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得獲定風珠

    祥安客棧內獨院一列三間房屋,門窗緊閉,院中盛放薔薇,紅嫣飄香,沁人肺腑。

    陰暗幽森的靜室中,對置兩張木榻,榻上各盤膝端坐著岷山逸叟姜兆南,妙手如來盧迪兩人,地下倒著一具乾枯矮小的老頭。

    突然門外傳來落足微聲,盧迪倏地睜開雙睛,沉喝道:「什麼人?」

    「小弟回來啦。」

    姜兆南亦矍然睜開雙目,只見奚鳳嘯與魯麗嫦二人推門走入。

    奚鳳嘯向姜兆南抱拳一禮後,即向盧迪道:「廬兄,你一直未能偷得無名居士那幅潑墨畫圖麼?」

    盧迪冷笑一聲道:「老偷兒倘若出手易若探囊取物,因這幅畫本是假的,取在手中,反而打草驚蛇,更為不妥,不如長線放遠鳶,暗隨無名老賊身後,偵出老賊詭謀何在。」

    奚風嘯目露詫容道:「莫非無名居士實際上未在犬牙洞內偷來真畫……」

    「正好與老弟所料相反。」盧迪正色道:「陸姑娘藏在犬牙洞內的亦非真畫,不過以此作餌有意故弄玄虛讓無名老賊盜去,目的欲藉圖引使瀟湘院中竊得移墨珠之人形跡顯露。」

    盧迪說出長歎一聲又道:「無名老賊亦是與陸姑娘一般心意,但不知到手之畫究竟是真是假,故已另易一圖上塗無形迷神藥物,招搖江湖,中計喪失神智的武林人物不下三四十人,這情形老弟也曾親眼目擊,不用老偷兒再作贅言。」

    奚鳳嘯不禁點點頭。

    盧迪接道:「老偷兒一路暗隨無名老賊至玄武門外一家小酒店,店內俱是負販粗人,老愉兒亦扮作走方郎中,故老賊不虞,他與鄰席一趕車漢子用蟻語傳聲對話,為老偷兒聽得一清二楚了。」

    「趕車漢子是何來歷?」

    「鐵翅蝙蝠主者下手。」

    「他們說些什麼?」

    「趕車漢子奉命而來,吩咐無名老賊子昨晚在胭脂井旁等候青城掌門陽子,其中詭謀真情恕老偷兒不知,但老偷兒知道事不尋常,更知昨晚胭脂井旁鐵翅蝙蝠主者必佈伏甚多高手,是以老偷兒特趕來胭脂井後獨自-人在鐵翅蝙蝠主者未來之前覓地藏身。」

    突聽姜兆南長歎一聲道:「姜某亦暗隨無名老賊之後,他離開酒店後,隱秘行蹤撲向棲霞寺暗唔太極雙環劉文傑,囑劉文傑昨晚趕至胭脂井,姜某認為他乃是鐵翅蝙蝠主者黨羽,此舉無異驅使武林群雄自投羅網,是以趕往胭脂井喝破……唉,殊不知他竟是劉文傑忠實走狗,劉文傑猙獰面目此際竟然暴露……」

    「姜大俠你錯了。」奚鳳嘯微笑道:「在下只覺無名居士心意難測,並非劉文傑走狗,亦非鐵翅蝙蝠主者一邊,又非獨行其是。」

    姜兆南詫道:「如此說來,姜某真個糊塗了。」

    奚鳳嘯道:「事實未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能妄自臆斷。」

    盧迪道:「老弟此行如何?嚴三畏呢?」

    「嚴三畏不敵已逃去,想已轉回金陵,臨行之際,曾與鐵翅蝙蝠主者訂下了今晚之約。」

    盧迪冷笑道:「嚴三畏真個狂傲自負。」

    奚鳳嘯道:「這倒不是,嚴三畏堅要他釋放青城掌門嵩陽子,鐵翅蝙蝠主者稱他與嵩陽子乃昔年舊友,丹陽湖相晤為敘舊情,再為求借定風珠,蒙嵩陽子慨允,約在今晚同赴犬牙洞。」

    姜兆南道:「此為實情麼?姜某不敢置信。」

    奚鳳嘯道:「似真亦假,疑假又難免是真。」

    驀地——一條身影推門疾射而入,正是那鬼見愁嚴三畏,渾身染血,鬚髮怒張,面色激厲。

    嚴三畏怒道:「昨晚貧道追至丹陽湖畔,猝遇險阻,鐵翅蝙蝠老賊被逼現身,謂嵩陽子是他舊友,慨允借珠,約在今晚與嵩陽子在玄武湖再度見面,同往犬牙洞救出楊春起回定風珠,貧道不信,一怒出手,因眾寡懸殊,貧道突圍逸走。」

    奚鳳嘯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嚴三畏冷冷一笑道:「貧道遠離丹陽湖五里外,見他們並無人追蹤,心中大疑,只覺此事大有蹊蹺,青城至寶,天下人物莫不矚目,嵩陽子豈能任意借人,何況又是鐵翅蝙蝠主者,越想越不是,重又撲回丹陽湖,發現他們正在撤離,是貧道一時不慎,展開一場生死拚搏,貧道以震天掌力劈死十數人後得以衝出。」

    奚鳳嘯不禁面色一變,忙道:「他們必窮追不捨,速覓地藏起。」急與盧迪說了幾句。

    盧迪忙拉著姜兆南並夾起矮小乾枯老者望鄰室進入。

    窗外隱隱傳來一片急風破空之聲,一個森冷語聲隨即飄送入耳道:「道長亦是武林高人,何妨挺身而出,老朽本不願多事結怨,怎奈道長無事生非,率性為仇,貧道是血債血還,若再容忍,老朽無以向手下交待。」

