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滿眼斷腸人 詞嚴義正

    但聽是有人大叫一聲,說是:「展寧來了!」

    展寧暗自一喜,俊目凝神,也朝來路打量過去!

    六個來人身手真也不慢,兔起鶻落,轉眼就將撲到一眾藏身的林下!

    這是誰?

    未容展寧將來人看得真切,潛伏在林中的鬼卒已然遽起發難了!

    枝葉嘩然一聲——

    數十隻烏光閃亮的「五毒鬼爪」相繼出手!

    「五毒鬼爪」在地獄三寶之中,最是霸道無倫,此刻經偌多的人交相施展出手,烏光耀眼,迅如驟雨傾盆!

    眼看六個人欲避不及,就要傷在重重爪影裡……

    展寧那裡容得鬼卒們如此猖撅,足尖一點枝頭,躍起身形……

    身形朝下降落中,連推兩掌!

    一股勁急無儔的狂砜立一撞向集中飛去的鬼爪上!

    叮叮噹噹一陣亂響響起——

    五毒鬼爪失去了準頭,紛紛落到一邊!

    展寧人隨掌下,也就飄落下地來!

    他貿然這一現身,不但六個來人大吃一驚,俱都閃身暴退兩丈,就連藏身林蔭暗上的一批鬼卒們,也失神叫出了「哦」子一聲……

    又一聲短促的吼叫之聲在耳邊——

    「再打!這小子就是展寧!」

    說打就打,烏光晶亮的五毒鬼爪,又向展寧立身之地襲來!

    展寧虎吼聲,兩掌朝上一托——

    當頂打過來的只隻鬼爪,被這上托的一股掌勁撞的東倒西歪!

    展寧足尖一點地,人隨掌進,身形沖天而起……

    咚地一聲清響!

    展寧駭然一低頭——

    嘿,正是他適才落身的地面,數十隻鬼爪落在一起,草根樹皮,也被鬼爪抓的狼藉不堪!

    他滿口鋼牙一咬,上衝的勢子一旋,兩掌左右一分。

    枝葉嘩然聲中,同聲狂嗥出口——

    有幾個夜叉形狀的彪形漢子,應掌摔下地來!

    展寧一時殺得性起,身形盤旋不懈,左兩掌,右兩掌……

    打得鬼卒們哀叫不絕,哭嚎震天!

    密葉枝頭更是颼颼響個不停,人影向四處流竄!

    展寧身後,六聲叱喝同時出口,也已率眾撲進林中!

    斬瓜切菜似的,尾照著四散逃生的鬼卒,盡情戳殺……

    一股股的血泉乍湧!

    一具具的屍身掉落在地!

    將這一片森林,攪翻了天!

    夜叉形的鬼卒,焉能愛得起恁般威猛的來勢,不是應掌喪命,便是作了劍底的遊魂,僅剩下的十幾個人,就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亡命四散鼠竄而去!

    遺下遍地的五毒鬼爪,以及遍地的屍身!

    偶爾還有一兩聲零星的呻吟與哀嚎,在密林角落裡響起!

    當真是令人不忍卒聞,慘絕人寰!

    追無可追,殺無可殺的了!

    七個人這才先後落下地來!

    直到現在,展寧方始將眼前的六個來人看清楚了!

    這是六個身披鶴袍,手執長劍的老年道人,對當前這道裝服色,他的記意猶新,分明這正是武當派的裝束!

    想起武當派,展寧禁不住心頭一陣猛震,啟眼凝眸,便向這幾位道人分別打量——

    有五個,分明一直追隨在賀天龍左右,在仙霞嶺與小孤山,與展寧露面照過相,故爾使他記意深刻。

    還有一個呢?可就人面生不熟,一無記憶了!

    正因為這六個道人,出現在這片密林之中,太以突兀而離奇了些,展寧自也默不吭聲,特別對那陌生道人多打量兩眼。

    那道人,約莫有六旬開外年紀,面如滿月,五綹浩然蒼發飄拂在胸前,道骨仙風,秀實儀表非凡!

    神色之間,卻微微流露出疲憊與焦慮之色!

    展寧極目打量老道人的同時,那老道人卻己朝展寧直是打量不已……

    片刻靜寂!

    那陌生老道人昂頭微微一吁,上前稽首謝道:

    「少俠的援手恩情,貧道相謝過!」

    展寧有心說上幾句什麼,未及開口出聲,那老道人已是猛然轉回身去,衝著抱劍木立的五個老道,一擺手式道:

    「走!深入樹林,可得份外小心!」

    另外那五個老年道人,分別衝著展寧也是一點頭,先後轉過身去……

    刷刷幾聲,同時消失在密林深處!

