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個時辰後,玄靈宮門下俱已服下解毒藥水,視其受毒輕重服下半杯一盞。

    麥如蘭道:"宮中四十餘人俱受了程涵英暗算麼?"

    唐夢周搖首道:"這倒未必,程涵英同路人俱未受制,尚有方才死者並非程涵英同路人,卻更非忠於玄靈宮之人。"

    麥如蘭面色一變,道:"這麼說來,玄靈宮有累卵之危,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夢周道:"藏於內必形於外,察言觀色不難知情,今晚必有妖邪侵襲,你我須嚴加戒備。"

    兩入娓娓傾談別後經過,窗外漸暮瞑四合,室內紅燭高燒,麥如蘭面對伊人,有說不盡離愁別緒。

    驀地——

    簷前忽傳來落足微聲。

    麥如蘭警覺靈敏,面色一變。

    唐夢周低聲道:"不可妄動。"

    突聞一聲陰惻惻冷笑傳來道:"唐夢周,速出來回話。"話聲雖低,卻撼人心神。

    唐夢周發出一聲朗笑道:"朋友人進入玄靈宮如若無人之境,可想而知並非等閒人物,在下自然要見識見識。"說著飄然走出。

    麥如蘭緊隨唐夢週身後。

    簷外草地上多了九人,一前八後。

    前立者為一獨目老叟,陷鼻掀唇,露出一口黃黑板牙,發須花白,貌像獰惡,身著一襲絳紅長衫,左肩背著一口長劍,右肩頭卻露出鬼指點穴橛。

    身後八人均是面目森冷如冰,各穿著一件灰白布衫,眼神稜芒逼射,令人不寒而慄。

    獨目老者冷笑道:"你還不配稱老夫朋友。"

    唐夢周哈哈朗笑道:"要如何稱呼?喚你朋友已屬難能可貴,大可不必為此而爭,只說出來意。"

    獨目老者沉聲道:"你就是傷程涵英之人麼?"

    "不錯!"唐夢周道,"程涵英與你有什麼淵源?"

    獨目老者道:"他與老夫同門,也是老夫屬下。"

    唐夢周輕笑一聲道:"依我看來,程涵英雖比你職司低,但也低不了甚多,你與程涵英武功誰高。"

    獨目老者冷笑道:"程涵英在失神疏忽之下為你所傷,倘各以真實武功相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說時頓了一頓,面色立罩一重陰森,沉聲道:"唐夢周,識時務者是為俊傑,你倆乖乖的隨老夫去見令主,不然玄靈宮立遭滅門慘禍。"

    "貴門主是紫衣神龍卓天奇麼?"唐夢周道,"玄靈宮與卓天奇究竟有什麼過節?"

    獨目老者心神一震,道:"並無過節,只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在下也是與貴上一般心意。"

    獨目老者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氣,可惜棋差一著。"

    "怎麼棋差一著?"

    獨目老者道:"玄靈宮上下俱為老夫所制。"

    唐夢周道:"這在下全知道了,是被那奇毒所制。"

    "錯了!"獨目老者冷笑道,"你知否武林中有種霸道暗器子母陰雷?此刻玄靈宮眾俱在四枚子母陰雷之下,老夫如傳令施展,玄靈宮立成齏粉。"

    唐夢周心中一驚,搖首微笑道:"你也錯了,玄靈宮上下與在下無關,眼前你無疑是向在下索還血債,如蘭,殺了那八灰衣小輩!"

    話未落,麥如蘭長劍已出,飛灑出一片劍氣罩襲八灰衣人而去。

    劍勢之快,無與倫比。

    八灰友人武功甚高,卻也未見過如此快的劍勢,不禁手忙腳亂,紛紛大喝,刀、劍、掌力同時攻出。

    獨目老者只覺麥如蘭施展的劍招並非玄靈宮獨門劍法,不由呆得一呆,忖道:"這就怪了……"

    就在他一怔神間,胸後一陣奇痛,一柄刀光已緊抵在命門穴上,不知何時唐夢周已閃躍在自己身後,心神猛顫,道:"趁隙暗算,老夫並不心服!"

    唐夢周道:"兵不厭詐!"

    獨目老者嘿然無語,心中怨毒無比。

    寒芒劃空疾閃中,只聽一灰衣人慘-一聲,攔腰被斬成兩截,血濺橫飛。

    麥如蘭絕不容灰衣人等取得先機,只見劍氣大盛,嘯風如雷,勢如排山倒海-

    聲中又是兩人喪命。

    其餘五人發現獨目老者已被唐夢周所制,不禁心膽皆寒,全力攻出一招,一鶴沖天騰起。

    麥如蘭叱道:"鼠輩,逃得了麼?"挾著長虹如電劍勢穿空追去。

    院中只剩下獨目老者與唐夢周兩人。

    唐夢周道:"現在你作何想法?"

    獨目老者面如無血,獰笑道:"你就是殺了老夫,也無法救得玄靈宮生靈。"

    "真的麼?"唐夢周道,"我倒是不信!"

