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紅粉憐才

    一躍五丈,頓令他驚愕住,不但身輕如燕,更喜的是內力有若江河,綿綿不絕;身形比前倍覺靈巧,宛如臨空飄飛;暗驚自己功力有了長足進步,暗讚大蟒口吐的肉蛋勁道神妙。

    連換了幾次氣,草坪已被遠拋腳下,頭頂掌風虎虎,隱挾風雷,雙手一按,翻上一處危巖。

    右側五丈外,一塊方圓四丈的黝黑突巖頂上,但見一條銀色彩虹,正在古檜狂如怒濤的掌風中飛竄,有若巧蝶穿花,端的滑溜。

    古檜想是太已恨極雪龍,被激的怪嚷連連,揚運萬斛掌勁,東撲西截,一勁的朝雪龍猛劈。

    雙方似打出真力,古檜的開山掌勁,捲起巖壁上的雪花,橫雪直劈,但見漫空殘雪亂舞。

    想是他掌勁太過沉雄,兼且身如飄風。鬥了一陣,雪龍漸自被逼得繞著危崖兜圈閃竄。但它仍是施展開一身小巧騰挪功夫,尋隙竄進,抽冷子的朝古檜猛噴。

    畢竟古檜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功力精湛,雪龍雖是千年靈物,但它自內丹吐失後,功力已自大大的減退,打得一陣,已是相形見絀。危崖輻圓太小,古檜這種內家的上乘掌力,幾將突崖全蓋了,是以雪龍閃避不易,漸覺身形呆滯。

    雪龍越避越糟,有幾次險險被古檜狂猛的掌風震下危巖,柳劍雄看得心頭突跳,登時一聲豪氣衝霄的清嘯,嘯聲清越,偏又震人耳鼓,古檜為之毫然吃驚,慢得一慢險被雪龍噴上一口。

    嘯音裊裊,猶自激盪蒼穹,他已飛身飄縱,有如柳絮輕拂,斜斜向五丈外的危崖撲去。

    身未落,拳風已出,一股狂飆,疾如怒濤卷潮,遙向古檜推到。

    鐵背蒼龍古檜說功力蓋世,眼看拳風威勢,也由不得冒上來一絲寒意。哪敢怠慢,翻腕一掌迎去。只聽「彭」的一聲大震,古檜身形晃了幾晃,柳劍雄亦被震得向右側斜飄三步,方才找地傲然卓立。

    兩人自長沙城外初逢起,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對了一掌,雖未判出強弱,但兩人可是心裡有數,齊皆悚然。古檜是暗驚柳少俠功力大進,柳劍雄是訝於自己能接下古檜擊來的一掌。

    屋漏偏逢連夜雨,古檜才驚愕住,「呼」的一聲,雪龍抽冷子的朝古檜後腦噴來一團淡霧。到他發覺之時,寒氣已自臨頭。

    古檜在下面吃過雪龍的苦頭,登時嚇得膽裂魂飛,但他確是身負絕學,不愧是武林中的極頂人物。修的一式「一鶴沖天」,快逾閃電,飛昇三丈,堪堪將腦後那股寒氣避過。

    上身雖得避過,無如那團寒氣威力圈太大,一雙腳踝仍被噴了個結實,凝脂凍膚寒痛刺骨。

    躍拔的身形亦被帶得斜斜的向石壁猛撞過去,看看撞上,古檜忙疾探臂抓住一根垂籐。向下一墜,緩住勢子,身形再又筆直拔起。

    柳劍雄本可趁勢出手,只須一記神拳妙招,定可傷得古檜,但趁人之危,有失英雄本色,是以靜靜的傲立就地,放過千載難良機,硬讓古檜上躥。

    敢情他也是驚愕住了,到他抬眼看時,古檜已高坐在五丈許的一塊危石上,雙腳懸空下垂,不停的晃動,看似若無其事的嘿然一笑,暗地則在運勁活動血脈。

    眨眼之間,古檜想是血脈舒活好了,只見他未語先咧嘴傑傑怪笑道:「姓柳的,想不到太爺上次一念之仁,那一掌未將你打下十八層阿鼻地獄。嘿!時隔兩月,你已能接得下太爺的一掌,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略停,他又語帶譏誚的道:「可惜今天有這下作的畜生搗亂,否則?哼!太爺要考較一下你的功夫,究竟精進了如何程度?」

    他說來輕鬆,心眼兒可是在打鼓。

    乍聽古檜說時隔兩月。柳劍雄宛如墜人五里霧中,疑念頓生,惘然的想道:「分明昨天早上還同他惡鬥,怎說是兩月不見……」

    疑念一生,不由抬眼癡想,眼到處,遠山近樹,都披上了一件白皚皚的銀衣,倏又低頭一看,立即之處,不也是鋪了一層厚約三寸的瑞雪?

    正當此時刮來了一陣刺骨寒風,他方意識到時已初冬了,他人本聰慧,登時瞭然,不由念道:「十年一覺南柯夢,夢迴瑞雪飄滿空。」

    大夢初覺,他感慨太多。但古檜一陣極盡譏嘲能事的惡語相辱,激得他劍眉斜飛的怒叱道:「姓古的,上次承你的情,一掌之賜,有生之年,姓柳的總得報答你一番。」

    古檜仰天狂笑道:「姓柳的,不愧是少年英俠,你敢到牡丹江闖闖太爺的古家堡?」古檜知道今天收拾不下柳少俠,想把柳少俠引到古家堡收拾掉。這幾句話,也可說是他藉以下台階的遁詞。

    柳劍雄為了能接下古檜的一掌,猛然憬悟出是大蟒內丹的功效使自己渾然人定了兩月,登時忖思:「那不是師伯祖說的『坐玄關』嗎?」

    這一想透自己功力大進的原因,豪氣頓壯的朗聲應道:「小小古家堡,小爺還不把它看在眼裡,哼!縱是龍潭虎穴,小爺也要闖他一闖。」

    古檜冷然一笑說道:「好狂的口氣,小兒你可別賴,太爺就恭候你的俠駕。」

    柳劍雄冷然答道:「絕不使你失望。」

    古檜寒著一張臉,應了聲「好」,說道:「大丈夫一言為定,太爺先走一步。」

    一聲落,抖臂一震,身形猛撥,貼緊陡急無比的峭壁,向峰頂狂登猛躍而去。

    古檜一走,柳劍雄惘然若失的凝目仰視灰暗的蒼穹,百感交集,半年來的往事,歷歷如繪。想到險將性命送在關東,猛可的探手人懷一摸寶珠,登時在混雜的思緒中升起了兩件事。一件是未能應西湖之約,愧對二哥;另一件是吐內丹給他吃的大蟒。

    他天資雖聰慧,怎奈雪龍蛻變一事,非天賦智慧參想得透;他假定了很多想法,就沒有想到雪龍因失去內丹後軀體會萎縮一層原因上去。

    正當他凝目縈思之時,雪龍業已輕悄的游到腳端,輕昂頭,尾點地,但見一線銀光向他左臂射到,立刻將他驚醒,淡淡的一笑,伸手撫摸了纏在臂上的雪龍幾下。

    緊跟著,他仰頭一聲清嘯,嘯聲未落,點足猛拔,循著古檜躍登的陡坡飛昇。

    可惜!柳劍雄這番倉猝的離開斷魂崖下的草坪,未取得那株萬年成形參王,後來幾乎險被人捷足先登。

    原來雪龍早先圍著那叢紫紅色的參葉就是天地間的至寶——萬年成形參王。

    柳劍雄循著古檜躍登的腳印,片刻之間,就已登臨斷魂崖頂。

    但覺得狂風疾嘯,雪花亂舞,漫空灰茫茫一片見不到一絲藍天。

    俯視崖底,仍是深沉沉的難得看到那片草坪。茫然回憶起兩月前惡戰古檜的一幕,感觸萬千,想到被古檜一掌推送下斷魂崖,不由的冒起一股寒意,起了一陣戰慄。

    他在憑弔一陣斷魂崖後,無限感慨的帶著雪龍,順原來的上峰的道路,向峰腳奔去。

    這一番又自不同,下瀉身形有如星丸飛墜,眨眼之間,就已來到當日與古檜兩騎相遇之處,溯風銳聲怒嘯,卷落峭壁上的殘雪,令人有點淒涼的感覺,景色已不復依舊,當日胯下的坐騎已自影蹤杳然。

    他為失去坐騎有點茫然,想是他太富於感情,心中暗念著伴隨自己近月的馬兒。心神因此不寧,顯得躊躇,不知應該是北上牡丹江去直搗古家堡,還是先將神道伏魔令的機密消息傳回江南?

