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雙判已是昏死過去,迄未醒轉。

    呂松霖毒血已衝開封閉穴道,癱軟跌坐在地,瞑目強行運氣阻截毒血侵入,滿頭冷汗如雨,面露極為痛苦之色。

    老僧歎息一聲,走了近前,拾起雷鳴霄擲留解藥,撬開呂松霖牙關,餵服而下,一掌按在呂松霖頭頂「百匯穴」上,以他一甲子修為真元助他提早痊癒。

    呂松霖解藥服下,毒性立解,只覺一股陽和之氣由頂門透入,運行周天,渾身舒泰已極,知老僧此舉大有原因,索性端坐不動,讓自己本身真力與老僧所賜合而為一,不覺打通奇經八脈,生死玄關任督二穴。

    老僧收掌讚歎道:「果然良材美質,天生異稟,無怪蠻荒怪物動了收徒之念。」

    呂松霖一躍而起整了整衣衫,伏地叩謝道:「老前輩大德,晚輩呂松霖沒齒不忘。」

    老僧欠身扶起,微笑道:「小檀越真姓呂麼?老衲不知四明老人有小檀越此一衣缽傳人。」

    呂松霖聞言臉色大變,惶悚下拜道:「不敢欺瞞老前輩,晚輩實……」

    老僧倏地手出如風,捉住呂松霖腕脈騰空而去。

    呂松霖任由老僧捉住,心內驚疑不至,隨著老僧掠上一處天風強勁,雪峰絕頂上。

    老僧掀髯含笑道:「老衲普陀潮音上人,喜於禪悅,甚少涉足中土,武林中僅寥寥數位方外之友知老衲之名,此次前來中土因證果在即,不欲一身絕學隨身而殉,欲覓一傳人相授。」

    說著目注呂松霖微微一笑接道:「小檀越在平湖秋月起,老衲一路相隨至今,發現小檀越心性人品俱皆上乘之材,卻又有莫大隱衷在身,暗中不時泛出重憂,是以……」

    底下之話倏然住口,僅露慈祥眼光凝注在呂松霖面上。

    呂松霖知自己所行所為,莫不為潮音上人看在眼中,不禁兩眼微潮,淚光瀅然,道:「晚輩複姓南宮,草字松霖,謊言四明老人之徒,其實非是,身負血海大仇,與紫府奇書有著莫大關係,晚輩所以背人面泛重憂,即因本身武功微末,無法應付日後艱危。」

    潮雲上人道:「小檀越與北瀛島主等巨邪虛於委蛇,無異與虎謀皮,固然小檀越心智才華無一不超人一等,雖籌謀萬全,但百密總有一疏,只怕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呂松霖心神一惕,答道:「北瀛島主等與紫府奇書更有著極大的關連,如捨棄此一重要之線索,甚難以竟全功。」

    潮音上人長歎一聲道:「紫府奇書,曠古絕今,老衲生也晚,又因證果在即,無緣目睹。」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手抄冊笈,接道:「此中所載,乃老納一生心血所聚,雖不及紫府奇書,但亦浩瀚繁博,以小檀越天生異稟,假以時日,不難大成,於小檀越日後艱危不無助益,今舉以相贈,望時體上天好生之德,毋多造殺孽為是。」

    呂松霖心中狂喜,叩拜伏地,道:「此恩此德,弟子肝腦塗地無可相報於萬一。」

    潮音上人含笑扶起,道:「小檀越可在此四明山中擇一僻靜之處,將笈中所載默記於胸,用火焚燬,無使淪入妖邪之手。」

    呂松霖誠謹答道:「弟子遵命。」

    潮音上人面色急轉肅穆,道:「柳鳳薇天生麗質,無怪你一見傾倒,老衲觀你面相,日後必情孽纏身磨折重重,情之一字,聖賢難免,望你好自為之。」說時,大袖一拂,奔空而起,飄下絕頂。

    風中傳來潮音上人之語聲道:「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江湖之上,雲譎波詭,今朝為友,明日成仇。」

    語聲仍裊裊回應,潮因上人身形已杳失天外。

    呂松霖捧著潮音上人持贈之武功秘笈發了一陣呆後,揭開卷首一頁,不由一怔。

    原來頁中夾著一方紙條,上書:「唯女子與小人是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字跡雄渾,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直透紙背。

    分明潮音上人事前所書,舉以知惕。

    但呂松霖一時之間,不明所指,茫然發怔。

    天風強勁,衣袂飄飛,呂松霖卓立絕巔,目凝蒼冥遠處,百感交集,悵觸無端……

    ※※※

    拾日後。

    渤海灣內,天空彤雲密佈,風吼呼嘯,濁浪濤天。

    水天遠處,忽現出一艘三桅巨舟隨著波濤起伏,時隱時現,望大沽口緩緩駛來。

    船首艙面上站著四人,神色顯得舉止不寧。

    這四人正是留雲別府護院七十二式神鞭龍如飛,及燕京名捕豹劍江振遠、霹靂掌華土弘、追風無形顧鳳舉。

    他們均知道座舟一進入永定河中上溯燕京,即陷入重艱險危,因艙內之人,正是江湖中人急欲攘有之主,風華絕代,洪步雲遺孀柳鳳薇。

    龍如飛捋鬚長歎道:「如非屢承那白衣少俠施救,洪夫人豈能安然無險脫出西陵客棧,並承賣棹安頓洪夫人後,命人帶訊尋到龍某及三位大人,十日來,得以安枕無憂。這白衣少俠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行事令人莫測高深。」