    嚴三畏見奚鳳嘯等人並無相助之意,一腔傲氣頓時猛熾,冷冷一笑,正要跨步邁出門外,忽見奚鳳嘯伸手一攔,低聲道:「待在下退敵,道長不可露面。」身形一晃,已自穿出屋外。

    院落中散立著九個黑衣蒙面人,鐵翅蝙蝠主者仍是一襲黑巾半臉罩沒,眼孔內逼吐兩道懾人寒芒,目睹房內掠出一人並非嚴三畏,大感驚愕。

    只見奚鳳嘯冷冷笑道:「尊駕率眾前來,擾人安睡,卻是為何?」

    蒙面人發出低沉長笑,笑聲冰冷,令人心悸膽寒。

    半晌笑停,沉聲答道:「閣下膽量令人欽佩,把事攬在身上全然不懼,難得,難得,似未必對閣下有益,老朽一路追蹤一位道長……」

    說著手指著廊下血跡,接道:「閣下推諉未見絲毫無用。」

    奚鳳嘯望也不望,冷笑道:「想是血跡系由尊駕身上淌下,怎麼一見即知。」

    蒙面老者大怒道:「強詞奪理,老朽是何等人豈可欺騙得了的。」突然右手一招。

    一雙匪徒身形疾動,欲奪門而入。

    奚鳳嘯冷笑出聲,橫跨一步,兩臂倏如電光石火分向一雙匪徒迎面抓去。

    出手迅快,認位奇準。

    一雙匪徒均手執長劍,見對方出手抓來,長劍疾掄,精芒流轉,耀眼生寒,護住前胸,守中寓攻,「回風舞柳」飛捲而出。

    奚鳳嘯立為兩支長劍砍實,如中敗革,一雙匪徒猛感反震之力極強,身形狂撼,胸口氣血翻騰。

    奚鳳嘯冷笑一聲,雙手疾逾奔電抓中匪徒腦門,鮮血噴濺,慘嗥淒厲,先後橫屍在地。

    鐵翅蝙蝠主方才根本就未把奚鳳嘯放在眼中,豈料對方竟是身負絕學的能手,不禁大驚,鼻中冷哼出聲,欺身如電,右手向奚鳳嘯疾拂出手。

    奚鳳嘯一直對鐵翅蝙蝠主者留神戒備,不敢稍微鬆懈,只覺來勢奇奧無比,無論避向何方均不能逃過拂勢之下,掌心蓄凝真氣,橫掌一式「推山撼岳」迎去。

    兩股無形勁力一接,雙方均各斜走出兩步,鐵翅蝙蝠主者目中泛出驚駭之色。

    奚鳳嘯一掌出手,身形震移之際,立時快攻出手,迅逾電光石火,招式辛辣歹毒,手法蘊含了正邪之長,攻向意料不到的部位。

    蒙面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出手也是快打猛攻,絕不容對方搶制先機。

    兩人近身相搏,各以奇奧迅快手法對拆搶制先機,驚險萬狀,稍一疏失,必罹殞命之危。

    突然,蒙面人身形一晃,搶步飛身竄入房中。

    奚鳳嘯不禁大驚,如影隨形追入。

    那知室內情景有異,蒙面人不禁愕然止步,奚鳳嘯更是納悶。

    原來妙手如來盧迪已扮作蒼頭模樣,案上放著一具果狸屍體,地上灑滿鮮血,褪毛已淨,正在剖腹刳膛。

    壁角放著一支熾炭通紅的小爐,上面滾湯濃沸的砂缽,香味撲鼻。

    盧迪只冷冷地望了蒙面人一眼,向奚鳳嘯笑道:「老弟,半個時辰後便可大快朵頤了,這位不速之客是誰?」

    蒙面人突然靈機一動,冷笑道:「這般做作,故弄玄虛,難騙老朽神目。」

    奚鳳嘯怒道:「尊駕認為在下恐懼於你,那就大錯特錯。」手出如電,一縷指風逕向蒙面人「玄璣」穴點去。

    蒙面人不禁激起殺機,上身半旋,左掌吐勁向奚鳳嘯前胸按下,左手一式「撥草尋蛇」格向來臂。

    那知奚鳳嘯施展的竟是武林絕學三元指法,變幻莫測,落指如飛,步法更是奇奧詭異,蒙面人週身幻起無數奚鳳嘯身影,不啻四面受敵。

    蒙面人頓時心神大震,在奚鳳嘯奇幻攻勢之下,迫得連連閃身,先機已失,不願戀戰,右掌虛揚,仰身倒射出去。

    房內傳出奚鳳嘯哈哈大笑道:「朋友慢行,恕在下不遠送了。」

    蒙面人強忍著一腔怒火,發現七名手下仍立在原處,大喝道:「蠢材!走!」身形霍地凌空騰起,一個轉折,已遠在五六丈外,去勢如電,轉瞬人跡已杳。

    七名匪徒亦魚貫騰空而去,留下兩個血污屍體,猙獰恐怖。

    奚鳳嘯跨步出室,面上浮起一絲欣慰的笑容,自覺自身武功已可在江湖中爭一席地位。

    房內突掠出嚴三畏,目露真摯光芒,抱拳一揖道:「施主武學精奇詭博,萍水謀面,救我貧道於危難之際,俠行英風堪為典範,貧道銘感五內,日後如有用得著貧道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奚鳳嘯微笑道:「不敢,在下這點微未武學焉能放在嚴大俠眼內,非分之譽,使在下不勝汗顏。」

