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秋義氣比海深

    一個亡命向前跑!

    一個尾鍥不捨,在後窮追!

    到底是展寧肩有重荷,不如黑無常來得靈便,雙方相持的距離逐漸縮短了——

    十丈……九丈……七丈……五丈……

    展寧額上沁出汗珠,呼吸漸形迫促!

    黑無常鬼叫連連,將距離倏又縮成四丈!

    白娘娘子心不忍,幽然長歎道:

    「這條甬道怎地竟有恁般長遠呢?這樣看來,要想平安脫險……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黑無常哇地一聲鬼喊,雙掌齊推,一股破空狂飆,湧上前來……

    氣流漩湧,頓使狂奔中的展寧,向前踉踉蹌蹌好幾步……

    幾乎一跤栽在地上!

    白娘娘用手輕撫展寧肩頭,佯作泰然道:

    「孩子,不用擔驚害怕,別忘了在你肩上馱著的是名動三湘的白娘娘就行了!」

    展寧繼續狂奔中,詫然問道:

    「老前輩,我不能定下身來,給他幾掌麼?」

    白娘娘笑道:

    「假如我判斷不錯,那將是兩敗俱傷,誰也不能討得好去!」

    展寧惑然又道:

    「鬥一個兩敗俱傷,也較比這節節窮追好呀。」

    「孩子你又錯了!」白娘娘另有見地的道:「我是一個辦傷甚重,已然生命垂危的人,現在,我縱然全力助你發掌。也只能與白無常搏個秋色平分而已。萬一我一旦支持不住,剩下你一個人來,顯然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展寧又道:

    「似這般一跑一追,那裡又是逃避現實的上策呢?」

    白娘娘似是不欲多言,歎道:

    「你不要多說了!我比你癡長半年甲子,我會想到怎樣來渡過此番厄難的,只要前途再也沒有凶險了,我保證你可以平安定出地獄谷去!」

    展寧訝然一回頭,叫道:

    「老前輩您說漏了,應該說是我與您老人家同時脫險才對。」

    說著說著,黑無常倏又鬼喊一聲——一股狂飆,尾躡著展寧打到!

    這一次,距離似又挪近了些,展寧直覺立身不穩,向前連栽幾步!……

    差點就要栽在地上!

    白娘娘急叫道:

    「站穩!站穩!小心些!……好!咬牙繼續向前跑吧!」

    眼看展寧奔走正常了,這才幽曲繼續又道:

    「黑無常狠命推出一掌來,也得損傷他些許真氣,況且他挪腿再要來追,我們間的距離又要拉長了!所以,你用不著為這顧慮的!」

    身後傳來黑無常急迫的足音……

    白娘娘輕輕一擊展寧肩頭道:

    「孩子,適才在破廟裡,你曾經答應我一個條件來著,記得麼?」

    展寧累得滿頭直是汗水,若笑答道:

    「記得的!我不是時刻在聽從您的教導嗎……」

    白娘娘微吁道:

    「這樣就好!打現在起,你只需全心全力用在腿上,一直向這甬道出口緊奔,倘若在你身後出了任何事故,不准你回頭察看的!」

    展寧心頭疑念叢生,道:

    「老前輩,有什麼事要在我身後發生?」

    白娘娘厲聲喝道:

    「展寧,你能夠答應我麼?」

    展寧莫名其所以,毅然答道:

    「晚輩遵命就是!」

    黑無常足音急切,似已追近在三丈距離!

    白娘娘陡地一回頭,叱道:

    「黑無常!看掌!」

    黑無常不料有此,猛然住足,呆了一呆……

    展寧遵言不准回頭逕自埋頭狂奔不已!

    距離又拉開了六丈開外!

    黑無常衡情度理,始知受騙,一面拔足來追,口時卻陰聲鬼嚎道:「臭婆娘,白娘娘就此武林除名……」

    氣得吐哇直喊,追勢顯然勝過方才!

