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言點醒夢中人

    逍遙先生突然現身在這荒山僻嶺的棧道山區,使展寧頓覺事出意外而尷尬萬分!

    說真的,似這般血污腥臭滿身,哪有臉面去見人?

    以如此狼狽的形狀,上前覷見一位有所求教的老前輩,不嫌太以唐突了麼?

    展寧惶然失措,趑趄籌思之中……

    逍遙先生一合手中招扇,搖搖微微笑道:

    「酒蟲,你藐視示警字牌,擅自闖進凶物出沒的山道,斗死這條修煉千年的毒蟒,你想必自認為民除害,作了一件功德善事,可對?」

    酒怪傲然一哂道:

    「取情你認為不是?」

    逍遙先生仰頸一串哈哈長笑,笑聲潦亮清越。足見他的內力驚人!

    酒怪被他笑向七暈八散,斜睜著兩隻水泡眼,奇道:

    「咦?你笑個什麼勁?敢情你能說這條奇毒無比的『洞裡赫練蛇』,也是你逍遙老兒馴豢養的?」

    逍遙先生長笑遽止,瞿然說道:

    「錯了!老酒蟲你也端地冒失了!你想,此處毗連堯龍山,若是這毒蟒對我一無價值可言,你能動手制死它,老夫再不濟事,也不能讓他長久為害人群,對不對?」

    酒怪恍然有所省悟,朝笑道:

    「是呀!其中的玄虛究竟何在呢?」

    逍遙先生折扇一指地上的連根植物說道:

    「就因為毒蟒忠心護寶,能使這株猴頭血三七安然無恙!……」

    「慢來!慢來!」酒怪搖手制止住逍遙先生,逕自又說道:「我還有一事不明,需要請教你這滿腹經綸的逍遙先生,血三七既是雲南的特產靈藥,此刻出現在貴州境內,已是令人難以理解的了,這種俯拾即是的東西,你將它說是「寶」,未必別有見地?」

    逍遙先生笑道:「酒蟲!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固然,血三七並非稀奇之物,猴頭三七更是屢見而不鮮,但要找千年以上火候的,卻是踏破鐵鞋也難覓得,何況這兩種迥然不同的三七,居然生長在一條根上,你叫化子一生闖蕩江湖,幾曾聽人說起過?」

    酒怪被反譏的睦目無言,咧齒仙笑道:

    「唔,物以稀為貴,你說它是『寶』,我叫化也不與你爭論,只是,此刻被我挖掘離土,會不會影響它的成形火候呢?」

    逍遙先生雙手生攤,色呈無奈道:

    「按說呢,再等四天待月圓時再挖為最好,現在既已被你連根挖起,老夫只好將就些用了,其功效,想必也是差不離的!」

    酒怪謹慎地托起這株連根植物,送在逍遙先生面前說道:

    「送給你吧,可是這小小猴頭,我要帶走一個的!」

    「你要這猴頭幹什麼?等我煉成丹藥,分贈你幾顆多好?」

    酒怪將瘦和尚生受一記地羅掌,以及自己入滇尋藥的事說了一遍!

    一俟酒怪話說完,逍遙先生手掌一攤道:

    「拿來!」

    酒怪茫然道:

    「拿什麼來?」

    「蛇丹!」

    「蛇丹麼?哈哈!你問他要,落進他的五臟廟去了!」

    酒怪話完一指窘然不前的展寧!

    這樣一來,展寧沒有猶豫的餘地了!

    硬著頭皮,搶步來在逍遙先生面前,特意趕在下風頭站住腳一恭身施禮道:

    「晚輩展寧,參見逍遙老前輩!」

    說著,說著,匍匐就待行個全禮!

    逍遙先生頓然慌了手腳,拂勁托起展寧,詫然驚叫道:

    「什麼?…展寧?你是展寧?」

    展寧茫然抬頭,惑然震驚道:

    「不錯!晚輩正是展寧,老前輩可是認得我麼?」

    酒怪酒糟鼻子聳,亂髮一搖,嘻道:

    「誰認得你這毛頭臭小子,只是你單獨闖出那地獄鬼谷,名聲端地驚人而已!」

    手指著逍遙先生,滋牙又笑道:

    「什麼叫逍遙老前輩,這老兒姓白,單名一個翔字,我忘了告訴你,他就是雪峰白娘娘的堂兄!」

    展寧似是有所憬悟,上前重施一禮道:

    「白老前輩,晚輩正是特意入黔來有求於您的!」

    「且慢!」逍遙先生目露奇光,急急又道:「武林傳言,說是舍妹擠命斗那黑無常,合死回護你逃出地獄鬼谷,這段情節可是真的?」

    乍一提起白娘娘,展寧油然湧起一股難禁的酸楚……

    強力抑止住滿懷悲思,恭聲答道:

    「是的!傳言一點不假!」

    逍遙先生微微抬起頭來,仰視著暗黑無月的無盡蒼穹,半響木然無語。

    一撮飄瀝在胸前的花鬍鬚,隨風拂動有致!

