晚老夫要考驗你一下,好吧!老夫先走。」

    雙肩一晃,一個倒縱,向牆外倒射而去。

    牟昆一退,朱純飛一晃亂蓬蓬的如銀蒼須,唉歎了一聲道:「這狗賊真個不可小覷!他已遠非昔年論劍時的身手了!」

    陳仕珠雙拳一揖道:「朱老前輩,眼前我們該如何應付他?那位蒙面女俠又到那兒去找?」

    狂道一生很少蹙眉,此刻也不由雙眉皺成一線,低頭沉思。

    陳仕珠也不去打擾他,由他埋神苦索,只見他猛的環眼一亮雙足猛騰,拔上牆頭,放眼四外綱搜。

    兩人均是江湖道:「陳仕珠怎會不知他的心思。跟著也騰身躍上牆頭,頓時發現五丈外一個黑影如鬼魅般一晃,投入夜幕之中。

    狂道朝那飛逝人影仰聲大笑,既不追,也不趕,他知那人是牟昆布下監視自己的暗樁,見已將他驚退,壓低嗓子,向陳仕珠道:「老夫有法子使那妞兒明晚準時到此。」

    陳仕珠郎目一亮,促聲問道:「願聞老前輩高見?」

    狂道神秘的一笑道:「天機不可洩漏!」猛的神情一肅,認真的道:「小子,明晚你得準時到場,別拆我牛鼻子的台。」

    陳仕珠聽了暗中好笑,但面部仍是一副恭謹之色,欠身一揖道:「晚輩敬尊諭令,您老人家萬安。」

    一陣哈哈狂笑,震破夜空,劃空飛去,待他抬眼望時,笑聲仍自繚繞夜空,狂道已隱入夜霧之中。

    他低歎口氣,暗自發了陣呆,也就縱步向城內奔去。

    第二天,沮陽城一早,城裡城外,到處可見三隻小黃鶴雙足踏地的印記,其中一隻左腿骨似斷將折,不明底細的人,看了都滿腹狐疑。

    牟昆一代強梁,現在可說橫霸四海,對黃鶴三雄早年的表記,知之甚詳,乍然發現這種不明就裡的表記,也不由為之心中生疑,他明明昨晚只與朱純飛碰了頭,怎的此刻會三隻黃鶴皆踏實地,不由暗中大吃一驚,口心相問:「難道柳劍雄那小狗夫婦,已到了沮陽?」

    如果是柳劍雄來到溫陽,公開作出表記,那麼他們夫婦二次出山,必有所憑仗,牟昆怎不心驚。

    在沮陽城中,另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也發現了這三隻小黃鶴,同樣的芳心疑竇叢生,她沿著記號所指方向,從城裡直找到城外的土地廟。貿然在廟中發現了那種兩虛一實的記號,一眼看出是狂道所留,偏偏在那只丁丁吊吊的怪腿下面,寫了「今夜三更」幾字。

    少女長睫毛閃動了兩下,一咬櫻桃小唇,點了下頭,然後離開土地廟。

    這晚,月色天光,天上星河耿耿,土地廟冷冷清清,遠處蔥翠林內,夜梟孤啼,顯得夜色不但冷寂淒清,兼有三分悲涼意味。

    二更過後不久,陳仕珠亦已來到廟內,他踴身登上山門上面的瓦脊後面,隱伏著一動不動,雙目睜得像對水晶石,閃著光華,凝睇遠方。

    猛的肩頭被人輕拍了兩下,他疾快轉身,扭頭一看,霍然是狂道,不知他何時已經來到他身後。

    他確實大吃一驚,壓低嗓子,沉聲問道:「老前輩來了好久?」

    狂道二指一比,倏又掩口,示意他噤聲。

    陳仕珠心中像灌了一葫蘆問酒,渾淘溝的,十分不解,又沙啞著聲音,向靠近他的狂道輕聲道:「老前輩,那位蒙面女俠……」

    狂道又復二指一伸,一掩他的嘴唇,雙目如電,盯向遠方,但終於輕聲道:「那妞兒早來啦!不過她不願現身,我想,她大約隱藏在附近。」

    陳仕珠稍一沉吟,緩緩的道:「萬一到時她不現身,牟昆豈不暴跳如雷?」

    狂道不答他的話,只臉看了他一下,看得他一臉緋紅,暗責自己不該這麼不信任人家。

    恰在此時,狂道「噓」了聲,努嘴示意,陳仕珠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疏星冷光下,三條淡影,兔起鶻落,疾縱而來。

    眨眨眼,已離央不到六七丈。

    兩人屏息凝神,靜伏不動,四目如電,緊盯縱來的三人。

    三人非他,為首之人正是紫電無影牟昆,其餘兩人是昨晚在魁星樓中,大談武林新聞的花、黃二人。

    三人來到廟前,一字排開,姓黃的精瘦老頭雙拳一抱,向睜著雙狼眼四處搜索的牟昆道:「幫主!那三個狗東西此刻不現身,莫不是開溜啦?」

    狂道氣得吹了下蒼須,心中呸了一聲。

    牟昆不聲不響的回頭向那老頭望了一眼,向廟門頂一指道:「人家早來了,怎說未到!」

    這一下,精瘦老頭一臉羞赧之色,老臉發紅,強笑了聲,顯得侷促不安。

    非是牟昆真個發現了山門瓦脊上隱伏的兩人,實是因狂道一時之間沉不住氣,被激得吹了下鬍鬚。牟昆這種修為到了家的頂尖高手,十丈之內,落葉聞聲,何況是大異尋常的噓氣之聲,是以一聽之後,隨口叫破兩人行藏。