    猶豫了一陣,總算他自幼即受靈真道長熏陶,早已變化氣質,這當兒,又經過小周天的關期,心性空明,遇事不會貿然臆斷,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已決定先下江南,然後再出關。

    他這樣做,確實有見地,萬一有什麼閃失,神道伏魔令的機密消息,不致隨著隱沒,另一點是——反正他與古檜牡丹江的生死約會未訂日期,早晚去應約都是一樣。

    念定後,轉身朝遼陽往回疾奔。

    遼陽在關外算得上是個大城,是將軍的駐軍地。近幾天,連日下了幾場大雪,是以城裡城外,到處蓋滿了白茫茫的皚皚厚雪。

    這等隆冬天氣,路上已是少有行人,不論貧富貴賤,都已在家中圍爐取暖。城外雪落的更厚,積了尺把厚,朔風呼呼帶起一陣刺耳銳嘯,使人聽來有點慌慌的倍感淒愴,枯禿了的樹枝,被刮得折斷,下墜插入雪堆中,到處群鴉亂飛,顯得有一點蕭條氣氛,遼陽死寂的像一座沒有生氣的古墓。

    放眼四望,中見天地相連,四野濛濛地一片灰色。

    這天,城外偏有人冒著大風雪向北門奔來。只見他青衫瘋瘋,雙肩不動,踏雪飛奔,誰會在這種奇寒難耐的嚴冬著一襲綢衫,錯非他是內功精湛,已自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怎能不著重裘。

    來人是飛天玉龍柳劍雄,行來宛如平地飛湧,雖是踏雪而來,竟找不出一絲被他踐踏過的痕印。

    他甫自吉林府南來,進得城後,雖是路無行人,街上一片寂然,他怕驚世駭俗,放慢了腳步,仍自提著一口真氣,踏雪而來。

    猛的,街左面一間店門厚重的門簾一掀,跟著一陣熱氣外冒,冷風一吹,倏又四散。一陣酒香,挾著些醃臘香味,隨四散的冷風送進柳劍雄的鼻端,使人聞後有點口涎欲滴。

    他頓覺飢腸轆轆,突的想到今天白晨間趕路,途中只吃了一枝老參,滴水未進,又步不停歇的連著載了百數十里,難怪有點肚餓了。

    酒香味引得他抬眼一掃,好大一家酒樓,厚厚的門簾低垂及地,那陣熱氣就是從縫隙中冒出來。

    正當他在打量,一陣門簾晃動,突然竄出兩個重裘密裹的人來,這兩人一般的面目全隱在厚密的狐毛中,只有一雙閃亮的眸子鼻是露在外面。

    柳劍雄才待提足跨上石階,誰知兩人步履踉蹌,挺身撞到,來勢洶洶,三人幾乎撞個滿懷。

    柳劍雄何等身手,輕滑步,向左一避。

    巧不巧,個子高點的醉漢似是因閃身讓道,一跤猛摔,頭一低,腳一錯,向右一個踉蹌,直朝柳劍雄懷中一砸來。頭未到,雙手倏伸,已自內柳劍雄雙腕抓到。

    如不伸手疾扶,眼看這醉漢準得要摔個頭破血流。柳劍雄本是仁心俠腸之人,哪能見危不救;失卻俠義本色。說時遲,那時快,疾伸鐵掌,迎扶過去。

    豈知雙臂才探,陡的右腰「志堂」穴似感到壓力不輕,憑他從江南闖到關外來的半年經驗直覺,志堂穴的壓力似是指風,志堂是人身要穴,容人點上,準得週身酥麻,也是他自面壁之後,不但功力大進,慧性亦已隨之突增,當下,猛甩腰,避開志堂要穴。

    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兩手腕脈也同時被人搭上,只待對方拇指一扣,柳劍雄今天怎逃得過被獲遭擒的惡運?

    好飛天玉龍,的確不愧名列四龍,不待對方拇指扣實,疾的滑步旋身,功行雙臂,正當握腕之人「嘿嘿」笑聲方起之時,兩臂猛向右一甩,「乒乓」兩聲,兩個身著重裘的漢子,被撞得疊做一堆。

    兩個醉漢,確非庸手,一挺身,又已相繼躍起,一身皮襖,毛茸茸的沾滿了遭人踐踏融化了的泥污,頭上的貂皮風帽早滾落丈外,顯得有點狼狽,人才站起,一左一右的向柳劍雄環圍過去。

    帽兒一落,原形畢露,霍然竟是在孝感吃足苦頭的唐山四霸中的李珍同文冬元。

    柳劍雄一看竟然是這兩個賣身投靠長白派的武林敗類,不由看著有點氣,一聲冷哼,說道:「原來是李義士與文義士,兩位這種偷襲行徑,不怕損了唐山四霸的威望?」

    話是幾句,可將兩人說得無地自容,兩人算得上北道高手,想不到合兩人之力聯手偷襲人家,竟然弄得栽了觔斗。

    原來兩人自孝感一戰,吃足了柳劍雄有大虧之後,將他恨之入骨,暗中盤算好要找個機會,報得這番奇辱。

    李珍性雖凶狠,但胸無點墨,不會出此下作缺點主意,文冬元生性陰狠,城府極深,這才兩人喝足離店,紫面天煞文冬元打頭先走,夥計才一掀門簾,一股冷風使他機伶伶的打了個冷噤,疾的將衣領拉了拉。

    眼光向外一瞄,十丈外疾行而來的柳劍雄,就落人他那雙像鷹梟一般的犀利眼神中,環眼一轉,壞主意上冒,轉頭朝黑面厲魄李珍咬了一下耳朵,李珍想是不同意搖了搖頭。

    但文冬元有的是鬼板眼,用「你不想報仇」這句話一激,李珍才活了心,兩人一出來就不吭聲的暗算柳劍雄。

    且說兩人被說得有點羞赧,李珍憋了一肚子的氣,文冬元嘿嘿一聲冷笑,微拱了下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柳劍雄,真是久違了!剛才是我們多喝了兩杯,又忙著趕路,幾乎與少俠撞了個滿懷……」

    略頓,又接說道:「半年不見,柳劍雄身手端的驚人,只是……少俠你以俠義自居,剛才愚兄弟因醉滑跌,少俠未加以援手,反而趁機施出辣手,使愚兄弟撞跌在地。這會兒,少俠反而責問愚兄弟,作弄了人,還替人加個罪名……」

    倏的凶睛怒瞪,聲色俱厲的叱道:「你這樣將是非倒置,嘿!姓柳的真是伶牙俐齒,挾俠義之名,大做違逆江湖道義的事,虧得你還有臉責問於人!」

    人世間的事,難說得清,像唐山四霸這種縱橫北道的成名人物,說話哪像這等無賴過,文冬元說得夠輕鬆,李珍聽了頓覺汗顏無地。

    其實倒不是文冬元無賴慣了,實在是柳少俠適才的超絕身手,避式、化招,與進手摔跌兩人,無一不妙重疊毫巔,這份能耐,文冬無是心中有數,知道惹惱了小煞星,嘿!吃不了要兜著走。

    文冬元江湖過節可算得上精。已看出人家現下的身手深不可測,遠非半年前可比,一聽柳少俠責問,就來個原式套下,耍他個無賴,反正沒有對證,拿江湖道義一扣,先退得身,等會齊四霸之後再一齊算還前帳,這也是他機警的地方。

    柳劍雄為文冬元發橫的賴皮話氣得發毛,劍眉一挑,怒道:「文冬元,枉你是北道上有頭臉的人物,怎麼這等無賴,唐山四霸,往昔字號可算得上是錚錚的招牌,可是由今天此事來推斷,柳劍雄則認為僅是虛名無實。」

    柳劍雄的話,份量重了一點,可把個一根腸子通屁股的李珍氣得「哇呀……」一聲怪嚷,「媽巴子」的一聲叱喝,說道:「姓柳的,你敢污辱唐山四義,二太爺在孝感與你的舊帳未清,今天又敢出口傷人,小子,上次是二太爺上了你的當,今兒個,你就嘗嘗二太爺的『金豹掌』滋味。」

    他可是被四弟文冬元的耍無賴,弄得有點不是味,是以憋著一肚子的火,想恁自己的成名十餘年的金豹掌出出氣,他是想到上次因為托大。未施展得一式,就已傷在人家拳下,輸得有點冤。

    粗人本就有時不明事理,怎知對方已非半年前的吳下阿蒙可比,誠心今天要一展金豹掌絕學,吐一吐憋了半年的那口怨氣。

    李珍吭聲叫陣,口內公然帶了髒,可把一旁的文冬元急壞了!