    江振遠道:「連日來龍兄每每談及白衣少俠,想必人品極佳,武功絕高,難道連個名姓都無有麼?」

    龍如飛搖首微笑道:「俠士救人,不欺其志,他功成引退,正是表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所為而來,與此事一無牽涉,何必留下姓名,予人疑竇。」

    江振遠極不同意龍如飛所說,道:「西陵客棧,屍體八具,並非白衣少俠一走了之即可脫卻干係,倘死者之友興師問罪,首當其衝者正是你龍老師,追問白衣少俠來歷,龍老師何詞以對?」

    龍如飛神色一肅,沉聲道:「這樣說來,我輩救人先要問明與自身無干者才予施救,豈非市恩沽釣之徒,令人齒冷。」

    江振遠面色一紅,道:「江某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身為公門捕役,凡事只重利害實際,龍老師勿介意。」

    龍如飛長歎一聲道:「龍某何敢對江大人心存芥蒂,敝東之死不但可疑,而且江湖著名妖邪更因之對洪夫人不利,其中若非有關係武林重大秘密,焉曷臻此,洪夫人卻又絲毫不知情,每一念及,令人心煩。」

    江振遠道:「洪夫人真個不知情麼?」

    龍如飛雙目一瞪,道:「江大人迄至如今尚不相信龍某之言麼?」

    江振遠濃眉重皺,笑了一笑道:「龍老師一言九鼎,江某那有不相信之理倘真個洪步雲之死有關武林重大秘密,不久之後,腥風血雨即將瀰漫整個武林,焉能不令江某憂慮?」

    說時,船首已進入濁浪滾滾永定河中,縴夫紛紛起岸,拽索出聲。

    江振遠出京之時,尚不知洪步雲身死何因,及至杭城,傳聞頻仍,謠諑滿天,謂洪步雲致死之因乃為「紫府奇書」所引起。

    「紫府寄書」曠代絕學,百年前為此書在崑崙絕頂靈鷲峰上引起一場凶搏,武林中千百高手在爭奪此一奇書戰役中喪亡殆盡。

    最後雖為黃葉道人攫得,又為當年凶邪巨擘幽魂手平梧猝施暗算,黃葉道人身負重傷,仍奮力衛此紫府奇書孤注一擲,雙雙墮下千仞絕壑之下,紫府奇書亦告失蹤。

    此為武林百年來慘烈戰役,武林精英元氣大損,至今仍輾轉相傳,故莫不知悉,尋覓「紫府奇書」者亦不乏其人,但猶如石沉大海,無人找得一絲端倪。

    不料,「紫府奇書」竟與洪步雲之死有關,寧非怪事。

    若洪步雲真個得到「紫府寄書」,習成絕學,即可睥睨武林,無敵天下,但何為匆惶乘車遁逃,亦何致喪命?

    其中矛盾百出,令人如墜五里雲霧中,窮思不解。

    江振遠都城名捕,分析事理超人一等,百不爽一,料測如神。

    但,洪步雲之死,卻令他束手無策,困惑不解。

    由海口至都城,船行兩日一夜,一路行來,竟然風平浪靜,不生半點事故,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留雲別府中自柳鳳薇轉返,車馬冷落一變為門庭若市,戶限為穿,設奠超度,鈸鼓梵唄之聲,不絕於耳,聲揚戶外。

    靈堂前,都城名捕豹掌銀劍江振遠、霹震掌華士弘、追風無影顧鳳舉等三人分立於角隅,留意每一祭奠之人。

    洪步雲屍體尚未蓋棺,停靈堂後。

    柳鳳薇坐在棺側嚶嚶啜泣。

    龍如飛及兩名護院亮著兵刃守在柳鳳薇之後窗前,虎目炯炯,神光逼射。

    忽地,一個小廝急急走入,向龍如飛附耳密稟了一陣,只見龍如飛神色微變,瞬即平復,與小廝走出靈幕直趨堂外而去。

    柳鳳薇窺見龍如飛神色,暗暗納罕不已。

    龍如飛隨著小廝走出留雲別府,府外瞧熱鬧之人圍觀如堵。

    只見人群趨出一個面容陌生,年在四旬開外,身著青衫中年漢子朝著自己抱拳一揖,道:「龍老師別來無恙。」

    龍如飛不禁愣住,但覺與這人夙不相識,道:「老朽健忘得緊,閣下請賜告來歷姓名,以免開罪。」

    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道:「富貴戚友遠,安樂故人疏,龍老師怎麼竟忘懷了在下。」說著,五指疾如電光石火一伸。

    出手奇奧不測,龍如飛警覺已是不及,為他一把扣住了自己腕脈穴。

    中年漢子又是一聲大笑,道:「龍老師真個忘懷了麼?」

    不由分說,牽著龍如飛向門內走去。

    龍如飛只覺酥麻無力,身不由主地為中年漢子牽著,心內大感凜駭。

    但聞中年漢子低聲道:「在下呂松霖,為防人識破,故易容而來。」

    說時五指舒開,接道:「這幾日,留雲別府恐有變故,在下喬裝,為相助龍老師一臂之力。」

    龍如飛心中大喜,正待啟齒,為呂松霖眼色制止,低聲道:「此時不宜多談,免人起疑,龍老師佯作與在下乃多年未見至交好友就是。」

    龍如飛聽呂松霖鄭重其詞,必有所見,心神暗暗一震,點了點頭,與呂松霖偕入靈後,默然不語,亦未與華士弘、顧鳳舉二人引見。

    華顧兩人互望了一眼,暗感納悶。

    這時靈堂內鼓樂聲大作,走入一個體形矮小老者,在洪步雲磁繪遺容前展拜了三下,緩緩轉面目注江振遠道:「二十載睽隔故人,不想竟成人天永訣,老朽意欲見故人最後一面,不知可否?」