    兩人暗中大吃一驚,狂道倏的一皺眉,敞聲哈哈一陣狂笑,大聲道:「你別自以為看出貧道的行藏,還不是我一時大意,吹了下鬍子,才使你聽出聲音來,哈哈……」

    「瘋牛鼻子!」牟昆怒得一聲雷吼,一指甫站直身的兩人道:「說定你要將丫頭帶來,怎的不見?」

    狂道又復一聲哈哈道:「你慌什麼?人家早來啦!天未起三更,還未到現身的時候,時刻一到,人家自會現身。」

    牟昆冷哼一聲,仰頭一看滿天星斗,時快三更,疾的將視線向四外橫掃了一陣,意在搜索隱伏之人。

    「噹噹噹」,城內傳來三聲梆鼓,牟昆嘿嘿一聲陰冷詭笑。

    笑聲猶自落空未息,「唰」的一聲,七八丈外一株楓樹上,像閃電一般飄落一道纖巧人影。

    落地之後,倏起倏落,已躍落牟昆身前丈許遠近。

    牟昆油然的退了一步,閃目細看。朱純飛一捋蒼須,哈哈大笑道:「怎麼樣,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人家不是來了嗎?」

    他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陳仕珠聽,更有幾分是對牟昆不屑的反駁。

    牟昆抬眼向他一掃,他連正眼都不看一下,一帶陳仕珠,雙雙一縱,躍落廟前,踱到飛落的那個纖巧人影身側。

    陳仕珠側臉一望,來人纖巧適度,骨肉亭勻,一身青色勁裝,背插一支古劍,臉上除兩點寒星般的眸子轉動外,一塊青色面巾,蒙得密不通風。

    兩人走到她身邊,少女只朝狂道微微額首示敬,連看都不看陳仕珠一照,倒把他冷在一邊。

    狂道一臉得色,又仰頭一聲哈哈,衝著牟昆一咧嘴,笑嗤道:「我可是信人,哈哈,狗賊,這下得瞧你的啦。」

    牟昆冷聲一哼,翻眼怒瞪了朱純飛一下,移目一掃蒙面少女,輕聲道:「娃娃!你好大的膽量,一年不到,攪得雞犬不寧,河洛幫幾乎被你鬧得土崩瓦解!你說,你究竟是何門何派?受何人指使?公然敢與老夫為敵?」

    蒙面少女銀鈴一聲嬌笑道:「鋤強扶弱,乃吾輩武林中人的本務,笑話,姑娘與你這無法無天的狗賊為敵,一定要受什麼人支使,姑娘不倚靠何人,難道就不能替武林伸正義……」

    「住口!」

    牟昆氣得暴睜雙眼,吼聲如雷,怒叱道:「你趁早實話實說,老夫念你年輕不經事,我可去找那支使你之人。」

    蒙面少女冷哼一聲,慢吞吞的二指點向牟昆,復問道:「你一定要問?」

    牟昆眼中滿含怒火,冷聲一哼道:「丫頭,你真是伶牙俐齒。」倏的一揚掃帚眉,厲聲狂吼道:「你再要不知輕重,老夫要動手了!」

    蒙面少女冷冷的道:「你這老賊的狗眼確夠利害,姑娘與你作對,確實倚仗有人!」

    不等她說完,牟昆身軀向前一傾,促聲問道:「快說!是誰?」

    少女淡淡的甜笑一聲,反手一拍長劍,若無其事的緩緩說道:「除了它,還有誰?」

    「大膽的丫頭!」牟昆氣得連喘了兩口大氣,揚言吼道:「氣死老夫,今天不把你這小賤人碎屍萬段,難消老夫心頭大恨!」

    狂道哈哈一笑,岔聲道:「慢來,你先摸清人家的底細再說。」

    這一下,可把牟昆難住,賊眼一翻,強捺下爆炸的怒火,冷笑道:「我將這丫頭的面巾揭開,不就清楚了她的底細了嗎!」

    朱純飛「呸」的吐了一口道:「虧你說的出口,揭開面巾能算數,她姓甚名誰?」

    牟昆大叫一聲:「住口!」倏的又一轉賊眼,嘿嘿一聲獰笑道:「你認為可以難倒老夫?看吧!」

    話未完,猛的身形一晃,宛如紫電驚風,旋身錯步,向蒙面少女欺近,疾探左手,一把向少女纖腕纏拿。

    這下突變,快如電光石人,狂道驚叫了一聲,雙掌一式側推,罡風迎著牟昆撞去。

    陳仕珠探腕一式「太極托虛」,長劍捲起一陣強風,朝牟昆刺去。

    牟昆嘿嘿冷笑,右手反掌一摔,接了狂道一招雙推掌,左手原式不變,仍一股子勁的前衝,抓向蒙面少女,腰下一用勁力,一個旋易,讓過陳仕珠的掌風。

    看看抓實,指風及腕,蒙面少女嬌聲巧笑,蓮足倏晃,反手一彈如玉苟纖指,朝牟昆中指一敲,身似巧燕一飄一蕩,脫將開去。

    牟昆疾縮手,倒踏數步,雙睛怒得如火,揚聲喝道:「丫頭你是柳劍雄的什麼人?」

    蒙面少女又是一聲脆笑道:「這個你管不著,普天之下,非是你同柳大俠才會九龍連環步法,你不要以此瞎蒙胡猜。」

    狂道與陳仕珠又雙雙躍落少女身側,蒙面女郎閃著雙晶亮如星的眸子,朝二人投了感激的一瞥。

    牟昆一下子沒有詐出少女的底,嘿嘿一聲冷笑,尖著嗓子大聲道:「丫頭,你必是與柳劍雄沾親帶故,否則,朱純飛不會護著你。」說此略頓,側目橫掃朱純飛一眼,冷著聲調道:「你昨兒晚弄的什麼鬼?黃鶴三雄全到了沮陽,何不請出一見。」