    六個道人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將一個身負精明的展寧,送進五里霧中去了……

    面對滿眼碎屍木然小立有頃,忽地,他一念襲上心頭,口裡叫了聲:「不好!不好!」一拉腿也就追了上來……

    「流雲身法」何等快速,展寧雙腳虛點,幾個起落已越到六道前面來,雙劈打橫一攔,口裡大叫道:

    「請留步說話!請留步說話!」

    先前出言道謝的那老道人,擺臂作勢,示意五道相率停下身來,蹙眉問道:

    「小施主授手好意,貧道已然伸謝過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展寧微微一笑道:

    「你,可是武當派當代掌門人玄定道長?」

    那老頭毫不遲疑的點點頭。

    「展小施主猜得不錯,貧道正是玄定!」

    「哦?「展寧顯然吃了一驚,「你也知道……我是展寧?」

    老道人淒然苦笑道:

    「小施主名動武林,做過幾椿轟轟烈烈,大快人心的事,貧道縱然孤陋寡聞,未必又敢忽略得了?只是……」

    「只是什麼?」

    玄定道長猛然一抬頭,兩眼暴射怨毒的精光,毅然說道:

    「武當與展小施主,尚有難以化解的梁子存在,貧道現在無由解說這許多,請小施主暫時先閃過一旁!」

    說到最後幾已聲色俱厲!

    展寧不為聲勢所動,含笑又問道:

    「請問貴掌門人,你率眾來這石樓山有何干?」

    「請你不必過問!」

    「未必你不知那地獄谷主,在這石樓山布有重兵?」

    「知道!」答言毅然果斷。「知道?哈哈……」展寧敞笑兩聲又道:「你能揣知其中的原因安在?」

    玄定道人有些不耐,一額蒼發,叱道:

    「貧道沒時間與小施主磨叨,請你閃開!」

    展寧毫不氣惱,仍然堆滿笑容道:

    「道長若不將來意說明,要展寧閃開讓路,卻也萬難!」

    「這樣說來,你展小施主立意要來架樑子,與我等過不去嘍?」

    展寧傲然昂起頭來,冷聲道:

    「展某作事只問當與不當,你怎樣想,我也無法干涉!」

    以牙還牙,大有互不相讓,兩相堅持之意。

    武當掌門人懷著滿腔激憤不遠千里而來,沒想到尚未到石樓山,便就遇著這個小子煞星,對於展寧,老道人可真是耳聞大名久矣!

    眼看他蠻不講理的擋在道前,此刻,只要自己蓄意發作,又有一聲無謂之爭!

    慢說自己沒有能夠制服他的造詣,縱然有,處身在這強敵虎視的惡劣環境中,兩虎相爭,又有什麼好處?

    既然落個兩敗俱傷,對於自己來說,不也是功虧一簣麼?

    反覆衡量下來,武當掌人氣焰一低,倒是有些氣餒了!

    他,面色調整得極為平和些,強逞笑意道:

    「展小施主既知『當』與『不當』,未必我等來石樓山就是『不當』的行為?」

    「正是!」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來得正凸出萬分,玄定道長深鎖雙眉道:

    「何以見得?」

    展寧對抱劍木立的五個道人投上一瞥,不答反問道:

    「若是展某猜得不錯,你六位道長冒險來這石樓山,是為報仇而來?」

    「不錯!」玄定也率直應承下來。

    「你認為此時此刻,切全時機嗎?」

    玄定道長報以厲叱道:

    「要報仇,要雪恨,還要等待什麼時機?未必要等那地獄谷主引頸就戳嗎?」

    「至低限度,此時此地卻是絕不相宜!」

    「為什麼呢?」武當掌門人更覺茫然了。

    展寧傲然一笑道:

    「這石樓山地勢本就險惡無比,地獄谷為了對付我展寧又在些地布下了重重陷阱,六位道長若要逞強硬闖,豈不是送羊入虎口,有去無還?」

    「以你之見呢?」

    「我只有一個請求,請你六位道長即刻出林去!」

    「退出林去?如此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這是不得不為的權宜之計!」

    玄定道人茫然抬眼道:

    「你呢?你小施主人何打虎?」

    「我?……我當然有非得闖一趟石樓山不可的理由!」

    「我等結伴深入,不是彼此有個呼應?」

    「不可以!」展寧一口拒絕。

    「為什麼?」

    「道長,你既然一定要問,我也就毫不避諱來答覆你,我展寧並非是有心輕蔑武當一派的劍上造詣,我執意不肯讓你六位道長隨同人林,就因為武當派慘遭浩劫,而六位道長又是在浩劫中碩果僅存的人,我尊重一大門派,要給它保留一份元氣!」

    眼看玄定道人在啞口無言中仍有不服之色流露,遂又哈哈大笑道:

    「要圖報仇雪恨,更要力圖發奮振新,地獄谷對我來說,可說是血仇似海的對頭人,但是,據我所知,今天還沒到時機成熟,一快心意的時候,只要我展某今日在石樓山留得命在,報億的時機便就不遠了!」

    玄定道人,蹙然中微微抬臉道:

    「有這樣嚴重?」

    「當然嚴重!方纔的連番陣仗,六位道長不全是耳聞目睹的麼?」

    展寧有心長話短說,繼續又道:

    「貴掌門若能見信展某,請即刻退出林去!」

    玄定道人忐忑不寧,舉止不決之中,一顫蒼發正要啟口,展寧雙手一招,旋步回身,一仰臉,逕當頭的密葉樹中叫道:

    「什麼人如此鬼祟?敢情要我上樹來請你?」

    玄定道人正值心氣浮燥不定,哪能注意及此,聞聲悚然知警,眼角一瞥五老道,颼地一聲,俱各就地飄身閃開……

    十二隻眼睛,同向森林頭頂打量上去——

    兩聲驚「咦」起自密葉枝頭。

    人隨聲下,紅雲般冉冉飄下兩個來。

    原來是兩個頭戴烏紗,身披大紅,手執判官筆的兩個判官。

    這二人先後飄落在地,出奇地,全是一豎食指在唇,面對展寧做個噤聲的暗示。

    驟見這一番做作,展寧大霧滿頭呆了!

    沒待展寧出聲,這二人全將判官筆向領後一插,紗帽一摘,魔術師似的,伸手向頭上一抹……

    這一抹,奇跡出現了!

    原來,那一頭亂髮是假的,卻被他倆應手取下來!

    假髮一除,寸草不生的禿頂上,現出九粒豆大的戒疤,衝著展寧又微微一笑……

    一見戒疤,展寧便恍然大悟了!

    敵意一除,展寧毫不猶豫的含笑走上前去。

    兩個判官將假髮與紗帽迅疾還原,一步向前,搶步拜倒在地道:

    「弟子法因、法塵參見師叔祖!」

    多這一聲稱呼,展寧更加了然可知,這二人自是少林二代弟子無疑了!

    武當六道,作夢也沒想到能有這番張致,玄定不解中,癡癡地也移步跟上前來!

    展寧一把扶起兩個判官裝束的少林二代弟子,口裡忙不迭的道:

    「起來!起來!起來說話!」

    他二人極其恭謹地叩了三個頭,站起身急道:

    「請師叔祖即刻退出林去,若是勢必要到石樓山不可,也須暫緩時日再來!」

    「啊?確有恁般嚴重麼?」

    「是的!嚴重得很!師叔祖不必孤身犯險,應以暫避鋒頭為宜!」

    一股傲然如雲的豪氣一瞬即逝,流露展寧的神色之間,霍地,他心念電轉,接又有一念在心,語聲急促地啟口道:

    「謝謝你二人特來關照,我且問你,哪賀芷青姑娘此刻在何處?」

    法因正容答道:

    「青姑娘被困在石樓山頂的石佛寺中,儘管她身受重重圍困,您當然知道,她的生命是決無憂慮的!」

    展寧淡淡道:

    「你是說,就因為她是地獄谷主的女兒?」

    「正是!」

    法塵和尚搶先答得這一聲,接口又道:

    「請師叔祖即刻離開石樓山要緊,我師兄弟唯恐暴露行藏,這就請辭……」

    說著說著就待回身縱去……

    「慢來!」

    展寧也知此處不宜多言,喝住這二人,也就語帶急促地說道:

    「請你告訴我,這石樓山,地獄谷來了幾個什麼人?……」

    「這……」

    兩個和尚顯然深怕暴露行藏,滿臉張惶……

    展寧微微一笑道:

    「不用顧慮什麼,我的耳目精靈無比,說吧!……」

    兩個和尚似信又不信地,對展寧一連投上幾瞥,神色間,仍滿佈焦急之色……

    展寧故意鎮定下來,泰然問道:

    「地獄谷主在這裡?」

    「是的!」

    「來了幾位閻王?」

    「兩位!」

    「就憑一個谷主兩個閻王,就要我轉身退出林去以?哈哈!」

    說完一個哈哈,充分流露他的如雲傲氣!

    兩個和尚相互又對瞥一眼,俱都搖搖頭道:「師叔祖若能體諒我倆特地冒險前來傳言的苦心,還是請您即刻離開石樓山要緊,因為,不但週遭的佈置歹毒,而且地獄谷高手盡出,似欲將你置之死地而甘心……」

    「佈置?怎樣的佈置?……」

    法因和尚啜嚅道:

    「總之,一時片刻說也說不完,當真使您防不勝防就是了!」

    展寧心有所懸,急急說道:

    「哪麼,高手呢?都來了些什麼人?巫山婆婆來了?……」「來了!」「雪山百樂仙翁呢?」「沒來!」「還有誰?」「還有崑崙四番……哎呀……」

    一句話尚未答得完整,一聲哎呀,加上一聲驚啊,兩個和尚踉蹌向前連栽兩步,一頭仆倒在地……

    腳手卻是一伸便就不言不動,死了!

    幾乎同時,展寧點足飛身而起,撲向當頭密葉樹中……人到,掌也到,兩掌迅疾前推……卡嚓,卡嚓連續幾聲響,當頂的枝幹折斷,葉落如雨……林中卻是聞無聲息!

    哪有半個人影?……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