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司命魔君 鹵莽滅裂

    華山派弟子陳鴻飛見師妹黎杏姑,對南瑞麟搔首弄姿,流目送盼,極盡淫蕩為能事,醋性大發,又無故挨了黎杏姑熱辣辣的一鞭,不由把一腔憤火盡發洩在南瑞麟身上,猛向南瑞麟刷地一馬鞭飛來,勁疾非常。

    他快,豈料南瑞麟比他更快,右手迅快地望外一探,閃電也似的抓住鞭梢,右掌平胸打出一掌。

    勁風一出,只聞得陳鴻飛一聲慘-,身形登時震飛半空,幾個翻滾,似流星飛墮般向那路旁斜坡掉去,噗咚一聲,頭骨撞在一塊大石上,腦漿迸溢,氣絕身亡。

    陳鴻飛也是死星照命,他不料南瑞麟一介文弱書生,竟身負內家絕學,

    一時大意過甚,吃南瑞麟當胸一掌,打得胸骨盡折,一支斷骨頓時插進心臟,不待撞上山石時即已氣絕,否則,飛墮道旁時,何以不會變換身形穩住。

    南瑞麟大出意外,不由雙眼發怔,他想不到被戈青陽打通生死玄關後,功力竟精進如此。

    黎杏姑更是驚駭欣喜,兼而有之,如水雙波直望著南瑞麟臉上,

    一瞬不瞬。

    突然喝叱聲大起,四條身影帶著刀光劍影如電地紛向南瑞麟身前攻來。

    南瑞麟心急著訊問萬勝刀歐祖蔭蹤跡,不耐煩輿他們纏鬥,身形一動,足下已自展出奇絕天下的「禹龜洛行四十五步」法,晃眼就脫出四人圍襲之下。

    只聽得嗆腳啷數聲亂響,那四人兵刃竟碰在一處,差點險傷了自己人?登時均嚇出一身冷汗,急撤步抽身。

    此刻,南瑞麟已掣出玉螭劍,只見他冷冷一聲道:

    「你們這些豬狗,不值少爺動手。你們只說出歐祖蔭何在,便可饒汝等一死。」說時聲色俱厲。

    那四人都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佼佼不群者,較霹靂神劍李玉並不遜色多少,雖眼見南瑞麟精奇身手,但仍不肯示懼,四人中突然閃出一個濃眉大眼黑漢,手執著一柄鋸齒刀,哈哈狂笑道:

    「朋友!你真不開眼,竟敢在咱們華山腳下撒野賣狂,咱們陳師弟可不能冤死在朋友手中,你得還個公道出來,歐祖蔭他奔不出百里之外,稍時你倆碰面時就可明白,心急甚麼?」說著,回面猛喝一聲:

    「老四,快打旗花傳警。」

    立在不遠的黎杏姑急嚷道:「小弟弟,不能讓他們旗花出手。」

    聲猶未落,一道紅色旗花衝霄而起,才升起三四丈時,忽見銀-乍騰,只捲得一卷,竟將那道旗花磕下墜地,紅焰流瀉,赤焰朗空映照之下,平添了一項奇景。

    但見得那股銀飆,又迅若閃電地望那發出旗花之人捲去,只聽得「哎喲」出得半聲,登時倒下,雙臂已平肩切斷,血液噴出如泉,那人臉色慘厲,只在血污中亂滾-叫,慘不忍睹。

    青芒乍斂,現出南瑞麟俊俏的身形,雙眼帶煞,盯在黑漢面上,嘿嘿冷笑。

    原來那人旗花一出手,不待黎杏姑警告,南瑞麟便已飛身掠去磕落。他知道這傳警報援的旗花,定不止一支,那人身上還有,不如將其雙手斷去,以止後患,心隨念動,想他身法何等之疾,挾雷霆萬鈞之勢,凌空激瀉,那人怎能措手得及,被南瑞麟新從酒顛戈青陽處學來之「猿鳳劍法」,

    一記「猿猴墜枝」絕招削去兩臂。

    此刻,黑漢面目變色,半晌才道:

    「尊駕身手非凡,在下認輸就是,想必尊駕是歐祖蔭好友,但在下只知這點,長勝鏢局一應各人均被敝派擒來,不知何故,在下只是第二代弟子,不容與聞,不想囚禁未牢,被歐祖蔭逃出,在下等奉命追趕擒回,別的詳情,則請尊駕請問敝派掌門吧!」

    南瑞麟突轉面向其餘三人喝道:「這話可真麼?如有虛假,照樣應受斷臂削足之苦。」

    那三人看得同伴死傷之慘,已是驚得面無人色,噤不能聲,只聽那黑漢強笑道:

    「在下等也是鐵錚錚的好漢子,尊駕如不見信,殺剮聽便。」

    南瑞麟似信了,那邊黎杏姑叫道:「小弟弟,他們盡都知道,千萬不要讓他們騙了。」

    只見那四個大漢面色獰變,突然回身向黎杏姑撲去,凌厲無比。

    南瑞麟還未來得及動念,就聽四人慘叫聲起,墮在地下,氣絕身死,每人雙目中淌出黑血,似為劇毒暗器所中身死,暗驚此女暗器手法神妙,而且心意狠毒,居然將同門悉數致死,不留餘地。

    乍見黎杏姑一閃掠到,蕩意盈面,嬌笑道:

    「小弟弟別心急,此中原委,姐姐盡都知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事,不但說出詳情,而且同你救出長勝鏢局諸人。」說時,不住地斜睨星眼,格格淫笑。