    白娘娘極力壓制胸頭的急喘,細聲一歎道:

    「孩子,你可知道,這條甬道究有多長呀?」

    展寧搖搖頭道:

    「晚輩也不知道!」

    「方向對不對呢?」

    展寧靈犀默忖,頓然憬詞悟道:

    「我想錯不了!否則黑無常何必苦巴巴的追趕下來!」

    白娘娘點點頭,又道:

    「現在,到了什麼時辰?」

    「可能在四鼓五鼓之交!」

    展寧又興一問道:

    「老前輩喘息減少了許多,想是傷勢減輕些了?」

    白娘娘掠過一絲苦笑道:

    「唔……或許減輕了些!」

    一陣子奔跑下來,黑無常又追在三丈距離以內……

    白娘娘口裡直在與展寧搭訕,一逕卻沒忽略尾追而來的黑無常!

    眼看黑無常已然追至身後,情知是時候了,默然忍痛一運真氣,叫聲「看掌!」用六成真力推出的掌勁,撲面就向黑無常打了過去!

    虛中有實,這一掌又出乎黑無常意料之外了!

    黑無常俟不傻,也自正老謀深算。打算一襲成功,不想又落進人家算計之中!

    一俟掌勁臨身,黑無常惶然不及出掌,駭然一飄身——

    紫貼在甬道壁間去!

    黑無常空自睚眥欲裂,牙根歎的吱吱有聲……

    那一老一小,又遠在八丈以外去了!

    黑無常怒極也恨極,拔步又追下來……

    展寧雖是遵言不准回頭,汗流夾背卻駭然叫道:

    「老前輩,您真的推他一掌了麼?」

    白娘娘五內疼痛欲割,那裡答得出話來……

    展寧愕然一回頭,急聲問道:

    「老前輩,您沒事麼?」

    白娘娘勉強鎮定惡喘,伸手一拍展寧肩頭,聲如游絲道:「快走……用不著為我擔……心!」

    一抹發自內心的淺笑,浮現在慘白如紙血跡斑駁的乾枯瘦臉上,似又陡地想起什麼,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小白布包兒,一把塞進展寧懷中道:

    「有一件東西送給你,展寧!」

    展寧無暇用手來摸,惑然問道:

    「老前輩,您給我什麼?」

    白旗娘氣息微微弱的道:

    「誰知道呢?……就連我,也說不出它的所以然來,你我一見有緣,看你的造化吧!說不定……對你有些……幫助的!」

    展寧發足狂奔中,詫然說道:

    「長者賜,晚輩不敢辭,只是,您何必急在此一刻,待出谷之後……」

    「出谷麼?未了的事還多著哩……」白娘瞥一眼銜尾追來的黑無常,口裡卻又向展寧喃喃說道:「適才給你放進懷裡的這宗物什,萬萬不能在人前出示,若是你解它不透,可以去找堯龍山的逍遙先生!」

    展寧尚未及答,白娘娘伸手奪過火種,計算著黑無常來得切近了,兩臂默然運勁,甩臂出掌,吐氣開聲——

    連帶一個行將就熄的火種,迎面就向黑無常劈了過去!

    這一掌,黑無常早存了戒備之心,但聽得一聲明陰冷笑,緊接著——

    轟地一聲暴響——

    兩掌接實,火種被掌勁劈飛……

    甬道中,候成一片漆黑!

    展寧沒料到白娘娘竟又劈出這一掌,隨著隆然這一震,向前連栽七個大步……

    忽地,頓覺頭上一陣熱,如同一勺熱水運向自己兜頭澆淋下來……

    不但黏滑無比,而且血腥氣味難聞!

