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九死一生

    醜面和尚能力鬥柳世傑、古檜二大高手,要見這醜面和尚一身超凡人聖的能耐,已屬天下少有,柳劍雄盤算了一下,暗生警惕。

    柳劍雄雖是悲憤不已,但他乃一代大俠,氣度雍容的隨在醜面和尚身後,兩人走出專門外的沙坪上,醜面和尚光棍的合什說道:「柳大俠請!」

    話聲一起,一拂袍袖,將被在身上的五色袈裟震飛,落在山門前的石階上。這番舉措,不啻顯露出他的功力修為,已到了上乘境界。

    柳劍雄劍眉剔動,他無法猜透,醜面和尚的動作究竟是何用意?是示威?抑或是因為前面的敵手太強,而故作慎重?

    但有一點柳劍雄是十分清楚的,知道這一戰,是他生平最艱巨的一場狠搏惡鬥。

    他不得不慎重地吸口真氣,先將週身血脈作一次完滿的循環。

    醜面和尚見柳劍雄如此認真,他怎敢托大?心中起了一陣激動,似乎也知今天這一戰,是場罕有的生死搏鬥,殺子之恨,他不敢相信今晚能逃出柳劍雄的神拳,想著自己的一生,蒼涼辛酸已達極點,古檜逼死嬌妻,毀了自己的面容,幾十年一忍辱偷生,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要報此不共戴天之仇。

    尚幸自己早年被這冷魂寺的主持——冷魂尊者收容,隨侍了二十多年,並蒙垂青,授以秘學。

    但尊者乃有道高僧,一再訓示自己終生不得離寺報仇;但卻並未說明,如果有一天古檜自動送上門來,也不許報仇,五年之前,冷魂尊者撒手西歸,醜面和尚仍舊遵誡苦守寒寺,竟不離寺寸步。

    雖然,他知道他的武功,已經是天下少有了,但他仍沒有一絲違逆尊者遺言之心。

    天從人願,古檜與柳世傑竟陰錯陽差的摸到冷魂寺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醜面僧人恨不能生淡古檜之肉,方消此心頭宿恨。雙方一言不全,大打出手,才將事情攪得這麼糟。

    結果,柳世傑隨波逐流而去,古檜雖是一身武功蕩然無存,但能保殘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宿仇未徹底得報,倒惹出一件天大禍事,醜面僧人做夢也沒有想到,被他一掌打下石峽的少年,會是眼前這位美俠的愛子,他想著這場拚鬥,有死無生,不禁悲從中來,醜面一仰,望著蒼蒼藍天一歎,淒然的念了兩聲:「蒼天!蒼天!」

    柳劍雄心中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仔細的一想,自己的愛子被他劈落石峽固然是件傷心慘目之事,但這醜面和尚的一生坎坷的遭遇,卻委實令人同情,他望著和尚發了陣楞,猛然沉聲問道:「大師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事麼?」

    醜面和尚猛一低頭,血紅的眼皮一翻,激昂的道:「今天的事,小僧非常同情柳大俠的遭遇,洒家雖百死亦難贖此罪孽,毀容奪妻之恨未能全報,眼看著你我這一拼,小僧是否能全身……」

    他話到此處,停了一下,將聲調提高,悲憤的接著道:「大丈夫死則死爾,但含冤九泉,死不瞑目,這是件苦事啊!」

    柳劍雄想了一下,也認為他的處境奇慘,遭遇要憐,心中油然的起了陣惻隱之心,劍眉聳動了幾下,暗中忖道:「這人的命運當直夠淒涼的了……」

    一念方興,猛然想到自己,何嘗不比人家慘上幾分,朗目之中,閃動了幾下,往一如煙,多少悲歡離全,一幕幕的前塵往事,湧聚心頭。

    他有些淒然,猛的眼中豪光如電,望著醜面和尚沉澀的道:「大和尚,你帶我去石峽處看看……」

    醜面和尚有些愕然,血紅的眼皮上掀,那兩個拳頭大的眼珠幾乎突出眶外,望著柳劍雄,有些不解,既不答話,也不移步,怔忡忡的發愣。

    柳劍雄這番舉措委實太過突兀,難怪醜面和尚疑惑!柳劍雄將一身勁力鬆弛下來,接著低歎一聲,揮揮手道:「算啦!人間本多慘事,又休必理添一件呢?你既是出自無心,我也不能怪你,只怪犬子薄命……」一句話便將對方的過失輕輕帶過。

    話甫到此,兩滴虎淚不自覺的順腮而下,醜面和尚弄得扼腕蹙眉,禁不住暗叫了幾聲:「該死!」

    此情此景,同是傷心人,他真不知想什麼話來安慰眼前這位大俠,他低頭想了半天,突然昂頭愴聲道:「柳大俠,你這種義薄雲天的氣度,確令小僧心折不已,從今以後,柳大俠但有所需,只要一紙相召,縱或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淒然一歎,點點頭道:「大和尚言重了!走吧!先回廟裡,煩大師賜點藥丸之類的東西替古檜保住殘命再說!」

    醜面和尚突然煞有介事的豪諾一聲,轉身迎著山門步上台階,引路朝廟內走去。

    他方一舉步,口中卻喋喋不休的說道:「小僧十年前,曾從主持學過風鑒之學,小施主自一入殿,我就瞧出他是個福緣深厚之相,小僧斷言,他雖然落入石峽,但吉人自有天相,加上福澤似海,定有高人相救。」

    柳劍雄聞言疑信參半,心想:「湍急陡峭的石峽,加上這種高手如山掌力,既是被震落下去,可見已受了不太輕的傷,任他福澤再厚,也要禁受不起,何況他……水性平常,萬難逃出一瀉千里的滾滾洪波……」

    他星眸眨了兩下,突然低聲念道:「除非……除非……」

    醜面和尚此時早已進入第一重大殿庭心,聽見身後柳劍雄自言自語的說著,深覺奇怪,乃回頭問道:「柳大俠可有什麼急難之事麼?」

    柳劍雄苦笑聲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我是想,如果你那掌力較輕,犬子落水之時,又恰逢我二弟趕巧,或者會有一絲生還的希望。」

    醜面和尚將頭轉正,踱步如恆,說道:「柳大俠說對了,小僧因與小施主無冤無怨,因恨極古檜,必欲將他置之死地而甘心,是以放開手腳的鬥他,當時,小施主見古檜不是小僧的敵手,出手相助古檜,我與小施主狠戰了二十來招,小僧僥倖佔了先著,古檜怕小施主有閃失,又加入戰鬥,在石峽通往後洞的一條石樑上,惡鬥了三十來招,因石樑狹小,雙方行動都受限制,小僧處此情景之下,生怕葬身洪流,才拚著發出全力,逼退古檜,本想轉身再逼退小施主,然後再狠狠給古檜一下重的,務想一舉將他擊斃掌下,最不濟,也要將他打落怒流之中……」

    他話到此歎了口冷氣,接道:「小僧一掌印向小施主,小施主見小僧掌勢凌厲,不願硬接,連退三步,匆促之間,誰知他猝然一足踏空,失足翻落,千鈞一髮之際,小僧看得千真萬確,他曾奮力想翻上石樑,但可借那時小僧掌力早已擊出,正向他逼了過去,小僧見狀,慌忙臨危收掌,將力道猛撤!唉!可惜遲了一步,小施主就這樣墜落十丈下面的激流之中,當時因古檜一掌狠力擊到,小僧自顧轉身化解,無暇細看,不知他是不是落入水中?」

    他說完一歎,人已穿過兩重殿,來到古檜臥躺之處,不見身後有何聲響,猛的一驚,直覺告訴他,柳劍雄雖然登峰造極,行動起來固然可以不露半絲聲息,但是如果那樣做,平白的要耗上很多真元,練武之人,誰不懂養息之道?都希望養粗蓄銳,不會虛耗元用,是以意識到身後極可能發生了不平凡的事,柳劍雄來不及招呼,悄沒聲息的離他而去。

    醜面和尚一驚之後,果然,柳劍雄鴻飛冥冥,不知身影何處。

    他反而不覺得驚奇,原因是心中早有了盤算,翻著血紅丑眼,向前兩重塌殿打量了一下,搖頭低喟一聲。

    醜面和尚轉過身來,用腳鉤踢躺臥地上兩眼灰黯的古檜一下,倏然之間,往事歷歷如繪,重又湧上心頭,想著古檜當年的凶殘,不由冷哼一聲,真是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醜臉一陣激動,沉著嗓音陰惻惻的連哼數聲,頃刻之間,面上一無表情,兩隻血紅丑眼之中,射出兩縷懾人毒焰。

    古檜一臉驚悸,青慘慘的馬臉戰慄了幾下,他知道醜面僧人此刻想做什麼!