    心說:「要糟!」

    柳劍雄豪氣衝霄的一笑,說道:「姓李的算得上是條漢子,柳劍雄今天只好領教你幾招金豹掌絕學。」

    話甫落,厲魄李珍一甩紫狐長袍,點足躍落街心,馬步一亮,傲然的等候柳劍雄。

    柳劍雄確為李珍吐的髒字眼聽得有點氣,但他生性謙和,上次在孝感給了李珍一記重手,仍有點歉疚,李珍雖是粗人,倒還有點男兒氣概,暗中決定,出手時給他留點餘地。隨著亦飄身躍落李珍身前丈許之處,拱手道了聲:「請」。

    李珍生性極狂傲,現時面對強仇,分外眼紅,柳劍雄請字甫落,他已是錯步欺身,左掌虛引,右掌一探,「笑裡藏刀」一式金豹掌絕學,猛吐掌勁,直朝柳劍雄胸前印到。

    別看起手的一招不甚起眼,暗藏了多少變化,多少江湖成名人物就毀在這一招下,那虛招一引,吐出的掌勁,剛猛似浪捲,起一陣潑風,夾帶千斤重力,擊實了,石頭要擊成粉碎。

    劍雄雖說功力不弱,還真不敢小視李珍的金豹掌,登時功行雙臂,雙手陰陽一錯,「乾坤掌」絕學中的「欲迎還拒」,用了個粘字訣,旋身外引,輕輕的將那股狂潮般的掌勁引向丈外的文冬元。

    文冬元本是凝神在替李珍掠陣,一看掌風斜斜撞到,嚇得亡魂皆冒,他怎敢硬擋,一扭腰,閃身向左橫躍丈餘。

    李珍豈是庸手,一看苗頭不對,忙的圈臂旋肘,硬行將撞向四弟的掌力撤回。他功力不弱,滑步出掌,霍然是雙推掌的路勢,挾雷霆萬鈞之風聲唬唬的向柳劍雄推去。

    金豹掌不愧是武林一絕,施展開來,掌風震耳。柳劍雄忙將乾坤掌中的妙著源源使出,逢招化式,輕鬆的與李珍纏鬥著。

    論經驗雖是李珍老到,論功力李珍現下怎及得他,柳劍雄似是為了某種緣故,未出全力。

    乾坤掌勝在輕靈奇奧,金豹掌則以剛猛沉雄見強。兩種掌力,同樣見重於武林,難分軒輊。

    一刻工夫之後,兩人已走了三十招,憑柳劍雄現在的功力,本可在十招之內贏得李珍,但他憐念李珍成名不易,只想他知難而退,是以才讓他走了三十招。

    李珍今天是油膩糊了心,憤於洗雪前仇,怎會半途撤身。三十招仍自戰柳劍雄不下,不由惡念陡生,猛咬了下牙,暗自盤算,拚個兩敗俱傷,說什麼今天都得將柳劍雄給傷在掌下。

    他這一下打了壞主意,陡的招式猛變,絕招連綿,捲起幾股狂飆,向柳劍雄攻到。如此又是五招,柳劍雄揚掌一式「乾坤互易」猛劈。

    李珍揚手一記劈掌,擋了下柳劍雄的右掌,跟著右腳一墊,右手駢指如戟,從左肘間穿出,疾如電掣的向柳劍雄喉下的「天突」重穴點到。他根本不理會柳劍雄印向胸前的乾坤掌。

    這種拚命的打法,著實令柳劍雄嚇了一大跳,一旁掠陣的紫面天煞文冬元更悚然大駭,如果兩人這一招都遞實了的話,後果當是奇慘,柳劍雄誠然是橫屍當場,李珍也得血濺五尺。柳劍雄雖說面壁功深,但他畢竟經驗太差。在此生死俄頃之際,變招已感困難,偏又兩聲「嘶嘶」風嘯,文冬元掠陣時早巳扣定了的兩枚三才釘已自抖手打到。

    好柳劍雄,在這等生死關頭,陡的將下撩掌勢一拐,加了幾成內力,變掌為指,點向李珍剪掛的腕脈,隨肘一拐之勢,擋開李珍截向天突穴的右手二指。上撩的乾坤掌猛撤,中途掌化神拳妙著「倒打金鐘」,一股勁銳拳風反捲,文冬元打來的兩枚三才釘登時掉頭四飛。

    變化、化招,剎那之間一氣呵成,拿捏時間之準,出招之妙,若非高手,怎能臻此。

    李珍雖出了一記拚命絕招,不但未傷得強敵,便是想撤掌變招都嫌慢了點,截向柳劍雄喉間的手指,被人家手肘一撞,撞得指節欲折,痛得他齜牙咧嘴。慌不迭的撤身暴退。

    那從後偷襲的文冬元,可就嚇壞啦!未料到人家功力會恁般神妙,自己打出去的三才釘不但無力,反而挾著一股勁風四射,嚇得心中打鼓,撤身躍退之後,與李珍站了個並肩。

    柳劍雄有驚無險,雖幸身懷絕世奇學,退得兩個強敵,但多少仍有點驚,好一會,心還如小鹿驚奔一樣,突突亂跳。他定了下神,反而哈哈一聲清笑,再又一臉鄙夷不屑的說道:「人稱唐山四霸如何了得,竟然不顧江湖規矩,不但使出這等下作的拚命招式,而且連暗青子出手都不招呼一聲,我知道兩位今天都非常看重在下,柳某絕不使二位失望,就請一齊上吧!」

    他是深藏不露,把個詭譎至極的文冬元弄的大惑不解,心想:「這小子不簡單,半年之後,真使人無法探清他的底,你說他深不可測?但老二與他打了三十多招不敗又是事實;說他不過爾爾嗎,適才露的這一手,江湖中還真不多見。」

    文冬元心中狐疑,遲遲不敢答柳劍雄的話。才一猶豫,李珍心有不忿,「嘿」的暴喝一聲,氣得虯髯似鋼針般,怒叱道:「二太爺與你兩人算是扯平,誰都未輸,小子,不用狂,二太爺就陪你再鬥三百招。」

    他說得輕鬆,一旁的文冬元可就有點發急,忙伸手一攔,說道:「二哥,且慢。」

    這兩人心意早通,李珍更是早知四弟一肚子的板眼,文冬元一攔,疾將提起的腳硬放下來。

    文冬元環眼亂轉,神色泰然的哈哈一笑,說道:「姓柳的,你可雖那樣褒眨人,唐山四豪什麼時候行事不顧江湖規矩來著?剛才文某是為了雙方好,不願傷了和氣,文某連一成力都未用上,不出聲招呼,難道說會傷得了你?否則,哼!要是文某真的手上加點勁,怕不會這樣簡單吧!」

    這一番歪理,不但抑了人,還捧了自己,最後還把人家奚落一陣,端的是詭詐狡猾無比。柳劍雄還真勢成騎虎難以下台。要鬥嗎?兩個傢伙確不屑一擊;就此揭過嗎?文冬元的嘴還真硬,他眼珠一轉,不由有氣的冷冷說道:「這麼說,倒是在下理虧啦!」

    文冬元又是一聲呵呵,說道:「未必盡然,誰都不能說沒有錯!」

    稍停,他環眼一轉,又接說道:「今天太爺們實在有事,改天找個寬敞點的地方,好好的見識一下你的絕學,再說,今兒個在這等鬧市之中,再打下去,也有點不便。」

    一言提醒柳劍雄,放眼一掃雖是滴水成冰的天氣,兩廂街沿走廊上,黑壓壓的站了一大堆抖索著的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在看熱鬧。登時心想:「將軍府重地,惹了麻煩討厭,暫時放過這兩個狗賊。」

    心念一決,冷笑道:「柳某聽便,什麼時候都成,只要你說上一聲,柳劍雄一准再拜領二位的高招。」

    文冬元夠賊滑,一聽柳劍雄鬆了口,飛快的向李珍一使眼色,口裡說道:「柳少俠遲早會到牡丹江一行……」

    柳劍雄傲然的說道:「古家堡縱是陰曹地府,柳劍雄在近幾個月內必定探它一探。」

    文冬元嘿嘿冷笑了幾聲,說道:「柳少俠真不愧是劍林四龍人物,恁這份豪氣,就不枉我弟兄二人領教一場。」登時又斬釘截鐵的說道:「好!愚兄弟就在古家堡恭候。」聲落,低頭撿起風帽,拱了下手,拔步與李珍雙雙逸去。

    好戲收場,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多數人尤自依戀不捨的睜定一雙好奇的眼睛,呆看著身著單薄長袍的俊美少年。

    經過這陣攪鬧,柳劍雄有點興致索然,怎能再進酒樓,疾的邁步向南街走去。瞬間來到一家寬敞的客店,要了間上房,立刻叫了酒菜,想是他太餓了,梳洗方罷,忙著喝酒。

    三杯高梁才下肚,突的門簾輕晃,人影未現,香風早已奪門而人,眼兒才一打瞬,一團白影,疾若流星,倏的飛將進來,身法夠快,到他停目打量,屋內竟生生的多了一位美人兒。

    但他未語先笑,一雙水汪汪的媚眼才一飄來,突的桃腮一鼓,小嘴噘了好高,接著白了手中端定酒杯發愣的柳劍雄一眼,滿腹幽怨的道:「哼!你倒是滿痛快,跑到關外來啦!人家奔南跑北的找你,擔心死了,你……」眼圈一紅,淚影晃動,兩顆如豆小淚珠險險滾落,唇兒微顫了下。

    一副淒婉欲絕樣兒,楚楚動人,真是我見猶憐。

    前生的冤孽,避不開,情義重,正是那個捨命救過他的玉面妖狐陶玉蘭,雖是為之愣住,繼見她那副淒絕人寰的樣兒,忙的起身,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竟不知說什麼好。兩人無言相對了一陣,畢竟他是天生情種,不由衷地一聲輕喟!