    略一楞神,展寧憬然省悟發生在身後的事,顧不得前途路上伸手不見五指,用手托了托背上的白娘娘,拔腿狂奔下去……

    身後,遙遙傳來黑無常的明笑之聲——

    「怎麼樣?臭婆娘狗急跳牆了,告訴你,乖乖認命吧!這條路還長著哪!嘿嘿!」

    嘲笑聲中,足音清晰地又追上前來……

    展寧摸索繞過一處急彎,掂一掂背後的白娘娘,輕聲叩問道:

    「老前輩。您無礙麼?」

    展寧得到的答覆,只是白娘娘的呼吸沉重,氣喘如牛……

    展寧駭然就持住足,肩上響起白娘娘一聲急吼——

    「不…要……」

    不要什麼,卻是沒法說出口來!

    展寧哪能不自理會得,盡情奪路狂奔下去……

    白娘娘氣息宛如游絲一縷,湊在展寧耳邊細如蛟吶道:

    「你此番一出谷,若沒能練成……絕藝,這地獄谷……千萬不能再回來!」

    展寧尚未及答,蚊吶細語又起道:

    「因為……地獄谷主仗恃的,乃是一套詭譎惡毒的獨門掌法——「地羅十一式」,今天,我等……十五人聯手,尚且不足為敵,何況你小小年紀……」

    展寧暗自點點頭!

    白娘娘有心再說幾句什麼,身後傳來黑無常行將迫近的足音……

    間或傳來一聲陰笑道:

    「小子,認命吧!你走不了了!」

    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就在身後四丈附近……

    白娘按語聲頓然轉急,吩咐道:

    「孩子,單臀甩他一掌!」

    展寧不敢怠慢,右臂甩掌吐勁,力道足足十成!

    黑無常的來勢,果然又緩得一緩……

    白娘娘繼續又道:

    「展寧,出谷之路想必不遠了,你去吧!我不能……送你了!」

    展寧腳下未嘗稍懈,口裡則訝然叫道:

    「您是說叫我捨棄您一個人去逃生?」

    「不!」展寧萬般執著:「決不!」

    白娘娘強提一口真氣,叱道:

    「孩子,你可曾記得,你曾經答應我一句諾言來?」

    展寧耳聽身後黑無常來勢已急不待吩咐,左臂又甩一掌!

    白娘娘鎮定而堅決的道:

    「跟前已是一發千鉤,與其讓我們一同死在這甬道裡,不如讓我掩護你隻身逃出重圍,若是你要自毀諾言,我就要舉手自栽了!……」

    展寧悲聲叫道:

    「老前輩,您這又何苦……」

    來路上,隱隱傳來鼎沸的人聲,足音雜沓……

    黑無常似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

    情勢顯然危急萬分!

    白娘娘附耳急叫道:

    「展宇!鬆手!快鬆手!」

    展寧早已勢淚滿眶,轉臉哭道:

    「老前輩,您沒有什麼話交代的嗎?」

    白娘娘厲聲大叫道:

    「快鬆手!你火速逃走不准回頭。」

    展子萬般無奈,咬牙一鬆托住白娘娘的兩隻手……

    肩頭領覺一輕!

    身後,傳來一聲兩掌接實的轟然暴響——

    黑無常驚聲鬼喊中,滲雜著白娘娘的一聲哀嚎……

    嚎叫聲無比淒厲,令人刺骨錘心!

    展寧熱淚奪眶如泉,依言不回頭,發足狂奔……

    肩上重負陡減,確乎輕快了不少!

    正如同一尾漏網之魚,哪裡還顧得腳下的高低……

    跟著延伸的甬道,摸索繞過一處急彎……

    急彎盡頭,展現出一抹淡淡微光來……

    乍見曙光,宛如瞎子復得光明,展寧霍然自忖道:

    「好了!想必這就是出口所在了!」

    展寧猛提一口真氣,就向甬道出口撲了過去!……

    驀地!

    一聲急喝響在耳邊——

    「什麼人!站住!」

    隨著這聲急喝,四個人橫叉擋在展寧身前!

    鋼叉響聲一片!

    展寧沒想到當這出口的緊要關頭,尚有專人負責把守,眼看那出口近在咫尺,設若這一頭無法突破,一夜的辛勤,豈不形同虛擲了?

