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紅粉飄零 千里走單騎

    這是展寧朦朧病塌,陷入神志昏迷的第三天!

    少林寺前一條碎石道上,一人一騎疾馳而來……

    遠遠看去,只見四蹄激起的沖天塵幕,滾滾而至……

    來到山門切近,馬上人一緊啟口,一個箭步便就躍下馬來……

    那馬兒通身汗水淋淋,急喘嘶嘶,頭兒朝天一仰,發出一聲長嘶……

    嘶聲嘹亮震耳,清越之極!

    隨著這聲長嘶,山門裡湧出三十餘名身手短健的灰衣僧眾……

    一字排開,硬生生堵塞在山門前!

    馬上下來的人,是個全身黑衣黑斗蓬,臉罩黑色面紗,秋波如水,體態婀娜的女子,她手提一根曳地長鞭,直向山門前走過來……

    這正是地獄谷主的掌珠鄔金鳳!

    她正眼也沒看這阻道的一行灰衣僧眾,三步並兩步,逕向寺門走來……

    一步,一步,來得切近了!……

    這是一個萬分尷尬的場面!

    鄔金鳳左手牽馬,右手提鞭,旁若無人地,逕自移步走向寺門……

    橫身擋在道前的一行灰衣僧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傻了!

    慢說來者是個女人,不便與她推推拖拖,就是兩相撞個滿懷,對一個屬守戒規的佛門弟子來說,這又成何體統?

    讓路嗎?掌門人一旦見責下來有推當得?

    少林僧人極端困擾中,一個健頎和尚排眾而出,一步橫跨,問執招呼道:

    「阿彌陀佛!請女施主留步說話!」

    鄔金鳳螓首一仰,兩眼圓睜道:

    「貴寺四時容人隨喜參佛,為何偏偏要來攔阻我?」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

    「女施主說得不假!但是,近幾天事屬例外,請女施主改日再來吧!」

    「例外?為什麼例外?」

    那和尚苦笑道:

    「事屬本寺機密,請女施主特別見諒才好!」

    鄔金鳳向前挪動幾步,微哂道:

    「假若我今日非你這少林寺不可,你等是否也要強行攔阻呢?」

    「少不得……」

    一句話尚未落音,鄔金鳳找革鞭一領,啪啪兩聲……

    將阻在身前的四個和尚,摔在丈外!

    鄔金鳳人隨鞭進,牽馬進了寺門……

    三十多個灰衣僧眾,哪能甘心如此收場,暴吼一聲,相偕撲上前來……

    鄔金鳳鞭走龍蛇,凌空虎虎風生……

    灰衣僧眾焉能讓他越過雷池一步?

    鄔金鳳手下留情,一見這群灰衣僧眾,被長鞭氣勢哧阻,信手收鞭叱道:

    「姑娘不願血沾佛地,我問你等一句話,你等若能據實答應我,我這就打馬離開少林,互不相干如何?」

    「女施主要問什麼?」

    鄔金鳳將馬鞭信手在山門前拴好,冷然問道:

    「有位展少俠刻在何處?」「這,這……」「這什麼?我問他是否尚在這少林寺中?」

    灰衣僧眾相互對瞥一眼,誰也沒敢答出話來……

    這一番做作,鄔金鳳蘭心慧質,什麼也就明白了!

    不願多費唇舌,長鞭一提,便就向裡闖去……

    嗖嗖嗖地,連聲響起——

    一行灰衣僧眾又硬行阻在鄔金鳳身前,先前答話的那個和尚,又道:

    「請女施主先行說明來路,表明身份如何?」

    「哪有這麼多的嘮叨,閃開!」

    少林二代弟子,焉能禁受得了恁般凌厲的鞭勢,鞭到,人到,東倒西歪……

    叱喝蓮聲,吼叫之聲不絕於耳!

    鄔金鳳心有旁鶩,哪有心情與他等多作糾纏,三鞭盪開一條血路,蓮足一點地,便向廊內撲去……

    一眾二代弟子,尾躡著叫囂不停!……

    繞過大雄寶殿,來到了武林人盡熟知的羅漢堂!