    和尚慢悠悠的將足提了起來,離古檜胸口上方尺半,懸空停住,牙齒「咯咯」咬得出響。

    古檜像只擱在砧上待宰的羔羊,四肢抽動了幾下週身彈起陣陣輕微的抖瑟,眼光之中,泛出兩縷哀憐之色。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饒他古檜往時凶殘,算得是人世間的第一號大魔頭,處此生死邊沿,亦不由對生的慾念興起了眷戀的感覺。

    他知道只要和尚輕輕一腳踏落,自己就立時得魂飛魄散,鬼門關前,又要加多一名厲鬼。醜面僧人咬著牙狠狠的道:「古檜!你一生惡事做盡,罪有應得,佛爺今天要超度你,還有什麼話?」

    古檜心知已臨絕望邊緣,爽性一閉雙眼,哀歎一聲,淒惻惻的道:「古某罪有應得,死而無怨,想起一生作為,負人良多,百死莫贖,只可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哀歎連聲,將下面的話嚥住。

    醜面僧人眼睛轉動了幾下,厲聲喝道:「可惜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事不甘心麼?」

    古檜睜開眼睛,露出兩眶誠摯的眼色,望著他道:「可惜我悔悟太遲,多作了些孽,還有……柳世傑正當有為之年,為我……拖累他慘遭滅頂,於心難安。」

    提及柳世傑,醜面僧人週身不由自主的冷顫了一下,緊張的神態緩緩鬆弛下來,猛仰頭,望著蒼茫的天空一歎,宣了聲佛號,緩緩將高提在古檜前胸上方的腳放了下來,望著西方哀聲自語道:「我佛慈悲,苦度十惡,古檜一生惡跡昭彰,本應遭劫,尚幸他回頭是岸,晚年悔悟,一心向善,弟子本我佛慈悲之法旨,早已當著柳施主之面談諒解於他,但想起往昔的慘遇,心有未甘,今有一願,要古檜徹底醒悟,他如能遵從,饒他一命,如不能遵從,斷他一臂,以報泉下之人,願佛祖垂佑。」說話間,盈盈拜了下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此時此地,加在古檜身上,最為恰當不過,想不到古檜一念梅悟,臨危不忘柳世傑,反而救了他一命。

    醜面和尚合什默禱了一陣,倏地怪眼一翻,厲聲喝道:「古檜,我有一個心願,望你達成,你能遵從,不但饒你一命,還免你一世。」

    古檜勉強舉袖擦擦額上的汗珠,灰敗的眼珠轉動了幾下,望著蒼穹細一思索,猛的歎口氣,道:「古某以戴罪之身,大師欲加諸刑罰,乃舉手投足之事,但古檜仔細一想,往者恢恢,負人良多,如今想了起來,有今是而昨非之感,是以今世既已負人,但求修積來世,大師所命,如出諸仁義,古檜只要有口氣在,定必全力以赴;否則,別說大師欲以殘肢相脅,便是果真索命戮魂,古檜死而無悔。」話落一閉雙眼,大有從容就義之概。

    醜面和尚點點頭,慨歎一聲,徐徐的道:「我要你從此之後,青燈黃卷,皈依我佛,長守在此寺之中,供奉佛祖,不准離寺一步!」

    古檜掙扎著翻起身來,半爬半跪的喘了兩口大氣,向醜面和尚納頭便拜,歡聲道:「大師苟全,他日古檜得度西天,皆大師所賜。」

    醜面和尚嗯了一聲,飛身轉入禪方,須臾走了出來,右手提著一根月牙鏟,左手捧著一隻烏光精亮的手杖,在大殿前面一放,一面伸手向懷中掏去,一面出聲道:「這兩件東西,是本寺主持,冷魂尊者的遺物,當年,洒家蒙尊者收留,並未允許拜師,五年之前,尊者成佛升天,留下這兩年遺物,盼你永襲他老人家的衣缽,宏揚佛法,苦度十惡……」

    話到此稍微一歇,低頭自懷中掏出來一隻小葫蘆,接著道:「這是他老人家留下的大羅雷音散,功能起死回生,你此時正用得上;依法每日服三次,一月之內,你能恢復體力,變成常人,若想恢復武功,唯一之法,是照後洞壁的坐功圖式參樣,苦修三年,你將來的成就,可能會超過現在,我還有一事,這一切望你好自為之。」

    他將闊袖一指,袖內飛出一張紙條,不偏不移的落在古檜前面。

    古檜一條命及時從鬼門關撿了回來,望著蒼穹吁了口氣,驀的將醜面僧人甩下的那張紙條仔細一看,原來是服用雷音散的方法,登時振作起來精神來,將盛放雷音散的葫蘆蓋拔開,照方服了一次。

    雷音散果真神效無倫,不愧是佛門奇寶,一刻功夫之後,古檜已能勉強站了起來,神情雖萎頓不堪,但已能隨意行動了。

    從此之後,古檜就落腳冷魂寺,和齋禮佛,寸步不離古寺。

    ※※※※※

    柳劍雄原是跟在醜面僧人身後,聽他說白道黑,講那些傷心之事,才重入二重殿中,也不知為什麼,他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奇事出現,視絲穿過天井從山門向外望去,三十丈外,那堵高約十丈的巖壁上,突然一鶴沖天的彈起一道人影。

    有此發現,柳劍雄微微一震,將身形止住,神目如電,盯著那道人影。

    他功力深厚,雖是這麼遠的距離,且又是那麼疾逾迅電的一瞥,那人的身相,已落入他眼內。

    只見那人童山濯濯,在斜陽照射之下,光禿髮亮,再加上那襲寬大灰袍,越發可以斷定是個禪門弟子。

    「和尚!」他心中暗叫了一聲,面色大變,心說:「前面這人已經是位絕世好手了,想不到這冷魂寺中還另有高人!」

    一想及這些,不由慎重起來,朗目一轉,有了主意,悄沒聲息的展開天下無雙的輕功,兩個騰飛,穿過山門,往那座峭壁飛去。

    他一面飛躍,一面閃目細望,那個僧人宛如驚鴻一瞥,自那道影子衝起之後,再未見任何影蹤。柳劍雄心中大感詫異,加快速度,躍登巖頂。

    青山如黛,遠和隱隱有了陣「轟隆」的激流,狂奔之聲傳來,巖頂崗巒起伏,四外典沙耀眼,不但沒有一絲人影,而且連鳥獸的影子都沒有一隻。

    柳劍雄心中暗自奇怪,想著這冷魂寺委實不太單純,早先那醜面僧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像幽靈一般不知什麼時候摸到身後,自己竟會一息不聞。這當兒,自己也生怕這現身的灰衣僧人,再蹈醜面僧人的覆轍,向壁間隱去,以是他自那道影子甫一現身之時,就緊睨著巖壁,然而卻不曾發現任何異狀。

    如果說,那人真要在壁間有什麼行動,絕難逃得過柳劍雄的視線,他很自信,現身的和尚不可能掩入冷魂寺。

    柳劍雄眼光何等銳利,他斷定那道灰影子走了另一方向,並未取道古寺。

    他極目四望,五十丈外,天南一座山丘特高,他盡力提了口真氣,展開上乘輕功,貼著平地飛將出去。

    像一陣狂風般,眨眼之間就捲上了那座山丘。

    舉手當額,四下細一搜索,正東一條黑影如飛而去,幾乎只剩下一個細小的黑點,那黑點自然是人影,也極有可能就是早先看到的那個灰袍僧人。

    小黑點去勢之速,若旋風疾捲,星跳丸擲,眨眼之間,影子更見渺小。

    柳劍雄劍眉閃動了一下,付道:「這人一定是到冷魂寺有所為而來,要不是醜和尚的伙,最起碼兩下亦頗有淵源,另有可能,是那人當我們在沙坪上爭論之時,已將我們的話聽去啦……」他候到此處,頓然停了一下,猛的一拍額角,道:「是了!此人一定有怕顧忌,不願見我們兩人之中的珍,是故撒腿一走……」

    越想就越離譜不遠,他無暇再稍事推敲,雙足一彈,兩臂箕張,望著那個黑點疾追而去。

    他那一身輕功可算得天下第一,這一發狠,用上了空字訣,頓覺身輕氣靈,景物倒飛,四外一片濛濛灰塵,但見雙足交替間,腳下距離就縮了七八丈。

    豪性陡發,心想:「追到這人,也許,傑兒能從他身上找出點線索……」

    朗目像對熠熠寒星,老遠就可以看到兩縷光輝灼灼的精芒,盯視著前面的黑點。

    黑點由小而大,由暗漸明,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猜度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里。

    前面之人,亡命飛奔,漸漸地,膚發衣著,清晰可辨。

    果然不出所料,前面之人,正是個灰袍僧人,只因他寬袍博帶,振袂飛飄,看不出身形年貌來。

    那人距他少說仍在二十五丈之外,像這樣追下去,以那人這種快逾閃電的身手,柳劍雄便是將輕功施展到極限,要想追上那人,再跑個二十里,也未必能夠,他此刻更心懸著冷魂寺內的古檜,不知古檜怎樣?生與死,還是虛弱的殘軀已獲醜面僧人賜藥,而恢復了些?