    嚴三畏正色道:「貧道生乎不輕許人這是由衷之言。」

    屋面上突響起一聲銀鈴悅耳的嬌笑道:「我相信這是實話。」

    奚鳳嘯仰面驚詫道:「玲姐,你怎麼也來了?」

    屋面上冉冉飄落一個明艷照人的少女,一襲紫色衣裙,膚色如脂,襯著攻瑰雙靨,明眸皓齒,盈盈含笑,愈顯得艷麗如花。

    嚴三畏不禁大詫,暗道:「此人已是三旬開外年紀,怎麼稱少女為姐。」

    陸曼玲嫣然一笑道:「我一聞此訊便立即趕來,嘯弟,你武功大有進境,愚姐為之相形失色。」

    「玲姐過獎。」

    陸曼玲凝望了奚鳳嘯一眼,道:「嘯弟,恭禧你得了一位賢淑夫人。」

    奚鳳嘯不禁面上一熱,道:「玲姐說笑,小弟那有此事。」

    說著即與嚴三畏引見道:「這位就是海天釣叟陸驥前輩愛女陸曼玲。」

    嚴三畏不禁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陸姑娘,貧道嚴三畏久仰。」

    陸曼玲道:「豈敢,道長是否馳譽武林的一元真人。」

    嚴三畏道:「正是,嚴三畏乃貧道俗家名字。」

    陸曼玲低喟了聲道:「嘯弟,你知道愚姐本定於明晨離開金陵,返回總壇,如今聞得鐵翅蝙蝠老賊今晚侵擾犬牙洞,又決定留下與他拚力周旋。」

    奚鳳嘯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昔日小弟所作承諾,耿耿在胸,玲姐還是及早抽身。」

    陸曼玲忽泛出嫵媚笑容道:「就算我避身遠去,老賊難道便干休了不成,此事關係武林大局,置身事外勢所難能。」

    奚鳳嘯默然有頃,苦笑一聲道:「玲姐不可錯估了蒙面老賊,他有意含蘊武功不露之故,因此刻未至他有利時機,再則他存心迷惑武林中人視聽。」

    陸曼玲道:「嘯弟無須耽心我與老賊正面為敵,我意欲施展移花接木之計戲弄老賊,不過須嘯弟之助。」

    奚鳳嘯問道:「計將何出?」

    陸曼玲道:「此地說話不便,請嘯弟枉駕一顧我犬牙洞。」

    奚鳳嘯點點頭道:「其實玲姐睿智絕倫,小弟魯鈍平庸……」

    陸曼玲笑道:「好啦,少給我戴高帽子,事不宜遲,說走就走。」

    房內走出盧迪帶著長聲呵呵大笑道:「看來,老朽這紅燒果狸是無福消受了。」

    接著走出岷山逸叟姜兆南,玉羅剎魯麗嫦兩人。

    陸曼玲深深打量了魯麗嫦一眼,目中神光異常複雜。

    這情形妙手如來盧迪已瞧在眼中,不禁為之多了一份心思。

    奚鳳嘯回面向嚴三畏微笑道:「武林多難,在下少不更事,難當大任,煩嚴老前輩同往,耳提面命,指點機宜,以匡不逮。」

    嚴三畏忙道:「好說,好說,貧道願追隨驥尾。」

    眾人均整裝就道,岷山逸叟姜兆南已變易本來面目,翻牆掠出,進入一片綿密山林中。

    陸曼玲與魯麗嫦走在山道前面,兩女熱絡異常,喁喁低語,不時發出龍吟悅耳的低笑。

    奚鳳嘯默默隨著兩女之後,不知她們在說什麼,劍眉微微皺聚。

    盧迪與嚴、姜二人走在最後,也在低聲商談,面色嚴肅,似在解決極為重大問題。

    眾人身形如飛,只覺進入一處險峻幽秘的山谷,峰崖危壑,榛林密莽,森翳蔽空,隱聞澗泉隆隆,宛如萬馬奔騰,卻隱秘難見。

    漸行至一處山口,疾掠出一雙錦衣大漢,長劍一橫,寒虹閃閃,阻住口子,一見陸曼玲趕忙垂手肅立道:「姑娘回來了。」

    陸曼玲含笑道:「見過奚公子。」

    一雙錦衣大漢目露驚喜之容,收劍還鞘,望了奚鳳嘯一眼,抱拳躬身道:「參見奚公子。」面色誠敬無比。

    奚鳳嘯忙笑道:「二位少禮,諸多辛苦了。」

    一雙錦衣大漢忙閃開讓出通道。

    地形陡下,眾人疾掠瀉下一片深谷,仰面一望,只見削壁千刃,危崖插天,谷底不過百丈方圓,數十株奇松蒼生環植,鐵翰虯枝,龍翔鳳舞,古意盎然,風撼松枝蕩起一片潮嘯,形成一座松坪。

    松坪內黑壓壓一片立著十人,風塵神乞長孫琰巳揚起宏聲大笑趨出,迎著奚鳳嘯執手道:「老弟,難得你枉駕一顧,為此陸姑娘與老化子下了一個賭注,這一下可把老化子輸得慘啦。」

    弦外之音,顯然已明,奚鳳嘯面紅耳赤,連連抱拳道:「神乞您好!」

    盧迪亦揚聲大笑道:「老乞兒,我只道你已歸道山,卻原來藏在此處,你我之間還有一本舊帳尚未清結。」

    兩人卻是江湖舊識,握手寒暄。

    陸曼玲則忙於與群雄引見自己手下。

    奚鳳嘯則靜靜觀察山谷形勢,忽聞耳邊生起一個嬌媚清脆語聲道:「奚公子,鐵翅蝙蝠老賊是否一定要來。」

    他似乎沉心思索應敵之策,聞言漫不經心答道:「很難說,有備無患總是上策。」

    「看來定要傷亡多人了,唉,橫屍如丘,血盈成渠,公子無法消弭此次殺劫麼?」

    奚鳳嘯不禁一怔,突然發覺青蘭立在身旁,星眸中露出憂鬱之色,忙微笑道:「青蘭姐姐,問鼎武林,劫殺難免,何須如此憂慮。」

    青蘭淒然一笑道:「一個女孩兒家問鼎武林,未免不智,姑娘性情剛強,婢子等屢屢苦勸不允,只有公子說話姑娘還可聽從。」

    奚鳳嘯詫道:「你怎知道?」

    青蘭立時五靨上泛起兩朵紅雲,螓首微垂,道:「姑娘心事惟有婢子知情。」

    奚鳳嘯不覺心神一震,答道:「事已至此,此刻已是枉費唇舌。」

    青蘭欲言又止,盈盈一笑不再言語。

    忽聞盧迪高聲道:「老弟你請過來。」

    奚鳳嘯回首一望,只見盧迪長孫琰兆南嚴三畏四人聚坐在一株古松之下,陸曼玲魯麗嫦則不知何往。

    坪外散立著陸曼玲手下,遂慢慢走了過去。

    長孫琰霍地立起,伸手拉著奚鳳嘯走向一邊,低聲道:「老朽有句不當之言,望老弟勿以老朽之言為忤。」

    面色凝肅,目光誠摯。

    奚鳳嘯道:「老英雄有話請講。」

    長孫琰面色真誠,低聲娓娓不絕。

    青蘭站在丈外,默默注視奚鳳嘯神色。

    只見奚鳳嘯伸手揭下面具,顯出玉樹丰神,容光煥發,其神采有著令人不可抗拒的氣質。

    長孫琰暗道:「難怪曼玲這個丫頭一見傾心。」

    但見奚鳳嘯目中泛出一抹不安之色,輕歎了一口氣。

    長孫琰道:「老弟是否為了何姑娘極感為難麼?」

    奚鳳嘯不禁一怔。

    長孫琰歎息道:「先賢有雲,唯女子與小人是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女人禍水,歷代興亡,莫不與此有關,奉勸老弟勿使她們對你有怨望之心,激起巨變,要知何湘君陸曼玲武功機智都屬上乘,善惡之分僅一線之隔,只要老弟首允,一切保在老朽等身上。」