    何況身後的追兵將至,情勢不容稍作思考……

    展寧無暇答言,左掌陡然一翻,一招「天旋地轉」應手而出……

    左掌尚未用老,右掌背後一掄,一式「天地交泰」卻又接踵推來……

    一連兩掌,俱是「乾坤十八掌」中的精粹所在,此刻經展寧全力施展出來,威勢豈是等閒可比?

    四個橫叉擋道的精壯漢子,沒防到來人說打就打,掌勁卻又懲威猛無倫……

    惶然驚叫聲中,一齊向後退了回去……

    展寧得理不饒人,足尖一點地,如影隨形……

    兩臂運足十二成勁道,式化雷動天驚!摟頭蓋頂,又向這四人當頭劈到……

    來勢威猛無情!

    這一來,四個執叉漢子就招架無力了!

    悶哼與慘呼交相出口……

    屍體與鋼叉四散橫飛!

    展寧耳聽身後的追兵勢已急,忙顧不得查看地上四條漢子的死活,點足縱身,一溜煙奔出甬道口外……

    曙色方興,晨風習習。

    展寧無心領略大自然的清新景色,猶有餘悸地回頭一瞥地獄谷的出口甬道,長吁一口大氣,有如飛鳥投林般,一頭鑽進密林之中!

    藉林奔行片刻,證實自己身後確無追兵了,這才傍著樹幹憩息下來……

    身形甫剛靜止,耳旁異聲大熾……

    哩哩幾聲,在展寧身前身後,陡地落了六個人來!

    六個來者,全是手執三尺長劍,羽衣星冠的修道之士!

    變生當前,展寧駭然拔劍在手,俊目凝光,向這六個道人打量起來——

    六個道人之中,有兩個鬚髮皓然,是半百以上的老道人!

    另外四個約莫全在三十上下,分明是不同輩份的二代弟子!

    四個年輕道人,每人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大紅包袱,看不出其中有何蹊蹺。

    展寧摸不清當前這人的來路,蹙眉喝問道:

    「請問這眾位道長,你等擋住在下的去路,但不知意欲何月?」

    老道人長劍一指展寧,撚鬚微笑道:「你是從地獄谷中來的吧?」

    「不錯!在下確是從地獄谷死中逃生!」

    六個道人相互對瞅一瞥,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狐疑之色!

    發話的老道夷然大笑道:

    「哈,地獄谷的豪語:只有入谷的鬼,沒有出谷的人!你小施主仗著什麼絕學高藝,能在地獄谷死中求生的呢?」

    眼看話不投機,展寧起疑:「眾位道長屬何門派?」

    「告說你,我等屬子青城門下,小施主能又待怎地?…」

    「青城?……」展寧詫然地說道:「青城可也是當前武林七大名門大派之一,與那地獄谷既無瓜葛可言,為什麼又要擋住在下的去路呢?」

    老道人不答斯言,仰頸一笑道:

    「哈哈,其中的道理,豈是三言五語說得了的,你小施主既是闖過地獄谷出來,想必那地獄谷主也是欲得你而甘心,送上門來的大功一件,貧道能夠輕輕放過麼?……」

    說到這裡,眼角左右一示意,高叫一聲:「上!」率先就向展寧連攻三劍!

    五個道人同時亮劍聯手,將展寧罩在銀華閃耀之中!

    現在,展寧什麼也就明白了,手中銀芒一起,左掌右劍,卻也硬接上來!

    展寧以長夜辛勞的久疲之身,哪裡禁得住六個道人的聯手合圍,十招一過,就有了力不從心之感!

    這樣下去,不出二十招,準得敗下陣來!

    展寧將週遭的地勢看在眼裡.霍然一計在心!

    口裡高叫一聲:「看掌!」當對面這老道人緩勢一愣時,展寧出人意料地反臂甩掌,卻向身左的年輕道人劈了過去……

    乾坤十八掌當真不比等閒,狂飆生嘯,破空有聲……

    勁急迅猛地,推了過去!……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