    柳劍雄有些不耐,頓時想起「導音飛韻」的仙功心法來,但另一難題來啦,二十五丈,這不算是個短距離,如果拼盡所能,勉力可能一試,然而對方是否有那份反傳功力?這倒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他默默無言的展腿窮追,一口氣又追了五六里,二人間的距離又縮短了不少,柳劍雄確實再也沒有耐心追下去了,立時朝那人身後唇角動了幾下。

    他步幅一成不變,輕逸如飛,驀的臉上神色大變,突然迎著前面飛跑的那人脫口狂呼道:「二弟!」

    顯然地,前面飛奔之人,正是當今河洛幫的龍頭幫主——大乘僧,也就是早年江淮幫的幫主,柳劍雄的同胞親弟弟「鬧海金蛟」柳錦虹,柳劍雄用導音飛韻的方法問話,他已經聽到了,相同的,他也回答了柳劍雄的話,同胞手足,二十年睽違,天各一方,柳劍雄是個有豐富感情有血性男兒,他怎能忍受得住心中的激動,大叫之後,見前面狂奔之人不理,反而加快步度,大有甩脫他的趨勢。

    他急得幾乎要跳腳,抖開嗓子,力竭聲嘶的狂吼道:「二弟你就這麼狠心麼,高堂雙親倚閭懸望,還有那賢弟妹獨守空閨,你難道不念一點親情麼……」

    任他叫破喉嚨,大乘僧柳錦虹只是相應不理,步下速度,似乎比先前更快了些,埋首朝前疾奔。

    柳劍雄有些氣,也有些怒,深怪二弟不懂人倫道理,連同胞手足見了面都置若惘聞,奔避猶恐不及。

    他急怒攻心,氣得雙眼冒火,抖開嗓子,如雷震天大聲叱喝:「二弟你簡直不要一喻,失了理性。」

    這話罵的份量相當重,也是柳劍雄生平罵人最厲害的一次。

    一罵之後,靈效頓生,大乘僧倏然之間,將步勢緩了下來,旋身合會,側立道旁,迎著疾掩而來的柳劍雄,垂眉躬身,高宣了聲佛號,然後緩聲道:「大哥別來無恙,小弟念煞!」

    柳劍雄來勢何等疾速,柳錦虹方在施禮間,他已猛將疾如電掣的身形止住,朗目之中,蘊滿兩大包熱淚,淚眼模糊的望著柳錦虹躬下去的身形,觸眼落在他那顆光禿髮亮的頭頂上,一時之音,控制不住混亂的情緒,大叫一聲:「二弟……」氣哽咽喉,痕哭失聲,虎目之中,涔涔落下幾滴英雄淚。

    緊走幾步,迎著緩緩立直虎軀、一臉肅穆的柳錦虹抱過去。

    他揮了把淚,泣不成聲的道:「二弟!當年只怪為兄不成材,學藝不精,受制於人,使你拋妻離子,成全為兄,至今思之,痛心萬分,為兄愧對柳門祖先,負你太多,無顏見天下英雄,忍辱偷生了十七八年……」

    柳錦虹慌忙的叫了聲:「大哥!」

    他一步跪了下去,神情依舊,一派莊來的搖頭,道:「大哥此言差矣!不是大哥負了小弟,實是牟昆居心叵測,藉著小弟早年失身匪窟之便,挾持小弟,以遂私願,稱快一時……」

    他將光禿的腦袋晃了兩下,苦笑道:「認真說起來,因緣附會,倒是小弟牽連了大哥。」

    柳劍雄泣不成聲,幾次欲言,又苦於話到喉際,哽塞著說不出半個字來,抱著柳錦虹,相對無言。

    兩人一樣的心情,沉重得像在胸中塞了一個鉛塊一般,壓得人幾乎連一口氣也透不過來,久別重逢,千言萬請又不知從何說起。

    弟兄倆相對默默無言,也不知過了多信,柳劍雄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問道:「你剛才傳音告訴我,說傑兒遇救了!可是你救他起來的麼?」

    柳錦虹宣了聲佛號,接道:「佛祖慈悲,真是天緣巧合,傑兒不該遭難,小弟正因有事欲赴石峽,老無見有人自石峽上方那道石樑之上落了水,小弟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的宗旨趕了過去,不想竟恁的湊巧,會將自己的倒子救了。」

    柳劍雄仰頭望著蒼穹念道:「上蒼有眼,也是柳門有幸,二弟才救了他,我先以為,普天之下能救傑兒之人,除你之外,找不到第二個,然則要在此時此地碰到二弟,希望委實太渺茫了,卻不料竟有這般巧事。」

    他向柳錦虹作了個感激的豪笑,接著問道:「那孩子現在在那裡呢?」

    柳錦虹聞言之下,眼睛睜得大大的,愕然望著柳劍雄反問道:「大哥難道沒有看見他?」

    柳劍雄搖了搖頭道:「奇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柳錦虹於是說出下面的一篇話來!

    原來,柳錦虹發現有人落了水,跟著飛身撲至那人沉沒之處,相度了一下地勢,縱身一躍,自數丈高巖之上投入波心,他隨著疾捲而來的浪花翻滾了好一會,突然望見兩丈之外的柳世傑,被激流捲出水面。

    尚幸他粗識水性,換了一口氣,誰知就在此時,上流一個五尺多高的巨浪激卷而來,左面一個斗大渦流橫漩而至,「咕嚕」一聲,柳世傑立被捲進漩渦之仙,跟著那股狂浪猛然塌下,「轟隆」一聲,將那個水渦沖得無影無蹤。

    柳錦虹總算水功精深,閃避的快,逃過了激浪與水漩,但當他看清那人竟是自己的愛侄時,立時大叫一聲,雙手猛劃,斜瀉十丈。

    他既有鬧海金蛟之譽,水裡功夫自是無人所及,是以能推測得出來,柳世傑這一被捲入水漩之後,何時會再行冒出水面。

    果然,等他趕到之時,柳世傑在身前五尺處二次捲出水面。

    這回可慘啦!柳世傑露出水南之時,再未換氣,神態之間,有如被巨浪沖昏,只見他雙手抱著脖頸,隨波翻滾。

    柳錦虹大叫了聲:「不好!」經驗告訴他,愛侄此刻不是喝飽了水,就是悶昏了頭。

    他奮起神威,平著水面雙手疾劃,搶將過去,出手去扯愛侄。

    可是事與願違,眼見快要抓及柳世傑的衣領,相差不及五寸,驀地一道激流,自下而上翻了起來,「呼嚕」一聲大響,柳世傑再次被捲入波底。

    柳錦虹若然貪功躁進,自己也必然會被捲下去,變起倉卒,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放棄了抓住愛侄的機會,先救自保,雙掌虛拍水面,施出一式絕技,身體驟然在水面之上平飛五尺,逃過一劫。

    柳錦虹適才這一式,最耗真力,但他卻十分後悔,不該不早些使出這式絕招,否則,柳世傑不早已被撈到手了。

    他歎口氣,辨別了一下方向,再次奮起神威,向右側方七八丈和猛撲過去。

    真不巧,等他趕到之時,柳世傑卻又被捲入水底了。

    如此反覆一再失手,幾乎弄得他精疲力盡,最後終算是上天不負苦心人,畢竟讓他將柳世傑抓到,但問題來啦,兩崖峭壁如削,河中怒流翻滾不已,勢必不能帶著這麼大一個人盡在激流中浮沉。

    就算自己能行,也得替愛侄打算一下,柳世傑此刻已是奄奄一息了,中間再翻滾上幾下,那裡還有命在?

    匆遽間,柳錦虹已漂到靠左面岸腳處,閃眼一望,恰好岸巖下方離水面三丈高外,有一塊突出的斜巖直伸江心。

    他靈機一動,快速無倫的猛然用雙手托著愛侄,奮起生平之力,斜刺裡往上一拋。

    還真巧,他在消落了好遠之時,回頭一望,柳世傑恰好已被自己拋落在那塊突巖之上。

    他像放下了一塊千斤大石,不由自主的真力一洩,長吁了口氣。

    這一失神不打緊,一個渦流驟卷而至,一時趨避不及,只得猛吸一口真氣,封住七竅,誰知偏偏在這緊要關頭,一道如山巨浪,轟然罩下,霎時之間但見一片昏天黑地,宛如跌進幽冥世界。

    四處的壓力,強如山嶽,擠迫得他胸際飽悶萬分,他本已精疲力竭,再一受此巨浪沖壓,頓感頭昏目眩,漸失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依稀覺得水聲震耳,睜眼一看,奇跡出現,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被從巖頂垂掛下來的枯騰絆住。

    他暗誦了聲佛號,攀著枯籐,上了巖岸,辨別了一下地勢,發覺自己已被水漂下了十來里路,猛然相起被自己擱在突巖上的愛侄,他慌忙扯了扯濕衣,沿岸狂奔而去。

    一口氣跑了五六里,猜度了一下,大約那塊突巖就在左近了,不覺放緩了步子,沿巖逆行,細心察看。

    兩里不到,終於發現那塊突巖,睜眼且看,突巖之上,水跡斑然,而柳世傑卻已經影蹤兩渺了。

    他不禁憂心發焚起來,但還存有一絲希望,這希望,是愛侄神智清醒以後,已離開了此地,然而這希望僅只是在短瞬的一晃眼之間,就幻滅了,突宕方圓三丈,水跡仍鮮,仔細一看,除柳世傑的足印之外,更多了一雙足印。

    這雙足印,模糊不清,淡淡的輕印在石面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無法分辨,像是一位高手,為了帶走柳世傑,不得不踏這片濕地,留下這麼兩個淺淺的水印。

    柳錦虹經驗何等老到,細看一遍,心中不由大為震動,原來巖上除了那雙淺淺的足印之外,再未發現任何痕跡,這足以證明,這人必是時下武林的有數高人之一。

    這人是誰?架走愛侄有什麼企圖,是敵是友?突然一個壞念頭升上腦海之中,暗念道:「架走傑兒之人,必定是那將震落水中之人,這左近四五十里之內,只有座冷魂寺……冷魂尊者……」