    獨目老者只覺一縷奇寒從他肝經內升起,剎那間湧布全身,宛如置身冰天雪地間,禁不住面無人色,牙齒戰顫,氣血凝結,身形僵凍定住,無法行走一步,眼前人影一閃,唐夢周已轉到身前。

    唐夢周微笑道:"暫請委屈些時。"言畢快步如風走去。

    獨目老者不禁氣極,無如他此刻身受之苦無法可解,只能眼睜睜目送唐夢週身影消失。

    ………………………

    玄靈宮練武之處是在宮後一片廣闊草坪上,冷月寒輝下可見玄靈聖母面色沉肅率領宮中數十人屹立在草坪上,一動不動。

    坪週四角各分立著灰衫帶刀人,左手虛揚,兩指緊-著一枚雀卵大小發出灰鐵光華的子母陰雷。

    四灰衫人面目森寒如冰,玄靈宮眾只稍有異動,子母陰雷即時出手。

    驀地——

    只見一灰衣人面色一變,仰身倒了下去。

    在此灰衣人身後疾掠出唐夢周,五指迅疾無倫奪下灰衣人掌中的子母陰雷。

    玄靈宮聖母目中神光一亮,卻憂心其他三灰衣人猛然施展子母雷珠。但見那三灰衣人目中神光呆滯,一動不動,悟出三人已被唐夢周所制。

    唐夢周快步走向三灰衣人之前,一一取下手中子母雷珠。

    坪外一條身影疾如鷹隼從空中電瀉而下,卻是麥如蘭挾劍返回。她向唐夢周道:"他們逃之已遠,無法追及。"

    唐夢周微笑道:"在下原要他們逃回報訊,使紫衣神龍卓天奇警惕,不敢輕舉妄動。"

    遠處忽傳來陰沉冷笑道:"小輩,算你狠,日後這筆血債總須清結。"

    唐夢周面色微變,喝道:"尊駕是誰,何不現身見面。"

    夜空寂寂,未聞回聲。

    忽見殿角簷上衝起一條嬌俏身影,向唐夢週身前落下。

    唐夢周已瞧出來人是嚴薇薇,便知有異,一顆心猛往下一沉。

    嚴薇薇蒙著一方玄巾,道:"此人走了,同著一獨目老者。"

    唐夢周道:"此人是誰?你可瞧見形貌。"

    嚴薇薇道:"身著一件紫袍,五官清秀,約莫四旬上下年歲。"

    唐夢周聞言心中疑雲頓生,道:"他為何不戰而走。"

    "玄靈宮外尚有勁敵追襲於他!"

    "那是誰?"

    "白衣凶邪!"

    唐夢周忽朗聲向玄靈宮眾道:"請各自回房,早點歇息吧!"

    玄靈宮門下紛紛散去,只玄靈聖母留下。

    麥如蘭兩道晶澈眼神凝注在嚴薇薇身上,一瞬不瞬。

    唐夢周道:"聖母為何受灰衫人所制。"

    玄靈宮主道:"公子有所不知,敝宮內隱有不少卓天奇門下,偽裝忠心不二,多年來老身一無所覺,他向老身稟報謂公子欲在此集合宮眾,商量戒備之策應付今晚強敵來襲,老身深信不疑,怎料獨目老者率眾以子母雷珠脅迫就範……"

    唐夢周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了,聖母請回,在下稍時趨訪。"

    玄靈聖母道:"老身恭候公子駕臨。"轉身離去。

    麥如蘭忽道:"她是誰?"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嚴薇薇,與你一般,與在下是異性知己。"

    嚴薇薇一揭蒙面紗巾,嫣然一笑。

    麥如蘭不禁暗下讚道:"人間殊色,美如天仙,比之不為過。"

    嚴薇薇放下蒙面紗巾,道:"無憂谷已生大變。"

    唐夢周心弦一震,道:"生何劇變?"

    嚴薇薇幽幽答道:"霞妹無故失蹤,顯系為凶邪擄去,無憂谷人人岌岌自危,傅嬤嬤及符老等人已分頭下山,偵覓霞抹下落。"

    唐夢周道:"難道未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麼?"

    嚴薇薇搖首答道:"無有!"

    唐夢周道:"那顏鴻慶呢?"

    嚴薇薇道:"小妹還認為顏鴻慶所做,幾次商談之下才覺非是,他亦出谷探覓霞妹下落。"

    唐夢周面色冷肅,思忖了片刻,長歎一聲道:"霞妹失蹤,前定之策已不可行,非改弦易轍不可,此刻在下方寸已亂,只有臨機應變,走一步說一步了。"繼向麥如蘭低語一陣。

    麥如蘭連連頷首,道:"我這就去。"轉面向嚴薇薇一笑,身形騰起疾閃而杳。

    唐夢周憂形於色,頻頻長吁短歎。

    嚴薇薇柔聲道:"憂能傷人,夢哥不可自亂方寸。"

    唐夢周長歎一聲,道:"薇妹,你我去見玄靈聖母。"

    兩人並肩飄然走去。

    玄靈聖母與麥如蘭在一間花榭內相對而坐,低聲傾談,忽見一中年道姑走入,道:"唐公子與那少女來了!"

    "有請。"玄靈聖母離座而起。

    只見唐夢周與嚴薇薇走入,分賓主落座後,玄靈聖母笑道:"兩次危難均蒙公子化解,此恩此德無可答報。"

    唐夢周道:"些許小事,不值掛齒。在下有事相求,不知能否應允?"說時有意無意地向外望了一眼。

    玄靈聖母道:"只要老身力之所及,無不應允。"

    唐夢周遲疑了一下,道:"風聞紫電劍落在貴宮,不知能否借與在下一用,事了當即璧趙。"提到紫電劍三字時語音疾揚。

    玄靈聖母大驚失色道:"公子在何處聽及?紫電劍確在敝宮,但並非老身所有,只是寄存敝宮。"

    唐夢周道:"寄存之人是誰?"

    玄靈聖母答道:"摩雲神爪孫道元!"繼向麥如蘭問道:"孫老前輩曾說何時可來取劍?"