    奚鳳嘯恍然大悟這班老輩人物竊竊私議並非談論武林大局,而是為了自己,不覺欣喜中略感惶惑不安,礙難置答,默然不語。

    長孫琰已知奚鳳嘯心意,暗向青蘭打一眼色。

    肯蘭立即會意,嫣然一笑,如飛掠去。

    嚴三畏這才看清了奚鳳嘯本來面目,暗道:「這人氣質挺秀,根骨異常,望之灑脫出塵,令人暗生欽敬之感,此人品格武林罕見,天賦甚厚,難怪年歲輕輕,甚得人望。」

    盧迪忽高聲道:「陸姑娘她們來了。」

    奚鳳嘯別面一望,只見陸曼玲魯麗嫦並肩走來,貌美若花,艷麗出塵.身後隨著青蘭四婢,婀娜生姿。

    陸曼玲見著奚鳳嘯,含情一笑,兩朵紅雲飛上玉靨,嬌羞不勝。

    此情此景,惟詞人筆下可表露無遺。

    波湛橫眸。

    霞分膩臉。

    盈盈笑動籠香靨。

    蜜意欲傳。

    嬌羞未敢。

    奚鳳嘯心神一蕩,不由看得呆了。

    驀地,谷空騰起一聲破空箭嘯,群雄心弦猛震,抬面望去,抬面望去,只見千仞峭壁現出一豆大身影,攀著峭壁仞籐揉身飛落,距谷底尚有二十餘丈高,疾展龍回九天身法,盤旋落地,現出一個面如鍋底,形態怪異老叟。

    陸曼玲手下紛紛大喝疾撲過去。

    奚鳳嘯喝道:「且慢。」身形搶出迎著來人躬身施禮道:「杜老前輩,你為何來此?」

    杜長齡兩目微微一翻道:「還不是為著你來?」疾又低聲附耳密語了一陣道:「武林大事,何兄謂你武功機智足當重任,望你好自為之,老朽尚須去探望湘君侄女,你有無口信須老朽帶到。」

