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求生難得 求死不能

    石佛背面,就是那深不見底的百丈危崖!

    現在,展寧落下崖去,地獄谷主也應掌落下崖去,這兩個互不相容的對頭冤家,同時走是死亡之路,這樣的結局誰能想到?

    遙遙只聽得一聲驚叫,與一聲哀嚎相繼入耳傳來,那聲音愈去愈遠,漸至模糊不清,剩下來的就是一片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靜!靜得真個怕人!

    賀芷青站立在地勢最高的石佛頭頂,傻了。

    她只覺渾身虛飄飄地,頭皮發炸,眼前亂冒金花!

    她一疏神,就連一陣子衣袂飄風之聲也忽略掉了,在她身邊頓然多出幾個人來,她也沒能發覺得!

    抽冷子搶上佛頂來的五個人,正是四個紅衣番僧與那巫山婆婆!

    這五人,俱是舉世知名,獰惡成性的絕頂好手,他等一步搶上石佛頭頂,當即四面散開,將賀芷青圍在當中!

    一俟他等發現,接著滾下崖去的人是地獄谷主時,不禁也同時呆了一呆!

    眼望著幽邃深遠的削壁危崖,瞠目結舌,也自是陡呼負負,緩手無門了!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設若賀芷青此刻綺念盡除,存留著半點靈心,現在只要她遽起發難,只要猝然一吐掌上勁力,這些高手將也要欲避不及,先後趕上鬼門關!

    這樣一來,豈不是魔頭盡殘,武林浩劫可免了!

    但是,令人惋惜得很,她並沒有這樣做!

    她傻了!呆了!

    她將身邊的一切事物,已經忘了個乾乾淨淨,明知五個魔頭先後到了身前,她一似無動於衷,望也不願望上一眼!此刻她已萬念俱灰,意識中僅僅留下的唯一想法是——

    展哥哥死了麼?

    如果他真屬「幸運」,他還能死中逃生嗎?

    展哥哥若是無法在死中逃生,我苟延殘喘獨自活著,又有什麼人生樂趣?

    俗語說:死了!死了!不是一死百了麼?

    與其痛苦終身,何不選擇殉情?

    既然無法落個「在天願做比翼鳥」,卻也當效那苦命鴛鴦,博個「在地也成連理枝」!雙雙攜手翱翔在無拘無束的幽冥世界,不也賽似神仙?

    死了吧!塵濁的人間儘是煩惱,我還貪戀什麼?想到這裡,她彷彿打一團亂麻的心緒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她梨花帶雨的芙蓉玉面上,難禁那顆淚珠奪眶而出,宛如斷線了的珍珠一般!……

    這才微微一仰螓首,圓睜著兩道既無神,又呆滯的眼光,朝身邊幾個高手打量一眼,這一眼,全是無意識所使然,一無目的,也不包含任何情感。

    腳下卻在姍姍向前移動……

    望在眾人一個冷不防中,便就飛撲下崖去!

    蓮步輕移,一步,一步,緩慢而了無聲息的往前欺近……

    蓮瓣帽狀的石佛頭頂,充其量也不過四尺方圓,任恁她向前的速度既無聲又緩慢,三步兩步也來到石佛背後的危崖邊沿……

    她若無其事地,極力壓制著激動的表情流露,又向前挪動半步……眼看是時候了!

    突如其來的,身子往前一衝……

    頓覺一條嬌軀騰了空,心一橫,眼一閉,什麼也就不予計較了!

    這是突然發生在指頭之間,一髮千鈞,而又危在頃刻的事!

    儘管她自以為心願得逞,落了個以死殉情,別無牽掛的了,殊不知,出人意料之事十常八九,一水泯的靈心,使她再度在迷惑在睜開眼來。

    因為,她明明知道,她的身子確是騰空離地了的,怎地,不覺身子往下沉墜……

    怎地又聽不到耳旁必然該有的虎虎風聲!

    她不睜開眼還剛罷了,陡地這一啟開目簾,面對著奇幻景色,使她又奇罕不絕了!

    一點也不假,她確已一步躍離了佛頂,身子也懸了空!但是,並不如理想的往下沉去,也看不見一瀉幾丈的過眼煙雲,現在她的身子,就像在雲端停了足,不浮也不沉,倒是定止下來了!

    面對著的,乃是暮色四合的無盡蒼冥,漫漫無際!這是什麼道理呢?

    正因為她看也看不出玄虛,想也想不出所以然,疑念生中,蓮勾上下踹了幾踹……

    又一個,令她由始也不會夢到的反應來了!

    一片獰笑聲中,響起巫山婆婆一聲獰笑道:

    「怎麼?她也想死?能夠讓你死得恁般容易?……」

    話說完,巫山婆婆仍是獰笑連連,手臂也自上下顛了幾顛!

