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屬垣聞秘訊 紫清真訣現中條

    獨臂窮神柳悟非越牆而入,見室中什物凌亂,地上並有幾塊紫黑乾涸血跡,顯見曾與仇家爭鬥,並還傷人!但從積塵之厚看來,最少已有數月之久。獨臂窮神不禁為老友擔心,但無名樵子所居,是絕峰之頂的幾間茅屋;家中既無子女親屬,周圍數十里內更少人煙,無從探詢。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這個悶壞人的啞謎,卻反把這個獨臂窮神氣得連連暴跳!小摩勒杜人龍勸道:「師父,此事發生已久,空為無名樵子老前輩擔憂,也自無用。我們還是沿路注意江湖傳言,並往無名樵子老前輩平素有甚冤仇方面著想才是。」

    獨臂窮神喟道:「這無名樵子為人謙和已極,生平無甚仇家,何以突然遭禍?真教我推想不出!既然無法可想,只好沿途打探再說。」

    由中條奔往漢中,是由風陵渡過河,恰巧與前次悟元大師懷璧招災,華山遇難之時,走的同一道路。一過潼關,獨臂窮神柳悟非驀然想起,葛龍驤曾經說過,悟元大師遺蛻就埋在華岳廟左近。自己既然路過,何不趁便把老友遺骨運回天蒙寺,讓他師兄弟三人合葬一處,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遂與杜人龍到處尋找,末了總算在那兩株長松之間發現一座土墳,上面並插著葛龍驤所刻「秦嶺悟元大師之墓」字樣的一片樹木。

    柳悟非對景傷情,想想老友往日的聲音笑貌,忍不住撲簌簌英雄淚滴!並暗暗禱祝老友在泉下安心,今日先把遺骨運回天蒙寺內;等到黃山論劍之時,老花子拼著骨化形消也要捕殺冷面天王班獨和青衣怪叟鄺華峰,為老友報仇雪恨。

    禱祝已畢,師徒二人合力開墳。悟元大師圓寂雖然不過年餘,但因掩埋之時無物盛放,是以肉身覆土,所以墳土挖開以後,一位堂堂俠僧,業已變成了一堆白骨。

    獨臂窮神柳悟非性情至厚,望骨思人,忽然傷感放聲大哭。他這一哭,卻把小摩勒杜人龍弄了個不知怎麼才好?但忽然看見墳內白骨之中似有碧光一閃,不由向柳悟非叫道:「師父,你看悟元大師遺骨之中,碧光閃閃的,那是何物?」

    柳悟非自墳開見骨,想起自己這四位知交,天蒙三僧與無名樵子,曾幾何時,均成異物!

    人物數十春秋,無論苦樂榮枯,一旦大限臨頭,誰也難逃一死;縱有盛名偉業,也帶不入這黃土垅中,究竟有甚趣味?越想越傷感得如醉如癡,根本就未往墳中細看。聽杜人龍一叫,略為注目,果然看見白骨之下,似有碧光閃動。上前撿起一看,是只大約三寸、通體透明的碧玉蟾蜍。

    他曾聽葛龍驤把悟元大師得寶失寶經過敘述甚詳,知道這就是那只萬人矚目的武林至寶碧玉靈蜍。但此寶明明說是已被青衣怪叟鄺華峰奪去,怎會仍在悟元大師墓中,好生令人難解。

    獨臂窮神對這碧玉靈蜍端詳半天,目光又轉向墳中白骨,忽然一挫鋼牙,恨聲說道:

    「就為這麼一個小小碧玉靈蜍,害得武林之中多少成名人物喪卻性命!光我老友,一死便是三人。老花子今日要碎此禍胎,為江湖永絕後患!」說完,舉起碧玉靈蜍,就要往山石上砸去。

    小摩勒杜人龍急忙伸手攔住師父,說道:「神物重寶,有德者自居之!這碧玉靈蜍功能祛毒療傷,雖然屢為此物發生凶禍,但它本身無罪,總還是個益世救人之物。悟元大師黃山斬蟒,得來人何等艱辛?未了還把自己師兄弟三人性命饒上,倘在老友手中毀去,豈非死不瞑目?師父憑你這身功力,難道還怕賊寇生心攘奪?不如暫時帶在身旁,日後交與龍門醫隱柏師伯,行醫濟世,豈不為悟元大師積下莫大功德。何必定欲將它毀掉呢?」