    慢慢的低下頭,沙啞著聲音叫了聲「姐姐」。他是不敢看她那副樣兒。

    一聲「姐姐」把陶玉蘭叫得甜透了心,像含了千般委屈,萬種幽怨,「哇」的一聲嬌啼,雙臂猛張,疾衝兩步,一頭撲進柳劍雄懷內。

    弄得他慌張失措,心兒突跳,手有點顫,見懷內之人香肩一陣聳動,鶯聲嚦嚦,慟的好不傷心。

    他雖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但像現下這般美人在抱,偏又是帶雨梨花,心怎不亂?

    陶玉蘭哭得太傷心,碰著柳劍雄這位不懂溫存的柳下惠,不知是不會還是不敢?如果來上一番軟語溫慰,環臂愛撫,那不就天下太平了嗎?豈知他傻愣愣的呆立當場,就使得她倍覺感傷。

    兩月來,她為他確實吃盡了不少苦頭。

    首先是為了救柳劍雄,逼得她與陸兆峰反目,同長白派鬧了個窩裡翻,繼之是間關萬里,趕到通州去替情郎找解藥,又自撲了空。

    接著跋山涉水的追躡古檜上牡丹江。

    皇天不負苦心人,解藥是被她找到了,但陶玉蘭人間仙娃,艷如春花,碰上了色中餓鬼的古檜,解藥雖是弄到手,幾乎被古檜打了一記悶棍,險險白璧蒙垢,幸而恁她的機智,脫出了古檜的魔掌。

    心懸情郎的安危,狼狽不堪的日夜飛奔,間不容緩的奔到安慶,情郎已自杏如黃鶴。僅在柳劍雄留置的信中,得到一絲北上的消息,又接著馬不停蹄的奔上通州,一到通州,又聽說情郎出了關,終於在此時此地讓她找到了他。

    見面之下,一聲「姐姐」,甜絲絲的叫得她將滿腔情愁一掃而光,心想:這下總該相思債得償,誰知僅此而已,柳劍雄冷冰冰的未再加理會。

    這一下,淚如江河堤潰,蓮足急跺,嬌啼失聲,水蛇般的腰肢兒纏著柳劍雄似浪扭動,那個豐滿的胴體更是在他懷中搓揉。更作怪的是胸前軟綿綿,那兩個堅挺滑膩的東西,揉擠得他胸脯上起了一陣癢酥酥的感覺。宛如觸電,又難過,又說不出的有一陣舒暢的快感。

    柳劍雄心蕩神馳,綺念頓生,倏的雙臂一緊,將陶玉蘭摟了個滿懷。

    「姐姐,你別哭好嗎?哭得我難過死啦。」

    陶玉蘭又將雙臂緊了一下,蛇腰又扭擺了幾下,「嗯」了一聲,輕抬頭,瞇著一雙水汪汪的眼波,向柳劍雄瞄凝。

    這當兒,她雖說是仍自淚眼濛濛,但那股媚態,那絲蕩態看來真個令人銷魂蝕骨。

    她甜甜的香唇才綻,嬌媚的一笑,陡的又白眼猛翻,翹著小嘴兒說道:「弟弟,你怎麼會跑到關外來?姐姐替你擔心死啦!你不知道三個月來我過的什麼日子?簡直是苦死啦!」

    話到此,緩緩的將頭垂下,雙肩聳動了幾下。

    柳劍雄先「唉」的一聲輕歎,輕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低垂的下顎,柔聲說道:「姐姐別傷心啦!您這樣的關懷,小弟感激的很,先坐下來讓小弟敬您一杯,算是報答您往時的恩德。」話落,他連忙替姑娘在對面擺了個位子,又忙著將店小二叫來,添了一副杯筷。

    燈下相對,低酌淺飲,頓覺情趣盎然。

    陶玉蘭有如一朵朝露下的鮮花,加上她那副撩人的媚態,這時候喜上眉梢,三巡酒一過,粉臉燒霞,嬌靨艷麗,真可傾城。特別是夜晚,本就有了一份神秘的感覺。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嫵媚。

    這當兒的陶玉蘭,真是勝似芙蓉出水,花嬌柳媚,妖艷絕代。

    酒落歡腸,斂去了半年的那股騷媚蝕骨的淫態又已撩了上來。

    只見她秋波才轉,倏又流目送盼,一雙渾陶陶的醉人水波,挾著一絲甜笑,向柳劍雄瞟了過去。

    柳劍雄有點心旌神搖不克自持,疾的將雙跟緊闔上,不敢再睜礙一睜。

    僅是眨眼之間,心弦「咚咚」的急促顫跳,不由得又令他一睜朗目。

    更糟,陶玉蘭雙目一挑,柳眉又是細語橫掃;酒沾唇,未語先笑,纖纖玉手輕理鬢絲,襯出來那兩個深深的酒渦。

    人含笑身起,輕扭柳腰,蓮步姍姍的妙舞輕滑。回目又拋來一個媚眼,還挾著一絲甜透心的微笑,真應了那句:「回頭一笑百媚生,怎個令人不銷魂。」

    舞步一起,衣帶飄香,鉤魂處,看得令人心癢難搔,陡然一陣要醉人沁心的濃香,如蘭似麝的行進他的鼻端。

    頓時之間,心神搖搖,目迷五色,哪有人影,只見衣袂繽紛,眼到處,彩虹亂舞。幾疑是落英時節,謝了瑰花,凋了碧樹。

    漸漸地,他的神魂在蕩,心旌在搖,心醉神迷,登時熱躁難耐。

    柳劍雄細瞇著醉眼,隨著陶玉蘭阿娜曼妙的身影在轉,舞著舞著,陶玉蘭慵不勝的一陣頻頻嬌喘,疾地向床上倒去。

    嬌軀才著綿被,忽地往外一轉,俏臉含春,雙睛似水地深望著柳劍雄,淺淺的一個媚笑,嬌羞不勝的低喚了聲「弟弟」。突的往裡一翻,兩隻如嫩玉般的纖手,輕掩秀面,深深的埋在繡枕上,一頭蓬鬆的雲發,散披在枕後,撒滿了一枕。

    那個妙曼多姿的誘人胴體,緊裹在那身裁剪合適的白綾羅衫內,隱約的透出一層粉紅褻衣,使人看來平添多少緋色綺念。

    作怪,倏的一翻身,仰躺嬌軀,微微震動了一下,星目半闔,顯出她蕩漾著無限春情。

    原來玉面妖狐陶玉蘭今晚別有用心,三個月的相思,弄得她神魂顛倒,從南到北,追尋情郎俠蹤,吃盡了多少苦頭,今晚巧不巧同住進一個旅店,乍見情郎,立作獻身打算。

    她怕夜長夢多,將來落個恨海難填,深知柳劍雄是一代奇才,他雖是天生情種,但要他非禮苟且,恐怕好事難偕。是以在酒酣耳熱之際,突的起身,翩翩起舞,以迷人舞姿,誘使柳劍雄上鉤。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以陶玉蘭天生的一身媚骨,能不令柳劍雄迷醉?她不但施出渾身解數,兼且在狂舞之下暗自散放了迷魂香粉,這種香味,會加速人的血液循環,暫時迷卻本性,令人墜人另一個瑰麗的緋色夢境之中。

    柳劍雄驟聞香味,說不出的舒暢,越聞越想聞,他雖是內功修為有數,這一酒酣、色迷,再加上藥粉的力道與陶玉蘭一陣放浪形骸的狂舞,藥性已是發作,頓時,只感週身血脈賁張、悵悶難耐。

    這當兒,他那副樣兒真令人難以形容,只見他雙頰燒紅似火,一雙朗目,射出兩縷奇異的光芒。猛起身,步履踉蹌的向床前撲去,一雙俊目,呆瞪定仰躺在繡被上的美妖狐。

    緋色的胭脂陷阱,確使這位才華蓋世的武林好手心情繚亂,有些飄飄然的把持不定了。

    他看著床上的那雙迷人水波,突的如癡如狂,兩眼閃射出一陣渴求的異彩,疾的向前一俯,舉起鐵掌,一把向陶玉蘭胸前起伏的那雙高聳玉峰抓落……

    暫且不管柳劍雄抓下的這回事,回頭說玉鳳姑娘自襄陽府翠柏山莊中,聞說心上人可能會遭了小天星的暗算,急得她芳心騰跳,這一向,她早已把心交給了三弟,一聽心上人將有難,怎不令她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挨到飯後,背起柳彤交給她的「銀闕劍」拜辭柳彤夫婦與羅老爹後,逕向武漢趕去。

    買舟直放長沙,不日來在這三湘重鎮,先住下店,待得二更時分,玉鳳問了問背上的銀闕劍。飄身飛上屋頂,向西城的鎮遠鏢局縱去。

    片刻工夫,玉鳳躍落第三進大廳房坡上,只見大廳中燈火通明,廳中坐了七八人,上首一人,生得獐頭鼠目,頷下幾根長不滿五寸的疏落鼠鬚,看樣子年紀在四十五六之間,著一身紫色軟緞長袍。似是正在同幾人商談一件大事。