    麥如蘭略一沉吟,道:"就是明日。"

    唐夢周劍眉一皺,道:"竟是他老人家麼?在下與他曾有一面之緣,如此說來在下只有與孫老前輩商借了。請問聖母紫電劍現在何處?"

    玄靈聖母道:"藏在玄武殿,殿內已布設禁制,老身已應允孫老前輩,在他未回敝宮取回紫電劍之前,老身亦不進入玄武殿。"

    唐夢周緩緩立起,道:"如此在下告辭!"

    玄靈聖母起身相送至花榭外,嚴、麥二女陪送唐夢周前往賓舍。

    捨外葉影婆娑,暗香浮動,景物清幽,唐夢周所居是一明一暗裡外間,寬敞雅致。

    院中突現兩條魅樣人影,身影隱在花木叢中。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花木叢中突閃出一條身影,疾如淡煙般掠至窗外,由窗隙內望,只見兩女相對而坐,案上銀紅高燒,正在弈棋。

    宮中靜寂如水,只有落子丁丁之聲,嚴薇薇仍然玄巾蒙面,笑道:"唐公子在內間此刻必然睡熟了,你我兩人只有陪護至天明,萬一晚間有風吹草動,也可有備無患。"

    麥如蘭眸光一閃,道:"紫衣神龍卓天奇門下鍛羽而逃,必然嚇破了膽,如無必勝把握,今晚諒不敢前來侵襲。"

    嚴薇薇道:"話雖如此,你我也不能輕心大意。"說著伸手落了一子。

    那人矮身竄回,身如離弦之弩掠回原處,與同黨附耳低聲道:"唐姓小輩已在內間睡熟,我等前去玄武殿正是大好良機。"

    另一人陰陰一笑道:"未必見得,諒今晚欲偷紫電劍之人尚大有人在。"

    "這個我知道,但兵貴神速,你我倘先得手紫電劍又有何懼!他們似不知情,只有我等獲悉,你怕什麼?"

    "不錯,你我快去!我等既能獲悉,他們也未必不知情。"

    兩條魅影迅疾掠去。

    房中麥如蘭突起身閃入內間,只見唐夢周已易成摩雲神爪孫道元模樣,不禁嫣然一笑,指按壁間暗鈕。

    壁上現出一門,麥如蘭道:"照賤妾所說路徑去玄武殿,快去快返。"

    唐夢周頷首道:"在下知道。"身形一閃而入。

    麥如蘭出得內間,向嚴薇薇示意。

    嚴薇薇伸掌拂熄燭光,立時伸手不見五指。

    …………………

    玄武殿外暗中已有三人潛隱著,二道目光不時巡視四外,似在等候什麼人。

    須臾,兩條魅樣人影飛掠在三人藏身之處。

    只聽一人低聲道:"唐姓小輩已然熟睡,兩女燈下對奕,此正大好良機。"

    "那紫電劍藏在玄武殿內何處呢?盲目摸索,只怕空手而返!"

    "時不我予!諒藏處只有玄靈老虔婆知曉,別人概不知曉,我等只有盲目摸索,端憑機緣了。"

    "不守候門主趕來麼?"

    "遠水難救近火,門主此刻追蹤卓天奇而去,我等雖傳訊,門主也難接獲傳訊。"

    五條魅影驀地一同撲向玄武殿。

    玄武殿門敞開著,殿內黑漆漆地伸手難見五指,令人陡生陰森恐怖之感。

    一人小心翼翼跨步進入大殿,只覺有種透骨奇寒湧襲上身,不禁毛骨悚然,伸手掣出一柄松臘夜行火折,嚓啦一聲,猛然亮起一道熊熊火光。

    只見殿上神龕內塑有玄武真君金身,旁立龜蛇二將,兩廊廡下塑有二十八宿,無不栩栩如生。

    其餘四人亦一閃而入。

    手持夜行火折之人面色薑黃,目光陰冷,一望四人,低聲道:"老朽瞧不出殿內有何禁制,四位請仔細觀察,看看紫電劍藏在何處?"

    另一黑衣老者森厲目光忽落在玄武真君金身上,道:"真君手握之劍是否紫電劍!"

    一言提醒四人,緩步走前,十道目光齊齊注視玄武真君手握之劍上。

    黑衣老者忽躍身落在神龕上,伸手過去。

    驀地——殿內忽起了一陣狂風,火光立刻熄滅,只見暗中忽閃起一道眩目紫虹,其中一人驚呼道:"紫電……"聲猶未落,紫飆電卷,五人身首異處。眩目紫虹亦隨即斂去,玄武殿中恢復一片暗黑。

    這時——玄武宮外山道上忽現出紫衣神龍卓天奇,身後緊隨獨目老者與背劍灰衫人。一株參天古柏上忽疾如鷹隼瀉落一五旬上下老道姑,向卓天奇行禮道:"參見門主!"

    卓天奇道:"是你傳訊麼?"

    老道姑道:"正是屬下傳訊,紫電劍藏在玄武殿內,但不明確處,屬下領令主前往。"

    卓天奇頷首道:"好,你帶路。"

    由於玄靈宮老道婆輕車熟路,領著卓天奇一行人暢行無阻到達玄靈宮前。卓天奇道:"紫電劍藏在玄武殿何處?你知道麼?"

    老道婆搖首答道:"這個屬下不知。"

    卓天奇略一沉吟,率著獨目老者等邁入玄武殿,只覺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薰人,暗忖道:"不好,只怕已有人捷足先登。"

    獨目老者急燃著夜行火折,映著殿內五具動魄驚心的屍體,不禁一怔。

    卓天奇只聽身後傳來一低沉笑聲道:"可惜,你卓天奇竟然來遲了一步!"