    奚鳳嘯玉面一紅將長孫琰相勸經過說出。

    杜長齡莞爾一笑道:「兒女私情,在所難免,湘君侄女這邊老朽定與你盡力不負所托。」

    話落人起,神龍穿空,翻了幾翻,身形已拔起十餘丈高下,攀著仞籐,揉升千仞峭壁。

    陸曼玲疾躍在奚鳳嘯身側,道:「此人是誰?」

    奚鳳嘯道:「是在下忘年之交,黑道煞星,享譽武林之鐵面鍾馗杜長齡。」

    長孫琰姜兆南嚴三畏均與杜長齡有過數面之緣,相知頗深,本欲趨前寒暄,卻為盧迪暗中制止,心料其中必有緣故,只好忍住。

    陸曼玲驚詫出聲道:「原來是她,為何來去匆匆。」

    奚鳳嘯略一沉吟道:「杜老前輩秉性耿直嫉惡如仇,天涯追蹤鐵翅蝙蝠老賊,昨晚他亦去丹陽湖畔……」

    這時嚴三畏等人已走至奚鳳嘯身前,凝神靜聽。

    奚鳳嘯說著望了群雄一眼,道:「他說蒙面老賊今晚必不來犬牙洞,但安排惡計有甚於他親身前來。」

    群雄不禁心神猛震,面色微變。

    只聽奚鳳嘯徐徐的道:「今晚三更時分青城掌門嵩陽子准來犬牙洞親向玲姐索放楊春,請問玲姐作何處置。」

    陸曼玲沉思了一下,答道:「楊春乃青城第二代弟子,嵩陽道長問我要人,怎能不放,何況定風珠又不在他身旁,徒落罵名,不如交還青城,也可顯得仁至義盡。」

    奚鳳嘯搖首微笑道:「玲姐怎知嵩陽子神智已被蒙面老賊所控,釋放楊春,無異驅羊送入虎口,在下料楊春必將風珠埋藏秘處或仍懷在身旁,見著掌門至尊無疑把藏處說出。」

    陸曼玲面上不禁泛過一抹殺機,冷笑道:「我待楊春不薄,禮如上賓,他怎敢對我謊騙不誠。」

    奚鳳嘯歎息道:「玲姐怎能怪他,楊春如非忠誠不渝,純陽子豈能將定風珠至寶付託與他.此人堅貞不二,不為威迫利誘,足堪武林一楷模,我輩傚法……」

    陸曼玲嗔道:「老氣橫秋,別嘮叨啦,那麼我推說楊春已離開犬牙洞不就結了麼?」

    奚鳳嘯道:「此事不如玲姐所想就此輕易了結,威懾江湖的鐵翅蝙蝠老賊辣毒陰險無人可及,凡事均經謀定後動,一著更甚於一著,嵩陽子身後還有人在。」

    長孫琰道:「什麼人?」

    「以劉文傑九如上人為首之武林群雄?」

    群雄不禁大愕。

    嚴三畏道:「難道劉文傑等人亦神智喪失被鐵翅蝙蝠老賊所控麼?」

    「昨晚武林群雄被誘往歧途,奔出數百里外撲空而返,鐵翅蝙蝠老賊遣一青城門下迎著武林群雄謊言嵩陽掌門與其訂下賭注……」

    陸曼玲道:「是何賭注?」

    奚鳳嘯道:「老賊故示大方,說定風珠乃青城至寶,理該青城先取,若嵩陽子無能取得,他即當仁不讓借取一用。」

    說歎息一聲道:「這就是老賊厲害之處,命青城門下通知武林群雄暗助,因群雄不知嵩陽子神智已為他所控,決不坐視嵩陽子撲空而返,如此老賊可兵不血刃坐收漁翁之利。」

    長孫琰目中神光緩緩掃視眾人一瞥,道:「今日武林亂象,愈演愈烈,非睿智英明之人無以統率全局,指揮若定,方可立於不敗,老朽心想……」

    說時望了奚鳳嘯一眼,微笑道:「除了奚老弟無人可當此重任。」

    奚鳳嘯料不到長孫琰說出此話,一張玉臉脹得通紅,雙手連搖道:「在下德薄能鮮,那堪膺此重任,諸位均是武林眷宿,名高望重,登高一呼,眾望所歸,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長孫琰暗向陸曼玲示一眼色。

    陸曼玲嬌笑道:「嘯弟,你若不允,則我們各行其是了。」

    奚鳳嘯不禁心頭一震,苦笑道:「既然如此,小弟只有勉為其難廠,但小弟有一條件。」

    陸曼玲笑道:「請說。」

    奚鳳嘯道:「在下姓名暫不能外洩。」

    盧迪呵呵笑道:「老偷兒早料及此,與老弟取了一個摘星手外號,此後摘星手威名當響震武林。」

    陸曼玲道:「一言已決,速籌商今晚退敵之計。」

    長孫琰向陸曼玲笑了一笑道:「奚老弟已被推為盟主,我等應以奚老弟馬首是瞻,姑娘你說對麼?」

    陸曼玲向長孫琰白了一眼,盈盈巧笑,與魯麗嫦跚跚走在奚鳳嘯身後。

    只見奚鳳嘯望了山谷形勢一瞥,道:「楊春仍在犬牙洞麼?嚴老前輩可否與在下同往去見楊春?」

    嚴三畏道:「老朽當效力。」

    青蘭走出,道:「婢子帶路。」

    奚鳳嘯嚴三畏隨著青蘭走出松坪,沿著絕壁小徑繞了兩轉,只見一線羊腸鳥道斜伸澗底,崎嶇難行。

    三人卻是一身絕頂輕功,飛奔掠下,眼前是三丈來寬的怒川,澗中怪石嶙峋,奔流沖湍,飛沫濺空,喧聲如雷。

    青蘭手指在一方澗壁上,道:「犬牙洞就在此處,外為籐羅翳蔽不見,洞徑深邃,無名老賊能覓得此洞,是陸姑娘有意使然。」

    說著運足一點,落在澗心怪石上,幾個起落掠至石壁前。

    奚、嚴二人如影隨形跟至,只見青蘭拔劍出鞘,閃出一抹寒光,撥開壁上濃密烏蘿,露出開如犬牙的洞穴,回首嫣然笑道:「二位請隨婢子來。」

    藉著劍身光華,三人走入洞徑,奚鳳嘯只覺洞裡彎曲,幽黯逼仄,片刻,眼前豁然開朗,顯出一間石室,室內榻椅陳設齊全,案上燒著一支牛油巨燭,椅上端坐著楊春,正披閱著一冊通俗小說「驚夢記」。

    劍光乍閃,楊春立即警覺,霍地立起,哦了一聲道:「青蘭姑娘。」

    青蘭道:「楊老師,」手指著嚴三畏接道:「這位就是一元真人老前輩。」

    楊春雖未曾與嚴三畏謀面,但其師純陽子口中屢屢稱道嚴三畏往事,故熟知其形貌,頓時跪膝下拜。

    嚴三畏雙手摻起,長歎了一聲道:「貧道久已絕意江湖,不聞外事,如非群邪頻頻現蹤武夷純陽道友遭變迄今尚懵然無知,故舊恩誼難忘,是以貧道再出相救令師及尋覓賢侄。」

    楊春道:「家師何在?」

    嚴三畏道:「令師現在壺口陷囚上官相處,貧道勢孤力薄,邀覓這位少俠及武林同道日內趕往壺口。」

    楊春眼中一紅,道:「望老前輩相救家師安然出險,晚輩雖死也甘瞑目。」

    嚴三畏點點頭慨歎道:「純陽道友有徒如此,也可自傲。」

    說時倏又面色一正,接著將青城掌門嵩陽子神智喪失為鐵翅蝙蝠老賊所控等等詳情說出,又道:「定風珠乃青城鎮山之寶,貧道實不應過問,不過請問今晚嵩陽掌門來此,陸姑娘當然將賢侄交還,嵩陽子若問賢侄定風珠現在何處,賢侄將如何答話。」