    片刻,逍遙先生倏起一念,旋轉身來問道:

    「舍妹既是捨命回護子你,她隨身攜帶著一件極其珍貴之物,可曾……」

    「晚輩正是為此物聽命前來求教!」

    未容逍遙先生把話說完,展寧接口作了此番申述……

    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已為血污染透了的綾質小包,高舉過頂道:

    「請白老前輩過目!」

    逍遙先生並未出手接取,正容再問道:

    「捨姊付託此物時,可曾說過什麼話來?」

    展寧仍然俯首雙手高舉,應聲答道:

    「她老人家說:『展寧,你我相見有緣,我將這件莫名其妙的東西送給你,說不定對你有些幫助的,設若你也無法瞭解,可去堯龍山求教逍遙先生!』」

    逍遙先生哦得幾聲,木然卓立,仍未伸手前來接取!

    霍地,變換了一種慈靄的語氣,笑道:

    「展守,抬起頭來!」

    展寧茫然有所不解,垂手抬起頭來……

    藉一線微弱星光,逍遙先生凝神注目,直在展寧週身打量不休……

    現在,面面相覷,展寧也將逍遙先生看清楚了!

    逍遙先生頭戴方宇綸巾,白衫青履,一張國字臉、臉角眉宇有眼光外溢,若非顎下一撮花白鬍鬚,盾年紀,就像三十如許人!

    手搖一柄細骨白折扇,令人有飄然出塵這感!

    這二人相互極目打量之中,酒怪早就按捺不住了,嘻然狂吼道:

    「咦,這有什麼好看的,既不是丈人看女婿,要恁般細細打量幹什麼?……」

    逍遙先生搖扇一笑道:

    「就因為時下被那地獄谷鬧的腥風血雨,恐怖十分,展寧能破例打從地獄谷逃生出來,老朽粗懂星相之學,倒要看看他福緣如何深厚?再說,舍妹一向高傲慣了,怎地一見展寧就願捨生成全,轉贈這件連老夫也未曾獲得過目的奇寶,其道究竟安在?」

    酒怪存心打趣道:

    「你端詳這樣老關天究竟探索出其中的根由來沒有?」

    逍遙先生領首微笑道:

    「展少俠顫賦過人,根骨奇佳,若加以培植與雕琢,確可成為縱橫稗闔於武林,出類拔萃的人一朵人間奇葩!」

    展寧有心謙遜幾句,尚未啟齒……

    酒怪呵呵一笑道:

    「恁般說來,老叫化並非有眼無珠了,那也就是說,這小子吃了你一顆毒蟒精丹,你也是意願心甘了吧!」

    逍遙先生哈哈大笑道:

    「就使老朽有不願,你窮叫化能使他嘔出一顆蛇丹完璧來麼?」

    「只是老夫準備多年,打算煉製的『祛毒療傷丸』,缺這千年毒蟒精丹一味,就只好改制專門療傷的藥丸了?」

    言下,仍有患得患失的表情!

    展寧一心記掛在奇寶破謎上,手捧著綾質包裹,笑道:

    「老前輩,這包中之物,您不需過目了麼?」

    逍遙先生搖頭笑道:

    「老朽雖不敢自詡為學究天人,才通六藝,為了舍妹交下來的七句詞兒,著實也費了我整整三個月的琢磨光陰,現在……」

    「現在怎麼樣?」展寧與酒丐異口同聲。

    臉上,俱呈萬般急切的神色!

    逍遙先生啟簾一瞥滿身酒氣的酒怪,猶豫著沒出聲!

    酒怪見多識廣,焉能沒有自知之明?

    俯身在猴頭血三七的根部,摘下一個猴頭果實揣在懷裡,滋牙一嘻道:

    「逍遙老兒,我不打擾你了,這展寧,還是要請你多加照顧的!告辭!」

    交代完了!轉頭就要下山!

    展寧急步騰身橫身擋在酒怪身前,苦笑道:

    「老哥哥,你,這就走了麼?」

    酒怪嘻色頓斂道:

    「咦?我說的送你上堯龍,此刻你面對著逍遙先生,我的責任自然也就達成了,何況救人如救火,那瘦和尚正在號啕床第,啼叫哀哀呢!……」

    展寧似不願在此等局面下彼此分手,一把扣住酒怪的精赤胳膊,一同走回身來……

    來在逍遙先生面前,神含企盼地道:

    「白老前輩有話請講無妨,我這老哥哥若是心有二意,不但晚輩的一條生命不保,就是白娘娘遺贈的這宗奇寶,此刻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逍遙失生,對酒怪投上一瞥異樣的眼光——

    似驚奇,又似猶豫難決,像為難,又像歉意滿懷……

    展寧幾曾體會也這許多,一力催促道:

    「老前輩,沒什麼猶豫不決的,酒怪老哥哥不但將那七句跡樣的詞兒,背的滾瓜爛熟了,而且他也是靈心通達的人說不定也能對我有所幫助的!」

    逍遙先生似是事出意外,愕然一征神,道:

    「真是這樣的麼?……」

    瞥一眼展寧堅定不變的面色,回身衝著酒怪拱手陪笑道:

    「並非我白翔有心不信任你,一則是由於人心難測!再則呢,我是受托子人,有我不得不為的苦衷……」

    酒怪點點頭,露出慣見的自若嘻容!