    轉面望去,只見摩雲神爪孫道元嘴角噙笑,眼中精芒電射,肩頭赫然背著一柄長劍。

    卓天奇知孫道元以摩雲神爪之名卓著武林,從來不帶兵刃,無疑肩頭之劍必是紫電劍,面色微微一變,道:"風聞孫大俠已歸道山,不料在此又得晤面,使卓某大感意外。"

    孫道元冷笑道:"閻王說老朽壽元未盡,又放我還陽,只得苟活人世,是以老朽誓言在離開人世之前,必須作幾樁功德,不然閻王說老朽雙手血腥,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超生。"

    卓天奇微微一笑道:"孫大俠能否將紫電劍與卓某略開眼界。"

    孫道元道:"有何不可,但紫電劍一出必然見血,閣下等人能否擋御紫電劍一擊。"說著迅疾無倫拔劍出鞘,一道眩目紫虹飛出。

    卓天奇面色一變,大喝道:"速退!"

    只見劍飆如澎湃巨浪般湧了開來。

    慘-過處,獨目老者及六灰衣人立時屍橫劍下。

    紫衣神龍卓天奇雙掌推出劈空掌力,勁勢山湧逼開紫電劍浪,迅疾穿出殿門,騰空逸去。

    孫道元喝道:"你走得了麼?"接踵而出,一鶴沖天飛起,振吭發出一聲激越長嘯,追撲卓天奇。

    紫衣神龍卓天奇身法奇快,掠出玄靈宮後,發覺孫道元窮迫不捨,心中異常憤怒,無如血肉之軀,再高的武功也無法強攖紫電劍鋒,施展超絕輕功奔走。

    孫道元身法也不弱於紫衣神龍卓天奇,前後相距不過十餘丈遠近。

    宮外山徑上突現出白衣人與閻尹,目送兩人前後追逐,白衣人道:"那手執紫電劍之人,看來似是摩雲神爪孫道元。"

    閻尹答道:"門主目光銳利,一點不錯,正是孫道元。"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看來,我等來遲了一步,快追,不可失去孫道元蹤跡。"兩條身影穿空斜飛而出。

    四更將殘,月落星稀,賓舍內重又燃起燭火,麥如蘭與嚴薇薇重又對奕。

    片刻之後,隱聞人聲嘈雜,腳步零亂。

    只聽窗外響起玄靈聖母語聲道:"如蘭,你尚未睡麼?"

    麥如蘭疾趨而出,只見玄靈聖母之後隨著廿餘同門,笑道:"唐公子日來睏倦異常,一夜未睡,我倆輪著在外間守護,是否有事須喚醒唐公子。"

    玄靈聖母面色肅然道:"三更時分,紫衣神龍卓天奇及白衣凶邪先後得本門奸細接引潛入玄武殿劫取紫電劍,幸摩雲神爪孫道元前輩早趕來一步,以紫電劍殲戮匪徒多人,引開卓天奇及白衣凶邪離去,尚留下一箋……"

    語尚未了,唐夢周已快步邁出室外,道:"孫老前輩竟走了麼?緣慳一面何至於斯!"

    玄靈聖母取出孫道元留箋遞與唐夢周。

    唐夢周接過,匆匆過目,慨歎一聲道:"孫前輩實乃性情中人,不渝道義,玄靈宮實有累卵之危,但聖母且請寬心,在下已越俎代庖,明晨日出之際將有一營官兵守護玄靈宮,江湖中人再高武功也不敢與朝廷為敵。"

    玄靈聖母合掌為禮道:"這個老身放心了。"

    天色大明之際,官兵已駐防玄靈宮外,唐夢周則偕同麥如蘭嚴薇薇兩女及四從僕倘佯在滇池上,風帆沙鳥,一碧萬頃,詩情畫意,令人沉醉。

    兩女均各戴了一張人皮面具,如花姣貌一變為村婦庸俗,唐夢週一杯在手,目凝窗外景物似不勝神往。

    麥如蘭歎道:"從上船後,你一直沒說話,究竟在想什麼?"

    嚴薇薇嬌笑道:"在想柏月霞,是麼?"

    唐夢周慢慢別過面來,正色道:"營救柏姑娘自屬緊要,但不知何人擄去,天下事欲速欲則不達,柏姑娘非夭折之相,定逢凶化吉,然我等不可自亂方寸,目前當務之急,莫過於制止三藩,使其斂束叛念,凶邪也無所憑藉,再逐個敉平,則武林澄平可期。"

    嚴薇薇道:"如何制止三藩,眼前滇藩天生英武,野心勃勃,雖不敢明目張膽,偽作恭順,但暗中招兵買馬,江湖高人悉被卵翼,日後生變必為滇藩首導。"

    唐夢周笑道:"說得極是!"