    獨臂窮神柳悟非被他一勸,對手內的碧玉靈蜍一看,突然帶著淚痕怪笑一聲說道:「你龍門醫隱柏師伯,醫道神通,濟世活人,根本不必乞靈於天材地寶。老花子自己掌管這碧玉靈蜍,並要盡量宣揚,把那些聞風而來的萬惡賊子,殺他個乾乾淨淨!」

    杜人龍拍手讚道:「師父這主意更高,殺一惡人,等於救了無數好人,何況還可以防身濟世,但倘若真有那些不開眼的賊子們,敢來虎口拔牙之時,師父可不要一齊殺光,留兩個讓我試試,看近一年來冷雲谷中究竟增長了多少功力?」

    獨臂窮神把碧玉靈蜍揣人懷中,點頭笑道:「老花子生平立願殺盡天下惡人,想不到收個徒弟,也是煞神轉世!和尚們講究火化,你去弄些乾柴,把悟元大師遺骨火化成灰之後,才好帶回它們人天蒙寺內。」

    杜人龍如言照辦,師徒二人遂把悟元大師遺骨火化成灰,帶到太白山天蒙寺,與他兩位師兄悟靜、悟通合葬一處。葬畢以後,獨臂窮神因舊遊之地,觸目傷懷,不願久留,便與杜人龍仍按前計劃,趕往漢中,走到佛坪,柳悟非見當地酒好,多喝了幾斤,身上又無急事,不想連夜趕路,遂找了一家店房住下。

    師徒二人頭方及枕,忽然聽得隔壁房中,有人恨聲拍案說道:「想不到為了發現一部『紫清真訣』,我大哥在中條山翠蓋峰頭遇見煞星,豈不令人太已難過?」

    這一聲「紫清真訣」和「中條山翠蓋峰頭」傳到耳中,真把獨臂窮神柳悟非嚇了一跳!

    原來「紫清真訣」是一部至高無上的內家寶典,但武林中已有近百年未見此書。那『中條山翠蓋峰頭』,卻正是不知吉凶禍福的無名樵子所居之處;再加上話中的什麼「煞星」、「慘死」等語,柳悟非怎不驚心?悄悄飄身下床,走到壁邊。

    這種窮鄉僻野的小店,板壁多有隙孔。柳悟非就隙一看,隔房中是一個五旬左右老者和一個頰有傷疤大漢。大漢眼中猶泛淚光,老者似在好言勸慰。

    小摩勒杜人龍見師父忽然這種動作,好生驚異,剛待問話;柳悟非怕他驚動隔室之人,慌忙搖手噤聲,只聽那老者問道:「賢昆仲的鐵砂掌力壓蓋關中,武功均是上乘之選,令兄怎會竟在中條喪命?此事老夫不明,還請賢弟暫抑悲懷,把內中經過詳細講清,才好計議報仇之策呢!」

    大漢長歎一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半載之前,我偶游中條,為追捉一隻墨黑小猿,走到一條子午谷內。那谷峭壁排雲,中只一線,除子午兩時之外,不見日月光華,端的幽森已極!本來輕功再好,也不易到達那所在;是因為那小猿地形太熟,從老遠之處,慢慢盤旋繞人,但一到谷中,小猿即已不見。我正自懊喪白白走了這多的冤枉路,還把小猿追失。突然從一個松蘿掩覆的洞穴之中,慢慢鑽出一人,懷抱著一個小石匣,匣上刻著四個篆字『紫清真訣』。我不由大吃一驚!知道『紫清真訣』是武林中無上異寶,不想在這幽谷之中被人發現。這類千載良機,自然不肯輕易錯過。遂上前要求與那人共同參詳。那人不防外面有人,也是大吃一驚,嚴詞拒絕。一言不合,動起手腳。他武功倒未必勝我,只是偶而有一兩招掌法,卻是神妙已極!鬥到六十多手,被他用『神龍擺尾』震傷我的右臂之後,揚長而去。」