    楊春聞言面色大變道:「老前輩此話可是真情麼?」

    嚴三畏不禁目蘊怒容,倏又疾轉憫惻之色道:「賢侄,貧道句句是實,此乃貴派家事,外人實不容置啄,但為純陽道人相知甚深,付託之重,賢侄應有所明擇。」

    楊春面色慘白道:「定風珠仍藏在晚輩身旁,晚輩取出交與老前輩就是。」

    此言一出,奚鳳嘯及嚴三畏均感大愕。

    青蘭面色微變,暗道:「這人經陸姑娘數次暗搜,不見定風珠蹤跡,怎麼說仍在他身旁?莫非他神智昏亂胡言亂語不成。」

    嚴三畏道:「現在何處?」

    楊春答道:「現在晚輩……」

    奚鳳嘯突面色一變,伸手迅如電光石望外拍去,只見一條黑影由洞裡疾現,身如飛弩向楊春撲來。

    這黑影武功顯然高絕,身形懸空突升起三尺,讓過奚鳳嘯掌力,撲勢未正,右手五指相距楊春僅三寸。

    眼見楊春就要喪命人猝襲之下,嚴三畏大喝一聲,一招「撥雲見日」疾拂而出。

    奚鳳嘯不禁暗驚,忖道:「此人身法高。」左用兩指疾伸,一縷暗勁點了出去。

    那人身形疾沉,雖讓過嚴三畏掌力,卻不能避開奚鳳嘯三元指力。

    只聽那人發出一聲悶嗥,叭噠墜地,張嘴噴出了一口黑血,面色疾變烏紫,氣絕身亡。

    青蘭瞧真死者面目,不禁失聲驚呼道:「這不是羅武士麼!他怎麼……」

    奚鳳嘯道:「看來玲姐身旁親信武士中也有鐵翅蝙蝠老賊買通臥底之人,老賊端的辣毒,無孔不入,內憂不除,外患何為。」

    說著突伸掌疾向洞徑內推去。

    潛力山湧,送入洞徑,狂飆呼嘯中夾著一聲淒厲慘嗥,刺耳悸人。

    青蘭面色一變,踹足疾望洞徑撲去。

    洞徑曲折,只見一人撞在洞壁下,顱骨粉碎,血漿濺溢,面目模糊難辨。

    青蘭從那死者服飾上認出此人也是陸姑娘錦衣武士中高手,不禁暗暗歎息一聲。

    這時,楊春驚魂漸定,知自己懷壁其罪,生死還在不測之數,忙道:「嚴老前輩,定風珠藏在晚輩右足鞋底內。」

    說著立即脫去足下快履。

    奚鳳嘯嚴三畏不禁一怔,暗道:「此人果然忠誠謹慎,任誰也猜想不到藏在鞋底內。」

    嚴三畏接過,凝視快履,見此鞋乃是與常走江湖的武林人物所穿毫無異樣,只是底部比通常稍高而已。

    他使勁將面底線斷裂,但見中部凹陷嵌藏-顆龍眼大小,寒光流轉的明珠,喟然歎息道:「為了此珠武林掀起亙古未有之巨變,白陽真人泉下有知,當追悔不及。」

    說著將珠遞與奚鳳嘯,接道:「今晚青城掌門必定前來,少俠將如何應付,楊春任嵩陽道友帶走不帶走都無關緊要,一場殺劫勢所難免。」

    奚鳳嘯斷然道:「楊老師不得露面,應付嵩陽掌門之事讓在下在此靜心思忖一條良策,嚴老前輩與青蘭姑娘請先返轉囑陸姑娘查明身旁尚有無老賊爪牙。」

    嚴三畏道:「貧道遵命。」轉身走去。

    奚鳳嘯望了楊春一眼,微笑道:「楊老師請寬心忍耐,有屈在此犬牙洞中養息數日,此間事了,在下定必設法救出令師。」

    楊春雖不知奚鳳嘯是何人?但覺奚鳳嘯氣度雍容,目光真摯,語音神態有著令人不可抗拒的氣質,肅然答道:「楊春謹遵少俠之言。」

    奚鳳嘯微笑了笑,轉身飄然走出洞外,只見煙雲繞壑,映目蔥翠,澗泉奔雷,清風撲面,他飛躍落在澗底礁石上,仰面凝思,前塵往事一一現於眼簾,不禁陣陣迷惘……

    月湧中天,松針灑地,盈耳風濤外山谷靜靜的無異詩意畫境。

    坪中一株龍虯攫放如同菌雲,奇松之下,一條黑影衣袂飄飛凝立著,兩道眼神炯炯若電,懾人心神。

    東南方峽口突衝起一道紅焰旗花,爆射成一團奇形異景,峽口現出八九條如飛的身影,向松坪掠來。

    來人身法奇快,眨眼即至,為首一人搶步趨前躬身道:「稟盟主,青城掌門嵩陽道長率領門下駕到。」

    說時嵩陽子等人已疾如流星掠至,一見這黑影不禁一怔,只覺此人面部似為一重黑紗蒙住,抱拳稽首道:「檀樾可是摘星手麼?」

    奚鳳嘯朗笑一聲道:「撞星手不過是屬下謬賜外號,不敢掛齒,嵩陽掌門枉駕來此,有何指教。」

    嵩陽子微笑道:「陸女施主何在?」

    奚鳳嘯道:「陸姑娘已遠遊滇南,與在下說也是一般。」

    嵩陽子含笑道:「敝派第二代弟子楊春承蒙陸女施主相救,貧道一則登門道謝,再求帶走楊春。」奚鳳嘯朗聲一笑道:「道長真來得不巧,楊老師風聞其師陷在上官相手中,心急如焚,欲趕往壺口相救,在下以其傷勢甚重,尚未復元,一再堅留不獲,三日前已離山他去了。」