    麥如蘭道:"如何制止滇藩。"

    唐夢周道:"見機行事,在下不找他,他必找上在下。"

    船已泊岸,唐夢週一人及一名青衣僕從捨舟步向大觀樓而去。

    大觀樓距昆明甚近,面臨滇池,花木扶疏,擅湖山之勝,湖水澄碧,楊柳干條,亭台錯落,波光橋影,掩映綠柳朱欄之間,明媚嫻靜,宛如江南。

    唐夢周飄然慢步來至大觀樓前,凝目觀賞極負盛名的那付長聯,口中吟哦出聲: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驥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風鬟霧鬢,更萍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灑臨虛,歎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接航,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丸,盡珠簾畫棟,暮雨朝雲,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桿-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青霜。

    筆力萬鈞,磅礡雄偉。

    唐夢周似不勝回味,讚道:"好個-奔來眼底-四字,意境深遠,恰到好處,的是名士手筆。"

    突然走來一中年叫化,伸手乞求,滿臉愁苦之色。

    唐夢周取出一塊散碎白銀,忽瞥見叫化掌心托著一紙卷,心中一動,將散碎白銀放在叫化掌中,迅疾無倫把紙卷取出,一絲不露痕跡。

    中年叫化千恩萬謝,低聲道:"往南約莫五里,化子在燕子橋上恭候駕臨。"轉身離去。

    唐夢周從容慢步遠離大觀樓,在一無人處展閱紙卷,不禁面色一變,即囑從僕返回舟中,獨自一人前往燕子橋。

    只見那中年乞丐坐在橋端如茵草地上,壺酒自飲,貽然自得,目睹唐夢周走來,不禁矍然躍起。

    唐夢周道:"司空前輩如何陷落凶邪之手,閣下能否說得清楚一點。"

    中年叫化道:"司空長老潛入滇藩邸時,無意耳聞滇藩與晉藩粵藩訂在元月初一,各官封印不理事之際興兵叛亂,由江湖高手殺官劫衙………"

    唐夢周冷笑道:"三藩無法同行,各自為謀,晉粵二藩未必能聽滇藩之命!"

    中年叫化道:"晉粵二藩有把柄落在滇藩手上,不懼二藩不聽命。"

    唐夢周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中年叫化道:"司空長老離去之際,不慎形跡敗露,但司空長老仍蒙然不覺,為凶邪誘入黑龍觀擒囚。"

    唐夢周詫道:"閣下為何如此清楚?更為識得在下。"

    中年叫化似知唐夢周心疑,答道:"本門弟子多人已潛跡在滇藩府邸,司空長老可潛入藩邸即是因此,奉本門高手龍形八掌金大德之囑尋訪公子相助。"

    唐夢周略一沉吟,道:"司空前輩仍在黑龍觀內麼?"

    中年叫化道:"他老人家陷身黑龍潭,但滇藩不知隱秘已洩,盡勒逼丐幫聽命於他,他老人家虛與委蛇,無絲毫傷損。"

    唐夢周道:"好,事不在急,在下須在今晚潛入滇藩私邸。"

    中年叫化聞言面色一變,道:"如今藩邸戒備更加森嚴,高手如雲,公子潛入恐………"

    "凶多吉少,是麼?"唐夢周搖首道:"無妨,閣下不是說丐幫門下已有多人潛跡臥底在藩邸麼,請揀一與在下身裁相似之同門前來,在下易容巧妝潛入,魚目混珠,諒不致發覺。"

    中年叫化聞言大喜,道:"公子在何處等候小的!"

    唐夢周道:"在下在泰順祥布莊作客,但不可由前門進入。"

    中年化子領命快步如風走去。

    唐夢周回至泰順祥布莊後進,麥如蘭嚴薇薇二女趨迎引往內室,與二女密商。

    忽聞稟報道:"藩邸楊松齡副統領來訪。"

    唐夢周道:"丐幫門下來到即引往秘室相候。"隨即走出,進入前廳,即見一身裁高大,虎背熊腰錦袍老者,郎朗笑道:"楊副統領委實耳目靈通,怎知在下來此。"

    楊松齡軒眉宏笑道:"京中拜別,倏忽一載,公子丰采更勝於昔,欣羨不已,兄弟閒來無事大街購物,無意發現公子進入泰順祥布莊,先還疑心老來眼花,不敢冒認,向布莊店伙探聽之下,果是公子。"說著殷殷存問,親切備至。

    唐夢周道:"不瞞楊副統領,在下於冀南無意結識紅粉知己,私訂鴛盟,得家嚴首允,迎歸作為妾侍。"

    楊松齡道:"公子眼高於頂,必非庸俗脂粉,如夫人定是國色天香,不知是那家千金。"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江湖中人,不值一提!"

    楊松齡道:"江湖中人亦有絕色,兄弟意欲明午在寒舍設席洗塵,屆時命轎馬相迎,公子與如夫人務必賞光。"

    唐夢周道:"恭敬不如從命,但無須太破費了。"

    楊松齡又閒淡了數句,一字不提玄靈宮之事。

    唐夢周明知滇藩耳目靈通,那有不知之理,見他不問,自己也樂得不說。

    楊松齡起身告辭。

    唐夢周送出布莊外,轉回內進。

    麥如蘭已在簷前相候道:"丐幫門下已至,現在秘室相候。"

    唐夢周疾行至秘室,只見中年叫化與一衛卒立候。

    茲事體大,唐夢周不作寒暄,即詢問衛卒藩邸情形。

    那衛卒立取出一幅圈卷,道:"小的李通,已在藩邸一年,此圖繪之甚詳,一物之微均已標明。"