    他還不知冷魂尊者早已證道西方極樂了,但一想尊者是個出了名的佛怪,不由大叫一聲:「不好!」背心立時沁出一身冷汗。

    柳錦虹不敢再稍耽擱,拔步飛縱,直朝冷魂寺而去。

    走了沒有多人,一眼看出寺前沙坪上的兩人,不由霍然心動,只見沙坪之上,大哥正與一醜臉和尚交談,柳錦虹立即將身子止住,找了處僻靜的地方藏好身形,再運集上乘神功,竊聽沙坪上大哥與那個醜面和尚的談話。

    他來得不是時候,兩人話甫談完,一先一後的朝寺內走去,而神態之間絲毫看不出一點敵意。

    柳錦虹似是大感意外,自言自語的道:「我大哥也會在此現身?多半傑兒是被大哥救走啦!那腳印,除開他這種身具上乘功力之人,確不易做到……」

    他尋思了頃刻,又忖道:「目前,還不是時候,牟昆氣運未終,我可不能自尋煩惱,引起他的疑竇,壞了大事……所以……大哥雖在此現了身,我還是避著點。」

    方在轉念之間,兩人身形早已不見,柳錦虹心中頓覺寬慰,起碼,今天救了愛侄,也見到了多年未謀一面的兄長,大哥既然在此,愛侄的下落也就再無顧慮。

    他帶著些感慨的苦笑,向寺門瞥了一眼,庭院深邃,大哥的影子已被第一道破殿遮住,當下再無留戀,飛峰猛躍,一縱數丈,疾馳而去。

    他這一鶴沖天,恰恰是醜臉和尚說個不休,柳劍雄頭一瞥之時,正好望了個正著,兩人一追一逐,跑了好遠一程。

    柳錦虹將前因後果敘完之後,柳劍雄望著他兩手一攤,慨歎一聲,道:「為兄沒有看到傑兒,依你這麼說,他此刻還是吉凶未卜。」

    柳錦虹慨然的自責道:「這事說來說去,只怪小弟粗心。」他話到此略微一頓,望著西南方出了會神,又接道:「到底那人是誰,看來非立刻追察傑兒的下落不可!」

    柳劍雄似在凝神思索,聞言只輕輕的哦了一聲。

    他猛的抬頭順著柳錦虹的視線望去,低聲問道:「那塊突巖在什麼地方?」

    柳錦虹右手向西南方一指。

    柳劍雄低聲道:「為兄這就去察看一下,你如方便,就在這幾天去襄陽走一趟,母親很是盼望我們兩人。」

    柳錦虹宣了聲佛號,應道:「劫難未滿,小弟欲待消災弭禍之後,再返里省親,如今委實愧見雙親。」

    柳劍雄低歎一聲,道:「二弟千萬不要任性!數有前定,能行則行,為兄言盡於此,我要到前面去察看一下。」他向柳錦虹低歎了一聲,乍然相逢,又要勞燕分飛,兩人眼睛都有些濕潤,依依不捨。

    柳劍雄狠著心腸,轉身拖著沉重如山的步子,低囑道:「二弟保重,就在這早晚之間,為兄要上一趟黑龍關。」

    柳錦虹低應了一聲,猛的想起一件事,大聲叫道:「大哥……」

    柳劍雄停步轉頭,哀傷的說道:「你還有什麼事!」

    柳錦虹唇角蠕動了幾下,低沉著嗓音,細聲道:「牟昆在搞新劍盟七門,大哥不知風聞沒有?」

    柳劍雄點頭一笑,答道:「為兄不但有個耳聞,而且洪士南那傢伙,還傷在為兄掌下呢?」

    柳錦虹滿意的一笑,念了聲:「阿彌陀佛。」

    兩人互望一眼,走了不同的方向,瞬息之間,步子漸快,終於各自隱沒在兩座遙對的山丘後面。

    柳劍雄驀的想起一件事,暗責自己粗心,未問清楚新的劍盟七門是些什麼人?及至想起,柳錦虹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夕陽黃昏,天壁上的殘霞,熏染出幾塊色調黯淡,勾人愁民的灰雲,處此荒丘,耳聽如雷的波濤拍岸聲,再加上沉重的心情,令人自心底泛上來陣陣淒涼的哀愁。

    柳劍雄惦記著愛子的安危,心底有些發毛,他低嘯一聲,對正柳錦虹所指之處,加快步子,狂奔而去。

    任憑是誰,處此情景之下,父子連心,能不心急發焚?

    他一口氣奔到柳錦虹所指的那塊突巖上,飛身躍落下去,經過這一陣耽擱,水漬已於,看不出一絲形跡來了。

    河面水流似電,澎湃雷吼,一瀉千里,上流兩座奇峰雄峙,造成一道奇險的石峽,下流一片汪洋,水波浩瀚,隱入薄霧之中,一眼看不到盡頭。

    回頭仰望,突巖高約六七丈,陡峭筆立,這人要想托著抱柳世傑這麼一個大人,任間攀登,非要有絕好的輕功不要。

    「這人到底是誰?竟能有此身手」」柳劍雄在心中暗忖。

    想到愛子受傷,如果一旦落入牟昆手內,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愈想愈急,急得他六神無主,束手無策,望著天上的星星低聲一歎,猛一轉頭,飛身躍上巖頂,縱上河岸。

    須臾,來到寺前,寺內聲息毫無,更無一點燈火,柳劍雄相度了一下,飛身撲進山門,望著幾重破殿出了陣神,悄沒聲息的躡步朝禪房走去。

    房中微聞鼾聲,他將眼睛湊向窗縫一看,雖在夜晚之中,像他這種功力超人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榻上酣臥之人,細望之下。竟然是古檜,再細一聆聽之下,鼻息甚勻,心中頓時一寬。

    他移目將房中的景物掃視一周,發現那個存放雷音散的葫蘆,低唸了一聲:「古檜有救了!」

    想不他白日吃足了苦頭,傷勢未癒,不忍將他叫醒,立時退出禪房,在寺內察看了一匝,不見醜面和尚的影子。

    他有些驚愕,暗問自己,忖道:「傑兒難道是被他救走了……」

    量情度理,眼前之人,有這份功力,足以從那突巖之上,挾著柳世傑躍上河岸之人,醜面和尚的可能性最大,但不知他將柳世傑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又為什麼不帶回冷魂寺內?他實在想不透,但眼前的問題急待解決,儘管事情如何奇妙難解,愛子的下落卻不得不察個水落石出。

    看到古檜睡得這麼香甜,對醜面和尚的信心就更加堅定起業,他仰望著毫無月爭的沉沉夜空,墜入深思之中。

    過了一會,陡然眼神一亮,「哦」了一聲,搖搖頭道:「不對!不對!」

    跟著,他心中在想:「傑兒的失蹤,在時間上不對,約有不可能是醜面僧人救去,因為……虹弟到突巖上察看,找不到傑兒的人影,再奔到廟中來,那時,他看到我正與和尚談話,如此一說,傑兒的失蹤,與和尚絲毫無關……」

    本有一線希望,果真愛子被和尚所救,依他早先對自己的那番剖自,誠摯、中懇,最起碼不會加害愛子,但不幸的是,這唯一的線索中輟,一切希望落空,成了泡影。

    愈想愈有些不對勁,愛子究竟去了那裡?是誰將他救走?這個疑問在他腦海中一直盤旋不去,但卻無法找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來。

    人,不管他多聰明,在走投無路之時,往往想到最壞的問題上面去,所謂當局者為,自不免會鑽進牛角尖內,越鑽越深,柳劍雄亦不例處,他此刻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愛子必是落入牟昆老賊的手中了。

    想起牟昆,恨得咬牙切齒,不再猶豫,足下加力,飛躍出寺,直奔正西而去。

    ※※※※※

    在冷魂寺的北面十里之外,昏黃的冷霞,籠罩著一座光禿禿的荒山。

    只見那荒丘上寸草不出,雖在黃昏,仍能明顯的看出,丘頂的土色隱隱有些淡紅。

    這時山丘頂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廣額朗目,丰神俊逸的絕世佳公子,長得文采風流,真是豐俊神逸,落落不群。

    這人年在十八九歲之間,背插一柄紅穗古劍,一襲半開儒祖,在晚風吹拂中颯颯有聲。引際仰頭癡癡的望著空中昏黯的星星,低沉的哀歎兩聲,驀地,朗目之中,淚光閃閃,哀聲說道:「娘!你老人家要保重玉體,不要過分哀郁,愁能搖身,更能傷神。」

    原來他在向另外一位中年美婦說話。

    這中年婦人,朗眸皓齒,淡掃蛾眉,長的更是清麗脫俗,從他這種高貴如女神般的神韻中推測,她在少女時代,必然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色美女。

    豐肌弱骨,玉立婷婷,要不是眼前這少年叫她一聲娘,幾乎沒有人會相信她已是一位中年婦人了。

    她著實美,美得像顆晶瑩玲瓏的白玉塑像,這連她此刻這種愁眉輕鎖的姿勢,也別有一種醉人的風韻。

    她是誰?不用說……

    誰都猜得出來那背插紅穗古劍的美少年是柳世傑,而這美婦人即是他娘,她自然是段圭的愛女段玉芝了。

    不!錯啦!她是戚玄齡的愛女,戚玉鳳。

    這些年,玉鳳、段玉芝、柳劍雄三人,曾分頭踏遍五湖四海,訪盡九荒四夷,為的就是探訪柳世傑的下落,然而人海茫茫,十數年如一日,他們始終就沒有將他找到,近些日子以來,負聞柳世傑在中原道上現了蹤跡,才將玉鳳引來。

    今天傍晚,她沿著黃河西上,偶然經過柳世傑躺臥著的那塊突巖,玉鳳俠名素著,見日薄西山,仍有人躺在突巖之上,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她駐足岸上俯目下視,看出這人一身水淋淋的的,似是剛自萬頃怒濤中爬了上來一般。

    她不但覺得奇怪,亦復覺察出這人有些不平凡,分明他此刻昏臥在那突巖之上,緣何會從水裡上得巖來?