    江振遠道:「理該如此。」帶著老者直趨靈後。

    老者端詳著洪步雲遺體,久久不語,忽出聲長歎道:「冤有頭,債有主,洪兄,你死得太早了一點。」

    言語顯得不倫不類,使人煞費疑猜。

    呂松霖看出這老者正是血影手侯紹鴻,不禁心中一震,目光留神侯紹鴻的舉動。

    只見侯紹鴻緩緩圍著靈柩走了一圈,伸出右掌,喃喃出聲道:「老友,你一無牽掛而去,尚有什麼不瞑目,可憐愚兄還須為了你身後未了之事勞碌奔波,老友!你安靜地閉上雙眼吧!」

    說著,手掌欲向洪步雲面門按去。

    突然,侯紹鴻如驀遇蜂噬,手掌疾縮,面色微變,張目四巡,忽向柳鳳薇笑道:「紅顏命薄,自古已然,尚望善自節哀珍重。」

    話落人出,似一團旋風般掠出幕後。

    江振遠不禁一怔,疾隨而出。

    柳鳳薇抬面向龍如飛,道:「此人是誰?龍護院可知麼?」

    龍如飛搖首苦笑,表示不知。

    柳鳳薇星眸忽轉在呂松霖面上,只覺呂松霖眼神甚熟,似在何處見過,卻又想它不起。

    四道目光相接,呂松霖心神一顫,疾然垂視。

    這時,陸續接踵而來三個怪老叟,一個出去,一個又至,均端詳洪步雲屍體久之,嘴中喃喃有詞,臨去之際,深深地瞪了柳鳳薇一眼。

    此三人只有呂松霖知道,那是北瀛島主、天河鬼叟戎雲虎、乾坤釣客溫蔚翔。

    他們之來均欲察視洪步雲遺體,是何物致死,從暗器上查出兇手是誰?

    以他們四大凶人老於江湖,目光銳利,竟瞧不出一絲端倪,滿懷懊惱而退。

    柳鳳薇只覺此四人異常可疑,四人形像深深地印入腦中。

    設奠,發引,安葬於西山之陽,忙了一整天,柳鳳薇已疲累不堪,倒在塌上倦慵欲眠。

    窗外月華似水,丹桂飄香,徐徐輕風如吟如訴,柳鳳薇曼歎一聲,星眸哀怨,無限傷心往事歷歷現於眼前。

    驀地——

    一個落足微聲驚覺了柳鳳微,仰身坐起,抬眸望去,不禁花容失色。

    只見血影手侯紹鴻立在室中,兩道懾人心悸寒芒,逼注在柳鳳薇面上久久不移。

    柳鳳薇癱坐著動彈不得,嬌軀顫抖著,口噤不能出聲。

    半晌,侯紹鴻笑了一笑,道:「姑娘休怕,老朽此來並無相害姑娘之心,只懇求姑娘相助老朽找回失物,老朽當有以報德。」

    柳鳳薇壯著膽,顫聲道:「一個女流之輩,手無縛雞之力,恐無可相助。」

    侯紹鴻道:「這與武功有無,並無多大關係,只有姑娘應允,當不難找回失物。」

    「所失之物是什麼?」

    侯紹鴻乾咳了聲,道:「一本書,武林中人夢寐不忘,希世難求之『紫府奇書』。」

    「紫府奇書」,柳鳳薇星眸滿含驚訝道:「恕我無法應命,因我沒有見過。」

    侯紹鴻似若無聞,面色一寒,冷森森道:「你那死去的丈夫,竊取老朽此書,改名易姓,棄武從賈,溷跡都門,害得老朽江湖奔波,走遍天涯海角,有如大海撈針,若非……」

    說此突然止口不語,目光轉向窗外似有所覺。

    一個陰側側語聲隨風傳來道:「卑鄙無恥,紫府奇書真是你的麼?」

    侯紹鴻面目一變,凶光逼射,一式「飛燕穿林」疾逾電閃穿出窗外。

    柳鳳薇驚魂稍定,想不出自己為何今晚如此膽大。

    忽地,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歎息。

    柳鳳薇不禁大驚,別面後望,只見一個白髮蕭蕭,慈眉靄目老嫗,面含微笑望著自己。

    這笑容有一種親切之感,使人不禁生出如迎春風,柳鳳薇恐懼頓失。

    老嫗含笑歎息道:「孩子,你在此有如置身虎穴,遍地荊棘,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處境委實可憐。」

    柳鳳薇似滿腹委屈,珠淚斷線般流下,道:「老人家,你救救小女子,最好離開此處。」

    老嫗歎息一聲道:「老身救不了你,否則,老身也要走上一步殺身大禍,唯其自救,才是善策。」

    「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可以自救,您老人家在說笑。」

    老嫗目中精芒電射,正色道:「老身絕非說笑。」

    倏又轉滿面春風道:「老身去瞧瞧外面情形,再與你細說根由。」一頓足電射出得窗外而杳。

    柳鳳薇呆呆望著窗外出神,剪水雙眸含蘊著複雜情緒,千愁萬感,不覺油然興起。

    片刻,老嫗疾然掠入,匆匆說道:「時刻無多,老身與姑娘敘說武林當年一宗驚天動地公案,但出之老身之口,入得姑娘之耳,不可洩露第三人知道,否則,姑娘蒙受慘禍時,老身也救不得你。」