    唐夢周含笑點頭,又問:李通在藩邸工作情形。

    李通又將他在藩邸情形敘說甚詳。

    唐夢周對鏡易容,半個時辰後竟易成李通模樣,並換穿李通衣履,模仿李通口音,神肖無異。

    二更起鼓,唐夢周飲酒過量,醉意醺醺出得布莊後門,身形踉蹌往藩邸走去。

    唐夢周裝作酩酊大醉,竟混過門衛逕入藩邸,跌跌倒倒進入居屋。

    同房有兩人在,見李通滿面通紅,醉態可憎,斥罵李通不知在甚麼窯子尋花問柳,飲酒作樂,竟醉得這付模樣。

    李通充耳不聞,倒上床去擁被就睡,須臾即鼾聲如雷。

    更鼓三響,偷窺同室二人,俱已入睡,悄然而起,點了兩人睡穴,捷如狸奴般電閃掠出室外,鶴行鷺伏,避過多處暗樁伏卡。

    滇藩如此深夜尚未就寢,獨自一人在書房內觀閱機密文折。

    門外屹立著一雙帶刀護衛,目光炯炯如電,一望而知兩人武功不弱。

    月洞門外忽走入一個青衣侍婢,纖手把著一-"燕窩湯",無疑是送往滇藩飲用。

    青衣侍婢蓮步姍姍正行之間,忽感心頭怔忡,跟前一黑,倏忽之間便已復原,只道自己疲累所致,也不為意,逕送入書室退出。

    殊不知唐夢周在倏忽之間在燕窩湯內弄了手腳,身手之快無與倫此。

    片刻之後,一雙護衛昏昏欲睡,眼皮垂下,李通掠入書房,只見滇藩已伏案沉睡,口角流涎,微微一笑在滇藩身上點了數處穴道,迅疾退出翻出邸外,換回真李通後,穿空飛去。

    一雙護衛昏昏欲睡感覺,僅片刻功夫,倏又精神大振,忽發現書房內燈光已無,只道滇藩已入睡,也不以為憊,因滇藩獨宿書房已屬司空見慣。

    五鼓天明,藩邸突傳出噩耗,滇藩忽罹患中風,口眼歪斜,無法言語,左半癱瘓。

    風聲不脛而走,未至晌午,已傳遍昆明。

    旭日東昇,昆明又是一片熙熙攘攘。

    藩邸護衛副統領楊松齡滿頭大汗,氣極敗壞匆忙闖入泰順祥布莊。

    唐夢周正用早-,目睹楊松齡奔入,忽離座起身趨迎,道:"楊副統價為何如此神色,莫非出了什麼大事麼?"

    楊松齡不禁一怔,道:"公子怎還不知情?"

    "是否滇藩得病之故麼?"唐夢周微笑道:"人食米谷百草,那有不生病之理,延醫調治,攝坐靜養,自可痊癒。"

    楊松齡道:"滇藩盛年有為,身體健壯,這中風不語半身不遂之疾得病甚怪。"

    唐夢周道:"豈不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楊松齡道:"公子之言誠然有理,楊某奉命出省延請名醫,昨日楊某………"

    話尚未了,唐夢周即朗笑道:"楊副統領太多禮了,在下豈是如此不通達情理之人,楊副統領只管請便。"

    楊松齡不勝歉疚,笑笑道:"如此楊某告辭,倘公子不急予離滇,楊某改日定備席洗塵。"

    唐夢周笑道:"不必了,人情恩義暖,吃水也心涼,楊副統領有此誠意就是,在下謹心領而謝。"

    楊松齡抱拳一拱,轉身跨出一步,倏又回面道:"楊某適才來時路經撫署,恰遇大內鐵衛士副管帶盛秋霆拜客辭出,此刻當在藩邸,盛大人與公子京中頻相過從,交情莫逆,聞知公子在此作客,定須到來拜望。"

    唐夢周不禁一怔,道:"盛大人也來了麼?在下恭候盛大人駕臨了。"

    他送出楊松齡,目送楊松齡乘騎而去,疾返內廳,道:"薇妹!"

    嚴薇薇疾閃而出。

    唐夢周忙道:"煩勞薇妹傳訊丐幫門下,命人暗隨楊松齡,在下料他托延醫之名兼程趕赴粵藩處。"

    嚴薇薇由天井下一鶴沖天拔上屋面而去。

    片刻時分,從人稟報:"京中盛大人來訪!"

    唐夢周立時出迎,只見一身穿天藍織錦長衫,面色白淨無須,四旬左右氣度不俗中年人,乃相與大笑,肅客入內。

    略事寒暄後唐夢周道:"京中拜別倏又一載,盛大人府上可好。"

    盛秋霆道:"托福,盛某長年奔波於各省,忝為皇上耳目,敢不竭盡犬馬之勞,寒舍自有京中友好就近照料,無庸盛某操心,唐老弟此次天南之遊,莫非………"

    唐夢周軒眉朗笑道:"在下南下為了何事,定逃不出盛大人耳目,不妨猜猜看?"

    盛秋霆微笑道:"風聞老弟去了玄靈宮?"

    "不錯!"唐夢周道:"盛大人最知在下,風月自賞,笑傲王侯,今生永不作功名顯達之望,終日追逐聲色犬馬之樂,但目中有色,心中無色,卻最難消受美人恩。"

    盛秋霆目光一亮,笑道:"老弟必有一番纏綿徘惻際遇。"

    唐夢周搖首道:"在下嘗作大名之遊,返魯之際順道拜望同窗好友,偶睹一股山泉清冽,在下勺取飲用,不意此乃毒泉,須臾突感煩渴,頭目暈眩,一陣狂奔後不支倒地………"

    說著微微一笑道:"在下自分必死,不料救星天降,待在下睜目醒來,發現為一妙齡少女相救。"

    盛秋霆面泛笑容道:"那少女出身玄靈宮。"

    "不錯。"唐夢周道:"在下徵得家父首允,趕來玄靈宮迎歸作為侍妾。"

    盛秋霆頷首道:"才子佳人,珠聯壁合,但願白首偕老,不過老弟似瞞了盛某一點。"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江湖之事雲詭波譎,在下本不想涉入江湖是非漩渦中,但既然遇上就應伸手,眼見玄靈宮即將慘罹血腥屠戮,那有見危不救之理。"

    盛秋霆道:"這個盛某知道,盛某如遇上亦須伸手,但盛某不明白老弟為何獲知玄靈宮內藏有紫電劍。"

    "那是在下侍妾提及,故而知之。"唐夢周道:"眼下江湖紛亂,十九莫不因追尋紫電劍而起,在下意欲將此劍獻與大內,戢止江湖紛爭,但事與願違,此劍本為摩雲神爪孫道元寄存之物,但又為孫前輩取回。"

    盛秋霆道:"老弟見過孫道元麼?"