    轉念之間,她決心下去察看個究竟,立時躍身撲落在突巖之上。

    那人側蜷著軒軀,玉鳳何等歷練,她既知此人不是常人,是以暗吸一口真氣,輕手輕腳,斂聲躡步,走了過去。

    她試探著將那個人翻了個身,柳世傑清朗的面容,一落在她的眼內,她不由驚得退了一步,活脫脫的,柳世傑可不正是當年柳劍雄的化身麼。

    天地之間,儘管有人年貌相若,但像這般酷肖之人,真還不易找出來,最怪的是當年的柳劍雄,正好這般年歲,還有,繫在他背上的那口紅穗古劍,也更啟人疑竇。

    玉鳳聰慧過人,諸般推證,已確定腳下躺臥之人,正是自己三人苦苦尋了十數年之久的柳世傑。

    她俯身探探柳世傑的鼻息,發覺柳世傑確已昏死過去,但鼻尖餘溫尚暖,慌忙兩指捏緊他的人中,一掌拍向靈台穴,掌力透脈震穴,力達「巨闕」「心經」,登時之間,柳世傑輕呼一聲,四肢蠕動了一下,但雙目卻依然緊緊閉著不省人事。

    玉鳳那張美艷的粉臉上,透現出一絲喜色,長長的嬌吁了口氣,玉臂一伸,憐愛的望著柳世傑,說道:「孩子!你顛沛流離了一生,命夠苦的了……」接著又道:「我們何嘗不也是生了個苦命,為了找你這孩子,踏遍窮鄉僻野,經年累月,荒廢了十多年的青春。」

    口中在念,臂彎早將柳世傑抄起,挾在腋下,足下一頓,飛騰而上。

    她站在河岸上,俏眼向遠處的冷魂寺瞟了一眼,搖搖頭道:「算了!冷魂尊者出了名的怪僻,還是少惹閒氣為妙,先救這孩子要緊。」

    她挾著柳世傑來到這座荒山,使他平躺在丘頂上,向周圍望了望,確定兩里之內,沒有人影,方運氣行功,替他推拿。

    柳世傑雖不是玉鳳親生,但母子名份已定,沒有什麼嫌可避的,她放開手一直在他十二道要穴間推拿了足有半個時辰。

    斜陽西墜,柳世傑驀地朗目一睜,不覺大詫,自己仰面躺著,天空正飄流過一些昏黃的浮雲,一個俏麗的臉龐,額上沁著不少顆豆大汗珠,嬌喘連連,雙目緊閉,一雙火熱的玉掌,柔若無骨的在自己胸掛揉。

    手掌到處,舒暢無比。

    柳世傑乍然見此,大為驚愕,但他究竟不失為聰明絕頂之人,前後一想,心知這人正在替自己推拿,毫無疑問的,人家敢是救起自己的恩人,而且這人此刻正在行功的緊要關頭,不能攪擾,唯一之法,只有運氣相迎。

    他十分乖覺的暗中將真氣凝聚丹田,緩緩的賂胸膈攻去。

    玉鳳何等功力,他知道柳世傑此時已然醒轉,徐徐的將手收了回來,慵懶的緩緩將星眸睜開,在柳世傑面上掃了一眼。

    柳世傑有些窘,猛的挺身躍了起,張開嘴巴吃吃的愕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這位美婦人,也不知該如何向人家致謝?

    玉鳳抽出腋下的香巾,輕輕地擦去額際的汗漬,慈愛的瞥了柳世傑一眼,神情木然的盯著他。

    她眼中閃起層淚光,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腦海裡,不禁悲從中來,香唇顫抖,好半天,才艱澀地吐出了兩個字:「孩子!」

    緊跟著,她玉手一伸,伸向柳世傑。

    柳世傑愕然一驚,不自覺的退了一步。

    玉鳳一把捉了空,芳心一慘,倏地抬眼悲淒淒的道:「孩子!你總該聽說過,武林之中,有戚玉鳳這麼一個人吧!」

    柳世傑朗目一動,深深的望了玉鳳一眼,猛地雙膝一屈,「噗通」跪了下去,顫著聲音,道:「娘!孩兒罪該萬死,見了娘的面竟還不識,今天要不是您老人家相救,孩兒只怕早已葬身魚腹了。」

    玉鳳上前一步,將他挽起,母子倆抱頭痛哭,她本來要向他解釋,那救他之人並不是自己,但一經哭了開來,淚水就如江河決堤,無休無止,只管悲痛失聲的哭得地慘天愁,那還有工夫解釋?

    兩人不知哭了多久,柳世傑驟然醒覺,母親運功替自己才推拿完了不久,元氣大耗,如果一味的哀傷悲哭,真會勞神傷身,急忙出聲勸止。

    玉鳳見柳世傑溫順賢孝,芳心立時大慰,收住激動的心情,慈愛的深深凝注了他一眼,問道:「孩子,你碰到過你爹沒有?」

    柳世傑聞言之下,輕歎一聲,將武當後山與柳劍雄相遇之事一說,兩人唏噓不止,內心之中,不由暗怨造化弄人。

    方在述說間,驀的遠處一人大袖疾擺,灰影飄飄,在艷麗的晚霞之下,雀躍而來。

    柳世傑眼尖,低叫了聲:「娘!」

    玉鳳發覺他聲音中雜著些驚愕,不忙回他的話,俏目四下的一掃,就看到正南一個光頭僧人,健步如飛的迎著荒丘奔來。

    母子兩人,全有些驚愕,玉鳳芳心一動,忖道:「看樣子,那人是由冷魂寺來的了……」

    柳世傑一臉怒色,冷冷一哼,罵了聲:「野賊禿!」

    玉鳳轉頭問道:「傑兒,你認識他?」

    柳世傑點點頭,道:「就是那賊和尚將孩兒震落水內的。」

    玉鳳俏面倏地布上層寒霜,低囑道:「孩子!你元氣大傷,妄動不得,聽娘的話,待在這作靜養,娘下去找那賊禿替你出了這口氣!」

    柳世傑苦笑一下,叫了聲:「娘!」他想說什麼,但被玉鳳搖手示止,不准他往下說,鄭重其事的道:「聽娘的話!」。

    親命難違,柳世傑有生以來,在他的記憶之中,算得上是第一次聽玉鳳說話,那忍拂逆,只好點點頭,極是不願的恭諾了一聲。

    玉鳳反手扶了扶背上的青虹劍,深望了柳世傑一眼,叮囑道:「孩子!聽娘的話,不准離開此地,娘相信斗那賊禿還不致怎麼費事!」她像是看透了柳世傑的心意。

    這種語氣,簡直是命令,柳世傑再是不願,處此情況之下,也只好悚然的垂手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

    玉鳳滿意的一笑,迎著那人,像旋風一樣,卷下荒山。

    她走得太快,眨眼之間,就落到丘下,再一晃眼,已出去了好幾十丈。

    到了一座較矮的土丘處,她面南一站,氣勢洶洶的望著走來的那個和尚。

    兩人相距五丈不到,玉鳳俏面一冷,迎著那人沉喝道:「你可是從冷魂寺來的?」

    那人疾步匆匆,埋首而來,玉鳳動作輕捷,他一點都未發覺,猛的聽到嬌喝之聲,疾將俯著的頭抬了起來,怪眼一翻,望著玉鳳發愣。

    這一朝相,玉鳳「嘎」的驚叫了一聲,纖手疾的捫向香唇。

    和尚不是別人,正是冷魂寺的醜面僧人。

    那張世上獨一無二的醜臉,在這種日薄西山的黃昏,任誰都會疑心那是鬼魅現身,總算玉鳳俠膽義魄,只不過驚叫了一聲,便定下了神。

    醜面和尚也不由自主的驚退了一步,心中暗暗喝彩,面對著這麼一位美絕人寰的女人,不免自慚形穢,心中更是感慨萬千。

    他暗念道:「可恨……可恨古檜那惡賊,逼死了嬌妻,要是她現在還活在世上,真要以同這女子比美一番!」

    敢情在他的記憶中,他的太太早年與玉鳳同樣具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貌。

    可是,目前的情形可就不同了!愛妻已作古泉下,自己更落得如此淒慘,除了自慚形穢之外,還有點羞見世人的感覺。

    眼前這兩人成了強烈的對比,美的像天宮中的仙妮,醜的則比地獄中的鬼魅還要難看上千百倍。

    總之,上蒼也委實太惡作劇了些,竟令這麼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物碰在一起。

    玉鳳看清了醜面和尚是人,芳心之中,立時起了一種念頭,心想:「這人一副奇醜的相貌,他必然有個奇慘的遭遇!」

    不自覺的,對醜面和尚起了一絲同情心。

    但這種同情心幾乎短暫得在一眨眼之間就過去了,原因是她突然對他這副面容有了噁心的感覺,心說:「可是他的心腸,卻一如他的外形般醜惡無比。」想起這醜面僧人曾經一掌將愛子震下河中,心中立時起了陣反感,對和尚產生了說不出的厭惡。