    「我不捨至寶,強忍傷痛,潛行跟蹤,查明那人住在翠蓋峰頭。

    回家與我大哥一說,略為療治傷勢,兄弟二人捲土重來。到了翠蓋峰頭那人所居的茅屋背後,因欲先行窺探虛實,輕輕點破紙窗一看,只見那人正在秉燭觀看那薄薄一本『紫清真訣』。我大哥欲人室奪取,忽然茅屋之外極其陰森懾人的一聲冷笑,房門被人慢慢推開,當門站著一個膚色漆黑,五十上下的瘦長老婦,手中執著一根奇形鐵杖,腰間纏著一條綠色長蛇;蛇頭垂在右肩,奄耷耷的不似活物。面容冰冷,如同個死人一般,目光又凶又毒,注視室內那人手內的『紫清真訣』一瞬不瞬!室內那人先頗驚愕,但忽然一陣哈哈大笑,起身向那老婦說道:『來人可是武林十三奇中的黑天狐宇文屏嗎?以尊駕這種人物,無故決不會寵降我翠蓋峰頭,不問可知必然是為這部『紫清真訣』而來的了?」

    「這『黑天狐宇文屏』六字,真把我們兄弟兩人嚇了膽碎魂飛,知道這是武林十三奇中,最陰、最刁、最毒辣、最狠的人物,殺人向不眨眼!今夜不想居然膛上這場渾水。此時,只得屏息靜觀,希冀萬一僥倖;苟想圖逃,只一轉側,必為發覺,立時身遭慘死!黑天狐宇文屏聽室內之人認出自己,冷冰冰的『嗯』了一聲說道:『你認得我最好,這部『紫清真訣』對我關係太大,諸一涵、葛青霜一雙老鬼的那身功力,非習此書無法勝之!我千辛萬苦探聽搜尋,好容易才找到子午谷內,不想業已為你先得。這『紫清真訣』所載深奧異常,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無法領會!宇文屏向來決不留人,殺你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念你得此真訣,也費了一番心力。如若好好奉上,我只將你舌頭割掉,兩手剁去,使你無法洩漏這樁機密,破例網開一面,恩施格外,饒你不死便了。

    「割舌剁手,還說恩施格外、網開一面?連我們兄弟隔著一層窗牆,都覺得汗毛直豎,全身起栗!但那室內之人卻無絲毫懼色,依舊哈哈大笑道:『武林寶籍,當然應該獻與絕頂高人,何必以言詞恫嚇,我雙手恭敬奉上!』說罷果然雙手捧著那冊『紫清真訣』,慢慢走向黑天狐宇文屏的身前。黑天狐宇文屏見這人對自己如此的恭敬聽話,冰冷的臉上,居然也浮現了一絲笑意,剛開口說了聲:『你……』面色倏然又變,右掌當胸一格,人便向前躥來。

    「原來那人雙手快到黑天狐宇文屏面前,左手突然抓著『紫清真訣』回收,一下送到明晃晃的燭火之上;右掌卻就勢一沉一吐,擊向黑天狐宇文屏當胸!黑天狐宇文屏再凶狡,也想不到對方居然甘心自行焚燬這部武林寶籍。心急保全,隨手一格,人便向前急縱。哪知一掌格出,竟被對方一種極其奇異的力量輕輕化解,『砰』然一掌,擊中當胸,身形不但未曾縱起,反而退了兩步。雖然這當胸擊中的一掌,並非那種奇異力量,只是普通內家掌力,傷不了黑天狐宇文屏這等高人,但她怎能忍受此辱?右掌一揚,劈空一擊,勁風颯然.便把那室內之人擊得口噴鮮血,暈厥在地。

    「黑天狐宇文屏撿起『紫清真訣』一看,雖然仍是一本,但上半截和末後兩頁均已燒去!

    不由把牙關挫得吱吱直響,舉起手中鐵杖正要向地上暈殿之人砸去,忽地眼珠一轉,俯身先點了那人穴道;然後取出一粒靈丹,將他救醒,陰絲絲地說道:『宇文屏平生計慮超人,你那些微末伎倆,何必來在江邊賣水?這『紫清真訣』,你若不早已熟記在心,豈肯焚燬?何況方纔我中你暗算之時,那種化解掌力的奇異力道,決非世欲武學,可能就是這『紫清真訣』之上所載的某種神功。你得此不過十日,就有如此成就,我若參研精熟,豈不蓋壓武林?諸、葛二人及邴浩陰魔,哪裡還在話下?你現在已被我點了『天殘,重穴,全身骨軟,有如廢人。