    "未曾!"唐夢周道:"在下與玄靈聖母言與孫道元有過一面之雅,其實在下何曾相識,玄靈宮之事至此已告一段落,此後與在下無涉。"

    盛秋霆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難怪言人人殊,莫衷誰是,如夫人必是天香國色,可容盛某一見麼?"

    唐夢周微微一笑喚出麥如蘭拜見盛秋霆。

    盛秋霆稱讚不絕,又寒暄數言告辭而去。

    唐夢周返回內廳,冷笑道:"盛秋霆他錯了。"

    麥如蘭詫道:"他為何錯了?"

    唐夢周道:"錯在他拜望在下,在下本不疑心是他,這是他弄巧成拙。"

    麥如蘭茫然不解其故。

    唐夢周也不解釋,匆匆進入內室與麥如蘭附耳密語數句,疾掠出暗外而去。

    黑龍觀因黑龍潭為名,潭在昆明東郊鸚鵡山下,為滇中第一古祠,數尺寒潭,一泓綠水,小橋環拱,石欄蒼碧,古意盎然,唐梅宋柏,老干參天,壁間多嵌石刻,人爭拓之。

    兩外靜悄悄地闐無人影。

    驀地——

    一條黑影從兩內疾閃而出,現出一面目森沉老者,忽臉色一肅,躬身抱拳道:"屬下參見門主。"

    古柏之後緩緩走出一白衣人,目中神光炯炯,沉聲道:"司空老叫化還在麼?"

    老者答道:"還在,他執不就範,屬下等軟硬兼施仍無法使他屈服。"

    白衣人冷笑道:"他終有就範之日,老化子被你等所擒之風聲走漏了麼?"

    老者神色一凜,道:"尚未。"

    白衣人點點頭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摩雲神爪孫道元老鬼在玄靈宮現身之後就未再有他訊息,諒還潛跡滇中,孫道元不足為懼,無如他獲有紫電劍,他更與丐幫情誼深厚,若聞知司空老叫化為本門所擒,恐找上門來,不過………"

    說到此處,突止口不語,白衣人仰面沉思,似作一項決定。

    老者等了一下,低聲道:"請門主指示司空老叫化如何發落。"

    白衣人望了老者一眼,道:"最好將司空老叫化另遷囚處,離此東行約莫七里之遙,有一三官大帝廟宇,此廟僅有廟祝一人系本門弟子,你等速撤出黑龍觀,在三官廟候命。"

    老者躬身道:"屬下遵命!"轉身掠入觀內。

    白衣人森厲目光四巡了一眼,嘴角微噙笑意,突一鶴沖天拔起,半空中變換身法,疾如流星橫空而杳。

    驀地——

    一株參天古柏之上快如鷹隼瀉落一藍布大褂身背古劍老者,發須蒼白,雙目開闔之間精芒電射,令人不寒而慄。

    接著又瀉落一中年化子,道:"少俠,我等應如何進行?"

    藍布老者道:"尊駕不可喚我少俠,應稱呼孫老前輩。"

    中年化子神色一凜,道:"是,叫化子幾乎忘懷了。"

    藍布老者道:"尊駑即速趕往三官廟,易作廟祝模樣,快!"

    中年化子如飛奔去。

    藍衣老者忽疾隱入古柏之後。

    一條白影疾逾飛鳥般從空電瀉沾地,那白衣人又去而復返,目光森沉,屹立在觀外一動不動。

    須臾——

    只見黑龍觀內奔出六人,其中兩人扛著一麻袋,袋內無疑為司空奇,目睹白衣人不禁神色一凜,為首黑衣老者躬身道:"門主還有何指示?"

    白友人沉聲道:"本座刻在此黑龍觀外布好伏樁,司空老化子被擒風聲已然散開,不久之後丐幫弟子及摩雲神爪孫道元老鬼定聞風趕來相救,你等快走!"

    六人聞言急急往東奔去,白衣人緩緩走入觀內。

    距黑龍觀以南約莫里許之遙,矮林叢中三個黑衣勁裝漢子正低聲談論,一漢子忽面色微變,道:"有人來了。"

    只見一身著藍布大褂中年人疾行而來。

    三勁裝漢子一閃而出,橫身攔阻喝道:"尊駕是何來路?"

    藍衫中年人冷冷一笑,取出一面令牌。

    三勁裝漢子目睹令牌,神色一凜,目泛驚愕之色。

    藍褂中年人道:"奉門主之命,稍時丐幫門下及孫道元老鬼必然趕來,你等不可攔阻,只准入不准出,格殺勿論。"語音森寒如冰,望了三勁衣漢子一眼,快步離去。

    三勁衣漢子悚然隱去。

    …………………

    昆明四季如春,雖時序入冬,郊外景物仍是黛擁郁翠,三官廟外卻楓紅如火,風送葉動,掀起一片紅浪,眩人眼目。

    突林外傳來啪噠啪噠步履聲,只見一個蓬首垢面鳩衣百結中年叫化,足登一雙破爛不堪草鞋奔來,兩手各掛著一隻熱氣騰騰,油黃香味撲鼻的富貴雞,口中咀嚼有聲,向三官廟奔去。

    廟內忽邁出一瘦小灰衣廟祝,道:"此廟不收叫化,請往別處去吧!"