    狂道冷聲狂笑道:「你慌什麼?武當山的血賬,遲早我三弟會向你算還,不錯,昨兒晚是道爺弄了點小玄虛,但道爺那樣弄,非是無因,無非是為了逗引她出來……」

    一句話說洩了底,這無異明明指出蒙面少女與黃鶴三雄有著不平凡的關係。

    牟昆是什麼人,乍會想不透這層道理,陰冷一笑,乾咳一聲道:「朱純飛,你還要老夫向你交待明白?此女不是柳劍雄的女兒,便該是我們幫主的掌珠,如是幫主的千金,好一著釜底抽薪的妙策!」

    牟昆此言一出,朱純飛心底一震,蒙面少女的面巾微抖,似為他的話震住,只瞬間工夫,一聲銀鈴脆笑,大聲道:「你們幫主?哈哈!你說的是那個光頭和尚,這就奇了,你別臉上貼金,這賊禿驢也配跟姑娘攀親道故?什麼釜底抽薪,你說明白點,姑娘實在有點不明白!」

    說到此處,聲調一緩,慢條斯理的道:「黃鶴三雄名動神州,威震四海,姑娘忝為武林後進未學,對前輩大俠,自是景仰心儀,早想拜識,今早被三雄表記所引,才來此間,無非是想藉機瞻仰一下三俠的豐儀,唉!只怪姑娘無緣,只拜識了朱老前輩,至於柳、戚二位,緣吝一面,未得識荊。不過……在這早晚間,姑娘踏遍天涯,總是要去拜識一番。狗賊!藉你的臭嘴,給你們那禿驢幫主送個信,叫他改過向善,三月之內姑娘要踏平黑龍關……」

    牟昆「哈哈……」一陣獰笑,喝道:「好豪壯的口氣!」他轉著雙賊眼,生將姑娘自頭齊腳細看了一遍,漸自雙眉緊蹙,沉神不語。

    這也難怪,人家一頓剖白,否定了自己所想的一切,本來早就懷疑幫主有釜底抽薪的企圖,與蒙面少女暗通款曲,想截斷河洛幫的活路,逼得最後不得不走上自我滅亡之途,與朱純飛的話兩相對照,八成猜定這女子與幫主沾親帶故,細一盤算,恰好幫主的千金此刻該這麼大了。

    可是天底下的事,俠門之女,有道是子不言父諱,眼前之人會這般悖逆不孝,指名叱罵,這就使牟昆不得不重新估計少女的身份。

    他在沉思不語,狂道哈哈一聲狂笑道:「牟昆!沒有猜錯,這位女俠確是與你們幫主……哈哈!窩裡翻,落得個天下太平,我說牟昆,你也別妄想啦!趁早散伙,各走各的路,免得將來翻臉成仇,讓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這叫當局者迷,朱純飛再來上一著反激,這一記,敲得他發昏章第十一,蒙面少女又是一聲銀鈴脆笑,也不分辨,也不的牟昆的話,淡然的道:「朱老前輩,你真不愧是老江湖道,牟幫主這麼精明人物,都被你耍得昏頭脹腦,難怪你們黃鶴三雄的招牌會金光閃耀,輝照四海!」

    「丫頭!」一聲如雷斷喝,牟昆此刻被氣昏了頭,氣鼓鼓的一吹蒼須,兩眼血絲密佈,怒哼一聲,兩臂高舉,二話不說,舉足探步,履如山嶽震撼,觸地「咚咚」有聲,一步一步的朝蒙面少女走來。

    陳仕珠探臂一挽「嗆」的一聲,長劍打閃,橫劍前胸,朝蒙面少女靠了一步。蒙面少女嬌聲一笑,但也不敢大意,及腕輕探,揚手挽劍,慢步倒退。

    朱純飛知牟昆已被激怒,反而哈哈一聲大笑道:「姓牟的,你忘記了一事啦!」

    牟昆倏的停步,兩手緩緩垂下,賊眼灼灼轉繞了三圈,冷笑道:「老夫忘了什麼!」

    朱純飛打個哈哈,道:「你忘記先搞清楚人家的底,再動手,自食昨晚諾言,枉像河洛幫兩幫主之一的紫電無影!」

    牟昆陰聲嘿笑道:「兵不厭詐,大丈夫行事,理宜從權,不能通權達變,拘泥束縛,怎能成大事,要查嗎?簡單不過,陰曹地府。還怕查她不出,老夫只須將判官叫來一問便知。」

    他原意是說姑娘此刻已是釜底遊魂,離枉死城也不遠,不想一時匆忙,未加細想,自己怎能支使判官,那不變成了十殿閻羅王啦?」

    狂道反應真快,聞言哈哈一笑,拊掌稱妙道:「好一個活閻羅!」

    牟昆在江湖之中,本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大盜,本不在乎狂道替他加上這麼三個字,其奈人就是一種有思想有靈性的東西,有時言行間,不可思議和微妙,決想旁人替自己安個好名聲。

    立言、立功、立德。就三者而論,牟昆一生聲名狼藉,晚年本想扶植柳錦虹,做上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後來目的雖達,但事與願違,此刻弄得焦頭爛額,顯得捉襟肘現,心情多少有點悔不當初之感。

    立言談不上,立功眼見快成泡影,再背上個活閻羅之名,豈不遺臭萬年,登對雙眉深皺,埋首無言。

    終因他陷溺已深,本性難移,估惡不按,愣目怒瞪了朱純飛一眼道:「隨便你怎樣說,老夫今天非將你們三人收抬不可!」

    狂道心底一冷,歎了口氣,蒙面少女揚手「嗡」的一震劍,劈出一股子劍風,冷然叱道:「牟昆你死到臨頭,不知悔改,仍自執迷不悟,姑娘今天不替天行道,就不算江湖道。」

    牟昆二次支勁雙臂,冷沉著聲調道:「少廢話,你們三人是齊上,還是一個一個的領死,死在老夫『龍虎玄陽掌嚇之人,多少算是有點神氣的哩!」

    「什麼!『龍虎玄陽掌』?」驀的右側十丈外一株楓樹頂上,起了聲金聲玉震之音,聲才起,一式飛燕捲簾,自六七丈高的樹梢之上,三回三翔,斜撲而下一條人影,輕靈妙曼,活脫脫真是只穿雲乳燕。