    她寒著臉「嘿」的嬌喝一聲,纖指一疊,戳向醜面和尚,冷叱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從冷魂寺來的?」

    醜面和尚本來就有一種自卑的念頭潛伏在內心之中,怕人家看不起他,她這種冷叱,簡直是狂傲得不可一世,不由心中大為不快,也冷著嗓門簽道:「佛爺沒有名字,你管佛爺從那裡來?」

    玉鳳輕輕的兩聲冷笑,哂然不悅的望著他,道:「你的心腸雖說狠毒,但還不及你的狂傲,這兩樣,比你這副尊容更醜惡十分。」

    人都有弱點,別人有意揭發自己的瘡疤,那便是將對方恨上一生一世,醜面和尚,一生行為,並無甚大惡,年輕之時,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誰知因古檜狠心相害,落此下場,景況確夠淒涼,多少年來,無顏見人,為的就是這副尊容。

    早兩年,他暗中發了個誓,誰要是笑他醜容惡面,沒有什麼好說的,必要如法炮製,照樣將他弄得像自己一樣,見不得人。

    就因自愧形穢,久而久之,心理上大受影響,難免有了一種偏激的想法,而這種想法,已牢固在心靈深處,不易抹去。

    今晚,奇巧無比,首先犯他禁忌之人,竟是玉鳳,而雙方一見之下,並未先互相將對方的來歷弄清楚,一見面,就針鋒相對的惡言攻汗,玉鳳說這話,認為是自然極了,也極應該說,於是絲毫未加考慮的衝口而去。

    醜面和尚怒哼一聲,紅如硃砂的爛眼皮閃動了幾下,看不出面部的表情,從他緩緩將手指握實。拳心格格直響的動作看來,他此時確已怒極,只聽他低哼一聲,狠狠的道:「天底下盡多枉死冤魂,但芸芸眾生之中,像檀越這種饒嘴薄舌之人,佛門廣大,也無法超渡於你!」

    玉鳳俏眉閃動,很是氣憤,和尚的話,惡毒到了家,話中之意,點明了她只配下阿鼻地獄。

    「賊禿!」玉鳳挑眉一聲嬌喝,跟著一溜青虹閃動,不知何時,她手中已橫掣了一柏青虹古劍。

    錦虹閃動,冷氣森森,砭和肌膚。

    「慢著!」醜面和尚驚愕的退了兩步,探指點向古劍,大拍問道:「這劍可是名曰青虹?」

    玉鳳輕輕地低哼了聲,剔了剔修眉,既不說是,也不否認。

    醜面和尚倏地仰頭宣了聲佛號,悲壯的一歎,大聲問道:「這麼說,你是鳳女俠了!」

    玉鳳臉色細的緊緊的,冷聲道:「是又怎樣?」

    醜面和尚突然低頭,血紅的眼皮朝她翻了翻,莫可奈何的說道:「你假如真是鳳女俠,上蒼今日卻為大家安排了一樁惡作劇。」

    玉鳳不懂他話中的含意,想來他這句話必然大有文章,稍一推想,故作輕鬆的一笑。若無其事的道:「你看錯啦!姑奶奶不是玉鳳!」

    醜面和尚猛然一指她手中的長劍,問道:「分明這劍是青虹,怎麼姑娘不是鳳女俠?」

    玉鳳香唇一抿,輕盈的唁唁一笑,道:「劍雖是青虹,但你能擔保這劍不會落到我手中來嗎?」話意之中,隱隱吐露自己不是玉鳳。

    醜面和尚一想頗有道理,突然哈哈敞聲大笑,道:「佛祖有靈,及鋒而試,使我能一伸冤屈。」

    玉鳳大是不解他話中的意思,方想啟唇相詢,醜面和尚已慢吞吞的擺了個架勢,厲聲喝道:「好吧!佛爺不管你是誰,過來受死!」

    聲調之冷,態度之傲,當真是舉世無匹。

    玉鳳俏面寒得幾乎要摘下冰水來,聞言擺手中寶劍,右手中擔著劍眉,嬌喝一聲:「接劍!」

    聲出劍動,寒嘯刺耳,冷焰浸肌,颼、颼、颼連進三劍。

    七絕劍法本就不同凡響,再加上這些年來的刻苦磨練,更得劍術貫古凌今的柳劍雄從旁點撥,玉鳳現下的身手,已大非當年論劍之時可比了。

    三招出處,萬縷劍影耀眼生花,劍嘯虹飛,頓將醜臉僧人逼退三步。

    她得理不讓人,清嘯一聲,絕招綿綿,若江河倒瀉,傾掛而下。

    醜面僧人一退之後,驀的雙掌一拍,「霹靂」一聲大響,雷音震耳,雙掌倏分,掌勢如電,快速絕倫的連劈出數十招罡風,硬將玉鳳的劍勢阻住。

    和尚掌沉力厚,每出一招,罡風四旋,劃起陣陣雷鳴怒嘯,逼得玉鳳近身不得。

    玉鳳勝在劍巧式靈,每出一招,和尚週身各大要穴皆在劍鋒籠罩之下,簡直無懈可擊。醜面和尚向來未在江湖中走動過,他與冷魂尊者之間的關係,也非師徒,尊者雖垂青於他,但所授他的武功,也只限於防身保命,並未將武林中各名山大派的武功相告,對時下一些武林中的傑出高手,也只是言談之間,一鱗半爪的透露了些,是以他對武林人物間的掌故知之甚少,縱然記得一些,也不過是一知半解而已。

    正因為如此,他雖知青虹劍是天山玉鳳常年佩戴的兵刃,而天山派的七絕劍法,卻並不識得,是以他雖功力深不可測,雷音掌招之中,掌力如山,激盪而出,可是玉鳳的絕妙劍招竟弄得他縛手縛腳,未佔著絲毫便宜。

    眨眼之間,三十招已過,玉鳳早將一套曠絕千古的七絕劍法反覆使了三四通,總因和尚功深如海,沒有佔到半招機先,相反的,三十招一過,和尚反將玉鳳的招式路數摸得透徹至極,陡然厲嘯一聲,雙掌如飛,潛力四散激盪,罩向玉鳳。

    雷音掌奇絕武林,展開手腳之後,精微立見,玉鳳的劍幕節節縮小,十招一過,險象環生。

    當此之時醜面和尚一臉凝重神色,血紅的眼皮外翻,連眨都不敢眨一下,他心裡明白,對方劍幕雖是愈縮愈小,但劍尖上湧出的那股潛力,卻在掌幕之內亂竄不已,大有脫穎而出之勢,這就不得不使他心膽懼凜,雙掌一緊,跟著雷音掌中的辣招連環遞出,封阻住怒突而出的錦虹。

    青虹耀眼,在掌幕之中騰躍,若萬蛇鑽動,可就是突不出掌影之外。

    玉鳳心下大急,高吭的仰頭一聲清嘯,陡然劍勢加速,有若疾風驟雨,佈滿在半丈方圓之內。

    柳世傑本是凝神靜觀,越往下看去,越發覺得冷汗直冒。旁觀者清,他此刻方看出來,雷音掌果是禪中的絕學,威力無窮,他細心揣摩了良久,覺得這套掌招之中,尚有很多精奧的妙著,尚未全部發生威力,心中暗自起了兩個疑團:第一,是醜面僧人的功力還不到家,未能展盡精微?第二,是醜面僧人保留著殺手鑭,以備緊急關頭之際將出來?

    此刻,看出醜面和尚招式突變,他不由心中嚇了一跳,暗叫一聲:「不好!」跟著拔步就想躍下山丘,衝著鬥場奔去,以備萬一母親有個措手不及之時,出手接應。

    他方一提足,猛然想起玉鳳曾命他在丘項等著,不准下來,想起「親命難違」這句格言,又復將提起的步放了下來。

    他望著青虹在掌影之中亂騰,玉鳳有些險象環生,只急得頓足大叫。

    驀地裡,似是想通了什麼,舉掌一拍頂門,大罵一志道:「笨伯!愚忠愚孝,自古不知誤盡了多少家國大事,還待在這裡幹什麼?……」

    一念想通,他反手探劍,掄臂挽了個劍花,振吭一聲清嘯,身形一展,猶如飛燕,衝下山丘。

    邊走邊高聲叫道:「娘!孩兒來了!」

    醜面和尚此時正展盡所學,掌勢沉如山嶽,玉鳳的劍莫幕被壓得越縮越小,佛門絕學,畢竟不凡響,醜面和尚厲嘯一聲,雙掌猛烈的開合了三次,雷聲大作,將柳世傑叫聲蓋盡。

    柳世傑何等快速,眨眼之間離鬥場已不及五丈,但他仍然來晚了一步,「轟隆」一聲震天價響,醜面和尚雙掌開合登吐,一道黑影立即被他震飛三丈。

    他猛然仰頭望著西天的殘霞,引吭長嘯,慘厲驚魂,一嘯之後,頓足疾躍,合掌圈臂,準備向震飛三丈之外的黑影遙遙擊去。

    恰在此時,一道銀虹矯若游龍,經天而下,橫裡向他合攏的雙掌削來。

    跟著起了一聲狂喝:「賊禿休傷我娘!」

    醜面和尚倉卒裡慌忙收掌,猛將提起的勁氣一沉,身形臨空下落,錯眼之間,看出挺劍而來之人,竟是早先被自己擊落黃河石峽的柳世傑,不由心中大喜,電光石火之間,他脫口大叫:「柳公子!小施主!」