    柳鳳薇點頭應允。

    兩人就在榻上端坐,只聽老嫗說及當年武林一段驚天動地公案……

    百年前,武林中出現了一個奇人,與其說他是奇人,毋寧稱之為怪傑差可比擬,武功奇特,蹊徑獨創,兼蓄佛道邪三家之長,行事異於尋常,介乎正邪之間,獨來獨往,居無定處,自稱紫虛居士。

    紫虛居士辣手無情,正邪各派高手喪命在他手中的不計其數,於是,武林中人對他莫不恨如切齒,如芒刺在背,非拔之而後快,聯合同道,籌謀除他之策。

    但計議未妥時,紫虛居士突然來到,與謀之人無一倖免。

    如此紫處居士縱橫武林數十年,武林中人對他畏如蛇蠍,無不敬而遠之。

    一天,他找上崑崙而去,崑崙一派大事恐慌。

    紫虛居士微笑道:「老朽此來非為拚鬥,欲有相求。」

    崑崙掌門心中大寬,道:「閣下如有所命,只要力之所及,當竭力以赴。」

    紫虛居士笑道:「相求掌門人代發武林帖,就說老朽在此,老朽已懺悔前非,在化去之際須將恩仇了斷,掌門人請免疑慮,老朽此次決不出手,如有口不應心-當死於萬劍之下……」

    柳鳳薇聽來津津有味,不覺入神,見老嫗突然住口不說,問道:「後來呢?」

    老嫗微笑道:「崑崙掌門當然應承,發下武林帖,不久天下群雄聞風畢集,相率登上崑崙絕頂靈鷲峰。

    紫虛居士當眾宣稱,他所以得縱橫天下無敵者,歸功一冊『紫府寄書』,說著由懷中取出一本秘笈。

    他言自知物化之際,又無衣缽傳人,更不欲絕學從此淹沒,今將紫府奇書公諸天下武林同道之前,誰可保有此紫府奇書者誰就是得主。

    說罷,立即鼻垂玉筋,端坐物化,那本『紫府奇書』乃牢牢握在他手中。

    這樣一來,天下武林高手立即燃起一場爭奪奇書之戰,千百精英悉喪生在崑崙絕頂。

    最後黃葉道人與幽魂手平梧雙雙爭奪此書,各負重傷,同墜下萬丈絕壑,紫府奇書亦隨之以殉,遍尋無著。」

    柳鳳薇道:「既然如此,『紫府奇書』如何可在先夫之手。」

    老嫗沉沉歎息一聲道:「十五年前,武林魔頭數人聯袂同去崑崙靈鷲峰下,無巧不巧在巖隙之內發現這冊『紫府奇書』。

    這幾位魔頭就是威望宇內的北瀛島主、陰陽聖指唐慕斌、血影手侯紹鴻、天河鬼叟戎雲虎、乾坤釣客溫蔚翔。

    四人本定下共參奇書之約,但紫府奇書終為陰陽聖指唐慕斌攜之遁逃而去。

    其餘四邪天涯追蹤,一晃多年,均不知唐慕斌何往……」說時目露深意望了柳鳳薇一眼,接道:「方纔姑娘所見矮小老者正是那血影手侯紹鴻,他於日間弔奠尊夫時,姑娘必已見過,其餘三邪亦不致不來。」

    柳鳳薇憬然悟出日間探視其夫遺體四個怪老人即是老嫗口中所述四個魔頭,不禁驚詫道:「你老人家所說的陰陽聖指唐慕斌未必就是先夫洪步雲。」

    老嫗微微一笑道:「正是他。」

    柳鳳薇搖首道:「先夫不擅武功,顯然非是陰陽聖指唐慕斌。」

    「須知大詐若誠,大智若愚。」老嫗正色道:「唐慕斌才智深負盛譽,十數年來才得以避過四魔跟蹤。」

    柳鳳薇淒怨歎息道:「小女子不能不信,亦不敢相信,先夫如真是唐慕斌,他武功卓絕,豈能不習成『紫府寄書』內載絕學,縱橫天下,亦未必能身罹暗算,墮崖身亡。」

    老嫗微笑道:「紫府奇書均是上古甲骨象形文字,義理晦澀深奧,江湖中人十有其九均是文盲,唐慕斌未必例外,不要說他,即是當今博學道儒,能辨識上古甲骨象形文字亦寥寥無幾。」

    說著目露憐憫之色道:「殺死尊夫者顯是著名妖邪,與尊夫有過宿怨前仇。」

    「敢是北瀛島主、血影手侯紹鴻、天河鬼叟戎雲虎、乾坤釣客溫蔚翔四人之一麼?」

    「大有可能。」老嫗正色道:「殺夫之仇,不共戴天,姑娘豈能不報,何況四邪有如冤魂纏體,姑娘怎能脫出他們魔掌之下,唯有自救,方為上策。」

    柳鳳薇星眸含淚,淒然答道:「縱有報仇之心,但力有不逮為之奈何?」

    老嫗藹然微笑,伸出右掌撫摸著柳鳳薇青絲雲發,道:「找出尊夫藏匿之『紫府奇書』,習成絕學,何患無報仇之日,老身願指點你基本武學,你一面覓尋紫府奇書藏於何處,四邪定不放過蛄娘,威迫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但不妨虛與委蛇,徐圖復仇之策,倘姑娘應允,可趁祭掃尊夫廬墓時,老身就在西山鎮海寺內秘魔崖上。」說著雙袖一展,人影穿飛疾杳窗外。

    柳鳳薇如癡如呆,喃喃自語道:「夫仇不共戴天,他如何是我夫君?」

    她淒然一笑,凝目窗外滿天星斗,不覺流下兩行清淚……

    月落星殘,秋風過處,寒透重襟。

    柳鳳薇惶懼不寧,只感方寸已亂,心緒如麻。

    休看她深閨弱質,不擅武功,但智慧無雙,判斷事理,有條不紊。

    她想著唐慕斌慘罹橫死委實可疑,為了一冊到手無用之「紫府奇書」,寧可捐捨一世英勇威名,溷身庸俗銅臭中,這是極不合情理之事,為了什麼?