    這種輕功,絕世罕見,眨眼之間,斜斜而下的人影,已如片枯葉般飄落幾人跟前。

    牟昆輕退了三步,「嗄」的驚噫了一聲,狂道朱純飛忘其所以的脫口大叫一聲:「三弟。」一步就向那人身邊縱去。

    那人掌一揚,向外一貼,將狂道帶斜三步,劍眉一挑,先看了他一眼,郎聲道:「朱前輩,你識錯人啦!在下與你素未謀識,怎呼在下為三弟。」

    牟昆與陳仕珠雙雙大詫,特別是牟昆,心如打鼓,獨忖道:「乍然相見,我也要將他誤認是柳劍雄了!此子活是十九年前,襄陽城外,初遇柳劍雄的化身。」

    想到此處,猛的冒上來一股涼意,又退後了一步,揚聲喝道:「你姓柳!」

    那少年星目朗爭,吐音如金石擲地的道:「小爺姓段,幫主有什麼教言?」

    陳仕珠當年也看過柳劍雄,此刻也在細細回憶柳劍雄的音容,少年一開口說話,他大大的驚奇不止,怔楞得的在想,世間上,就有這麼連音容笑貌均十分相似之人?

    蒙面女子更顯得十分激動,誰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狂道接口道:「你不姓柳,可識柳劍雄?」

    少年深怪狂道問得太無道理,傷及自己的自尊,不由冷應道:「朱前輩別盡頂著你們三雄那點幌子招搖。須知武林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飛天玉龍雖是一代大俠,段某心中也確實心儀,總想找個機會,見識一下柳大俠幾手蓋壓武林的神劍。」

    神情語態,顯得十分冷漠。

    朱純飛碰了個這麼個硬釘子,還真不好發作,心中暗自大叫道:「他準是我侄兒柳世傑。」

    狂道仍不甘心,不願頂撞他,哈哈慈笑道:「小施主年儀朗朗,分道十分敬仰,可否請教令尊是那一位?」

    少年斜目瞟了他一眼,緩緩而不屑的道:「段某早年父母雙亡,全由我爺爺撫養長大。」說此眼圈一紅,幾乎落淚。

    牟昆賊目暴睜,狂聲大呼:「段段圭老賊!」少年一皺眉重念一句道:「段圭!誰是段圭?」朱純飛也想到此點,但江湖傳言,段圭早已物故,細思之下,能調理出這種身手之人,除武林三奇之外,真還別無他人。

    他有點疑慮不解,補問一句道:「難不成你爺爺不是段圭老前輩?」」

    少年搖搖頭道:「我爺爺不是段圭是段炯陽。」

    這一下,在場三人,全部大驚大詫,普天之下,就沒有人聽說過武林高手之中,有這麼位高人。

    牟昆雙手一陣搓揉,神情十分緊張,嚥了口唾沫,將激動的情緒冷靜了一下,和聲問道:「小哥兒你也會龍虎玄陽掌?」

    少年一臉得色,朗聲豪笑道:「段某此次下山,正為了來找牟幫主比一比掌上的功夫。」

    牟昆賊眼一招,轉了兩下,嘿嘿兩聲陰笑道:「不敢!不敢!牟昆一芥草莽,這門掌招,只習了幾成皮毛功夫,那能與段兄弟相提並論,看來你已得高人傳授,深悟此中大道。」

    人都有喜被人捧的通病,少年被牟昆這兩句話說得飄飄若仙,朗聲笑道:「段集前在家之時,家祖相告,說普天之下,能窺這門掌堂奧的,除幫主之外,再無別人,此番乃專誠來尋幫主,拜領教益!」

    牟昆一聽少年竟然是針對自己而來,心中一冷,須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何況晚近十數年來,自己所最擔心之事,莫非眼前已然出現?但他還稍存一絲妄想,立時皮笑肉不舌的道:「段兄弟過譽了,這種玄門掌招,當數武當四傑盡領神髓,只不知兄弟與武當有何淵源,緣何能習此技?」

    少年哈哈大笑道:「幫主差矣!武當派窮研此技十餘載,可惜一套妙絕天下的掌法,幫主從中刪除四招,使這套掌法殘缺不全,武當派永遠習不成此技,也永遠勝不了幫主。哈哈!幫主真是有心之人。」

    牟昆雙眼突出,全身痙攣了一下,目光死牢牢的盯了少年一陣,緩緩的道:「不錯,小兄弟你全說對了……」略一頓,又接著往下道:「你既知我習全了這套掌招,憑你小小年紀,敢公然向老夫挑戰?」

    少年豪情遄飛的左腳一邁步,作了個架勢,朗聲長笑道:「挑戰不敢,討教未免招人物議,幫主習的是全套科技,在下習的是真跡秘本,並且……哈哈!托幫主之福,家祖全心竭力指撥,並未比幫主少習一式。」

    牟昆蒼須無風自動,語聲微顫的道:「小兄弟,你習的那本秘藏真本可否借閱一下?」

    少年探手入懷,迎風一晃,手中執定一本米黃色羊皮小冊。狂道大聲叫道:「小施主!小……」

    心字還未叫出口,牟昆已一晃身,宛如旋風疾捲,劈手搶奪。

    少年非是易與之輩,早有驚覺,乍見牟昆撲來,疾的塌腰半旋,電般的將書揣入懷內,另只手登出一掌,迎著牟昆橫撞。

    牟昆做夢也沒有想到少年身手這般利落,驟感撞來的一掌,勁道不小,不敢大意,腰下一扭,錯移數步,讓開掌鋒,阻笑道:「小兄弟怎的如此吝嗇,大與你這種豪爽磊落氣度不稱。」