    姑娘何等功力,雖是與大廳隔有七八丈,廳中商談的話雖輕,但她聽的甚為清晰。

    只見那坐在上首的人說道:「怪就怪在這騷狐狸身上,若非是她色迷心竅的將那小子救走,怎會要這般偏勞各位?那小喝了『雪蠱』藥酒,非要本門的解藥,方能救得了他。」

    話到此略停,接著一拍大腿,茫茫然的搖搖頭說道:「偏偏那賤婢懂得解救的方法,據我的推測,古堂主不會將解藥拿給那個丫頭,她必定是先將這小子藏起來,然後再北上通州去取解藥。我雖飛鴿傳書轉報了古堂主,但十多天過去,仍未接到回書,莫非是古堂主仍未返回通州?目前最緊要的是趕快搜索這小子的下落,如讓這小子溜了,把柳彤那老賊引出來……」

    姑娘芳心寸裂,心想:「三弟原來遭了毒手。」

    玉鳳咬碎銀牙,她雖沒有見過小天星陸兆峰,但她是何等人物,早已認定這傢伙是小天星。

    信手摸了一塊瓦片,「嘿」的一聲嬌叱,抖手打去。瓦片飛落廳中那張紅漆桌面上,四散飛射,但見人影紛然,四起奔逃。

    小天星身手不弱,瓦片一落,身形橫縱,避開飛濺的碎瓦,猛地兩掌連揮,將丈外兩隻碗口粗的牛油巨燭煽滅。

    玉鳳接著憤然喝道:「小天星狗賊,你還不出來領死?」

    陸兆峰算得上是武林中小有名氣的人物,一生中,他哪曾被人如此叫陣過?不由氣得來「嘿!嘿!」兩聲冷笑,身形如風車一轉,早已飛落在玉鳳身前兩丈遠近的瓦面。

    跟著風聲響起,瓦面上又連續的飛落五條人影。好快的身形,才落瓦面,登時散開來,將玉鳳圍在當中。

    小天星翻了一下那雙鬥雞眼,將姑娘細看了一下,他雖是機靈得緊,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這位美麗的姑娘是何來路。

    驀的玉鳳俏臉生寒,柳眉陡豎,冷哼一聲,說道:「狗賊,柳少俠好意前來看望你,你竟喪心病狂的將他給謀害了,你還算是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拿命來。」聲落翻腕背上一探。

    龍吟之聲盈耳,一抹銀虹光彩耀眼,只是冷森森的寒氣四射,姑娘手中已執定寶劍。

    「銀闕劍」寒光閃閃,場中之人齊均面露驚容,前古仙兵端的不同凡響,心中都在暗叫了聲:「好劍!」

    小天星眼珠直翻,皆因凡是武林中使用寶刀利器的人,不是功力過人,便是招式玄妙,否則,這種寶器,會招來殺身之禍,他智謀如海,心中有了數,暗中盤算道:「未聽說過武林中出了這位俏如天仙的使劍名手。」

    他哪敢大意,不等玉鳳寶劍出手,忙抱拳一拱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稱呼?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不悉姑娘與柳彤有何淵源,為何要這渾水?」不俟姑娘答話,倏又接說道:「依陸某淺見,還請姑娘看在陸某薄面,請勿插足這場武林是非之中。如果陸某手下有人開罪之處,陸某待目前事了之後,定必登門負荊請罪。」

    小天星不愧是在江南道上混了二十年的鏢頭,眼亮得很說話更是面面顧慮周到。

    豈知他話甫落,姑娘已是一跺劍靴,挾著一片「嘩啦……」的屋瓦碎裂聲,一聲嬌喝:「陸兆峰,你別做夢,不錯,姑娘確是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與柳老英雄也談不到淵源,姑娘喜歡管天下間不平的事,今晚路過,姑娘忝為武林一脈,像你這種敗類,哼!」

    小天星被罵得鼠目一翻,幾根疏落的須兒無風自動了幾下,翻腕背上一探,也是一聲「嗆啷」龍吟,但見青虹暴射,手中執定了搶自柳劍雄手中的青虹寶劍。

    睹劍懷人,玉鳳慘然色變,心痛小天星謀害心上人,登時俏眼透煞,冷面凝霜,猛的一長身,銀虹一閃,劍氣如虹,身未到,劍先出,分心一劍刺去。

    小天星本非弱者,乍見姑娘俏臉色變,連忙凝神運勁,睹定姑娘,猛見銀虹耀眼,但覺一縷冷森森的劍氣,疾如電掣的向胸前襲到。他飛快的一擺手中青虹寶劍,立刻一封。

    玉鳳怕傷了兩把寶劍,忙不迭的中途撤招變式,旋身猛滑,一招「偷雲換日」才點雙睛,倏的又沉腕削劃小腹。一招兩式端的全是功夫。

    小天星嚇了一跳,疾的腕圈劍,化解姑娘攻來的絕招。

    玉鳳猛見陸兆峰寶劍搭來,倏的風點頭,銀闕劍回風擺柳,劍轉花雨繽紛。嗆啷一聲,盪開青虹寶劍,展開天山絕學「萬靈金闕劍法」,一輪疾攻。

    但見劍風颯颯作響,三丈外呆立場外的另五人,被兩股冷森森的劍風逼得向後連連後退,心中駭萬分。

    轉瞬之間,十招過去,殺得陸兆風連連後退。

    小天星本自非凡,雖差遜姑娘一等,但他仍是武林中不可多見的一流好手。三五招內必不會敗在姑娘劍下。這當兒,姑娘擔心兩劍相碰,是以不敢放膽掄攻,有好多絕招式,都是心有忌,才讓他從容的化解劍招是以十招過去,戰來仍是個平局。

    眨眨眼,又是幾招過去,姑娘已感不耐。陡的劍風一轉辣招連綿,右手亦不閒著,駢指如戟,尋縫蹈隙,避劍進招,覷定機會,掌劍、劍劈、指點,十五招一過,小天星已是連連遇險,額角滲汗,漸漸喘吁如牛。

    玉鳳手中一緊,加了三成力,劍氣如虹,劍劈指點,兩臻佳妙,眼看不再幾招,小天星准傷在姑娘劍下。

    小天星陡然一聲長嘯,四周觀戰的五名漢子抄起傢伙,喝聲連連,都向姑娘撲進。

    玉鳳那將這些二三流的鏢師放在眼中,猛的抖起神威,避開陸兆峰削來的一劍,接著抖腕一掃,一式「夜戰八方」但見寒光飛灑,劍影橫,身隨劍進,只聽「叮噹」連聲,那些鏢師手中一輕,慌不迭的都後躍。敢情都被驚嚇住了,皆因他們此時手中僅執了半截殘刀斷劍。

    有兩人功力稍差,更是連手中剩下的半截都握不牢,被震得飛出了半空,虎口涔涔流血。

    那小天星打錯了主意,姑娘一招就將五個鏢師震退,登時心中冒涼,畢竟他機詐絕倫,藉姑娘寶劍一蕩之勢。退縱丈餘,站立一旁,頻頻牛喘。

    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本心如玄狐,一看苗頭不對,猛的拔腿,剛待飛縱逃去,突地一點寒星迎面射到,慌不迭的又沉身立定,伸手一抄,接下了一粒銀蓮子,只覺的勁力奇強。銀蓮子雖然是接下,身形亦被帶得閃晃了兩下。

    心中寒意連冒,這一稍頓,走的希望又落了空。

    姑娘將他欲逃身形阻了下來,他登時猛的一咬牙,暗中決定要作困獸之鬥。

    他此刻已是強弩之末,才一進招,手中寶劍沉重如山。

    姑娘一看小天星仍圖拚命,激的來杏眼透煞,陡的劍招一變,只見銀光一掠,有若怒濤卷空,三招一過,已將小天星圈入一片劍網之中了。

    他左衝右突,哪能脫得了困,又是兩招,小天星「啊唷」一聲慘嚎,跟著「嗆啷」連聲,顯然他手中執定的那把青虹寶劍已是墜落瓦面。

    玉鳳秀目一睜,霍然小天星已是少了一雙胳膊,痛得他蹲在瓦面,連聲慘哼。額上汗珠如豆,那份狼狽樣,令人看得又氣,又不覺泛上來一絲憐念。

    玉鳳雖是狂妄成性,但她一生未殺過人,今天一上來,心切三弟遭難,恨得她咬牙切齒,心想:「今天非把他宰了不可!」

    這時乍見小天星這副樣兒,登時心中一軟,手裡執著的寶劍有點顫,劈不下手。畢竟她天性仁慈,不忍再殺重傷之後失去抵抗的人,陡的一腳將小天星踢翻瓦面,厲聲叱道:「陸兆峰,姑娘念你成名不易,暫時饒你這條狗命,你得乖乖的答姑娘的話,否則,哼!別怪姑娘心狠。今天雖是暫是饒了你,今後若不洗心革面,定教你魂歸陰曹。」

    小天星算得了什麼英雄,此時性命攸關,哪還敢說個不字,飛快的閃著一對充滿哀憐的眼珠,將頭朝姑娘直點。

    玉鳳問他為什麼要害柳少俠,他只好具實相陳,姑娘又問他柳劍雄被什麼人救走?