    一個才華傑出之士,決不會如此愚蠢,必有另外原因,並非如此單純。

    驀然傳來一聲陰惻惻笑道:「姑娘不要胡思亂想,老朽所求,不知可否應允?」

    微風颯然,一條人影疾射而入,正是那去而復返的侯紹鴻。

    柳鳳薇這次不似方纔那麼惶恐,強自鎮定幽幽說道:「一件虛無之物,叫我怎麼應允?叫我如何相助?」

    侯紹鴻陰陰一笑道:「老朽堅信姑娘定能找到,尊夫所創的店號南七北六各省均有分號,『紫府奇書』必在其中一處尊夫遺物中,細心檢覓之下,假以時日,當然不難水落石出,至於姑娘身家安全,保在老朽身上。」

    柳鳳薇點點螓首幽幽地答道:「好吧!我盡力而為,不過先夫慘遭橫死……」

    侯紹鴻接道:「尊夫與老朽乃過命之交,連日來奔波勞碌均是偵訪兇手究是何人,不要說是姑娘,就是局外之人也是不容兇手逍遙法外,望姑娘守信慎秘,老朽隨時自會與姑娘聯絡。」略一抱拳,疾躍出窗而去。

    偌大的「留雲別府」戒備森嚴,不但護院武師整夜巡視,而且都城名捕府內外棋佈伏樁,虎視耽耽,任由妖人來去自如,絲毫無覺,寧非怪事!

    其實並非如此,妖邪侵入府中,一絲一毫均無所遁形,原因為呂松霖暗中授意龍如飛不可輕率出手。

    妖邪志在紫府奇書,此書在水落石出之前,妖邪絕不會輕舉妄為,龍如飛這方須查明兇手何人及紫府奇書下落,此刻打草驚蛇,反為不美,不如長線放遠鳶,任它暗中自由發展。

    然而,呂松霖卻沒想到柳鳳薇與白髮簫蕭老嫗晤面這一幕,身居客賓,免人起疑,不便單獨行動窺聽實情。

    殊不料事態發展出人預料,愈演愈烈,武林紛爭,肇端於此。

    濛濛曙光,柳鳳薇吩附套車前往西山,龍如飛等人隨行相護。

    一連三日均是如此,朝出晚歸,柳鳳薇在鎮海寺中食用齋飯,並借客房休息,緊扃房門,龍如飛等人絲毫不起疑心。

    燕京地面,武林黑白兩道高手不絕如縷趕到,暗中風雲勃郁,勾心鬥角。

    一晚,柳鳳薇坐在案前,銀虹高燒,燈光映照下,只見她一手支頤,皓腕勝雪,雲發委肩,剪水雙眸含蘊著一片迷惘之色。

    案上展開著一卷厚厚冊笈,頁內儘是龜甲文字。

    驀地……

    一聲朗笑傳來道:「果然被姑娘尋到了。」

    急風破空,血影手侯紹鴻由南面窗口飛身掠入,身形平空,拾指箕張,望案上那本冊笈攫去。

    北面窗口突然傳來一聲大喝道:「無知妖邪,膽敢覬覦奇珍。」

    兩條身影撲入向血影手侯紹鴻撞去,急如離弦之弩。

    血影手侯紹鴻大怒,只見人影一合,兩聲淒厲慘嗥傳出,一雙身形轟然墮地。

    此刻,北面窗口緊接著撲入一條身影,右臂疾探,一把抓起案上冊笈,掉首穿出窗外曳著長聲哈哈狂笑。

    侯紹鴻大怒,厲嗥出口,急追而去。

    房中卻不見柳鳳薇身影,地上橫躺著一雙屍體,面門為侯紹鴻以重手法擊碎,血肉模糊一片,眼珠突出,慘不忍睹。

    三個怪異老叟疾飄而入,目睹地面一雙屍體均不由一怔,目中同泛出驚異之色。

    在一雙屍體胸前呈顯「骷髏」絲繡圖記,三人同聲道:「骷髏魔君門下。」

    血影手侯紹鴻匆匆回返,一臉盛怒之色,見著三人道:「紫府奇書為骷髏魔君搶去。」

    三怪異老叟不禁面目大變。

    北瀛島主喝道:「我等速趕往骷髏魔君巢穴,先他而至,合手全力施為。」

    話落人起,四條身影疾逾閃電魚貫穿出窗外。

    樓下喝叱連聲,刀光劍影奔空……

    留雲別府女主人,柳鳳薇突然失蹤,紫府奇書為骷髏魔君劫去。

    風聲不脛而走,立時傳遍燕都九城。

    其中情形有著異常的矛盾,倘或骷髏魔君得手之紫府奇書是真,柳鳳薇何致於離奇失蹤,如非見色起意,正邪雙方不屑一顧。

    否則柳鳳薇詭謀移禍於骷髏魔君,挑動武林是非,她懷著真本潛逃秘投名師研修書中絕學。

    武林中人急於查明真象,一面追尋骷髏魔君是否得手真本「紫府奇書」,另一面訪覓柳鳳薇下落。

    更使武林高手內心不安的是骷髏魔君乃是一窮凶極惡,心黑手辣,如等他練成紫府奇書無異如虎添翼,他們認定紫府奇書並非曠世絕學,仗之可縱橫天下無敵,武功一道本極繁博精奧,前輩高人獨門武功多已絕傳散失或埋藏秘處以待有緣,幸而尋獲或能克制紫府奇書所載武功。