    少年氣得一臉緋紅道:「我爺爺說你奸猾詭詐,世間少有,段某幾乎墮入你的算計之中,還誤認你是好人!」

    蒙面女郎半天不吭聲,此刻一聲嬌笑,插言道:「你這人真是傻的可以,與虎謀皮,妄想與活閻羅牟昆攀交,唉!不聽老人言,別走西方路,看來你一刻都不能離開爺爺。」

    牟昆咬牙冷哼一聲,少年向蒙面女子投注一個冷傲的神色。

    牟昆見狂道與蒙面女郎一再撩撥自己與少年,不由氣往上撞,賊眼一轉,有了主意,朝少年欠身一揖道:「小兄弟,牟昆與他們三人有點小過節,等我與他們清結之後,你我再一較長短如何?」

    少年眼珠一轉,搖搖頭,簡潔的道:「不行!」

    牟昆詫然不解的道:「為什麼?」

    少年直截了當的道:「你同他們打了一陣,方來同我相較,我贏了你,也不光彩,你萬一輸了,難免叫屈,因此,小弟不贊成。」

    牟昆不知今天怎的有這好的耐性,心中冷笑一下,一轉兩隻賊眼,微笑道:「依你之見?」

    少年傲然的一剔劍眉,冷冷的道:「你我先較技,再清理你們的帳。」

    牟昆聽得蹙眉,沉首微思,嘿嘿一笑道:「本待依你之意行事,只是事有先後,他們三位的事在先,你找我較技在後,小兄弟可否變通一下?」

    走遍天下,脫不了個理字。少年經牟昆一說,不由為之語塞,沉吟了一陣,不知如何取捨,慢慢的抬眼,無意間瞥向狂道朱純飛。

    朱純飛會錯了意,以為他在向自己求教,也就將錯就錯的點了下頭。

    狂道千真萬確的認定眼前的少年,是失蹤十餘年的侄兒柳世傑,只不知他何以又姓段,養成了副冷傲性情,但他與柳劍雄情如手足,對這位心目中的侄兒,倍加憐愛,不願他去打頭陣,他心中總是想,侄兒再強,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大孩子,怎能與牟昆那一種甲子以上功力,且又習了絕世掌招的老江湖較量,是以攔著他,不想他先出手。

    少年傲然一笑道:「牟幫主,你要先與朱前輩他們了結前嫌,我倒贊成,只是……有一件事,不知你們可能接受?」

    牟昆滿腹疑慮,攢眉沉聲道:「你說說看!什麼事?」

    少年微一頷首,嘴角浮起一絲生硬的冷笑,斬釘截鐵的道:「對他們三位,請勿亮龍虎玄陽掌。」

    牟昆低哼了一聲,雙目寒光一閃,轉了兩下,搖頭叫道:「你這娃娃欺人太甚!老夫處處讓著你,你偏給我不留一絲餘地,老夫偏生不信邪,難不成你真的量定了老夫不能贏你?」

    少年氣得雙足頓地,反唇相譏道:「老匹夫,小爺手底下的功夫明真沒有你的老辣,但成色真不輸給你,要不信,試試瞧。」

    狂道心中暗罵了一聲:「大膽的娃娃!」嘴裡急切的大叫道:「慢著!」他前走三步,向少年身前一橫,攔在他前面,朝牟昆哈哈一笑道:「枉你是成了名的江湖道,怎麼這樣不顧身份,對初出道的年輕人這般態度,你不怕同道見笑?」

    牟昆愣目瞪定朱純飛,道:「你幫他說話?」

    朱純飛哈哈一聲狂笑道:「笑話!笑話!武林道義,公理自在人心,我與他非親非人。」

    牟昆冷然一哼道:「你心裡有數,難不成還要我說破?」

    朱純飛向他作了個會心的豪笑,心想:「這事瞞不過這狗賊,大體上,他也看出來這孩子是柳世傑。」

    牟昆沉神一思,冷聲哼道:「依你說,如何做?才不會遭人物議?」

    狂道瞇著眼哈哈一笑道:「你如果想讓老夫替你們主持公道,我倒願替你們出個題目了斷一下。」

    少年本是聰明之人,他雖有副桀驁不馴的脾性,但狂道言語之中,一再的偏袒他,那有不識好歹的,率性由狂道去辦交涉,靜立不語。

    牟昆嘿嘿笑道:「依你之見?」

    朱純飛一豎大拇指道:「我要是你,應有點長老風度,先接他三掌,這樣說普天下,人家絕不會說你以大壓小。」

    牟昆為之心動,細思了良久,嘿嘿陰聲笑道:「也好!要不依你,沒的讓你編排,不過,老夫收拾這小子之後,定有你瞧的。」

    狂道哈哈大笑道:「自然如是,一准依你。」

    就這樣說定,少年突然間變得百依百順,朝朱純飛欠身一揖謝過,上前兩步,朗然向牟昆笑道:「不知如何討教高招?」

    牟昆此時也不由一改常態,豪聲大笑,馬步一沉,挺胸昂頭,叫道:「來,小子,你在五尺之外,老夫站著不動,讓你推三掌,然後再平手相較。」

    少年也朗聲說道:「這樣段某不是佔了點小便宜了嗎?」

    牟昆一拍胸脯,大聲叫道:「這算得了什麼?你就動手吧!」

    段姓少年也是一個鬼靈精,自己雖是經名師指點過,但籌思了一陣,知無法勝得人家,也就點下頭,拱手相答道:「那就承讓了!」

    話落運勁,功行雙臂,先來一試「單掌開碑」,但聞哼的一聲虎吼,捲起一股強風,朝五尺外的牟昆推到。

    牟昆早有準備,氣行百穴,強風過處,嘿嘿一笑,屹立如山,紋風不動。

    段姓少年大叫了聲「好」,兩掌翻天,腳一頓地,雙掌倏的變勢前推,嘿的一聲,兩股強風如濤,奔浪捍到。

    牟昆不敢大意,左足一退,胯下開弓,凹腹挺胸,硬接了他這招雙推。

    雖是接將下來,但內心暗驚,不知下一著,他將要使那式辣著?