    聞說竟是洞庭湖中的那雙狐狸精,也許是女人天性均有股勁在作祟,聽得她氣往上撞,猛的冷哼了一聲,哪還有閒工夫再問這些那些,隨手撿起來瓦面上的青虹劍,再又要回了劍鞘及柳劍雄留下的包袱,不再理會小天星的死活,疾的晃身離開鎮遠鏢局。

    翌日一早,晨星仍亮,姑娘已自屏擋就道,她嫌船行的太慢,捨舟就陸,取道白水,直奔岳陽,兩天疾奔,已是來到岳陽,日落時分,重習故技的又搖著小船向湖心駛去。

    二更方起,玉鳳已翻上君山碼頭,問了問背上的兩柄寶劍,縱身飛奔,直向碧雲山莊大寨撲去。

    俄頃間,玉鳳來到大廳屋頂,更樓正是二鼓,只見大廳上漆黑如墨,無一絲星火,她雖是輕車熟路的摸來,竟然一無所見。

    她哪肯就此退身,忙的展開絕頂輕功,順著房頂,向碧雲莊的再進院落查探了一遍,怕不花去半個時辰,就是找不到那個狐媚女子的影蹤,遑論是三弟。

    她藝高人膽大,天不怕,地不怕,查不到一點端倪,陡的一聲嬌喝,反手探臂撤下青虹劍,只見一溜青光閃劃,平地捲起一抹寒濤,泛起一聲銳嘯,登時使這平靜沉寂的大寨,籠罩上一層殺氣。

    她這裡在喝,暗影之中,已自嗖嗖連聲地竄出幾條人影,身形端的快極。

    人影才現,倏地鑼聲「噹!噹!」,下面人聲沸騰,火把照得明如白晝。

    洞庭湖端的應變神速,不愧在江南綠林道稱雄一方。

    玉鳳俏立在朦朧月影下,三丈外,霹靂掌胡正龍,正瞪定一雙惘然的環眼,凝注著姑娘掌中的青虹劍,良久,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心說:「她不就是鴛鴦女那魔頭?」登時涼意上冒。

    玉鳳的現身,嚇得他亡魂皆冒,說不得只好壯了下膽,一拱雙手,堆滿了一臉慘笑的說道:「鳳女俠深夜駕臨寒寨,不知有什麼教言?」

    胡震龍不愧是個老江湖,一言中的,玉鳳先不理會他的問話,先是眼一瞪,道:「秦舵主現在何處?」

    胡震龍躬身答道:「在後寨安憩,想來在這一刻會到了。」

    話未落,身後風聲颯然,秦猛好快的身法,已落在胡震龍身側。

    想是他早聽見兩人的說話,人未落下,早已將姑娘細打量了一遍,暗中叫了聲糟!

    身才站定,疾的向胡震龍一擺手,胡震龍早退後五步。他連忙一躬身,一揖到地,諂諛笑道:「寒山何幸,女俠玉趾辱臨,真使敝寨增輝。」轉頭向胡震龍吩咐道:「二弟,快吩咐聚義廳擺酒,替鳳女俠接風。」

    話甫落,轉身堆下一臉笑容,向姑娘點點頭說道:「就請風女俠先移玉大廳,秦猛備杯水酒,聊表寸心,稍盡地主之誼;然然再恭聆教言。」

    兩人說話的這陣工夫,胡震龍已將底下那些執槍提杖的人全撤走了。玉鳳一看秦猛這份謙恭有禮的樣兒,登時想起柳彤命她順道安撫秦猛的話來,心想不能太拂人意,給人難堪。反正自己今晚此來目的是追查那狐媚女人下落,如是在君山,哪怕秦猛不說?

    玉鳳落得大方的連忙將劍還鞘,斂去怒意,淡淡的回道:「舵主如此說,小女子說不得打攪了!只是……我今晚此來有事相求,停會還得請舵主坦直見示。」

    金弓三彈一見玉鳳將那劍拔弩張的氣氛鬆弛下來,當下哈哈一聲朗笑,答道:「秦某對鳳女俠是知無不言,怎敢隱瞞這個,就請姑娘放心。」

    話落,微拱手道:「有僭了;秦某先行帶路。」

    兩人縱落地面,穿過三重院落,來到聚義廳。

    廳中已熱騰騰的擺了一桌上席。胡震龍與幾家舵主早已恭候著。

    幾人落座,深宵暢飲,秦猛曲意巴結,有了上次聽到的話,姑娘也不怕秦猛會做下手腳。酒過三巡,玉鳳猛站起身,向席中福了一福,面色正重的道:「小女子深夜闖山,事非得已,尚望寨主不要介意,」倏的玉面飛霞,一低頭,沙啞著聲音接道:「秦寨主與上月在貴莊做客的柳少俠是何交情?敬祈賜告。」

    秦猛隨將自己在襄陽替柳彤賀壽的事說了一遍。秦猛並照實說出自己想依附武當的事來。並說姑娘嘔血離去後,柳劍雄如何拚命狂追。

    玉鳳聽得芳心有點甜,亦深喜秦猛的坦率,未免在欣喜中夾著一份怨愁。隨向秦猛淡淡一笑說道:「不知令師妹離君山之後,可曾返回來過?」

    秦猛搖頭說道:「陶姑娘自上次離莊之後,再未來過。」

    玉鳳是聰明人,心知三弟不會在洞庭,但她仍不放心的笑說道:「可喜秦寨主覺悟前非,但你可知柳少俠在半月前已被小天星毒害?但又為令師妹救下,至令蹤跡杳然,不知兩人去了何處?」

    「啊!」的一聲驚噫,秦猛與座中人皆悚然動容,似是不信的道:「怪!小天星會毒害柳少俠?」

    秦猛在怔神,玉鳳反問道:「這麼說!寨主真不知柳少俠與令師妹的下落?」話出口,她深悔問得有點太不該。

    秦猛仍是一臉誠懇的答道:「在下怎會騙鳳女俠?」

    玉鳳黯然神傷的輕喟了一聲,幽幽的低下頭,一副戚容,令人堪憐。

    秦猛是幾十年的老江湖,哪有看不出姑娘的心情來,暗中替陶玉蘭擔上了一份心。

    她猛的覺到這是什麼地方,怎能傷情失態,登時一斂悲容,將兩泡清淚硬逼了回去,慢慢的將頭抬起來,微笑著掃了席中諸人一眼。秦猛駭然失驚,他明明見姑娘低頭的俄頃間,兩顆淚珠搖搖欲墜,誰知才一抬頭,一雙俏眼已自清澈得明如寒星,並且掃盡一臉的憂戚,苟非功力已臻上乘,怎能得夠?

    看得他心中悚然,暗讚姑娘功力精純,正因為此,他對姑娘敬佩得五體投地。

    玉鳳盈盈含笑的說道:「小天星投靠了長白派,寨主是否有個耳聞?」

    秦猛不由紅著臉訥訥的道:「這個,秦猛早知,便是在下也十分懊悔,險之驥附了賊人,陶玉蘭上次來洞庭,便是奉了古檜之命來勸在下與長白派聯盟,幸得姑娘一攪,敝師妹急著離去,才將這檔事擱下。」

    稍停,他「唉」的歎了一聲,說道:「其實洞庭湖的弟兄,只想七大劍派的照顧下混碗太平飯吃吃,是以上次秦猛襄陽之行,便是想能驥附柳老英雄……」

    玉鳳打斷他的話,接道:「秦寨主話不是這樣說,小女子不尚客套,只好直說,柳老英雄是南方武林中的泰斗,非是他不願交寨主你怎麼個朋友,只是江湖中是非……」

    秦猛已知玉鳳的意思,隨即接問道:「這樣說來,秦猛已是瀕臨絕路啦!但不知姑娘何以教我?」

    玉鳳聽得頗為動容,暗中很是同情秦猛,一皺黛眉,低頭沉思了少頃,倏抬頭,春山乍展的先笑了一下,說道:「其實,小女子早知舵主這番心意,是以上次順便上拜訪了柳老英雄,如果舵主能改寨為屯,約束部眾,耕漁自給,既不擾民,更不打攪官府,做一點有益國家社會的事,人助自助。我想,那時候柳老英雄必會對洞庭湖眷顧,一旦洞庭湖有事,柳老英雄會不請自來。」

    稍頓,想是她大俠的豪氣頓壯,朗聲接道:「如果柳老英雄不來,舵主只要捎上個信兒,小女子必定趕來聽候舵主差遣,自信恁我們『黃鶴三雄』,解得了舵主——你的倒懸……」

    秦猛慌忙拜了下去,說道:「鳳女俠,太言重了!如得女俠翼護,那真是洞庭湖數千兄弟之福,更何況有朱道爺與柳少俠二位,這簡直是我秦猛的大恩人,我秦猛指天為誓,自今之後,決照女俠所示,從善如流,如果心願相違,皇天不佑。」

    秦猛一拜,座中諸人也跟著拜了下去。姑娘慌得伸手一攔,一面退身側讓,還了半禮。

    以天山神君的輩份論,玉鳳真是見人就大了一輩,受秦猛的大禮也不算過分。

    姑娘收服了秦猛,確實替江南的千萬生靈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德。自仳以後,秦猛確是遵從玉鳳的話去做,耕漁自給,再未做過一次案。