    一葉離枝天下秋,武林群情翕動。

    江湖從此多事矣。

    ※※※

    大雪飄飛,宇宙銀白。

    一匹毛片墨黑駿騎馱著一個白衣少年鼓著怒吼朔風,奔上蘆溝橋。

    往昔長橋臥虹,洪濤吞鯨,此時已不可復辨,銀砌玉堆,天地同色。

    騎上人正是呂松霖,玉面朱唇,星目膽鼻,神采照人,他一鞭在手,策騎如飛而去,口中低吟道:

    「嚴冬飛雪出都門

    悵然失意空斷魂

    妲娥應知多情恨

    澆酒解愁天地昏。」

    吟聲淒蒼。

    忽聞身後傳來宏亮大笑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人生一大憾事。」

    呂松霖不禁一怔,勒住絲韁,回面一望,只見一個亂髮蓬鬆,衣不蔽體的化子,一雙赤腳在騎後趕來。

    這化子大約四十開外年歲,虎頭燕頷,目中神光炯炯如電,身法迅快,不帶出半點聲息,分明是一身懷絕學武林好手,遂抱拳含笑道:「在下信口胡謅,反被尊罵見笑了。」

    化子竟若無聞,目光端詳那匹烏騅一陣,嘖嘖稱讚道:「好馬呀好馬。」忽雙目一瞪,望著呂松霖道:「閣下意欲何往?」

    呂松霖笑笑道:「在下飄蹤無定,到處為家。」

    化子大叫道:「好哇,化子吃十方,到處亂跑,寂寥得緊,這下可找著伴了。」

    呂松霖見他自說自話,一廂情願,不禁暗中好笑,但口中答道:「尊駕如不嫌棄,何妨同行。」

    化子大喜自稱邵元康人稱「太極鐵掌」。

    呂松霖雙肩一揚,離鞍下騎,抱拳道:「原來是邵大俠,在下呂松霖失敬了。」

    邵元康雙眼一瞪,道:「什麼大俠不大俠,委實刺耳,叫我邵化子好了。」說著仰面望了望天,又道:「這場風雪正旺,說不定要下個一天半日,咱們趕至龍平,找個僻靜酒店,打上兩角酒,賞雪傾談如何?」

    呂松霖朗笑道:「但憑尊意。」

    一躍上鞍,叭叭長鞭揮空脆響,策騎翻蹄奔去。

    邵元康不即不離,並肩隨行。

    …………

    翌日清晨,大雪仍是紛飛,呵氣成霧,滴水成冰,酷寒凜冽。

    呂松霖與邵元康已遠在燕京五百里外漕河鎮郊。

    途中邵元康考問呂松霖胸中所學,呂松霖雖有不答,卻含蘊不露鋒芒,令邵元康揣摸不出深淺。

    距漕河鎮不遠,邵元康忽道:「呂老弟,此去漕河鎮有一化子多年未見好友,你我擾他一頓酒飯如何?」

    呂松霖無可無不可,道:「在下奉陪。」

    漕河鎮本極熱鬧,但為這酷寒飛雪氣候,顯得異常冷落荒涼,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三兩行人埋首疾行。

    邵元康引著呂松霖循著正街岔入一條小巷,巷尾一所巨宅巍然矗立,門楣橫有四字:「穎川世家。」

    朱漆大門緊閉著,邵元康直趨門前,敲擊獸耳銅環。

    半晌,兩扇大門開露一線,探首出來,一個老蒼頭,打量兩人一眼,道:「兩位是……」

    邵元康忙道:「煩勞通稟,就說邵元康求見。」

    老蒼頭面有難色,笑道:「家主人遠遊未歸。」

    邵元康哦了一聲道:「他不在家麼?咳!真是不巧。」

    呂松霖立道:「既然不在,你我且去酒店喝上兩盅驅驅寒氣。」

    邵元康道:「也好!」

    轉身之際,突瞥見一個江湖打扮中年漢子立在巷口,目光閃爍注視著他們兩人,只一閃便已不見。

    邵元康老於江湖,即知此人可疑,不禁鼻中冷哼一聲。

    呂松霖淡淡一笑,馬首一牽,與邵元康冒著漫天飛雪邁開大步轉向正街。

    堪欲步出巷口,忽聽一聲冷笑傳來,漫空旋舞雪片中,三點銀星疾向邵元康打到。

    三點銀星打來手法高絕,兩隻分取胸前,一取氣海,互換方位,隱於雪片之後,令人防不勝防。

    邵元康大喝道:「鼠輩敢施暗算。」

    猛地全身一塌,鐵掌旋弧疾揮,劈出一片強勁掌風,將三點銀星震得散了開去,身形一側,斜竄了出去,疾如離弦之弩。

    呂松霖已先邵元康一步衝霄而起,掉首一式「蒼鷹攫免」,目光落去,只見一團黑影立在風狂雪湧中。

    此人不防打出暗器有失,待警覺對方功力甚高,心中一震,呂松霖已自飄落他身後,邵元康接著撲來,無可退避,猛一咬牙,獰笑出聲,雙掌翻天推了出去,身形斜飄,落在一所民戶簷下。