    跟著驚詫至極的閃目朝三丈開外,萎頓於地的玉鳳望去,剎那之間,心中千回百轉,暗忖道:「她果真是玉鳳不成」」

    緊跟著心中大叫了聲糟,暗責自己道:「糊塗,我究竟做了什麼?」

    「賊禿你好狠的心腸,既將我震落洪流,又掌傷我娘,小爺今天若不宰了你,誓不為人!」

    柳世傑恨得雙眼噴火,手中紅穗古劍左繞右圈,連著削出三劍。

    「小施主慢著,聽我解釋!」醜面和尚失聲大叫。

    柳世傑早就氣得眼前金星直冒,漆黑一片,他此刻已將心腸一橫,什麼解說都枉然,傷母之仇,劈自己落水之根,兩罪俱發,他氣得雙眼佈滿血絲,恨恨的道:「解釋?哼!你到閻王殿去訴說吧!」

    口中在喝,手下可不怠慢,「唰唰唰」一連三劍,「天環指峰」「地環飛虹」「人環結蓮」,三劍源源而出,迫得醜面和尚倒飛三丈,方才躲過他一串急攻。

    醜面和尚一退之後,口中連聲大喝:「小施主停手!且請聽我解釋!」

    柳世傑像頭瘋獅,那裡肯聽他的解說,寒影顫動,劍氣森森,冷芒飛虹,銜尾自後跟上。

    他一口氣又削出九劍,劍劍驚魂,式式生風,只嚇得醜臉和尚心膽俱裂。

    和尚此刻十分作難,想解說嗎?柳世傑的劍掃,辛辣奇幻,令人莫沒高深,萬一稍有疏忽,以柳世傑此刻誤解之深,大有不將自己屍橫劍下,不肯甘休之勢,自己今晚必無幸理。

    事情擺得十分明顯,目前無法解說清楚,誤會太深了,此事只有找到柳世傑,將前後因果一說,或可解說得清。

    他一面全心全力的拆解柳世傑凌厲的劍招,一面籌思萬全之策。

    他還算聰明,知道若打下去,必無結果,一個弄不好,傷了柳世傑忌不更糟,萬一自己傷在柳世傑劍下,依他此刻的氣勢,亦必不肯饒過自己。

    他想透之後,覺得此時此地,唯一的辦法是一走了之,解釋無非只是徒費口舌而已,不會產生結果的。

    此念一生,他猛的一合雙掌,狠力逼退柳世傑,抖嗓一聲大叫:「小施主!洒家失陪了!」

    柳世傑想喝如雷,咬牙朗喝道:「你還想跑嗎?」

    他確實氣怒到了極點,認定了這和尚心腸歹毒,豈能容他一溜了事?就在醜面和尚一招逼退柳世傑,身形倒射,飛躍疾退之際,柳世傑清嘯一聲,身劍合一,錦虹劃出一道銳嘯,跟蹤追至。

    醜面和尚去勢如電,柳世傑劍似江飆,一前一後,只差兩丈,追個前後腳。

    柳世傑恨極了醜面和尚,丹田猛提一口真氣,內力循臂透劍,自劍失之上逼出一絲潛力,直射而出。

    他挺劍指上和尚背心,咬牙怒喝道:「看你往那裡逃?」

    和尚驟感背心有一股涼寒意,雙腳連踹,衣袖飛飄,猛一咬牙,全力施為,想脫出柳世傑的追躡。

    可是事與願違,饒他拼盡老命,背心那縷涼氣,仍如附骨之蛆,一分未移,這一下,可真把他嚇了個魂飛膽襲,大叫了一聲:「糟啦!」

    他情急之下,步度加到極限,陡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低聲叱道:「你娘傷得不輕,還不趕快回去替他療傷!」

    此話一出,立見反應,宛如半空中響起個驟雷,一下就擊中了柳世傑的要害。

    丑和尚一語甫出,柳世傑聽得一怔,當即慌忙將前衝的步子緩了下來,望著醜面和尚的背影低哼一聲,叫道:「這筆賬,小爺今天替你記上,我娘要有個三長兩短,立時來取你的狗命!」

    醜面和尚去勢如電,眨眼間,就已隱入夜霧之中,柳世傑這般喝罵,也不見他回答一聲,就沒命的飛奔而去。

    柳世傑一念及母親的安危,心中不由大急,暗罵了自己一聲:「糊塗!」慌忙掉頭飛奔而回。

    就是這麼彈指工夫,想不到已追出了兩里多路,尚幸丑和尚逃跑之際,是沿著山丘邊緣,地勢不甚複雜,玉鳳被震飛之處,此刻依稀能分辨得出來是座不算不太高的山丘。

    心懸娘的傷勢,盡情飛馳,眨眼間,那座禿頂荒丘離自己已不到十丈遠了。

    柳世傑一邊沒命飛奔,一面攏目望去,觸目之下,心中駭然一跳,只見在他身前不到三丈遠處,一個高大黑影,步履沉重,一步一步的向玉鳳走去。

    玉鳳想是功行要緊關頭,抑或是傷勢較輕,管自療傷,對身外的一切,渾如不覺,又不知道來人是什麼路道,生形扮相,因在夜晚中,看得不大十分清楚,柳世傑嚇得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自主的將勢緩了下來。

    那人像是發覺身後有了颯然微響,疾似靈狸的猛一轉頭,一眼看清奔來之人是柳世傑,立時陰惻惻的嘿嘿一陣冷笑,出口譏諷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小狗頭!我們又見面啦!」

    柳世傑將那人看清楚之後,登時嚇了個亡魂皆冒。

    原來那人並非別個,正是父親的大對頭,紫電無影牟昆。

    柳世傑是俠門之子,算得上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他不怕別的,而是擔心大娘戚玉鳳,正在行功療傷,自己的生死,倒算不得一回呈。

    他猛的將步子停了下來,朗目瞪視著牟昆,咬牙低叱,道:「狗賊惡貫快滿盈了!我們見面正好是嗎?哈哈……」說罷他抖嗓縱聲狂笑不已。

    「你笑什麼?」牟昆板著面孔,低沉的冷聲厲喝。

    柳世傑揚眉大聲應道:「我笑什麼?我笑你死在臨頭!還在自鳴得意呢。」

    牟昆鷹目轉了兩下,滿不在乎的問道:「小狗,你少冒大氣,你說老夫死在臨頭,可是有什麼應憑藉沒有?」

    柳世傑豪笑一聲,道:「我爹在找你。」

    「你爹?」牟昆聞言之下,臉色驟變,敢情他對埋跡了十數年後出山的柳劍雄,心底多少有些顧忌,他接下去說道:「你爹找我?」歇了一下,他復又縱聲狂笑,道:「漏網之魚,敗軍之將,當年老夫放他逃生,他還有膽找我?這次若再被老夫碰見,不將他徹徹底底的收拾一下,沒的武林朋友說老夫行事婆婆媽媽的。」

    柳世傑見他出言狂傲,勃然大怒,大吼一聲:「住嘴!」接道:「我父親英雄一世,當年武當之事,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盡皆知曉,要你饒舌作甚?告訴你,我爹這幾天就在附近找你,你的死或不遠啦!」

    這一下,可真把牟昆嚇了個魂飛魄散,面色驟變。

    只見他那一把尺許長的白鬚無風自動,突然之間,身形電飄,疾如流雲,足踏九九,欺身探指,猛點柳世傑胸前二大重穴。

    柳世傑朗聲豪笑,軒軀一旋,飄了開去,順勢的一挽,錚的一聲龍吟起處,掣劍在手,冷冷的道:「小爺還不想宰你,留你多活幾天,等我爹親自出手找你算賬。」

    牟昆「嘿嘿」兩聲輕笑,雙掌一揚,冷冷的道:「你少吹啦,爺爺今晚先宰了你,再找你那窩囊廢的老子……」

    柳世傑倏地將手中的紅穗古劍一抖,削出幾朵冷蓮,蓮瓣四散,漫空飛舞,一齊向牟昆摟頭蓋臉地罩下。

    牟昆冷顫了兩下,嚇得倒退五步,雙掌猛劈,罡風蕩漾,吹向劍花蓮影,將未出口的話硬生生嚥下喉來。

    牟昆一退,柳世傑也就再未出劍,收招抱劍,雙目炯炯地怒望著牟昆。

    牟昆嘿嘿兩聲冷笑,不說什麼,心中卻有點發毛,暗道:「所謂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不不假,這小狗已非當日的吳下阿蒙了。」

    他對柳世傑的功力重作了番估計,猛的一擺雙掌,大聲叫道:「老夫說過,先宰了你,才找你老子算脹,小狗,來吧!」

    柳世傑俊目一轉,望著身後跌坐療傷,面色蒼白的玉鳳,心中焦灼萬分,猛的搖了搖頭,道:「風聞你這狗賊要搞什麼『新劍盟七門』?小爺今天倒不想同你鬥,反正,打來打去,無非是龍虎玄陽掌,你要贏小爺,也非易事,沒有個三五百招,你也休想能稱心遂意,何妨我們兩人將來在黑龍關上,趁你們鬧什麼論劍之時,當著天下英雄之面,互較一下龍虎玄陽掌,看看究竟是誰高明?」