    嵩陽子不禁大愕,道:「貧道不信檀樾說話是真。」

    「在下無此必要欺騙道長,」奚鳳嘯冷冷一笑道:「道長僅憑傳言就無中生有,有失一派掌門氣度,何不去壺口問上官相索取純陽子,純陽道長必說出定風珠是否真在楊春身上。」

    「檀樾未免強詞奪理。」

    奚鳳嘯哈哈大笑道:「在下請問道長,定風珠誰入知道其用法?」

    嵩陽子道:「武林中就數貧道與純陽師弟深知用法。」

    「倘或定風珠落在在下手中,道長此來在下將是如何處置?」

    嵩陽子毫不思索答道:「檀樾必然逼迫貧道傳授用法。」

    話方出口,倏地一怔,他雖為鐵翅蝙蝠老賊控制,但靈智並未喪失,暗道:「莫非他所說確是真情。」

    心念一轉,打了一稽身道:「如此說來,貧道冒昧失禮,告辭了。」說罷率領門下轉身走去。

    才走出數步,峽口上忽有一支響箭飛起,劃空帶起一溜銳嘯,人影紛紛現出,向松坪疾掠而下。

    奚鳳嘯冷笑道:「不速之客今晚來的甚多,武林朋友太抬愛在下了。」

    武林群雄瞬眼掠到,為首正是太極雙環劉文傑,冷峻目光望了奚鳳嘯一眼,向嵩陽子抱拳微笑道:「道長是否將楊春帶回?」

    嵩陽子搖首答道:「楊春已於三日前離此趕往壺口。」

    劉文傑聞言呆得一呆,說著:「這話是何人所說?」

    「就是這位檀樾!」

    「陸曼玲為何不現身出見?」

    「這個恕貧道不知。」

    劉文傑重重向奚鳳嘯深深凝視了一眼,道:「閣下為何隱秘面目?」

    奚鳳嘯道:「在下從不涉身江湖,顯露面目無此必要。」

    劉文傑大笑,「答得好」,倏又面色一沉,接道:「老朽劉文傑,請陸姑娘出見老朽有話請教。」

    奚鳳嘯道:「陸姑娘業已離此他往,已將這片基業借與在下。」

    忽從劉文傑身後掠出一個魁梧大漢,道:「此人胡言亂語,故弄玄虛,劉大俠不可相信是真。」

    繼向奚鳳嘯冷笑道:「尊駕當著天下群雄之面,胡言搪塞,未免狂妄已極。」

    「依閣下之見呢?」

    「奉勸尊駕不如獻出楊春,免得自取殺身之禍。」

    「在下委實不信正派人物竟會說出此話,幸虧在下並非鐵翅蝙蝠老賊,否則諸位無異自投羅網,今晚這松坪幽壑就是諸位葬身之處。」

    那人宏聲大笑道:「我點蒼一雁耿修義有幸得遇高人,敢請賜教。」說著斜身飛撤肩上一柄長劍。

    嗆郎郎一聲簧吟,長劍出鞘,一道寒虹暴漲,展出一招「雲開見日」,豆大寒星襲奚鳳嘯胸前。

    劍尖堪抵胸前五寸,突劍身一震,寒星擴張成一圈碗暈,嗡嗡銳嘯。

    九如上人不禁高宣了一聲:「阿彌陀佛!」他瞧出耿修義使出點蒼鎮山絕招,毒辣已極,不禁為奚鳳嘯耽憂,起了慈悲之念,欲待搶救出手。

    只見奚鳳嘯身形如山,屹立不動,待劍尖堪觸胸口之際,猛一吸氣胸骨凹陷,身形疾側,右掌飛拍而出。

    當郎一聲,長劍齊中折斷墜地,耿修義身形震得蹬、蹬、蹬,退出三步,虎口破裂,鮮血涔涔溢出,真氣逆騰翻湧,面色蒼白如紙。

    武林群雄見狀不禁大驚失色。

    奚鳳嘯微笑道:「耿老師出手毒辣,有失正派高手氣度,再若如此,在下當忍無可忍。」

    說著手指向松坪四周,接道:「諸位不妨一瞧,在下若一聲令下,這松坪立即血濺屍橫,面目全非。」

    武林群雄聞言不禁心神大震,四顧巡望,只見松坪外人影幢幢,寒光游閃,顯然人數不少。

    九如上人暗宣了一聲佛號,合掌施禮道:「檀樾暫請息怒,請聽老衲一言。」

    「禪師請講。」

    九如上人道:「老衲等決非捕風捉影,登門尋釁,固有位無名施主昨日曾親眼得見楊春……」

    「在何處親眼目擊。」

    「犬牙洞內!」

    奚鳳嘯聞言放聲大笑不絕。

    群雄不禁面色微變。

    九如上人合掌肅然道:「檀樾為何發笑?」

    奚鳳嘯道:「無名居士何在?」

    群雄中突然走出無名居士微笑道:「老朽在此!」

    奚鳳嘯憐笑道:「據在下所知,我這統轄境內並無犬牙洞存在,閣下謊騙天下群雄用心叵測。」

    武林群雄只覺心頭駭震,劉文傑更是面色大變,兩道懾人的目光凝在無名居士臉上。

    無名居士不知為何心理上只覺感受著一種無形威脅,冷冷一笑道:「事實俱在,由不得尊駕飾詞強辯。」

    奚鳳嘯道:「好個事實俱在,尊駕近日行事在下略有耳聞,揚言於犬牙洞中竊得白陽真人遺畫,引起武林劇變,尊駕實乃罪魁禍首,這些並不干在下之事,但尊駕既然熟知犬牙洞,何不引著武林群雄前往犬牙洞?」

    無名居士憤怒到了極點,胸中熱血沸騰,料不到面前的蒙面人比鐵翅蝙蝠老賊還要詭譎辣毒。

    劉文傑目露詫容道:「閣下是說此處並無犬牙洞存在?」

    「正是如此。」

    「那麼陸曼玲為何放出風聲轟動整個武林?」

    「為何劉老師堅謂陸姑娘所為,有何證據,怎不疑另一人必存叵測,受命愚弄武林群雄?」

    弦外之音,無異是指無名居士受鐵翅蝙蝠老賊教唆,劉文傑怎能聽不出來,暗暗心驚道:「若此人之言是真,那岷山姜老兒之話顯然無虛。」不自主的兩道冷峻目光逼射在無名居士臉上。