    邵元康單掌引開那人推來掌力,落地冷笑道:「化子與你何怨何仇,竟施辣手暗算。」

    那人正是方纔所見目光閃爍中年漢子,冷森森一笑,忽地竄上屋詹,如飛遁去。

    呂松霖不禁一怔,道:「莫非他認錯了人,將邵兄誤作仇家。」

    邵元康搖首道:「此中大有可疑,先別管它,走。」

    呂松霖回身牽過烏騅,步向正街,望一家「四海春」飯莊走去。

    立在門首店夥趨了過來,接過呂松霖手中繩韁,高聲吆喝:「看座!」

    呂松霖揭開厚重門簾,只覺內面一股熱氣湧上身來,不禁出聲道:「好熱!」

    抬目望去,內面只上了三成座。

    邵元康選了一副靠壁座頭,點了數味酒菜,催促店夥快快送上。

    呂松霖目光向四外緩緩一巡,瞥見相鄰一席踞坐六個武林人物,細聲談論,神情詭秘,不時目光望自己兩人偷覷過來,這六人個個貌像陰狠險鷙,一望而知不是良善。

    對面靠壁一座,坐著一老一少,老者面色紅潤,獅鼻鳳眼,海口一部花白長鬚及腹肩上插著一柄紅穗連鞘鋼刀。

    另一是年方十八九歲少年,眉目如畫,面貌娟秀佼如少女。

    突然,門簾一揚,走進一個中年漢子,直趨六個武林人物席上。

    呂松霖一眼瞥明正是方才途中猝施暗襲遁逃之人,不禁冷哼一聲。

    邵元康倏地按座立起,冷笑道:「自投上門,還不向化子實話實說,何故暗算化子,如有一字是虛,須知化子辣手心黑。」

    這漢子呆得一呆,面目微變,淡淡一笑道:「那是一宗誤會,風雪迷眼,誤認仇家,倘閣下不見信,為友為仇,悉憑尊意。」

    但聞面色紅潤老者飛出一聲冷笑,自言自語道:「險詐之徒,防不勝防。」

    七個陰險狠鷙匪徒不由面色一變,目中凶光暴射。

    呂松霖忙立起向邵元康微笑道:「既是誤會,你我就此揭過,何必為著這點小事引起軒然大波。」

    邵元康哼了一聲,緩緩坐了下來。

    店夥趁機送上酒菜,一場即將燃發之拚搏暫時平熄。

    一頓飯時刻過去,七匪徒離座走出門外。

    一老一少倏地立起,丟下一錠銀兩接著離去。

    邵元康霍地放下手中杯箸,道:「老弟,你我也走,馬匹權寄在店中馬廄。」

    兩人步出四海春,只見風吼雪湧中一老一少身影,望鎮外撲去。

    邵元康道:「你我尾隨二人。」

    兩人身法迅快如電趕向鎮外。

    彤雲密佈,灰壓壓地穹蒼低垂,雪更大了,狂風呼嘯怒吼夾著鵝毛似的雪片飛湧旋舞,凜冽徹骨。

    原野上一片銀白,一望無際,禿干凋枝被厚厚的雪封住,顯得光怪陸離,景色滿目淒涼。

    在一處不太高的雪丘之後,聚坐著十數個黑衣江湖人物,四海春內七人亦在內。

    中心燃著一堆木柴,火光熊熊。

    只見一個弔客眉,魚眼威稜逼射老者重重咳了一聲,宏聲道:「經半月查訪,陳鴻秋老兒似未離開居宅,當家的又尚未趕到,我等奉命不可輕舉妄動,如此僵持下去,萬一有變,如何是好?」

    「依小弟之見,索興登門尋釁,不怕陳鴻秋老兒不露面。」

    那老者冷笑一聲,道:「如萬一有失,被陳鴻秋遁去,當家怪下罪了,你能擔當麼?」

    停了一陣,老者又道:「陳鴻秋老兒似已知道,放出風聲,說他本人遠遊未歸,令我等知難而退,殊不知當家的非找到他誓不甘休……」

    說此面目一變,目光轉向遠處大喝道:「什麼人偷聽老夫說話。」

    只聽一陣宏亮雄渾大笑聲中,雪地中冒起兩條身形疾躍而至。

    正是四海春中一老一少。

    老者面色一沉,戟指冷笑道:「鄭伯雄晉北大同夤夜殺死七命,惡行發指,老夫萬里追蹤,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竟讓老夫尋到,還不束手就縛。」

    十數匪徒紛紛竄起,人影如飛,將一老一少圍在當中。

    那面貌娟好少年立時撤出肩上長劍,青虹疾閃,護住老者身後。

    鄭伯雄弔客眉一剔,桀桀狂笑道:「不錯,大同七命是鄭某一手做下,為友報仇,義行可嘉,但鄭某手底不死無名之輩,閣下請報出萬兒來。」

    老者冷笑道:「老朽天罡刀沈萬蒼,你倚仗人多勢眾,老朽何懼,就是你當家矮閻羅艾丹陽趕到,也奈不得老朽何。」

    鄭伯雄面色一變,桀桀怪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名動三晉的沈萬蒼老師,不過閣下太狂了,三十六式天罡刀法未必勝得了鄭某。」