    經這一顛,賀芷青一如蕩在鞦韆架上,上下也浮浮沉沉。

    直到此時,她才驚然省悟過來!

    什麼跳崖自殺?什麼以死相殉?什麼好似雲中駐足?什麼眼前一片奇情幻景?

    自已何曾擺脫滾滾十丈紅塵?不是仍舊活在人間麼?

    就因為以為是乘人冷不防中點足騰身,誰料巫山鬼婆子手尖眼快,一把抓住了她,鷹捉小雞似的,將她撐舉到頭頂的空中來了!

    那裡能有什麼過眼煙雲?

    那裡又能聽到虎虎風聲?

    猛然間如夢初醒,神志也陡地一清。

    痛苦,悲慼,失望,同時縈上賀芷青心頭。

    她想哭,只有以一陣哀嚎,來沖滌積聚在胸頭的煩惱!

    但,面對若多的人,哭,不是顯得太以懦弱了些?

    為了倔強,她滿口銀牙一咬,直挺挺地,任恁巫山婆婆將她舉在半空中!

    不掙也不動,默不吭聲!

    石佛腳下的人潮仍是喧囂不已,似乎對佛頂發生了的變故尚不知情。

    僵持頃刻間。

    巫山婆婆一手抵在賀芷青的命門穴上,上撐的右臂這才悶上一落……

    疾出奇手,反手扣住她的腕脈穴道,朝木然無言的賀芷青咧腮冷笑道:

    「娃娃,你給我安安份份,放得老實些些!谷主對你有著生育之情,沒想到你竟敢動手殺父,禽獸不如的舉動,未必你也不覺有悖倫常?」

    殺父?這個罪名多可怕?

    賀芷青由衷也沒這樣想到過,此刻通聞此言,心弦卻也顫上一顫。

    柳眉深鎖,心中反覆思忖道:

    「這個罪名合乎邏輯嗎?真是這樣的麼?……」

    似對又不對的反覆忖度中,耳旁響起巫山婆婆的浩歎之聲道:

    「此崖如此削陡,幽暗暗一眼不能見底,谷主受掌落崖生死不知,四位聖僧可有什麼良謀高見,能使我等前去一探虛實?」

    四個番僧,由始也不曾未過口,見問,俱各搖了搖頭。

    臉上,全皆一片茫然之色。

    還是巫山婆婆鬼主意多,她眼珠幾轉,已然籌得一計在心。

    口裡叫了聲:

    「走!」手攜賀芷青,飛身領先落下地來!面面相覷的四個番僧,接踵提身,相率也落在人群之中。

    地獄谷的數百之眾,驚聞凶耗,也自七嘴八舌喧嚷不已……

    巫山婆婆伸手點上賀芋青的昏睡穴,將她交給黑白兩個無常,這才枯臂凌空幾揮,喝住七嘴八舌的一眾鬼卒,一咧瘦腮說道:

    「谷主落崖,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不過;我等若未能探個水落石出,確乎不便逕自離開這石樓山,但,面對這百丈絕崖,老婆子倒想出一個笨辦法來了……」

    聽說有辦法,群情一平,頓歸鴉雀無聲。

    巫山婆婆強顏一笑道:

    「這辦法甚為簡單,只要我等結一繩索直達崖底,放兩個人下去看看,不論谷主是死是活,將他拖救上來不就好了?」

    這個辦法真笨,當真笨到了極點!

    但,除了這,誰又能提出更好的主意來?

    正當行止難定,眾目交投的同一剎那,排眾走出一個頭插雙圓翅的紅袍判官來,他,急步來到巫山婆婆身旁,綻顏先笑道:

    「婆婆,我認為這個辦法不好!……」

    「不好?」群情詫然了!

    巫山婆婆卻無半分怒意,面露驚愕道:

    「依你之見呢?……」

    「我認為與其恁般費時費力,不如我等即刻趕到谷底要緊,因為……」巫山婆婆擺手止住他往下的解釋,急聲道:

    「崖深百丈,插翅也下不去啊,未必你有什麼……」

    「是的,我知道有一條路,是直指谷底方向的!」

    「在哪裡?」

    數百人全皆面露緊張,幾是眾口同聲地爆出這三個字!

    那約衣判官手指出下道:

    「在無意之中,我在前山的一片黑森林裡,發覺有一道隱蔽的山道,按方向論斷,應該就是這百丈危崖的谷底!」

    一瞥希望之光,俟地展現在群眾的神色之間!

    巫山婆婆那裡還在嘮嘮叨叨,一手抓緊那判官的手腕道:

    「堂主,勞駕你這就帶路……」

    舉止如電,行色匆匆!

    不用任何人吩咐,人群一如潮水,洶洶湧湧的奔下山去!

    適才尚是戰火瀰漫的一座石佛寺,此刻人跡杳無,寧靜一片!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