    展寧扣住酒的手掌一鬆,急聲再問道:

    「老前輩,您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逍遙先生浮起幾許自得的笑容,慈聲說道:

    「三個月的精力沒白費,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想出個所以然來了!」

    展寧無暇顧及滿頭滿臉和滿手的血污。一把緊拉住逍遙先生的潔白儒衫,臉上綻出真摯的笑容來。連聲大叫道:

    「白老前輩,您足以當得才通六藝,學究天人八個大字,您說,您說,這七句詞兒的寓意是什麼,所指的又是什麼東西?」

    純真無邪的童稚歡愉之色,在展寧不經意中,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逍遙先生一瞥酒怪,點點頭,對視一笑……

    老化了自也興奮無比,舉起木漆酒葫蘆,咕嘲咕嘟,連灌幾大口……

    逍遙先生有心製造奇峰,目注展寧笑道:

    「展寧,這七句詞兒,你是否也念得滾瓜爛熟了?」

    展寧笑道:

    「當然!我不但詞不離口,而且也是詞不離心!」

    逍遙先生目簾微闔道:

    「你先將最未一句給我念出來!」

    展寧被捉弄的滿頭大霧,但,為探求真實所指,遂脫口便道:

    「最後一句八個字,那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逍遙先生鎮定之色不改,手撫長髯笑道:

    「至今我雖捉摸不清這八個字究竟代表的真意何在,但是那特意留下七句詞兒的有心人,卻是故意在使人迷困,若是在最後這八個字之下,再加上四個字去,當不致恁般疑雲重重,也就讓人一目瞭然了!」

    「四個字?四個什人字?」又是迫不及持的異口同聲。

    逍遙先生淡然一笑道:

    四個字——

    「山外有山!」

    「什麼?山外有山?」

    展寧似漿糊滿頭,頻頻思索,頻頻又搖頭不解……

    酒怪也落進極度沉思之中……

    逍遙先生微微笑道:

    「如要證實我的見解正確,若能求得一幅圖形在手,謎底即可迎刃而解,而一無差錯的!」

    展寧搶口插言道:

    「老前輩,這七句詞兒的反面,確乎有一幅山類圖形存在!」

    話完,手起,興沖沖地將一塊疊錢形狀的碧玉,拿將出來。

    酒怪打懷中摸出千里火,幌燃後湊上前來……

    逍遙先生眼光所及,歡聲大叫道:

    「好了!好了!謎底全在那裡了!

    垂手轉身,面對展寧神秘一笑道:

    「展寧,你對山外有山這句話,還有不盡理解之處麼,現在,你將前面六句詞兒分別念誦出來,我就分別來答覆你吧!」

    展寧急於耱解,脫口叫道:

    「雲中雁……」

    未待展寧說落音,逍遙先生接口便道:

    「雁蕩山!」

    酒怪驀然插口叫道:

    「慢,慢,慢,雁蕩山有南雁,中雁,北雁三處,其間距離數百里,你一口『雁蕩山』叫出口來,也不嫌籠統了些?」

    逍遙先生哈哈大笑道:

    「這也正是老朽適才索圖求解的本意,以圖上所示,充分證明這是南雁蕩了!」

    酒怪吶罕地,道:

    「你老兒一眼看出這是南雁,能夠熟悉若此,確乎令人難以置信的。」

    逍遙先生笑道:

    「老實告訴你,我去雁蕩山已有三次之多,每次雖是徒勞往返,對那雁蕩山的地勢,卻熟而能解的了。」

    酒怪有心沉底,急補一問道:

    「設若你老兒下次再去,會不會又是徒勞往返,入寶山而空回呢?」

    逍遙先生欣然一揚手中的碧玉,笑道:

    「不會!絕對不會。這幅水山不但將南雁的地勢,介紹得清清楚楚,而且這水面騰飛的一隻雁兒,雁頭所指之處,正是南方……」

    「我真是一個傻瓜蛋,明明是一隻向上騰飛的孤雁,我卻硬要將它叫做天鵝,這不是越想越糊塗,把自己送進五里霧中去了?」

    再說,孤雁離水,蕩出那圍困漣蔭,不正是將『雁蕩』二字明明顯示出來了麼?」

    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展寧自怨自艾,心念電轉的同時——

    酒怪急於全盤耱解,一面朝逍遙先生一哂道:

    「這小子說我將七句詞兒念得滾瓜爛熟,現在我就來表演一番了!」

    眼看逍遙先生沒有異議,敞開嗓子叫道:

    「我要請問你,「百丈淵」又是什麼山?」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