    兩招未將牟昆推移寸步,不光是狂道與蒙面少女吃驚,連段姓少年本人也為之驚恐不已。

    他終究是習了上乘神技之人,心中一發急,就暗中思索下一式應出那一招,方能動得對方。兩招一出,他方清楚牟昆真個不可小視了!人家的招法掌式不談,單拿這份功力說,自己真個望塵莫及。

    他本是天靈地精之人,稍一思忖,也就有了主意,登時豪笑道:「幫主好深的功力,小心了,我這三招要出全力啦!」

    牟昆早已料及他定必將全力在第三招中孤注一擲,豪笑一聲道:「你儘管發招吧!老夫接著!」聲落挺胸,著意的將上身向前傾了一下。

    段姓少年一臉嚴謹之色,雙臂一掄,吐氣開聲,威勢好不嚇人,掌挾驚風,猛推而至。

    牟昆一見威勢猛惡,將功勁運集胸腹部位。上身又向前傾半尺,準備拼著全力硬迎此一擊。

    高手過招,勝敗繫於千鈞一髮,判斷要絕對正確,如果一著想錯,後果不堪設想,牟昆咬牙挺胸,準備接此一招猛推。糟!事情有了變化,眼看掌風及身,猛的對方掌風之中,穿出一股柔力,將自己朝前一帶,上身本已前傾過度,這一下,重心前移,腳下一個踉蹌,奔前了一步。

    一奔不打緊,運集胸腹之間的氣勁一鬆,恰在此時,對方掌力猛發,「彭」的一聲,牟昆被打得「登登登」連退五步,方拿樁站穩。

    頓感胸際飽問,逆血不湧,連忙強運口真氣,不讓翻騰之氣上冒。

    這一下突變,看得一旁的三人目瞪口呆,三人也算得上一代高手,就未理會到段姓少年何以能擊退牟昆。

    原來他乃是絕頂聰敏之人,見適才兩招不見功,心中一動,故意提醒牟昆,佯言第三招要拚力一擊,引得牟昆將上身前引,致重心頓失。

    他真的推出一式辣著,本是招「力服九牛」,但臨到中途,驀然變勢,掌化「欲擒故縱」,左掌改擒,化成股柔勁,往回一縮,將牟昆本已失卻重心的身軀前帶,右掌趁勢猛吐掌勁,恰在對方氣勁一洩之時,擊了個牢實,宛如打在一面牛皮鼓上。

    他習了這套掌招,還是首次運用,誰知初顯身手,就擊傷這等魔頭,心中著實高興,油然的就朗聲長嘯。

    豪情勝概,他贏來雖是有點幸致,但畢竟他真的習得絕世奇學。

    牟昆帶來的兩個下屬,花、黃二人,各趨幾步,一左一右的扶定牟昆,恭謹的問道:「幫主,要不要緊?」

    牟昆搖頭長歎了口氣,唉聲道:「是我作法自斃,當年我不該……不該帶走這禍根,更不應抄錄那本勞什子鬼書,唉!」

    二人不知他這段話的含意何指?狂道陷隱的聽出來點端倪,朝段姓少年一望,暗中點頭道:「是了,他準是世傑,當年被牟昆這狗賊帶走!但不知他何以又會落在段圭的手中?這孩子懷中揣著的那本書,準是牟昆這狗賊偷錄的武當奇書。」

    朱純飛是個肚皮老黃的江湖道,江湖過節,聞一知十,牟昆一聲慨歎,他已知了個大概。

    其餘三人,連在江湖上混跡八九年的陳仕珠在內,都測不透他說些什麼,像跌入五里玄務之中,摸不著方向。

    ……

    段姓少年本可趁他受傷之際,補他幾掌,牟昆雖能作臨死掙扎,但終要廢在他掌下。但他看到牟昆一臉痛苦神色,白髮蒼蒼,臉上汗珠如豆,不由心一軟,升上來一股歉意,未再出手。