    南瑞麟聽她自稱姐姐,不由胸頭作嘔,及聽要自己應允一事,心中恍然明白她要的是什麼,不由滿面漲紅,沉聲道:

    「今日你不自動說出詳情,我也一樣饒不了你!」

    黎杏姑依然不敢淫態,抿嘴嬌笑道:

    「小弟弟,你別用大言唬姐姐,休看你身手不俗,尚不在姐姐眼中,長勝鏢局大小性命俱都懸在姐姐手內,你要三思才好,反正你總吃不了虧。」

    南瑞麟見黎杏姑裝模裝樣,媚態淫意,洋溢其面,不堪寓目,暗中不禁直皺眉頭,心想:

    「我此時若不應允她,則長勝鏢局一干人性命幕燕釜魚,亡在旦夕,否則,則有虧於大德,觀此女心辣手黑,若不稱她的心,必不能事先明告自己,大丈夫行事雖有權衡之宜,但如此從權,有點太過那個。」想在此處,心下十分作難。

    這時,黎杏姑斜睨的媚眼,笑道:

    「小弟弟,你想明白了嗎?姐姐想你如能應允,那姐姐從此棄邪歸正,永為情死。」言下大有以身相隨,廝守白頭之意。

    烈日盛暑,黎杏姑衣衫本就穿得單薄,粉汗淋漓,貼在身上,曲線畢露,乳波高聳,玉彎雪股,纖細畢呈,黎杏姑似有意地耐不住熱,將衣袖捋起露出兩截玉藕般膀子,搔首作態。

    南瑞麟本是血氣初盛,男女之念,雖聖人也不能免,朝思魂慕,綺念長縈於胸,但此是一種幻想而已,一旦呈現於眼前,不由一陣耳熱心跳,幾乎欲跳出口腔來,百脈僨張,直使他立足不住,然而他究是一謙文守禮的君子,心中猛憶超惕念,想起聖人有云:

    「不矜細行,終累大德」,「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之語,不由把一腔慾火強冷了下去,俊目一張,說道:

    「姑娘說這些話,在下一句都不明白,至於你要改邪歸正,那是你自身之事,與在下無涉,要知多行不義必自斃,日後噬臍莫及了。」說話之時,面含淺笑,慢慢將王螭劍插回鞘中,以示不疑,語音將落,

    立時雙掌一側,手出如風,施展玄奧奇絕「分筋錯骨手法」,勢若奔雷追電,向黎杏姑「肩井」穴抓去。

    黎杏姑始料不及南瑞麟會向她猛下煞手,芳心大駭,嬌軀飛快地一斜,左手五指一崩,望左閃電弧形

    劃來,她這一招正是華山派絕藝,「二十八宿巧打」中「昂日星出」,指風銳利,勁疾非常。

    雖然如此,但她怎能避得及南瑞麟這迅若奔電的手法,饒是她閃側得快,右肩胛仍然被指緣掃過,立覺被掃中處痛若徹骨,慌不迭地撤招,雙足一弓,躍開五尺,花容失色,嬌叱道:

    「你好狠。」秋水雙目中滿含幽怨之色。

    南瑞麟心急欲知長勝鏢局之事,而且情有獨鍾,心懸追不上樊氏雙姝,存了速戰速決之念,

    一見黎杏姑不敢與自己為敵,立時欺身躍前,雙掌又閃電攻去。

    黎杏姑見南瑞麟了無情意,立時粉面帶煞,大喝道:

    「小鬼找死,你道姑奶奶真怕你麼?」說時,手中打出一顆白色物體,流星掠月地急疾射來。

    南瑞麟方才目睹其同門慘死在他的手下,心料這必又是一宗險毒暗器,雙掌一撤,全身斜躍滾開,那知道這白色暗器距他面前不差一尺距離,突然蓬地擴大散開,原來是一方白色素絹,立覺一股異香侵入鼻中,不禁心神一陣搖晃,全身呈現癱軟趨勢,心中大驚,趕緊屏住呼吸。

    只見黎杏姑一臉蕩笑,嬌聲睨眼道:

    「小弟弟,姐姐看中的人,怎捨得讓他受傷,姐姐知道你面嫩怕羞,這又有什麼怕的嘛!」說著,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南瑞麟只覺真氣運行無力,腳下發軟,眼見黎杏姑一步一步迫近,心知只一落入她的手中,便即踏入脂粉地獄,處於不死不活地步,胸腔急劇亂跳,不知不覺地自動向後退了過去。

    這時,官道上又起了響亮得得蹄聲,只見灰塵漫天揚起十滾滾而來,南瑞麟不由一陣驚喜,唯恐來的又是華山派弟子,更將遭受萬卻不復之境,如非是,黎杏姑再淫蕩臉厚,也不敢在官道大路上,當著眾人面前執住自己,他深信只要有一刻時機之緩,施展酒癲戈青陽的紫薇練氣秘訣,運行一周天後,必可恢復功力。

    驀見五騎快馬,風掣電馳來到近前,騎上人卻是一色黑衣勁裝大漢,突然五騎煞住,五騎上人怔怔望著道上數具屍體,面露驚駭。

    黎杏姑倏然掉頭,目射威芒,嬌喝道:

    「你們還想多事不成,趕快離去,走得遲了,迷陽奼女手底下可不容情。」

    騎上一人頓時驚哦了一聲,面露諂笑,抱拳道:

    「原來是黎女俠,在下等有急事趕去長安,焉敢多事。」說完招呼同伴一聲,頓時眾人揚塵追風馳去。

    南瑞麟心內不由暗暗叫苦,那黎杏姑回過面來,媚聲笑道:

    「小弟弟,你別打著心意有人救你,在這華山腳下,來人縱有三頭六臂,也不敢伸手。」說著,健步如風地走來。

    猛聽得半空起了一聲大喝道:

    「好不識羞恥的丫頭。」一條龐大身形,凌空直瀉,挾著勁厲急風望黎杏姑頭上撲來。

    黎杏姑不料天外來此奇襲,只覺勁風襲體,登時氣血上湧,來人身法絕快,又閃避不及,兩臂一貫「混元氣功」,雙掌撐天撞去。

    一聲尖叫騰起,黎杏姑啪噠倒地身死,雙臂全折,五官內噴血如泉,玉貌花顏變九幽羅剎。

    那條人影落地,頓現一個鬚髮銀白,面如彌勒的老者。南瑞麟看出那人是誰,大喜叫道:

    「老人家,你怎麼才來?」

    這老人就是酒癲戈青陽,只見戈青陽瞇著眼睛,詼諧笑道:

    「我老人家只打了一壺酒,便急急趕來,你這小鬼尚嫌我老人家來得慢了。咦!送上門來的美色,你都不要,嘖嘖,你這小子真能忍得住,好狠的心……」

    南瑞麟大急叫道:「你老人家還要開玩笑,晚輩現在雙腿乏力呢!」

    酒癲戈青陽倏然止口,飛指點住南瑞麟「湧泉穴」,一手舉起大葫蘆咕嚕嚕仰天傾酒。

    南瑞麟只覺酒癲戈青陽指透熱流,電速穿行周天,舒暢無比,真氣復聚丹田,霍然恢復,鼻子嗅了一下,

    一縷芬芳直湧鼻內,情不自禁地笑道:

    「嗯!你老人家的酒好香。」

    酒癲戈青陽趕緊拿葫蘆一塞,繫在腰中絲絛上,生恐南瑞麟問他要酒吃似地,眼睛一瞪,道:

    「哼!好香!你知道什麼?這酒是五十年陳荷葉青,只有潼關東廂內一家老三星酒坊才有,此酒絕不賣給人,我老人家費了好大心血,才得來這一葫蘆。」

    南瑞麟充耳不聞,眼卻覷著路旁山坡上蹣跚走下的渾身血污的老者,定睛一瞧,正是那華山派弟子追捕的洛陽長勝鏢局總鏢頭萬勝刀歐祖蔭。

    南瑞麟大聲招呼道:

    「歐總鏢頭,在下南瑞麟在此。」

    萬勝刀歐祖蔭立時面泛出一絲笑容,那笑容代表憂鬱、黯淡,幾天的睽隔,人卻如老了十年,只見他走了過來,道:

    「南少俠想不到在此又得相見,歐某只道是從今人天永隔,若非這位前輩施救,歐某只怕現在曝屍華陰道上了。」

    南瑞麟斗言頓知他是經酒癲戈青陽救起,不由愴然道:

    「歐總鏢頭,在下那晚又去貴局不料空寂無人,在下只說為看藍衣人之故離去,豈料被華山……」說至此處,不欲揭破別人的傷痛,倏然住口。

    歐祖蔭神色慘變,手指黎杏姑屍體,正待啟口,忽然酒癲戈青陽道:

    「有話也別在毒日底下說呀!你們不怕熱,我老人家可受不住哇!」

    南瑞麟不禁笑道:「你老人家就這麼嘮叨,好!我們去前面路旁涼亭上一敘吧!」

    戈青陽忽道:「你們不怕華山派找上嗎?」

    南瑞麟道:「有你老人家在此,還怕什麼?」

    戈青陽哈哈大笑道:

    「對,有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說著飛身閃電出手,抓起道上屍體,撩向山坡下,拍拍手道:「走。」身形一動,就走出兩三丈外。

    南瑞麟向著歐祖蔭笑道:

    「我們慢慢走,他老人家就是這麼詼諧脾氣。」說著,牽著乘騎兩人緩步向數十丈外官道旁,兩株參天樹下一座涼亭走去。

    一踏進涼亭,蔭涼幽靜,清風徐來,令人暑氣盡滌,只見酒癲戈青陽坐在亭角一塊青石上,抱著紫紅大葫蘆,閉目假寢,鼾聲如雷。

    南瑞麟為之一笑,兩人落坐後,歐祖蔭便娓娓道出那日經過:

    原來南瑞麟離開長勝鏢局去洛安客棧,就在那晚二更初時分,有人持函請見塗青雲,豫南醫隱拆閱後,神色大變,不發一語即隨著來人匆匆離去。

    長勝鏢局正在人心惶惶,杯弓蛇影之際,歐祖蔭見豫南俠隱塗青雲神色,不發一語離去,心疑必與鏢局之事有極大關連,其實塗青雲是為著另外一事離去,歐祖蔭這一疑心生暗鬼,心頭猛生大禍臨頭感覺,分外怔忡不安。

    那知事有湊巧,豫南醫隱塗青雲離去不久,十數條矯捷身影撲進鏢局,燈火全為暗器打滅,鏢局中人正待迎敵時,鼻中均嗅進一股濃郁芬烈異香,神智一昏,均都束手被擒。

    醒來時已在華山絕頂玉女峰立都宮中,霹靂神劍李玉赫然呈顯眼前,凌雲鏢局方凌雲也在其中。

    他們為著「降龍真訣」上冊之事,堅誣歐某得去,勒逼歐某說出藏處,歐某茫然不知所指,直問其故,李玉說鏢局三年前護了一次西北皮毛富商鏢貨,抵達目的地後,物主送鏢費甚豐,並贈了一冊唐宋名家畫冊,雖然是臨摹偽品,但其與真跡並無二致。歐某什襲珍藏,只數人得知此事,然無人得悉是何東西,