    牟昆聞言一驚,愕望著柳世傑,鷹目轉了幾下,詫然至極的說道:「這些事你都知道啦?」

    柳世傑點點頭,爽朗一笑。

    牟昆驀地望著天上的星斗,凝思了微頃,倏地低頭輕應道:「這樣也好,讓你多開些眼界,免得死了冤枉。」他說得多輕鬆,漫不經心的神態,簡直是滿不在乎。

    柳世傑反手將紅穗古劍插進鞘中,不願同他多作分辯,只輕輕地哼了一聲。

    突然之間,牟昆一個電旋,反身疾撲,橫裡一飄,嘿嘿幾聲厲笑,右掌高舉,對正玉鳳的頂門,望著五丈外愕然發愣的柳世傑冷聲冷氣的道:「黑龍關論劍,少一個好一個,這賊婆娘容她不得,倒不如現在將她料理掉還省事些。」

    牟昆行事當真夠狡獪陰險,他這記毒著,大出柳世傑意料之我,別的不說。只要他那高舉的手掌輕輕一落,玉鳳定必當場腦漿四濺,香消玉殞。

    柳世傑見狀之下,爭怒攻心,俊臉煞白,「訥訥」半晌說不出話來。

    牟昆突然陰冷一笑,將高舉的手掌比了兩下,意得志滿的道:「老夫只須輕輕一掌按下去,你這小子就要永世見不得人。」

    牟昆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玉鳳雖不是他的生身母親,但戚、柳兩家這門親事,天下武林,盡人皆知,名正言順,玉鳳是柳劍雄的元配正室,而現下的情形,柳世傑怎能眼巴巴的看著仇人一掌將大娘斃死,而無動於衷?果真今晚容牟昆得了手去,柳世傑拿什麼臉去見天下英雄?連死了之後都無顏在泉下去柳門先祖的英靈。

    以人倫的常情來說,他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娘被人斃死?柳世傑嚇得瞠目結舌,好半天講不話來,兩隻眼中,蓄滿著熊熊怒火,直鉤鉤怒視著牟昆,他真不知說什麼好。

    他想了一下,猛的大叫一聲:「慢著!」

    牟昆十分得意,傲然的大笑,道:「嘿嘿,怎麼了?」

    柳世傑憤怒填膺的道:「狗賊!我知道你又重施故技,像在當年威脅我二叔一樣,你只管給小爺開條件吧!」

    牟昆陰惻惻的又是兩聲冷笑,說道:「小子你真行,咱們索性爽快些,不過你想這只掌不落下來也行,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只要小子你乖乖的送上來……」他話到此處,十分得意,陰笑幾聲。

    柳世傑有點怒,冷冷的喝道:「別一個勁吞吐吐的!便是要柳某項上人頭,只要你言而有信,先放過我娘,咱定必一劍剁下,雙手奉上。」他說得十分豪壯。

    牟昆搖搖頭,冷笑連聲地說道:「別那麼認真,將你吃飯的傢伙取下來事小,黑龍關的鬧戲你沒法瞧上一眼,那豈不是冤枉之至?」

    他這話說得多陰損,柳世傑氣得咬牙切齒的罵道:「狗賊!你再不知輕重,小爺可就……」

    可就什麼,一時語塞,說不不下去了,自己親人的生死還捏在人家手中,不由激得俊面通紅。

    牟昆冷笑一聲,說道:「看你猴急成那副樣子,我今天還不想要你的小命,只要你身上帶著的一件東西!」

    「東西?」柳世傑有些不明白,眉頭皺得緊緊的。

    「對啦!」牟昆很認真的朝柳世傑週身打量了一眼,接著道:「新的劍盟七門不日論劍,這回事你是知道的了!可是……問題來啦!論劍嗎,必須就要有把好劍,我老人家找遍天下,什麼劍都看過,可就沒有一柄看得上眼的,千挑萬選唯獨你背上那輛拖著紅穗子的古劍,倒還勉強合我的胃口……」

    一聽要劍,柳世傑腦中「轟」的一聲暴響,眼睛睜得大大的,驚得目瞪口呆,望著牟昆發得。

    牟昆冷然的道:「你娘的命重要?還是那把劍重要?」

    柳世傑黑然的低吁了口氣,緩緩的昂起頭,悲壯的道:「大丈夫遲也是死,早死也死,只要死得其所……」他猛然低頭,望望玉鳳,接道:「你退後五丈,等我將我娘的掌傷療好之後,再將劍奉上。」

    牟昆眼皮一翻,怒沖沖的道:「你這是癡人說夢話,我讓你將這賊婆娘的掌傷療好,你還會將劍給我?」

    柳世傑劍眉斜剔,怒叱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過給你,難道還會賴賬不成?……」

    牟昆也是怒形於色的道:「那為什麼不先將劍給我,省事些?」

    柳世傑低沉的一哼,冷冷的道:「現在不行,要等我死了才能給你。」

    「這話怎講?」牟昆愣眼問道。

    柳世傑沉思有頃,緩緩的道:「我不說明了,只怕你還會有些懷疑我這人不夠信用,我告訴你吧!事情是這樣的……這柄劍,是家祖所賜,後來在柳某上武當山之時,家祖面稟掌門祖師,蒙祖師面允由家祖轉賜柳某,但此劍乃武當歷代掌門隨身攜佩之神物,因此劍出處關係武不姨門聲威,是以柳某在武當之時,靈修祖師曾命柳某捧劍參拜歷代祖師的神位,並立下重誓:仗此神劍,衛道武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至此略微一頓,方接道:「如今,為了換取我娘一命,將劍交你,但我不能違背誓言,是以要等我先自刎之後,才能歸你所有……」

    牟昆冷瞥他一眼,說道:「你還有這麼些臭規矩,小子,你好豪壯的口氣,真是毒蛇嚙手、壯士斷腕……」他沉吟了一下,方接道:「你何必這麼迂腐,先將劍給我,我一定饒這賊婆娘一條狗命。」

    柳世傑搖搖頭,道:「不行,當今武林之中,有誰不知你是個無信無義之人?」

    牟昆眉頭皺得緊緊的,想了很久,委實取決不下,但他今天別有用心,勢必要獨得這柄劍不可,他曾想過硬向柳世傑要,但回憶武當兩人過手那回事,餘悸猶存,當時兩敗俱傷,自己一時托大,肋骨被打折幾根,若不是有了番奇遇,恐怕此刻還在養傷呢。而且在奇遇之中,獲得一本劍譜,如果奪得這柄劍,將劍譜中的招數練成,不愁神道伏魔令符會被別人搶奪去。

    想來想去,實在別無良策,但他向來行事十拿九穩,從不吃虧。

    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冷笑一聲,道:「我要你給我個保證!」

    柳世傑是聰明之人,瞪了他一眼,一聲不吭的反將劍拔了出來,擎劍指天,朗聲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柳世傑答應等將我娘的掌傷療好之後,將紅穗古劍交給他,倘若言而無信,天打雷劈。」

    牟昆大叫一聲:「好!」

    跟著步履輕移,後退了五丈。

    柳世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大踏步上前,雙膝一盤,坐在玉鳳後面,立時垂眉運氣功行雙臂,兩掌一舉,徐徐而出,舒抵玉鳳命門,以絕世神功,相助玉鳳療傷。

    玉鳳與醜面和尚惡鬥之時,最後被他一招大力神掌打飛三丈,柳世傑遲來一步,致將她的內腑震傷,雖說她運氣療了半天,終因受傷之後,運氣不靈,丹田一口真氣無法提升,是以療了半天未見功效。

    此時得愛子之助,立覺一股暖流,由命門穴直入黃庭,引著自己體內的三昧真火,攻向仙腑。

    柳世傑一生坎坷顛沛,常違慈親,有此機會,正好一盡孝道,是以盡量將一身真元運聚雙掌,他入了忘我之境,一心只想如何替玉鳳療傷,以盡人子之道。

    兩人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只看得臉上晴陰不定,嘿嘿笑了幾聲,懾神躡步,走到兩人身側,兩手齊出,徐徐伸手拈著兩人背的劍穗,面上起了個他一生從來役有過的詭笑,這番詭笑的真正含意,雜著八成得色。他撫著兩柄蓋世神劍的劍穗,邪惡的暴睜鷹目,在玉鳳美麗的臉龐上貪婪的看了一眼,又轉頭望著柳世傑,嘿嘿兩聲冷笑,自言自語的道:「這兩柄劍,同樣兩個臭皮囊,老夫如果想要,易如控囊取物,信手拈來……」他話到此倏地搖了搖頭,陰惻惻的接道:「老夫偏不這麼做,要看看這小鬼怎樣死法,這賊婆如何讓他死?我倒不怕他變卦,反正他已立下重誓,他是死定啦!這不子一死,賊婆娘雙豈能獨活!那時候,這兩柄劍不就是乖乖的落入我手中了麼,哈……無毒不丈夫,老夫今天非將她們娘兒倆整他個慘兮兮的不可。」

《殺魔求道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