    當斷不斷,這時只須再出幾掌,武林之中豈不是天下太平,也是劫數未盡,牟昆禍害無窮。

    朱純飛乃是正派俠士,自不便提醒段姓少年。陳仕珠也是俠名震天下之人,更不會對一個受代辦處之人再施辣手。

    蒙面少女雖躍躍欲動,幾次想揚手出劍,但終覺自己是俠門虎女,不便出手傷一負創之人。

    牟昆在黃姓老頭與姓花的凶漢回護下,盤膝趺坐,閉目調息,運氣療傷。

    狂道像有未完之言,要與牟昆說個清楚,段姓少年也雙目射光,虎視眈眈的瞪定躍坐地上的牟昆。

    這兩人不聲不響,另外二人自不便多言。

    就這樣,兩起人對耗了約摸一刻。驀的,牟昆挺腰自地上躍將起來,雙目凶光如焰,向段姓少年投來狠狠一瞥,低哼一聲。

    姓黃的精瘦老頭一扯他的下襟,壓低嗓子道:「幫主創傷初癒,這筆孽債,壓後些時再算不遲。」

    牟昆回眸向他瞟了一眼,咬牙沉聲道:「縱虎歸山,遺禍無窮!」

    姓花的凶漢也進言道:「來日方長,以幫主的神威,不怕這小子飛上天去!」

    牟昆苦笑了一下,倏的一搖頭,眼中凶光懾人,沉聲叱道:「本幫主心意已決,你們再勿多言。」

    他大踏步,神氣活現的走前五步,一指段姓少年道:「來!來!來!老夫適才一時大意,著了你的道兒,此刻各憑實學,對拼幾招,看看究竟誰強。」

    神情儀態,宛如並未受過傷,這使得朱純飛大吃一驚,心忖道:「牟昆這狗賊真個功力已達巔峰,爐火純青了!」

    段姓少年豪然微笑道:「剛才承讓,在下也覺得不是味道,自不能算數,理應痛痛快快的過過招。好吧!段某今天真是有幸,初出道,能如願以償,在你高招下討教。」

    牟昆老臉氣得緋紅,沉聲低哼,陰笑道:「亮招吧!」接著猛咬了下牙,顯示出他今天非將段姓少年傷在掌下,不足以洩胸中之憤。

    少年昂然邁步,就待上前,朱純飛一帶他的衣袖道:「小心啦!人家真有兩下子!」

    關護之情,溢於言表,少年再狂傲,但他還分的出來話的好壞,含笑點頭道:「謝謝朱老前輩。」

    朱純飛一聳他的肩膀,輕推了他一下,旁立少女不由上前一步,黑漆漆的眸子瞪著少年的背影,不知她在關心他的安危,還是另有什麼感觸?

    牟昆早已亮開架式,見少年兩步跨出,不再客氣,一個飛龍步,騰空三尺,一式「開天闢地」,雙掌猛擊,捲起兩股狂風,向少年猛撞。

    少年晃身疾旋,出手:「龍騰虎躍」,上卸牟昆龍掌,下避他的陰手。

    牟昆一招落空,狂吼一聲,雙掌賽如雪片,雙手飛劈,連進五招。

    段姓少年確已領悟透這套絕學,饒他牟昆功力老到,但新創未癒,一時之間仍贏不了少年。

    兩人翻翻滾滾,連鬥了二十來招,打得天愁地慘。一個是一代巨孽,一個是後起之秀,使的是同一套掌式,牟昆功力雖為稍強一籌,但掌路變化,少年先期早知,反之,少年偶爾在招法之中,間或露出些精妙處,反逼得牟昆手忙腳亂。

    一個功老,一個招靈,打成個平手。

    其實,牟昆內傷未癒,此刻咬牙苦撐,要不是他受了少年的掌傷,怕不十招之內少年准輸。

    兩人翻騰了一陣,牟昆額頭冷汗直冒,少年也微感後力不,牟昆猛咬了下牙,心忖道:「刀斬亂麻……」

    念動式變,龍虎玄陽掌八式絕妙神招源源使出,雙掌還特別加了把真力。

    牟昆知道,當今之世,就他目前所知,真能勝他之人,少如鳳毛麟角,但眼前的少年,假以時日,三年五載之後,氣候大成,必是自己的剋星,如不趁此刻他羽毛未豐之時剪除,將來要遺恨終生。

    他有了這種想法,今天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定要將少年傷在掌下方休。

    猛然之間,他淒聲陰笑道:「小子!還不拿命來!」

    聲落勢變,招化「盤龍刺虎」,腳下還連踢兩下。

    這一式辣招,牟昆當年在武當山就顯盡威風,可說是他一生心得所匯,威猛妙絕。

    少年聚遇這種凌厲狂攻,連閃了幾下,均未脫出這式絕招之外,心中發慌,勉強使出一招「金龍抱柱」,手足齊動,震出幾道掌風,對牟昆的攻勢擋了一下。

    牟昆嘿嘿一聲奸笑,譏聲道:「你想逃?」

    他已存下了誓要廢了少年的心,雙腳晃蕩,連踩九龍連環步。

    他掌勢不變,左掌仍指少年氣海要穴,右掌擊向鎖喉穴。

    九龍連環步妙絕武林,少年曾習過此種步法,早先純憑身形靈巧,勉強接招,此刻牟昆腳下一變,在身形的靈活上,就落後了一著,連使了兩三個身法,均未擺脫牟昆這一招。

    狂道與蒙面少女均急得尖聲狂叫,驀的「彭彭」兩聲,兩人各向後飛返半丈,牟昆臉色蒼白,吐了口鮮血,躍坐地上。

    段姓少年手掩小腹,一陣哼哈,額上汗珠如豆。

    兩人各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原來少年在退無可退之時,心念陡升,暗道:「我怎能弱了祖父的名頭,拼著兩敗俱傷,我也要給他一下。」

    他本是聰明之人,心思靈敏,一閃身讓開牟昆擊向鎖喉五指,全身氣勁功貫氣海,拼著硬接牟昆一式陰手,一面雙掌勢化「童子拜佛」,揚掌當胸給了牟昆一下重的,牟昆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走到絕路上去,陰手才一拽實少年氣海,嘿笑擊掌吐勁之時,驟感胸前也著了下重擊。

    牟昆何等功勁,一擊力道,重逾千斤,少年雖是事前運勁護穴,仍受傷不輕。

    少年一哼不打緊,不但將朱純飛急壞,連帶著蒙面少女失聲慘叫,真情流露的叫了聲:「哥哥!」蹲下身就要來扶少年。

    少年生性狂傲,男女授受不親,自己往昔常說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此刻雖是傷得不輕,當著女孩之面哼哈,感覺十分羞愧,再則是蒙面女子彎腰攙扶,頓感自尊心受損,強忍疼痛,一甩少女扶來的玉手,立直身軀,向狂道點了下頭,說聲:「再見。」又轉頭向面如金紙的牟昆怒聲叫道:「姓牟的老賊!你要是死不了,咱們還有見面的一日!」