    不想為此被方凌雲含沙射影,為欲投身在綵衣教下,竟誣指歐某得有上冊「降龍真訣」,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是歐某始料不及的。

    南瑞麟驚詫道:

    「這與方凌雲何干,華山派莫非就是綵衣教麼?」

    歐祖蔭點點頭道:

    「目前綵衣教與華山派雖為兩門派,其實可算為一,華山在各大門派中武學逐漸衰微,不惜與綵衣教合併為一,提高武林聲譽,此一舉動仍在醞釀期中。迄未明朗,方凌雲為想充任關中一帶鏢局總鏢頭,也不惜賣身投靠,多年老友,竟為慾念泯沒良知,曷勝浩歎!

    歐某一再否認持有降龍真訣上冊一事,怎奈他們不信,百般刑辱,一再苛求,只要歐某說出存放地點,派人取來後,即行釋放,但這本是莫須有之事,叫歐某怎麼說得出來,被囚山中,不堪其苦,本當一死了之,眼見一干人等為歐某拖累無端受辱,良心愧疚難安,自古艱難唯一死,而歐某適得其反。後來降龍真訣上冊忽有消息傳來,該書仍在敦煌石窟中,只有臥龍山莊葛巾力土樊稚有取書圖徑,於是華山對歐某等未再苛擾,只是須俟取得該書後,再行釋放,歐某乘著他們監守疏忽時,闖下華山,幾經苦鬥,負傷沉重,支持不住倒在路旁,幸得這位老前輩現身施救,少俠與他們動手時,歐某已隨老前輩在山坡上了。」

    最後歐祖蔭又說了一句話,道:

    「只怕豫南醫隱也是主謀之一!」

    南瑞麟正色道:「在下雖然經閱均淺,但看得出塗大俠絕不是這種人,據在下想法,塗大俠一定為著什麼切身大變,才匆忙離去,說出徒亂人意,所以不出一聲,然擄去歐總鏢頭一干人等早在李玉預謀中,但為心懼塗大俠出手,遲遲不動,乘著塗大俠一離去,遽而施出,這是在下片面想法,不知對也不對。」

    歐祖蔭想想此話也不無理由,微微頷首。

    南瑞麟目睹歐祖蔭瘦削無神的面色,不禁代他暗暗難過,心頭泛起一種感覺,古人之擇友慎交,為處世之要,但人心鬼蜮,似方凌雲數十年之知交良朋,

    一旦為欲所泯,竟作下此一敗壞德行之舉,任人也始料不及,他本學養精深,不禁想起杜甫之貧交行一詩。

    「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飽貧時交,此道令人棄如土。」世風澆薄,人心不古,令人慨歎。

    這時,酒癲戈青陽忽睜開眼來,道:

    「小子,你對此事如何處理?」

    南瑞麟道:「目前之要,先去華山救出長勝鏢局諸人要緊,其餘等到將來再說吧。」

    戈青陽用眼一瞪道:「好,華山是你去,還是我老人家去。」

    南瑞麟聞言不由、一怔,忙道:「此事怎好勞動你老人家,還是由晚輩一行吧。」

    戈青陽頓時眼內奇光逼射,冷笑道:

    「小子,你說得真容易,人家傾派之眾難道不能將你留下嗎?螢末之光,恃強充能,你不要與我老人家丟臉僨事,你只管辦你的正事要緊,這事交給我老人家辦,你去吧,三日後在長安小雁塔前等我老人家,我知道你必是去敦煌,是麼?」

    南瑞麟不勝驚詫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的?」

    酒癲戈青陽一瞪眼道:「怎麼不知道,我老人家也在大石橋鎮上,你這小子什麼事均落在我老人家眼中。」

    南瑞麟不由恍然笑道:

    「這就難怪,還當你老人家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哩。」說著,忽想起一事,搖搖頭道:

    「晚輩心急趕人,恐怕三天後不能在長安候你老人家。」

    酒癲戈青陽突露出詼諧笑容,瞇著眼道:「小鬼由你,千萬不要想媳婦想瘋了,我們走到那裡就那裡見吧。」說著,猛別過頭去,對歐祖蔭道「歐鏢頭,你與我老人家去華山問玄都老鬼要人。」不等歐祖蔭向南瑞麟招呼,

    一把執著歐祖蔭走出亭外。

    南瑞麟俊面微紅,眼送兩人走出很遠,才登上坐騎,快馬揚塵望渭南而去。

    由潼關至長安,未入關前郎見太莖帆出雲表,雄偉高聳,及入關,反為岡陵所蔽,

    一過華陰,又遙見華山巍巍在望,三峰秀絕,芙蓉片片,東西擁攢諸峰脫骨挺秀,片削層懸,詭麗奇絕,眼前關中平原,麥綠翻浪,沃野千里,渭河之水,滔滔滾滾,不絕東流。

    這關中平原跨渭河兩岸,物產饒豐,尤其是渭南三原一帶,最稱富廣,古云:

    「渭水一石,其泥數鬥,既灌且糞,長我禾黍。」可見土地之肥沃。

    這情景足以開闊心胸,南瑞麟循官道飛馳,赤陽似火,汗流夾背,他一勁的揮鞭飛馳,趕到一處赤水鎮集。

    赤水鎮集人煙稠密,店肆櫛比鱗次,南瑞麟進得鎮口數十步,即瞥見一家客棧簷前停放著數輛鏢車,車檻上插著兩面鮮艷奪目,上繡連環標幟紫紅色鏢旗。

    南瑞麟不由心中大喜,下得乘騎向那家客棧走去,只見店伙快步跨出,牽住馬匹,恭順地往裡請。

    南瑞麟笑問道:

    「侯老鏢頭也在內麼?煩通報姓南的求見。」

    這店伙瞧南瑞麟身背長劍,衣著華麗,就知不是普通客人,一聽還是侯老鏢頭朋友,益發誠敬,連聲稱諾,忙將韁繩一圈繫好,三步變成兩步,往內飛奔。

    南瑞麟負手凝立,眺望街景。

    片刻功夫,就聽得門內傳出一蒼老而洪亮的笑聲,南瑞麟忙轉身一瞧,只見金刀叟侯西銀鬚閃爍,含笑同著趙大成走來,身後還隨著一個黑面長鬚的中年人。

    金刀叟侯西一見著南瑞麟,便道:

    「老朽還以為少俠身有急事,不辭而別先赴長安呢!」

    南瑞麟抱拳笑道:

    「在下潼關適逢友人,不禁留戀誤時,逕回客棧見老鏢頭已動身,所以在下急急起來。」跟著問了趙大成好。

    金刀叟侯西望著黑面長鬚中年人道:

    「許老弟,這位就是途中義助老朽的南少俠南瑞麟。」接著向南瑞麟笑道:

    「這位是老朽多年故交,渭南名師賽玄壇許謙。」

    南許兩人互道幸會,寒暄數句,趙大成領前帶路,向內院上房走去。

    一路上連環鏢局鏢伙見著南瑞麟走進,齊都紛紛立起施禮。

    四人踏進上房,南瑞麟就見章洪右臂白布包紮,臥在榻上。

    章洪一見南瑞麟,即要掙扎爬起,被南瑞麟一把按住,笑道:

    「章兄,你傷體未癒,何必多禮。」

    章洪也未再強行掙起,臥在榻上面露感激笑容。

    眾人落坐,金刀叟侯西目注南瑞麟臂上長劍,忍不住問道:

    「少俠,你這把劍是……」

    南瑞麟哦了一聲道:「這是途中一位師門長輩所贈,老鏢頭,莫非你認出這劍來歷麼。」

    侯西眼神始終未離開這把劍上,聞言道:

    「如老朽眼力不差,此劍原主當是昔年縱橫武林,不可一世的怪傑賀蘭山通元觀主木蓮道人。」侯西為何不說木蓮道人是昔年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知木蓮道人四旬以後,即改邪歸正,又恐南瑞麟出身通元觀門下,是以改稱怪傑,這是他做人老成練達處。

    南瑞麟笑道:「究竟侯老鏢頭見廣識豐,此劍是木蓮道人舊物。」

    金刀叟聽出南瑞麟口氣,不似出身賀蘭門下,白眉軒動道:

    「怎麼少俠竟不是賀南出身麼?」

    南瑞麟搖首微笑。

    坐在一旁的賽玄壇許謙,似在另有所思,眉頭緊蹙,望看窗外藍天白雲出神。

    金刀叟看在眼中,不禁微歎了一口氣,這時,店伙送了酒食進來,侯西突大笑道:

    「許老弟,來、來、來,我們且開懷暢飲,少舒愁腸,憂急反致誤事,有甚麼事慢慢想法應付,我老哥哥跟你去充充數可以,只是你那對頭人太利害了,不然,南少俠或可幫你的忙。」說著,眼光瞧了南瑞麟一眼。

    南瑞麟心中一動,知許謙必是遭遇到仇家困擾,所以眉鎖重憂,侯西因與自己交淺,未便敢口相求,扶危濟困,本是本份之事,但因為追趕二女,深恐誤時,故也佯裝不解,將目光移落在趙大成面上。

    許謙苦笑一聲,自動執起酒壺,在眾人面前酌了一滿杯酒,道:

    「許某怎好勞動南少俠,侯兄所說不錯,對頭人太利害了,依許某看法,侯兄也不必去,於事無補,許某只能看自己造化了。」

    儘管南瑞麟涵蓄多深,至此也不能再裝佯了,劍眉一軒,咳了一聲道:

    「許老師,究竟你有何急難的事,不妨說出聽聽,在下雖然年輕力薄,大小總可出個主意。」

    賽玄壇許謙黑面上浮出一絲感激之容,金刀叟侯西這時鯨飲了一口酒,聞言停杯插口長歎一聲道:

    「如今武林多事之秋,群魔亂舞,鬼魅白日現形,風聞連多年隱居深山的魔頭,出現在江湖了,看來老朽刀口舐血勾當也該收手封刀了。」說罷,又是微歎了一口氣。

    南瑞麟知他話裡大有文章,看侯西臉上滿是百疊皺紋,代表在江湖上打滾,已煎熬了無數苦難歲月,

    如今白髮鬢斑,英雄老去,說話時目中滿含憂鬱憔悴神光,南瑞麟心裡不由代他感慨。

    只見侯西略一頓後,又道:

    「老朽與許老弟多年就是同行,又是知交!老朽二十八歲在長安創設連環鏢局時,許老弟才不過十九歲,也在成都重義鏢局充任鏢頭,武學驚人,年輕有為,干鏢局這一行的,成天就是在刀尖上打滾,難免與江湖綠林人物結樑子……就在許老弟三十歲那年,押了一次暗鏢,這批鏢貨儘是珍玉異寶,價值連城,不想為現在紅鷹會追魂三煞獲悉,率領會中十數好手半途伏截……」