    無名居士大喝道:「老朽豈能任你顛倒黑白。」說著雙掌平胸推出。

    一股潛猛如山無形玄罡逕襲奚鳳嘯胸前。

    奚鳳嘯冷笑一聲,雙掌迎去。

    轟的大震,急風漩蕩,無名居士震得倒撞而出。

    奚鳳嘯仍自屹立如山,沉聲道:「無名老師是否作賊心虛,你既舊徑熟路,何妨帶領武林群雄前往犬牙洞,是非曲直,不言自明。」

    無名居士強抑著喉頭逆翻氣血,調吸了一口真氣,獰聲笑道:「尊駕用的什麼詭計,莫非尊駕在犬牙洞佈伏欲將天下群雄一網打盡麼?」

    奚鳳嘯朗聲大笑道:「無名居士無須危言聳聽,在下倘佈伏暗害天下武林朋友,豈能等到現在。」

    說著掃視了群雄一瞥,道:「那位朋友倘相信在下並無暗害之意,可隨無名老師前往查視有無犬牙洞存在。」

    太極雙環劉文傑立即應聲道:「老朽願往。」

    奚鳳嘯微笑道:「劉大俠望重武林,一言九鼎,自是再好不過,在下立此恭候。」

    無名居士心知劉文傑動了疑忌之心,暗道:「反正我已去過犬牙洞,又非憑空捏造,懼他則甚?」

    遂向劉文傑道:「他認為我必不知犬牙洞隱秘深藏的所在,故有恃無恐,你我就此前往。」

    突聞奚鳳嘯大喝道:「慢著!」

    無名居士不禁色變道:「尊駕還有什麼話說?」

    奚鳳嘯輕笑一聲道:「深山幽壑,不乏仙魂遺居,倘你任意妄指,在下豈非弄巧成拙。」

    群雄聞言只覺奚鳳嘯這言大有道理。

    九如上人道:「依檀樾之見呢?」

    奚鳳嘯道:「不如先請無名老師先說出犬牙洞座落何處,有何異徵,洞中景物陳設如何,免他胡言搪塞。」

    劉文傑暗暗心驚道:「此人委實機智絕倫,行事落實,使人無懈可擊,立於不敗,看來江湖代有奇人出,老朽耄矣。」心頭不由泛起一種頹廢慨歎。

    無名居士大怒道:「犬牙洞座落於澗谷內,離此不足五里之遙,澗泉激湍,飛沫濺空,谷內怪石亂礁林立,兩側都是絕壁危巖,一方峭壁上籐蘿翳密掩藏一洞,洞口形似犬牙,上方下銳,洞徑深邃曲折,足有里許,左端一列三間石室,室中陳設俱全。」

    奚鳳嘯哈哈大笑道:「無名老師竟說得活靈活現,諸位武林朋友聽真,不要讓他騙了,好,無名老師你去吧。」

    九如上人歎息道:「老衲說不得也要同行。」大袖一揚,身形跟起落在無名居士身側。

    無名居士自信之念不禁動搖,暗道:「莫非他一夜之間已將犬牙洞毀去。」心生躊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猛一橫心,喝聲道:「走!」身形疾射而起,向澗谷方向撲去。

    九如上人與劉文傑疾展身法緊隨著,眨眼身形遠杳。

    這時,奚鳳嘯抱拳向武林群雄微笑道:「在下新近趕來此處,基業初創,未能預知諸位今晚枉駕,無物招待,殊以為歉,諸位就在此隨意瀏覽景物。」

    群雄中突走出一貌像清奇,五綹長鬚,氣度非常,年歲約莫五旬開外老者,抱拳微笑道:「老朽華山范泰陽,敢問閣下來歷姓名?」

    奚鳳嘯道:「在下不願涉身江湖是非,故不欲將賤名公諸於世……」

    嵩陽子忽接道:「這位檀樾江湖推稱摘星手,范施主就從摘星手三字不難找出來歷。」

    奚鳳嘯哈哈大笑道:「此乃相隨在下多年武林朋友抬愛,不足為憑。」

    范泰陽詫道:「摘星手……」默然垂目,似搜索腦中記憶,只覺近百年來就無以摘星手為名的武林著名人物,不禁又仔細打量奚鳳嘯兩眼。

    點蒼一雁耿修義震盪翻逆的氣血巳平,冷笑道:「朋友說得好,無意涉身江湖,但與我點蒼怨已結下,縱然避身亦勢所難能。」

    奚鳳嘯淡淡一笑道:「只要是點蒼朋友來此,在下無不接著。」

    范泰陽忙道:「有道是不打不成相識,些許誤會,請兩位勿心存芥蒂。」說著又道:「無名居士究竟是受何人所命,煩望見告。」

    奚鳳嘯道:「鐵翅蝙蝠老賊。」

    說著目中神光望澗谷方面一瞥,淡淡一笑道:「老賊此際已在澗谷內潛藏,如各位倘如願以償,帶回楊春,必然伺機出乎劫持楊春而去。」

    武林群雄聞言大驚失色。

    范泰陽急道:「恐劉文傑及九如上人有險,煩閣下帶路前往。」

    奚鳳嘯微笑道:「那到無虞,鐵翅蝙蝠老賊行事沉穩異常,不至必要,絕不輕易露面,但此刻劉文傑老師與無名居士已大打出手。」

    范泰陽不禁色變,詫道:「這是何故?」

    奚鳳嘯道:「根本無犬牙洞存在,劉老師怎不責斥無名居士欺騙天下群雄及察破他叵測用心,豈可不引起一場激烈拚鬥,范老師等既願前往一視究竟,在下命一名弟兄帶路就是,因在下無意捲入是非爭端中。」說著用手一招。

    一個面目陰冷黑衣人疾奔而至。

    奚鳳嘯道:「你帶領武林朋友前往澗谷。」接著朗聲道:「各位去留聽便。」

    武林群雄均隨著黑衣人走了一乾二淨。

    松濤如吟,月掛澄空,奚鳳嘯衣袂飄飛在松坪中徘徊踱步,忽仰面出聲道:「朋友不嫌在下慢待了麼?」

    驀地,一個冰冷陰森的長笑在百丈絕壁之上生起,只見一條身影如灰鶴疾瀉而下。

    奚鳳嘯口角吟著冷笑注視著來人,正是鐵翅蝙蝠主者,首尾仍是黑巾蒙住,令人一見生出恐怖之感。

    鐵翅蝙蝠主者道:「朋友,好俊的目力!」

    奚鳳嘯朗笑道:「承蒙廖獎,愧不敢當。」

    鐵翅蝙蝠主者道:「老朽自承此次敗在朋友手中,以後就難說了。」

    奚鳳嘯道:「在下無意江湖,若你我逐鹿武林,勝負猶未可知,朋友你也不嫌太狂妄了麼?」

    鐵翅蝙蝠主者冷哼一聲。

    奚鳳嘯笑道:「你原以為在陸姑娘身側布下臥底之人,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殊不知天下事往往出於意料之外,算計人者反被人算計,以致功敗垂成,棋遜一著,難道你不甘認輸?」

    鐵翅蝙蝠主者冷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奚鳳嘯朗笑道:「在下自認愚者,但尊駕若與在下挑釁,尊駕日後必喪失於在下手中。」

    鐵翅蝙蝠主者桀桀狂笑道:「豈能等待日後,眼前就是你的死期。」說時左手疾揚,一掌十二支鐵翅蝙蝠漫空罩襲而下,右掌-招「接雲捧日」迅如電光石火向奚鳳嘯下頷抓去。

    他存心制奚鳳嘯死命,免成心腹大害,右手出招辣毒之極,奇詭絕倫,而且鐵翅蝙蝠罩襲之勢,交叉互織,不論奚鳳嘯避向何方,均無法倖免。

《地獄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