    以後幾十年,江南地面,盜匪不興,河清海晏,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

    一拜不打緊,洞庭幫已把玉鳳奉若神明。秦猛領袖洞庭十八寨,算是一派宗主身份,如此大禮參拜一位裙釵弱質,就武林中說來,這真不是一件等閒事。這一點,玉鳳也深知,她深深的瞭解到自己今後對洞庭幫責任的重大。在憂思三弟之外,暗中又多添了一重心事。

    秦猛此舉,一方面是確實服了姑娘,希望得到一位牢固的靠山,最重要的還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跡。

    幾人起來,重新敘坐,秦猛通令四十八寨齊奉姑娘為屯主。洞庭幫也隨之化幫匪為良民。

    且說幾人重新敘坐暢飲,吃了好幾個時辰,直至杯盤狼藉,斗轉參橫,方才作罷。

    第二天,秦猛用極隆重的禮儀,大排艇隊,一直將玉鳳送到岳州,胡震龍奉命隨扈姑娘。

    兩人離開洞庭,幾將三湘尋遍,就是得不到柳劍雄與陶玉蘭的一點消息。

    玉鳳怎知柳劍雄正在江左養病,又是一月過去,差不多將西湖地面搜遍,仍無一點頭緒。玉鳳急得暗中不知哭了多少次。

    尋人既是茫無頭緒,眼看中秋將臨,另一線希望又使玉鳳沉重的心活動了起來,想來西湖之約,心想:「三弟總會準時去西湖。」

    她決定東下西湖,將胡震龍遣返洞庭。她抱著一線希望,惶惶然的在中秋前一日來到杭州。

    心中慶幸自己早到了一天,心想:「說什麼這冤家明天總會碰得見的。」

    她迫不及待的當天就在西湖打了幾個轉。不但心上人的影子看不到,便是連狂道朱純飛也是影蹤杳然。

    這一天,過得特別煩,心如萬蛇鑽動,真應了一句話: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日頭才一傾西,玉鳳單身只影就躑躅在蘇堤上了,能去的地方,斷橋、三潭印月、岳王墓、靈隱寺,……幾乎都被她跑遍了。

    一無所獲,她在樓外樓吃過晚飯,租了一隻小艇,備了些果酒菜餚,月兒才跳出地平線,她已將小艇靠在蘇堤左近三潭印月盡頭的一株垂柳下。這晚真是遊人如織,湖上一片笙歌。

    看著成雙成對的一些少年男女,倚偎賞月,不由得泛上來一股淒愴的愁味。心說:「要是三弟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月華似水,今晚特別明艷,才爬上樹梢,玉鳳已是急得五內如焚,抬頭將蘇堤上過往的遊客逐個打量了一陣,希望發現三弟的影子。

    玉鳳早已裝束改扮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文生巾,玉抹額,一襲湘繡的錦緞軟袍。手執一把牙骨折扇,柄端一顆紅寶石的墜子,文采風流,端的俊絕人寰。多少青年遊客投給他艷羨的一瞥。

    人世間,哪會找得出這樣美得來嬌滴滴的哥兒。

    陡然之間,一陣歌聲自柳林傳來,歌聲詞調雖是乎和,蒼勁宛如像懇出自一位功力極深的人,在這樣喧鬧的湖中,歌聲仍自清晰可聞。玉鳳乍聽之下,著實有點驚,留神一聽,原來唱的是辛棄疾的一首「丑奴兒」:「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姑娘聽得芳心千回,歌聲蒼老狂放,這口音,有點熟,似曾相識,只是在這種良辰美景之中,來上這麼曲喪氣的詞兒,未免有點大煞風景。

    歌聲方罷,人影已現,玉鳳嬌喝一聲「大哥」,哪管驚世駭俗,呼聲未落,人如乳燕投巢,一飛四丈,投進青城狂道朱純飛的懷中,但見一陣香肩聳動,姑娘已自嚶嚶啜泣起來。

    世事滄桑,半年的變化太大了,她除了自小深受師父天山神君的愛寵外,自下山開始,一年多,不知受盡了多少辛酸,乍見狂道,這勝似手足的義兄,哪能控制得了激動奔放的情愁,想到與三弟好事多磨,一波三折,這當兒,猶自不見他露面,怎不教她傷心。

    朱純飛伸出那只漆黑的髒手,輕拍了玉鳳的肩胛,柔聲的溫慰道:「二妹,不要太衝動,你我兄妹今日相逢,乃天大的喜事。快別哭,你看這麼多人在圍著看,不怕人家笑話。」

    月上柳梢頭,正當賞月的時分,玉鳳一個飛縱就是幾丈,遊人哪會不奇?更怪的是這麼位俊俏公子,撲倒在一個髒臭的道人懷內哭泣,還不將附近的遊人引來圍著看熱鬧。

    朱純飛一生狂放不羈,遊戲三味的狂歌豪飲慣了,到處打哈哈尋樂子,這時被這位千嬌百媚的假二弟一陣哭鬧,登時酸了鼻子,樂不開啦!

    他對玉鳳還真憐愛,一生狂傲孤獨,才收得這麼兩個文采風流的義弟,哪忍令他們傷心。

    但不忍心又怎行,兩個拜弟的一切,月前他路過洞庭之時,從秦猛口中聽了點端倪,故而此刻呼喚玉鳳做「二妹」。

    狂道一說,姑娘立止悲聲,倏的俏臉生春,紅霞燒滿雙頰,一嘟小腮,白了狂道一眼,說道:「你都知道啦!」

    狂道點點頭,一扯玉鳳,兩人點足一縱,已自躍落艇艙之內,朱純飛手中竹篙疾點,船如疾弩般的向湖心射去。

    玉鳳動手將食盒打開,忙著擺酒食,嘴可問道:「大哥,三弟呢?」

    狂道沉重的歎了一聲方說道:「三弟已出了關,我想那是江湖中的誤傳,說他被古檜一掌震下斷魂崖,二妹,這件事有點不……」

    「哇」的一聲,玉鳳吐了一口血,一個嬌軀已向後疾倒。

    朱純飛一生狂放不羈,脫落行跡,從不識憂愁煩惱是何滋味,便是那震驚天下武林的「神道伏魔令」被盜,老搭襠妙清急得快吐血,著他一同去踩探,他都依然故我,終日狂飲,仍是無動於衷。

    豈知他一生清閒慣了,晚年一高興,竟結識了這麼兩個兄弟,因為三弟柳劍雄在短短幾月之中,名震武林,名列劍林四龍,連帶著「黃鶴三雄」之名亦不脛而走。

    正當他老懷欣慰,喜得一日三笑之時,老運突然走墨,一聲晴天霹靂,弄得他快活不得,原來二弟易峰是個冒牌子的假貨,最糟的是她與三弟之間糾纏了一段兒女情懷。

    好事難偕,兩人家捉迷藏似的見不了面,偏又夾雜進來個狐媚成性的陶玉蘭,在夾縫中死纏活賴。一個弄不好,這對小兒女將來有甚風吹草動,固然是八個響頭的情份,狂道要擔上萬千干係,最使他擔心的是如果一個不妥,「黃鶴三雄」的金字招牌被砸碎了,教他那塊老臉今後向哪兒放?

    這一替兩個拜弟擔上了心,自一離開洞庭湖,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這倒是狂道一生中從沒有過的事。

    且說玉鳳癡戀柳劍雄已入了迷,乍聽情郎被震下斷魂巖,生死未卜,這種令人斷腸的慘變,過度的刺激,驟然加在一個靈智癡迷了的人身上,她怎會受得了,能不嘔血!

    她原來站在小艇的左舷,向後一倒,眼看即將落水,驀的灰影一閃,狂道何等身手,早一把將她抄住。連忙將她扶靠在艙舷上。

    這時候,玉鳳俏臉蒼白,秀目緊闔。

    狂道登時急得跳腳。眼看玉鳳已是閉了氣,如不趕快施救,再過一刻,她功力再高,縱有仙丹妙藥,恐怕要回生乏術了。

    雖說江湖人物不拘禮俗,但假貨二弟是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自己年近花甲,雖有八拜的情份,但仍有些不便,只急的他抓頭搔腮,就是想不出來用什麼個方法施救?

    沉思稍頃,終究他是修為有素的人,人急智生,陡的一扶玉鳳香肩,右手一揚,一掌朝她背心「靈台」穴拍去。

    玉鳳「哇」的一聲嬌啼,狂道登時「吁」的鬆了口氣,輕搖了下頭,一撩那只又髒又臭的破袖,揩了下額頭如豆的汗珠。

    玉鳳雖早醒來,不一刻,兩隻俏眼哭得紅腫如桃,捶胸頓足的哭得死去活來。玉鳳一哭不打緊,可把狂道哭得六神無主,登時為之怔愣住。

    糟!中秋之夜,湖上遊人如雲,玉鳳這一縱聲嬌泣,悲慟失聲,宛如子規夜啼,淒絕人寰,愁雲慘霧,霎時之間,引來不少遊客,周圍五丈,立刻有七八條船划來。

    如要被人看見了,一個長髮蓬鬆的髒臭老道,他船中居然有一位俊俏的娘娘腔的哥兒在失聲悲慟,豈不令人產生誤會,那怎生了得,怕不當晚要轟動整個杭州城,人們會猜疑這是什麼事?