    一聲斷喝起處,眼前紅衣飄擺……

    六個紅衣上座擋在道前!

    其中一個老和尚,高聲大叫道:

    「女施主逞強闖寺,所為何來?」

    鄔金鳳聞聲止步,柳眉雙挑道:

    「只要你等據實告訴我展少俠當今的去處,我便立刻住手,否則……」

    六個紅衣上座相互打量一眼,俱各搖一搖頭……

    鄔金鳳眼看當前這紅衣六僧不疑置答,身後的灰衣二代弟子又將相率趕到,長鞭凌頭一掄,帶起縷縷破空的輕嘯之聲,口中卻厲聲嬌叱道:

    「這是你等自取其辱,莫怪我下手無情了!……」

    聲落鞭到,長鞭疾如龍蛇飛舞……

    式化「索斷烏江」,阻後面,打前面,逕向六個紅衣上座進招來……

    紅影電疾閃開……

    十二掌齊發,將鄔金鳳困在層層掌影之中……

    鄔金鳳當真藝高人膽大,嬌叱聲中,長鞭幻出出重重暗影,雪丈之內人鞭難分……

    身隨鞭進,卻向寺內深進來……

    憑般拚命拼骨的迅辣招式,六個紅衣上座徒呼負負,也只好節敗退了下來……

    鄔金鳳得理不饒人,長鞭猛如驟雨摧花,一步步迫近身去……

    一退一追,前面就到了幽處處,花木扶疏的一處所在!

    這便是殿寧暫時藏身養病的方丈靜室了!

    一聲斷喝在耳邊響起——

    「六位師弟閃開,老僧覺善在此!」

    聽說掌門人到了,紅衣上座一個個閃身讓在一邊……

    鄔金鳳聞聲一收鞭勢,冷然喝問道:

    「你就是本寺掌門人?」

    堂門人一托頷下的念珠,決然答道:

    「老僧正是覺善,女施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前來少林騷擾,未必……」

    鄔金鳳不待他話說落音,一跺蓮足道:

    「我不是與你辯說禮數,我只問你一句,我展哥哥現在哪裡,是不是仍在少林寺中,你答是不答?」

    「答又怎地?不答又待怎地?」

    一句冷峻之極的人語,起自少林掌門人身後……

    隨著這聲冷冰冰的反話之聲,走出那一身翠綠,而又雙眼紅腫如桃的賀芷青來——

    她蓮步跚跚在少林掌門人身邊,強逞一笑道:

    「掌門人不需與她計較,有我在,這鬼女沒什麼值得顧慮的!」

    說到這裡,一擰細腰逕朝鄔金鳳戟指叱道:

    「我等與你地獄鬼谷,把話已然說的明明白白,那巫山鬼婆子輸了賭約,說是保證以後決不來犯少林,現在言猶在耳,你又怎生說法呢?……」

    一聽鄔金鳳來自地獄谷,少林僧人齊口一聲驚「哦」,心存餘悸的,直在鄔金鳳身上打量不休……

    一見賀芷青驀然出現在此,鄔金鳳亟像打破了的一隻五味罐子,全然不是滋味……

    極力按捺住起伏不寧的心意,微吁一聲道:

    「青妹妹,你在這裡?……好極了!……展哥哥他……」

    「誰是你的青妹妹?呸!」

    偏著粉臉,惡狠狠地呸了這一聲……

    鄔金鳳油然湧起一股怒意,轉念一想卻又委屈求全地道:

    「展哥哥,他……在不在少林?……」

    賀芷青一撇小嘴,冷哂道:

    「在又如何?不在又怎樣?展哥哥?……肉麻!呸呸呸!」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賀芷青一連惡呸三口,傲呈一付生事找喳的神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鄔金鳳心火熊熊不已,為了另一個想法,忍辱啟齒再問道:

    「請你答覆我這最後一句話,他受了傷麼?傷的重不重?」

    秋波閃耀著期待之光,一付不可言宣的急切表情……

    賀芷青正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熟睡」的狹窄胸襟,心存挑拔的冷語反詰道:

    「他?誰是他?他又是誰呀?……」

    霍然,柳眉一矗,杏眼陡睜又道:「告訴你,不要貓哭老鼠假慈悲了!人是你地獄谷打傷的!只要他命不該絕,這等賬仍是要連本帶利找回來!當然,你也是鬼谷一份子,你也擺脫不了干係!」

    鄔金鳳既經證實了展寧重傷的信息,頓覺心下一酸,兩顆晶瑩透亮的淚珠,沿腮滾落下來……

    正因為鄔金鳳臉蒙黑紗,她滿臉情急之色,卻是被人忽略了……

    鄔金鳳不願暴露的太多,抑止住滿懷酸楚,期期又說道:

    「青妹妹你太以誤會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趕到這河南來麼?」

    「我管你為了什麼?現在話說完了!滾吧!」

    鄔金鳳滿含情急之色,滿口自甘委屈之言,看在旁觀者清的少林掌門人眼裡,也不禁大動好奇之心,插口問道:「女施主究竟為何來到少林,先說出你的來意,不就誤會冰釋了麼?」

    鄔金鳳聞言轉身,正持啟口訴說什麼……

    賀芷青面色其冷無倫,接口直在冷笑道:「用不著你來訴說,我將你的來意摸的清清楚楚!你此番前來少林,是奉命前來打探展哥哥的病情虛實,一旦趁個方便機會,你打算補上一掌或是一指,以進鄔子雲拔除眼中釘的私心,是也不是……」

    「住口!你這丫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太過份了!」「過份又怎麼樣?」賀芷青一插腰。

    鄔金鳳不願與她絆嘴,轉身逕向覺善老和尚道:「請問掌門人,酒怪老哥哥此刻在何處?」

    覺善長老用手一指方丈靜室道:「他在展小施主塌前廝守著……」

    有這一說,鄔金鳳一切全然明白了!

    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將長鞭信手甩在地上,對少林掌門人又點一點頭……

    一仰頭,逕向方丈靜室走了過去!

    走了三步,賀芷青一步橫跨,又阻在鄒金鳳身前道:「哪裡走?你現在只有一條路!滾!」

    鄔金鳳怒火填鷹,夷然一笑道:

    「你是存心與我過不去,可是?」

    「這樣說,未當不可!」

    「好好好……」鄔金鳳氣得花枝亂顫,手指狂狂笑道:

    「也罷,我鄔金鳳也不是恁般好欺悔的,你接著……」

    急怒攻心之中,疾出雙掌一照地……

    跨步吐掌,兩股墨霧洶湧,逕向賀芷青當胸撞來……

    含忿出掌,當真是凌厲無比,勁猛無倫!

    賀芷青刻已將天羅十一式學全,如虎添翼,哪能再將鄔金鳳看在眼裡?

    在羊角磧受挫的舊恨,再加上打心底湧上的酸情醋意,這一交上手,自也是全力以赴,盡與施為!

    眼看鄔金鳳來勢凌厲,輕笑一聲,遂也亮掌便迎……

    隆然一聲暴響——

    雙方勢均力敵,秋色平分!

    鄔金鳳一連疾攻五掌,掌掌落個持平之局,急怒交迸之中,一聲嬌嚀出口……

    將離奇詭譎的「蒼鷹戲雲」身法,施展開來……

    賀芷青焉肯示弱,掌去掌來之際,也將「青蛙神功」運豐週身……

    這一來,一場曠古難見的激烈劇面,打得格外火熾了!

    鄔金鳳身輕如絮,矯矢如龍,一飄一落不但出人意表,而且姿態曼妙,美到妙巔!

    賀芷青亟像一隻打足了氣的皮球,打的重,跳得高,抽冷子劈出兩記天羅掌,俱在鄔金鳳致命之處招呼!

    又是一時片刻難分高下的不了之爭!

    少林寺一眾僧侶,卻膛目結舌,看的挪不開身,目不暇接了!

    兩掌接實過後,暴響頻傳……

    將方丈靜室前面的一塊綠草如茵的一片曠地,幾乎翻了一個身!