    中年叫化嘻嘻一笑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轉身而去。

    他轉身之際,一蓬寒芒電奔疾射向廟祝,中年化子以快得不可思議的手法打出,廟祝猝-不及防,只悶-得半聲倒地不起。

    中年化子冷冷一笑,兩雞併入左手右手,五指疾抓廟祝入廟。

    片刻功夫過去,六黑衣人飛奔而至,將所扛麻袋放下,一黑衣老者高聲道:"廟內有人麼?"

    三官廟內疾掠出滿嘴油膩,目帶不忿之色廟祝,喝道:"什麼人?"

    黑衣老者打一手式,沉聲道:"奉門主之命,令老朽等來此?"

    這手式已宣示了,他在本門身份職司。

    廟祝神色立肅,側身一讓。

    六黑衣人提著麻袋魚貫走入,穿過正殿,只見後殿擺著一張白木小桌,桌上放著一大-剁碎雞塊,另有半碗酒,雞骨狼藉棄地,不言而知廟祝正在自飲自酌。

    那為首黑衣老者是個嗜飲如命酒徒,不禁嘖嘖出聲道:"好香!"

    廟祝忙打開一扇竹櫥,取出六付碗筷,在碗中一一斟滿了酒。

    由於六黑衣人不疑廟祝有詐,奉命在三官廟內候命,有酒有雞那還不饞指大動,聚坐一席痛飲。

    酒味醇冽,入口芳香,雞肥腴美,不禁大快朵頤。

    驀地——

    六黑衣人突感一陣頭暈目眩,心知著了道兒,不禁面色一變,怒視廟祝,身形倏地立起,眼前卻是一黑,紛紛翻倒在地。

    廟祝哈哈一笑,離座而起,前殿忽掠入藍布大褂面目怪異的摩雲神爪孫道元。

    孫道元迅疾解開麻袋,扶出老叫化司空奇。

    只見司空奇雙目緊閉,面色如冰,身軀佝僂縮作一團,孫道元冷笑道:"好辣毒的手法!"

    廟祝不禁一驚道:"司空長老尚有解救否?"

    孫道元冷笑道:"白衣凶邪點穴手法歹毒,再施以縮骨禁制,如不明解法,司空前輩恐落得終身殘廢,每日兩次陰火焚身之苦。"說著落指如飛。

    只見司空奇全身骨骼剝剝作響,徐徐伸長,恢復半睡模樣,蒼白臉色漸轉紅潤。

    須臾——

    老叫化司空奇喉中發出一聲呻吟道:"老化子好苦!"緩緩睜開雙目,瞥清兩人形像俊,面現笑容,倏又閉上雙目。

    廟祝神色一驚,道:"老前輩………"

    孫道元笑道:"老叫化受制過久,必須調勻真氣恢復功力,閣下不必驚疑。"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老叫化忽彈身立起,伸出蒲扇般大小手掌搭在孫道元肩上,哈哈大笑道:"不想老叫化能得再世為人,老弟,老叫化服了你了。"

    孫道元道:"凶邪百密一疏,才有此失。"

    司空奇目中忽逼射怒焰,道:"老弟?你我現在何處?老化子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走,咱們去找那魔崽子。"

    孫道元道:"你我現在三官廟。"

    司空奇詫道:"不在黑龍觀麼?"

    孫道元搖首一笑道:"白衣人放出風聲,說你老化子現擒囚在黑龍觀,在觀外密佈伏樁,誘使貴幫高手及我孫道元入伏,志在孫道元那柄紫電劍。"

    "紫電劍"司空奇似吃了一驚,目注孫道元肩後斑剝蒼爛長劍,詫道:"是真的麼?"

    孫道元點點頭道:"一點不假!"

    司空奇目中神光一振,道:"有此劍在,凶邪何足為懼,你我速去黑龍觀。"

    孫道元搖首笑道:"此刻不可打草驚蛇,黑龍觀外即將成為血腥之地,但並非丐幫中人,老前輩大可不必耿耿於懷。"說時挽著老叫化掠出三官廟外。

    廟祝疾隨在後,道:"廟中六匪如何處置?"

    孫道元回面揚手,擲出一線紫芒落入廟內。

    忽聞一聲霹靂巨響,整座三官廟炸裂,硝煙奔空,磚石濺飛如雨夷為平地,威勢駭人。

    司空奇詫道:"老弟,你這霸道暗器似是子母雷珠。"

    "不錯!"孫道元道:"嫁禍江東,在下不得已為之。"

    司空奇哈哈大笑,三人聯袂如飛而去………

    黑龍觀外雖寂靜如水,但暗中卻密雲欲雨,一觸即發之勢。

    白衣人面目森寒如冰,負手屹立在大殿內沉思,眼中神光隱泛出憂鬱色采。

    他仰面望了望殿外天色,喃喃自語道:"怎麼還不見來呢?"

    驀地——

    天際遙處隨風傳來一聲霹靂巨震。

    白衣人不禁面色暗變,低喝道:"常隆!"

    殿角暗處突疾射出一條瘦小黑衣漢子。

    白衣人沉聲道:"你聽見方才霹靂響震聲麼?"

    黑農漠子道:"屬下聽見了!"

    白衣人道:"你去查明速速回報。"

    黑衣漢子疾閃而出。

《大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