    狂道一看不妙,疾地將木槳連撥了幾下,小艇登進疾如弩箭的向湖心激射二十多丈方緩了下來。好在這時一朵烏雲掩月,遮了小艇的行藏。

    朱純飛蹲下身溫言勸慰了好一陣,良久,玉鳳方強收痛淚,老氣橫秋的說道:「大哥,三弟看來是完了!我豈能獨生?」

    朱純飛未語先歎,茫然的搖搖頭說道:「二妹!你也太想不開了,三弟雖被古檜一掌震下斷魂崖,但他並不是個夭壽之像,怎能斷定他確實會死去?再說你哭又有何用?」

    玉鳳淒聲的問道:「那麼你說應該怎麼做?」

    狂道一瞪眼,說道:「二妹,依愚兄之見,我兄妹二人,即刻出關去尋三弟,如三弟未遭毒手,我擔保還你個活寶貝……」

    噗嗤一聲,玉鳳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他這裡才笑,狂道突然一聳雙肩,咬牙切齒的哼道:「萬一不幸,三弟葬身斷魂崖,哼!朱純飛拼著這條老命不要,古家堡雖是魔窟,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要硬闖它一下,等到將古檜那小兒的心肝取來,祭過三弟的靈後,那時,……三妹,愚兄也不願獨自偷生!」

    狂道義憤填胸的一說,只把玉鳳聽的是感動得「哇」的一聲撲入他懷內,嗚咽著道:「大哥,你待我們太好啦!」

    玉鳳這一猛撲,小船一陣晃動,險險鬧了個船底朝天,朱純飛忙著用千斤墜的身法將船穩住,伸手一拍姑娘的香肩。又慈愛的撫慰了一陣。玉鳳才收住痛淚,兩人一磋商,急不如快,當晚就離開杭州,向關外直趕。

    兩人自杭州跨越莫干山,經溧陽過江寧(南京)渡江北上,不日來到淮陰,落了店。趕巧,那家店不賣吃的,才略為梳洗,玉鳳已抖開嗓子嚷餓,狂道更是覺得喉頭癢酥酥的酒蟲直爬。

    稍微收拾,相偕就上了大街,找了一家頗為熱鬧的酒樓,才上得樓,百十雙眼睛,都瞪定兩人瞄。

    見怪不怪,一路上早已司空見慣,皆因為一個髒臭的襤樓道人,後面偏又跟了位嬌媚如花的濁世佳公子,顯得極不相稱,總之相差,判若天壤。怎不使人側目?

    店小二引二人在靠窗的一張桌上坐下,要了些酒菜,狂道骨碌碌的轉著兩個賊猾的眼珠子,將酒樓的客人,挨個兒的細瞄。

    一瞄就瞄出了岔子,瞄到鄰桌一個正在低頭挾菜的人身上,由不得多看了兩眼,心說:「啊呀!好一個標緻的姑娘,與二妹長得是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想是那位客人不但是位女客,而且是個美貌絕倫的俏佳人。

    不由得狂道只顧比擬到玉鳳頭上去,是以未將雙眼移開,仍自看著鄰桌的姑娘。

    那姑娘見狂道賊瞇瞇的乾瞪著她,不由心中有氣,猛的柳眉一豎,杏眼充滿威煞的回瞪了狂道一眼。

    敢情好,朱純飛遊戲慣了,無事還要找點賞心樂事來嬉笑一番,猛的見姑娘回瞪,那還不對了心思,登時回敬了個鬼臉。疾的又猛晃了下那個亂髮蓬鬆的大頭,藉玉鳳的身形一遮,意在躲避對面那位姑娘的怒瞪。

    他雖閃身一躲,嘴裡怪不饒人,似假還真,含沙射影的一聲:「二妹,我怕!」

    玉鳳可是坐在他對面,背向那位姑娘,未留心身後的人,狂道一嚷,玉鳳不由一怔,豈知身後的姑娘會錯了意,誤把「二妹」聽成「阿妹」。本怒狂道偷瞄她,再又怪他口舌輕薄。

    想是她怒極,登時俏臉色變,猛的纖腕一揚,一隻竹筷,快疾如風的向狂道射到。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玉鳳驀覺腦後風生,她何等身手,倏伸玉臂,五指一挾,一枝竹筷被她鉗了個結實。

    那個拋筷子的姑娘,驀的被前面背坐著的俏公子這種接筷子的手法驚駭住,腦後像長了眼睛一樣。距離又近,誰知筷子才出手就被人家撈了去,她哪能不驚。

    狂道可樂啦!一看玉鳳接筷之後,已是俏臉泛怒,頓時「嗨嗨」

    一笑,心道:「有熱鬧瞧啦!這兩個母老虎來個全武行,一個不是饒人貨,另一個更不是省油燈。」

    玉鳳原本生性狂妄,這幾天心急情郎安危,煩透、悶透,居然有人想在老虎嘴邊上拔毛,拿她尋開心,登時鼻中冷哼了一聲,把悶塞了好多天的那股煩愁怨氣,都從這聲冷哼中發洩盡淨。

    那姑娘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從她美目含愁的神情看來,怕不也是懷著滿腹失意的傷心事。

    玉鳳俏臉才泛薄怒,倏的纖腰一扭,人已站了起來,星目一瞪,「哦」的哼了一聲,膩著鼻子,學著男人腔喝道:「哪來這般不講理的妞兒,出手就妄動無名,差點在本公子的後腦勺上戳了個窟窿。」

    姑娘一見玉鳳一副鄙薄不屑的神情,氣的她鐵青著臉,冷漠的回叱道:「大膽狂徒,你敢惡語傷人,劃下道來,待姑娘教訓你一下。」

    樓上酒客一陣騷動,看到這種劍拔弩張的態勢,驚得紛紛避開,眼前好戲就要開鑼,狂道突然哈哈一陣狂笑,笑聲方落,疾伸手一比,示意玉鳳坐下,眨眨眼睛說道:「慢來!慢來!貧道的酒蟲還沒有餵過,二弟你的五臟廟也沒還沒有祭過,何必忙在一時?待一會下得酒樓,尋個僻靜場所,兩位以武會友,英雄兒女,長得一般俊俏,正是一雙兩好,來上個萍水之交,豈不快哉!」

    狂道也許是本意,更存有一份玩笑口吻。可是話聽進那姑娘耳朵內,多少有點掛不住,心惡狂道意存輕薄,是以激怒十分,驀的「呸」了一聲,跟著猛瞪俏眼,嬌聲怒叱道:「賊道,你別信口開河的胡說八道,惹得姑奶奶氣了,將你滿身的雜毛一根根的拔盡。」

    狂道猛的一緊牙,哆嗦著向玉鳳身後一躲,從玉鳳叉著腰的左臂彎下面,露出那雙賊溜的骨碌眼,一霎一瞄,低聲兒說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可別發怒,這兒人多,鬧起來多有不便,依我雜毛看來,城外李家橋地方不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那時節,我們的公子爺一准恭候著你老人家。」

    朱純飛雖是句作弄兩個姑娘的玩笑話,但那位姑娘怎知玉鳳是個見不得人的假貨,恨極了狂道,氣得一跺小蠻靴,揚手一把湯匙,疾如迅電的朝狂道骨碌的雙眼奔來。

    玉鳳佔盡了便宜,「咯咯」連聲嬌笑,一看湯匙飛來,來個不理不睬,讓湯匙從脅下射去。

    這一著煞手,可把狂道嚇了個三魂出竅,「噯唷」一聲大叫,口一張,猛將激射來的湯匙咬住。

    一叫不打緊,不但將酒客驚得四散,便是玉鳳亦也被他嚇了一跳。

    狂道一雙骨碌的環眼一轉,心中暗道:「好傢伙,你佔夠了便宜,只管樂開來,可就不管哥哥我的死活,哼……」

    玉鳳替他虛驚了一場,「呸」了一聲,只聽狂道又已嚷道:「姑奶奶,原物奉還。」

    姑娘身手不弱,輕舒皓腕,兩指鉗定湯匙,放還桌上,氣得發抖,真拿狂道沒法。

    狂道環眼一轉,有了主意,心恨玉鳳適才沒給他擋下湯匙,貿然的向姑娘作了個鬼臉,哀聲的說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人家請高抬貴手,饒了我這遭兒,你要再一耍花樣,要了我老雜毛的命事小,萬一把柳家的媳婦兒嚇壞了,教我雜毛將來如何向那柳彤老兒交待?」

    豈知一句玩話不打緊,玉鳳又羞又急的低下頭,氣得無法發作,那位姑娘可就二話不吭,甩下一錠銀子,紅著臉疾忙下樓而去,連看都不敢再看狂道一眼。

    這一下,登時把個老江湖弄得迷糊透了頂,參不透其中的玄虛,想不到一句玩話本是嘲弄玉鳳的,誰知竟會將人家姑娘給氣跑啦。是以他為之怔愣住。

《殺魔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