    打靜室中,應聲走出三個人來……

    了行大師走在最前,他一眼看見龍爭虎鬥,相持不下的兩個女流,也不禁注目翹首,看得呆了。

    蘭娘站在左邊,她似乎無動子衷,在她臉上,反倒漾起淺淺的笑意來……

    酒怪蓬頭垢面,雙眼滿佈血絲,有氣無力地,一身疲累的樣子……

    他,一眼看出來人是鄔金鳳時,自也呆了一呆,隨既似又想到了什麼,一偏臉,朝蘭娘急切道:

    「大娘,你怎地不出聲喝止她們,一則是展寧小子經不住恁般吵鬧!再說,她姊妹似如血海深仇,認真拚命,若是當真有個閃失,你豈不後悔莫及了?」

    蘭娘淺笑變苦笑,雙手一攤道:

    「酒怪,對這兩個丫頭,我確乎一點辦法也沒有!也許,只要你老哥哥一開口,產生的效果也許要可觀些……」

    一酒怪沉吟稍暫,長頸陡地一伸大吼道:

    「打個什麼名堂?還不與我住手麼?」

    聲色俱厲,儼然一付長者氣派!

    說怪也真怪,酒怪這一喝,真個是道法無邊,效力立刻展開出來了!

    熱鬧方酣的兩個少女,聞得這聲斷喝,人影左右躍開,先後收勢住手……

    鄔金鳳望也沒望蘭娘一眼,也沒向了行大師招呼一聲,逕向酒怪問道:

    「老哥哥,我千里走單騎,苦巴巴地由貴州趕到嵩山來,不問情由,先就給我一頓好打,是不是我不該來,還是……」

    沒容她一言終了,酒怪插口道:

    「什麼?鳳姑娘是打貴州趕來的?」

    「是的!」

    「是逍遙老兒請你來的?」

    「正是!」

    「逍遙老兒請你專程來跑這一趟,目的何在呢?」

    鄔金鳳打懷中掏出一方字柬,交在酒怪手中道:

    「你先看看這個,他的目的你就知道了!」

    「僅僅就為這封信的?」

    酒怪適才的一瞥喜色,瞬即在臉上消失了……

    鄰金鳳嬌靨一顯嘻笑,再度伸手入懷,掏呀掏,又掏出一個白布包兒來……

    在酒怪眼前幌得一幌,笑道:

    「我乾爹說,要我將這包兒親手交給你老哥哥!」

    「你乾爹?……」

    酒怪臉上又露喜色,瞪眼說得一聲,奪過那白布包兒來,一面急迫的動手解開,一面卻又瞇眼笑道:

    「白翔老鬼的心機,老叫化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的,假如這一著不落空,我要將他奉若神明,恩同……」

    話聲未落,包兒已然應手折開……

    「但剛才還有人攔阻我進來呢!」

    「攔阻你呀?」

    鄔金鳳意存報復地,又瞥賀芷青道:

    「這樣說來,我是可以暢行無阻的了?」

    昂頭闊步,神態自負而從容!

    賀芷青臉上顏色幾變,奈何卻又發作不得……

    了行大師候又想起什麼,在門內猛一轉身,手指鄔金鳳,面向酒怪等人撫髯一笑道:

    「這位女施主遠來是客,老衲特准你在此稍作勾留,打今天起,三日之內,任何人不能踏進我這方丈靜室一步!」

    說到這裡,又向少林掌門人吩咐道:

    「另覓幾間靜室,以供幾位施主暫息行止!」

    酒怪矗服茫然道:

    「這是什麼理由呢?……」

    「理由還不現成麼?」了行大師雪眉一舒,「現在尋藥已然到手,剩下來的便是施功推展藥力了,似恁般吱吱喳喳,設若使展小施主忿氣入脾,這個責任誰負?」

    一語反話,問的一行男女瞠目無言,噤口無聲……

    了行大師對鄔金鳳微笑一領首,率先走進裡間……

    鄔金鳳脆笑一聲,接踵也走了進去!……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