    他硬朗的一步橫跨,撩袖一揩額上汗珠月眸一瞪蒙面少女,升上來一上個鄙夷的冷笑,雙足頓地,一縱三丈。

    倏起倏落,三數個飛騰,隱入夜霧之中,沒有多久,遠處起了聲唏嚦嚦的馬嘶聲,蹄聲震耳,漸漸被夜風遮蓋。

    姓花的本是立著,突的一步躍起,急聲叫道:「我的照夜玉獅子!」姓黃的老頭冷哼道:「幫主傷重,一匹馬能值幾何?」說得姓花的一臉懊喪,不好再說什麼,兩人連忙施游牟昆,但姓花的心中老是惦記著玉獅子。少女傷心慘然的嬌呼了聲:「哥哥!」望著飛逝的少年背影凝淚啜泣。

    狂道輕點了下頭,從少女的口氣中,已聽出來少女準是自己所想之人,走將過來,輕舒枯瘦的干手,一撫姑娘的香肩道:「孩子!別傷心啦!他此刻不認你,將來總要認你的!」

    蒙面少女一聲慟人心魄的:「伯伯!」一頭倒入狂道朱純飛懷內。

    狂道輕輕扯她的羅袖道:「走!此上不是談話之所,再待下去,對你、對他不利!」他本指另外一個人,但一旁發怔的陳仕珠可就聽得大惑不解。

    兩人這番談話,好在牟昆此刻受了重傷,未聽得隻字,黃、花。人也正忙得慌了手腳之時,未留心三人,否則憑今晚的蛛絲馬跡,河洛幫要掀起軒然大波。

    三人看了下跌坐療傷的牟昆,蒙面少女暗中一指他,狂道搖了下頭道:「他離死不遠,今天權且饒他這條狗命吧!」三人踴身急縱,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按下三人不表,且說投入夜幕之中,帶傷而去的少年,躍離土地廟之後,不辯東西南北,筆直的朝遠處一片蔥蘢的森森古柏中縱去,一面飛躍,一面手捫著小腹,口中不停的沉聲低哼,額上仍是冷汗如灑。

    他一竄進古柏之內,驀的見前面丈外一棵合抱大樹之下,拴著三匹昂頭低嘶的駿駒。

    他正在行不得也的當兒,登時心中一動,暗自叫了聲:「真乃天助我也!」遂走將過去。

    那匹週身雪白,除眉心有撮光烏光如墨的黑毛外,別無一根雜的照夜獅子,見了他前蹄迎著他連扒了兩下,其餘兩匹倒不見有何動靜。

    他朗目一轉,有了主意,伸手一撫駿駒,玉獅子偏著頭,挨著他身邊一陣挨擦,連著掀了兩下鼻子。

    他仰頭一望星斗,沉聲一歎,解開韁繩,騰步跨上玉獅子,揚手一拍,「唏嚦嚦」一聲昂嘶健駒四蹄生風,騰躍如龍,一下子就衝出去十來丈。

    也不知跑了多遠,只覺的兩耳風生,漸漸的東方抹上一層白色,紫微星由明漸黯。經過半夜的奔波,他實在疲累不堪!加上氣海穴傷勢惡化,腹痛如絞。

    他再也忍熬不住,恰好此時來到一個水池邊,池中水清如鏡,周圍柔草如茵,駿駒自動停歇下來。

    他翻身落到草地上,四肢仰躺,靜歇了好一陣,然後忍著痛坐將起來,盤膝趺坐,暗自運勁療傷。

    不知不覺,天光大亮,傷勢減輕不少,痛楚亦消除大半,他猛睜眼,健駒仍在身側丈外低頭啃草,一身毫毛如細銀絲在晨風中飛蕩,顯得十分神駿。

    許是他痛楚消失了大半之故,神智頓感十分清爽,散去聚凝氣海的勁氣,倦意頓升。

    他昂頭歎了口氣,一頭側倒,蜷臥柔草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覺醒來,朝陽曬得左面臉頰暖烘烘的,他坐直身子,右手一抹臉嘴,沉聲一歎。

    「孩子!歎息有什麼用,練好工夫,再去找他!」沒頭沒腦的起了這聲話音,少年為之大吃一驚,張目四望,遠山如黛,晴空碧藍,十數丈外一叢楓林似火,左近別無人影。

    這一驚,駭得他噫了一聲,挺腰站了起來,登時目得,嘖嘖稱怪。原來其痛如絞的氣海穴,一覺香夢,竟然痛楚全消,這般用勁挺腰,竟未覺得絲毫痛楚。

    他乃是極聰明之人,對證了方纔的人語聲,已知自己傷勢頓消並非無因,必是遇上高人。他生就了副傲性,自己受傷之事,那人語氣之中,似又親自所見,心中一陣難過,暗中一咬牙道:「牟昆,小爺他日練好工夫,必找你拚個徹底。」

    此念一生,頓覺替自己療傷的高人,雖是窮搜四野均無跡象,但不能不謝,立時雙膝一屈,當即拜了下去:「何方高人,救我姓段的一命,在下這廂謝過。」

    又是先前那陣聲音,遙空傳來,音韻細柔,慈愛逾恆的道:「孩子,你不姓段,你該姓柳!」

    少年本是傲性之人,心怒他太無理,對一個初謀面之人竟然強改人家姓氏。不由語含三分氣忿的道:「段某七尺之軀,請前輩匆出戲言!」說著爬了起來。

    那縷柔細之音再次鑽進他的耳鼓道:「孩子!貧道言出衷誠,生平不打誑語,何來戲言,信與不信,他日自知。」

    少年心中著實有點不忿,恨這人不但妄自替自己改了姓,還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孩子,叫得十分刺耳,但人家終究是救過自己,一時之間,不好發作,劍眉一剔,咬著嘴唇,有了主意,朗聲一笑道:「老前輩是那一位,可否將仙容見示,讓晚輩叩謝救命大德。」他從「貧道」二字中判定,說話這人是位道人,是以稱仙容。

    「哈哈……」一聲豪邁如鐘的朗笑,劃空傳來,自楓樹頂上電射下來一道黃色人影,兩個起落,躍到少年面前。少年朗目一愣,「啊」的驚呼了一聲。

《殺魔求道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