    他目中殺機畢露,右手一挽撤出肩後一柄青銅點穴橛,眼光一巡同黨,示意若有不敵,全力合攻出手,將此一老一少擊斃,以免後患。

    這時天罡刀沈萬蒼已亮出金背砍山刀,沉聲道:「鄭伯雄,老朽今日要令你死得心服口服。」

    未必-─

    鄭伯雄話才出口,青銅點穴橛振腕分心刺到,一式「毒龍尋穴」,碗大寒星點向「心俞」大穴。

    他這一式似實還虛,暗含著無數變化,意在封住沈萬蒼捨攻為守。

    沈萬蒼威望三晉,功力卓絕,經驗老練,錯出一步,視來招於無賭,翻腕斜出三招「漫天風雨」、「天河倒瀉」、「星移宿換」,一式緊接著一式,金虹炫眼,疾厲玄詭。

    一上手就是三式絕招,刀風猛烈,鄭伯雄猝不及料,反為所制,先機頓失,暴喝一聲,青銅點穴橛迎攻出手。

    十數匪徒同時發動,挺身躍出。

    那少年朗聲喝道:「無恥匪徒,想以多取勝麼?」

    振劍一揮,灑出一片寒星,迫開攻來五六匪徒,迅疾轉身又是一劍揮出,身法輕靈無比。

    少年劍掌並施,一時之間,匪徒被逼得不敢侵越一步,但匪眾均是江湖成名人物,一身武學均有極深的火候,人多勢強,此進被退,少年無法兼顧,似有疲於奔命之感。

    只聽沈萬蒼一聲大喝,刀光電奔劃開鄭伯雄左臂一條血槽,鮮血如注湧出。

    鄭伯雄雖然左臂負傷,點穴橛卻用險招斜點而起,寒星暴射,點中沈萬蒼左脅。

    沈萬蒼禁不住痛得哼了一聲,身形踉蹌退得兩步。

    鄭伯雄桀桀狂笑道:「天罡刀法也不過爾爾。」

    青銅點穴橛翻腕一振,望沈萬蒼心口刺去,疾如電閃,眼看沈萬蒼就要喪生在點穴橛下。

    少年瞥見沈萬蒼命在頃刻,不禁大驚,分心之下,一個虯髯匪徒雙掌呼地推出一股強猛掌風。

    待少年驚覺時已無及,頓為擊中肩頭,撞得身形倒飛了出去。

    忽聽一聲大喝道:「休傷老朽好友。」

    只見飛雪漫天中凌空撲下一條魁梧身影,雙掌發出一股排山倒海勁風,望鄭伯雄壓下。

    另一方向,兩條身影疾如離弦之弩先後掠出,當先一人猿臂疾探,猛地挪開沈萬蒼避開鄭伯雄堪堪刺及胸口青銅點穴橛。

    另外一人一把接住倒飛撞來的持劍少年。

    鄭伯雄眼看沈萬蒼就要喪生點穴橛下,不想天外驚變,沈萬蒼被人救出,驀聞一聲大喝,猛感一片強猛潛力凌空壓下,不禁膽寒魂飛,身形一塌,左竄三丈開外。

    這驚人變化,全場匪徒立為懾住。

    凌空撲下那人是一發須蒼白青衣老叟,神清目朗,灑脫出塵,面有怒容。

    救下沈萬蒼的正是「太極鐵掌」邵元康。

    接住持劍少年的卻是呂松霖。

    驀地……

    雪野近處隨風傳來一聲龍吟長嘯,接著哈哈宏亮大笑聲中,只見一條矮小身影掠空落下,現出一矮僅四尺,蓄著一部山羊短鬚,貌不驚人的老頭。

    休看矮老頭其貌不揚,其實乃威震滇南蠻荒,綠林怪傑矮閻羅艾丹陽。

    艾丹陽面含詭笑道:「如非艾某略施詭計,你這擒龍手陳鴻秋也許一輩子也不會露面。」

    青衣老叟正是邵元康訪謁拒見之擒龍手陳鴻秋。

    陳鴻秋目露歉意的望了邵元康,面色一冷,轉注艾丹陽沉聲道:「陳某與艾老師一在地北,一在天南,河水不犯井水,毫無前怨,用詭計毒謀逼使陳某露面為何?」

    艾丹陽哈哈大笑道:「艾某生平不做暗事,話卻要說得明白,兩月前艾某登門造訪,陳老師卻拒而不見,推說遠遊未歸,艾某意興索然,悵然離去。」

    「先只道陳老師遠遊在外是實,後經探明陳老師拾年來足跡未離開漕河鎮一步,分明是有意相拒……」

    陳鴻秋接口道:「不要說是艾老師前無一面之雅,即是至親好友,如非萬不得已,一概拒而不見,何獨艾老師例外。」

    艾丹陽冷笑道:「倘不如此,陳老師怎可今日留得命在。」

    陳鴻秋大怒道:「艾丹陽,你也忒輕視我陳鴻秋了。」

    艾丹陽淡淡一笑道:「艾某料事如神,晉北大同斃命七人是艾某授意而行,有意讓沈萬蒼發現,追蹤千里,沈萬蒼乃陳老師八拜之交,金蘭至好,他來訪你,你亦拒而不見,這事極不合情理,艾某料得你雖然拒見,但暗中必然偵查沈萬蒼來此何因……」

    話尚未了,陳鴻秋已自面色鐵青,目中精芒如電,怒喝道:「艾丹陽你這是何意?」

    矮閻羅縱聲狂笑道:「兩月前,艾某不是將來意透露一點托貴管家轉告陳老師?陳老師,艾某不是尋仇,意在詢明當年一段武林疑案,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不可?」

    陳鴻秋不禁怔住,面色陰暗不定,腦中思緒紛湧,內心極感為難。

《血染秋山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