    南瑞麟一聽「紅鷹會」三字,連想到邙山那驚險的一幕,不禁俊目中射出-稜,只聽侯西接著說下去道:

    「許老弟為人機警,尚未到達紅鷹會預定伏截處,便看出情形不對,決定隨來之人遣回,自己身懷三箱暗鏢間道逸走,不想為追魂三煞等人發覺,尾隨追擊,許老弟盡展平生絕藝,邊鬥邊逃,在那萬山叢中,許老弟刀劈紅鷹會四名好手,並將追魂三煞中老二奪魂劍鄢奇之子鄢武天靈蓋劈去當場身死,許老弟自身也負重傷,被鄢奇一掌劈下萬丈懸崖,誰知許老弟命不該絕,墮在一顆虯松上,他知追魂三煞並未死心,必來查看死也未死,何況三箱暗鏢還在許老弟身上。」

    「許老弟雖受重傷,但神智極為清楚,掙扎攀著籐蔓墜落崖下,奮力逃去,終將暗鏢送到,他知道永不能保鏢,紅鷹會必不饒他,於是他返回渭南,仗著祖遺產業,納福家居,原名許大剛也改為許謙了」。說此賽玄壇許謙滿臉悲憤激怒之色,咬牙道:

    「侯兄,以後的事由小弟來說吧……許某回到渭南老家後,本厭惡此種江湖生涯,

    一心一意務農莊稼,樂天知命渡過餘生,怎奈習性難移,又好交朋友,不數年又蒙朋友抬愛送許某賽玄壇美號,不想二十年後,噩運重臨,今晨曙光熹微時,大門上赫然繪了一顆猙獰可怕的骷髏頭,下繪一柄鋼刀,刀頭滴血三十三點……」

    南瑞麟劍眉一軒,道:

    「在下知道,這是紅鷹會尋仇殺人的獨有標記,想必尊府滿門大小有三十三口之多吧?此一標記現出,十二個時辰內必要光臨尊府。」

    金刀叟侯西大為驚詫,道:

    「少俠,料不到你如此見聞極廣!」

    賽玄壇苦笑一聲,道:

    「紅鷹會居心狠毒,竟連許某家中傭工僕婦也計算在內。許某不甘束手待斃,出外約友相助,怎料他們聞得追魂三煞之名,均都示懼,有九個義薄雲天的知交,慨然應允,無奈他們武功尚不及許某,況人數寥寥,濟得甚麼事?哎!結交滿天下,知心有幾人?許某來在赤水鎮內,遇見侯兄,蒙他允於相助,但他也是有身家之人,怎可累及無辜,是以許某心想獨力承當危難,生死置之度外。」南瑞麟聽後,星眸精光閃射,怒聲道:

    「此獠不除,江湖永無寧日,在下倒要瞧瞧追魂三煞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賽玄壇許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

    「他竟如此自負,年輕浮燥,武功再好,也濟不了什麼事,追魂三煞久負盛譽,豈是他能摒敵的?」雖作如此想法,口中還是客氣數句,有助總比沒有好。

    忽然,門外竟起了一聲極輕微的冷笑道:

    「還不回去等死!吃這斷腸酒則甚?」

    聲猶未落,南瑞麟俊顏一變,人已離座,擰腰摔肩望那門外電飛激射而出,跟著,劈出兩掌,風勢勁

    疾。

    那門外之人未料南瑞麟如此神速,才一晃肩竄起,驀感身後勁風襲體,心中大驚,身一沉掉面推出雙掌。

    兩股掌力一接,蓬的大響,兩人均震得倒退數步,那人一陣血湧氣浮,眼露驚駭之色。

    這時,侯西許謙趙大成等三人均飛身竄出,賽玄壇許謙一見那人即哈哈大笑道:

    「真是人生浮萍聚,到處有相逢,想不到在此小小赤水鎮上,又遇見徐堂主了」。

    只見那人禿頭小耳,一張發青的馬臉上此刻現出紅暈,禿頭上滿是汗水,

    一雙梟眼,狠狠打量了南瑞麟兩眼,聞言冷笑道:

    「算你狗眼不差,竟還認得本堂主,許大剛,你想不到吧?二十年後還能找到你!」說著,又向南瑞麟喝道:

    「閣下既敢對咱們紅鷹會生事架樑子,就是紅鷹會對頭冤家,客棧人多,本堂主並不懼你:三更天咱們在許大剛家相見吧!」說著轉身便要離去。

    南瑞麟大喝道:

    「與我留下,要走沒此容易!」身形一動,便攔在那人身前電速之極。

    那人微微一怔,獰笑道:

    「想留下我徐雲,只怕你這小輩還無此功力。」說著龍形一式,穿掌拍南瑞麟「章門」穴,如矢離弦,勁疾異常。

    南瑞麟聰穎,雖甚少過手經驗,但從幾場打鬥中,悟出不少玄詭手法,又在鷹愁谷服了「千年空青石乳」,經酒癲戈青陽打通生死玄關,功力頓增,他知與人過手,無論對方如何功力精深,若自己出奇搶制先機,雖不制勝,亦未必落敗,目睹徐雲穿掌撞來,前胸一凹,身形微側,迅如電閃地右手橫向抓去。

    這一式是「分筋錯骨手」中一招絕著「五星分射」,不但去勢宛若石火電光,大出徐雲意外,而且奧奇無與倫比,徐雲只覺右肘一麻,被南瑞麟五指抓上肘臂「尺澤」,

    「少海」,「經渠」,「太淵」,「曲池」五處重穴。

    南瑞麟暗凝真力,略一使勁,徐雲猛覺氣血逆竄內腑,全身如同針芒亂刺,功力頓失,不禁額角青筋凸出,咬牙哼出聲來。

    要知徐雲號稱司令魔君,在紅鷹會堪稱數一數二好手,而且在西南黑道中,威名久著,功力非凡,無奈見南瑞麟才不過十六七歲少年,輕視過甚,只使出五成功力,怎料南瑞麟奇緣天授,天賦過人,出奇制勝,與其說是人算不如天算,毋寧說徐雲作惡多端,天網恢恢,該當遭報。

    金刀叟侯西等三人,眼見徐雲未及一招,便被南瑞麟制住,但都驚奇不止,尤其賽玄壇許謙更是欽駭,先前還對南瑞麟不深信其有此功力,至此胸頭憂鬱,盡都一清。

    此刻,南瑞麟面向著徐雲微笑道:

    「徐堂主,要你留下,你自不信,怨得誰來!現在苦頭已吃夠了吧?」

    徐雲雙目幾欲噴出火來,暗驚這少年剛才施出的手法,委實奇詭,簡直瞧不清來龍去脈,是何家數,捷若追風,令人防不勝防,

    一想到自己何等威名,竟落在這乳臭未乾的少年手中,怎不會氣煞,胸頭逆血上湧,不禁張嘴噴出一口黑血來,如非南瑞麟閃身讓開得快,幾被噴得滿頭滿臉。

    南瑞麟五指一緊,往左一拉,徐雲身不由主地隨著他走出兩步,左手望他「背中穴」兩指一分,徐雲只覺全身骨骼漲裂,麻痛感覺較前更甚,眼睜得有如銅鈴,-叫哀鳴。

    只見南瑞麟將徐雲一把拉進房內,微微笑道:

    「徐堂主,有屈在此稍候一時,等會我伴堂主去許老師家中,面交追魂三煞吧!」

    這一來,無異比殺他還要難過,武林中人名比性命還要看得重要,俗語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便是此故,徐雲恨不得當場死去,免得貽羞在追魂三煞面前,不由怒目張口欲語,南瑞麟突飛一指點在他的睡穴上,眼睛一閉,頹然蜷在屋角昏昏睡去。

    侯西等三人此時亦進得屋來,見狀不由深深敬服,南瑞麟笑道:

    「好酒好菜,涼了未免可惜,我們盡興醉飽,再去許老師家中吧!」

    賽玄壇許謙連聲道好,此刻的他,胸中陰霾盡散,豪邁之氣又重溫於言表,酒到杯乾,縱聲談笑。

    未末申時分,南瑞麟同著侯西等三人乘騎前往許謙家中,把司命魔君徐雲捆在馬背上,離開客棧而去,鎮上路人不禁紛紛投目。

    許謙家中離赤水鎮約四十餘里,全是小道,萬里無雲,灼陽如焚,有時輕掠過一陣微風,依然未見一點涼意,

    一脈平疇,放眼無際,隴間麥浪翻天,四野籠翠,土壤肥沃,途中遍睹柳樹搖絲,枝頭蟬鳴嘎耳,南瑞麟不禁憶起「滿井遊記」句文:

    「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與之相比,差可擬合。

    南瑞麟小道馬行徐緩,離許謙府中不遠時,已是碧空艷陽,旁墜西山,

    一抹晚霞絢麗燦爛。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南瑞麟等在暮靄四合,夜色蒼茫中走進許謙府中。

    從赤水鎮至許府,途中共花費將近三個時辰,賽玄壇許謙等人為著怕紅鷹會中人突然奇襲,故意放緩行程,深知紅鷹會行事之處,必然派下暗椿,

    一舉一動,絲毫均不能避開他們眼目,麥田樹蔭內,在在都是。

    他們暗中瞧見司命魔君徐雲被擒捆緊,橫擱在馬背上,無不膽戰心驚,要知追魂三煞自負甚高,常以老前輩姿態在人面前自居,言出法隨,以假信假義維持尊嚴,號令如山,非奉他們之命,行事之前絕不能與人動手,司命魔君徐雲無異是犯了一項大法,即是追魂三煞親眼得見,也會望望然而去之。

    南瑞麟途中偶而沉思,他疑惑為何自己功力平增了不知若干倍,毫不思索便可得心應手,與在洛安客棧中舉手投足,墨守成法相形判若兩人。

    他尚疑武學二字,究竟練到何種程度,才可以稱作登峰造極,學無止境,如穹天繁星,浩瀚如海,以有生之年,彈指歲月極難窺其萬一,簡松隱常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為人均不可自得意滿,萬物生制互克,冥冥中早經排妥,俏此人武學超凡入聖,蓋世無敵,若為非作歹無人能制,豈不要殺盡天下蒼生。」南瑞麟本是謙謙君子,聞言益知凜懼,謹守君子三誡:「氣忌盛,心忌滿,才忌露。」小人以一得為炫,君子以一得為憂。

    他這一疑惑,凜懼之念油然泛起,深悔貿然應允,充強恃能,萬一自己不敵,葬送了許謙全家,則萬死莫贖了。

    故他在一路之上,並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賽玄壇許謙一腳跨入大門,跟隨許謙多年的老家人劉二就稟道:

    「陳大俠等人已來了多時了。」

    許謙「哦」了一聲,金刀叟侯西忙問是誰!許謙笑道:

    「鐵臂金弓陳其榮,旱地霹靂呂超及五行劍客周泰他們三人,小弟相約二更天趕來,不想這快就來了,劉二,還有事吩咐,你別走!」

    侯西笑道:

    「五行劍客周泰近年崛起中原,名震河朔,老朽久仰盛名,只是無緣得見,風聞他劍學甚精,人可狂傲得緊,不知是也不是?」

    許謙點頭笑笑道:

    「人雖有點狂傲,其實卻是個極講義氣的漢子。」說著,隨命劉二將司命魔君徐雲囚在糧倉內,四人快步走進。

    南瑞麟出道才不過數日,許謙口中所說三人,一個都未聽見過。

    正中央廳內燈燭輝煌,四人如風走近,只見廳內有四人正在踞椅高坐,談笑風生,見許謙等走近,均立了起來。

    許謙眼中瞧見內中有一黃衣長衫,太陽穴高高隆起,兩道眼神冷電四射的瘦長老叟,不由暗陪納罕,此人素味平生,為何不請自來,像此種為友助拳,又事關本身安危,不是極好賣命的交情,決不會冒率承當,此人是誰?在許謙心中感覺到一陣迷惘。

    隨即許謙與雙方引見,在介紹五行劍周泰時,南瑞麟便細細打量周泰其人。

    只見周泰才不過三旬出頭,身長鳶立,黃淨臉膛,濃眉彎鬢,嘴角微微下彎,顯示其人深沉自傲,當見著南瑞麟時,只抱拳嘴角動了一動,就算是見過禮。

    南瑞麟年少謙和,尚無所謂,但這情形落在金刀叟侯西眼中,心中便冷笑道:

    「無怪傳言五行劍客狂傲自負,果然不虛,武功再好,也未必當得南少俠一半?」

    當許謙介紹到素味平生的黃衣老者,不禁張口訥訥,神情尷尬異常。

    五行劍客周泰微微一笑道:

    「這是家師叔,人稱游龍子薛孟平就是,有他老人家仗義助手,追魂三煞必敗無疑。」語聲雖謙和,骨子裡卻傲岸無比。

    許謙滿面堆歡,恭身敬禮,要知游龍子薛孟平為點蒼掌門師弟,點蒼一派本以劍學特出,玄詭精微,自認冠儕各大門派之上,五十年前即以天下第一劍派自居,雖然近年來,武林中不乏出現劍學好手,但點蒼劍學由來已久,代出奇人,盛名還是保持不衰,游龍子掌中一支劍,確有獨特崇高造詣,少有對手,號稱西南七劍之一,人卻比其師侄周泰還要狂傲。

    當下游龍子薛孟平朗聲大笑道:

    「追魂三煞近年來太也鬧得不成話了,老朽若不是投鼠忌器的話,紅鷹會眾遍佈川滇黔三省,牽一髮而動全身。又與點蒼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早與他們反了臉,稍時待老朽出面,善言遣退追魂三煞也就是了,依老朽的看法,追魂三煞縱然與許老師仇深如海,還不致不賣老朽的面子。」

    眾人唯唯諾諾,當然這是求之不得的事,神色極其恭順,但南瑞麟面色冷漠,一則他不識薛孟平究屬何人,其次見其大言炎炎,師心自用,不由內心微微厭惡。

    眾人落坐已畢,游龍子薛孟平見南瑞麟對其竟然冷漠異常,心內不禁有氣,不時覷看他發出微微冷笑。

    五行劍客周泰見狀,他們本是一鼻孔出氣的人,眼瞧著南瑞麟肩上劍把,微笑道:

    「這位南少俠背上長劍,形態古雅,定是一柄寶刃,古語說劍如其人,想必南少俠也是個中好手。」

    南瑞麟淡淡一笑,道:「在下出道日淺,微末之技,何當嘉獎,周大俠太客氣了」,說完,故意撇開面,與趙大成找話談。

    賽玄壇許謙接口道:

    「南少俠才出師門,但其武學造詣不凡,方才在赤水鎮上片刻之間,就將紅鷹會司命魔君徐雲制住,足見其學有淵源,才華出眾。」

    五行劍客周泰聞言,心中微震,笑道:「如此說來,周某明日非要向南瑞麟少俠領教不可了。」

    金刀叟侯西一聽,直皺眉頭。

    游龍子薛孟平哈哈大笑道:

    「司命魔君徐雲是什麼東西?他不過是一不學無術之輩罷了,仗紅鷹會凶焰,為虎作倀,無怪南少俠能手到擒來。」夜郎自大,傲氣凌人。

    南瑞麟不禁心內有氣,微微冷笑一聲。

    這時老家人劉二已在廳上擺下一桌豐盛酒筵,金刀叟侯西遊龍子薛孟平上坐,三言兩語,將一場帶有火藥氣氛,算是暫時遮掩過去。

    此刻已是二更初,廳外夜空如洗,繁星閃爍滿天,月華如水,瀉地成銀,清風徐來,丹桂飄香,風送入鼻,沁人肺腑。

    賽玄壇許謙那有心思吃酒,眼見三更將臨,心懸家人安危,雖然有游龍子及南瑞麟在,但追魂三煞手下向無漏網之人,二十年前僥倖兔脫,那是絕無僅有之事,未免惴惴不安,無奈身為主人,不能不佯裝寬心,酒入愁腸愁更愁,不禁唉聲歎氣。

    忽然窗外對面屋脊上一條人影疾閃而隱,南瑞麟瞥見立即兩足一踹,「黃鶯摩雲」,激射離座,穿窗破空斜飛而出。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