    我把你帶到一個極其隱密所在,憑你記憶所及,替我補全這部武學奇書;倘有絲毫違抗,我一施展五毒酷刑,便比墜入阿鼻地獄還要難受萬倍,永世不得超生的了!』說完把那部燒殘的『紫清真訣』揣人懷中,扛起地上那人。

    忽的一轉面,向我弟兄藏身所在,冷笑一聲說道:『窗外何人?既然遇上了黑天狐,難道還想僥倖?』「我大哥知道不妙,突然縱聲狂笑,雙掌震碎窗欞,但在發笑震窗之前,卻把我一腳踹出了丈許遠近!我知道大哥此舉是想捨命救我,彼此功力相差過巨,倘若拔足飛逃,必被迫上!遂就地連滾,好在峰頭草長過人,藏在深草之中,屏息不動。只聽得我大哥一聲狂吼,好似著了什麼暗算。黑天狐宇文屏冷笑連連,在四周視察一遍,見再無人跡,才從距我身外丈許的小徑之中,下峰而去。我怕她故意誘敵,去而復轉,又躺了許久,真無動靜,才慢慢爬出一看。

    可憐我大哥連頭帶臉被黑天狐劈去半邊,腦漿進流,橫屍在地!收埋大哥屍首之後,因為驚悸過度,一病數月。今日在此遇上胡兄,還是第一次把這隱情向人傾吐。胡兄你想,不但黑天狐宇文屏名列武林十三奇,武功超凡人聖,江湖中所有黑白兩道人物,都對她的五毒邪功引為大忌,便是她落足之地,也無法可尋。我這殺兄深仇,豈非無日能報嗎?」

    說罷,大漢又自垂淚不止。那胡姓老者,一聽大漢殺兄仇人,竟是武林中聞名懾膽的第一凶星黑天狐宇文屏,也把眉頭深鎖。兩人徒自相對欷覷,淒然無語。

    獨臂窮神柳悟非聽完隔房大漢這一長段敘述,心頭已自雪亮。

    知道大漢口中住在中條山翠蓋峰茅屋之內,巧得武林寶籍「紫清真訣」之人,即是老友無名樵子!「紫清真訣」若被黑天狐參詳透徹,則武林中立時便是一番莫大浩劫!幸無名樵子洞識利害,將書焚燬大半;不過人被宇文屏點了「天殘」重穴拐走,朝夕以酷刑相迫。

    固然相信老友不至於改變初衷,替宇文屏將「紫清真訣」補全,但那種熬刑的莫大痛苦,卻必然慘絕人寰!天下之大,江湖之廣,不曉得那刁鑽絕頂黑天狐宇文屏的狐穴築在何處?

    無法對老友加以援手,豈不令人惱煞。

    小摩勒杜人龍見師父隔牆聽了半天以後,濃眉緊皺,在房中不住往來蹀躞,似有無窮心事!明知就裡,略一思忖說道:「黑天狐宇文屏出名刁惡凶狡,不但藏身之處,必然極端隱秘難尋之外,定還不只一處巢穴!師父還是趕緊前往蟠塚,與柏師伯等人會齊,互相商議一個萬全的搜殺妖婦之策才好。」

    獨臂窮神柳悟非再狠,也無法奈何這條行蹤飄忽的狡猾妖狐;只好聽從杜人龍之言,趕往漢中左近,尋找龍門醫隱及天台醉客等人。到了地頭,找遍各處,只在一家旅店牆外,發現了龍門醫隱所畫暗記鐵竹藥鋤。但進店一問,人早已走多日。

    獨臂窮神柳悟非,恐怕錯過了一場廝殺機會,趕緊率領杜人龍前往蟠塚,卻見雙凶所居黃石嶺離憂仙館之內,靜悄悄的毫無戰鬥痕跡,雙凶師徒七人,也自一個不見。萬般無奈,在川陝邊境略為留連。等到二次再上蟠塚,卻剛好遇見了醫、酒雙奇正與苗嶺陰魔邴浩賭鬥神功,凌空爭奪葛龍驤的那柄紫電劍。

    老花子將別來經過,絮絮講完,天台醉客弄來的兩瓶好酒,業已被他喝得瓶底朝天,什麼熏獐鹿脯,也吃了個一乾二淨!天台醉客余獨醒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小瓶,一開瓶塞,酒香四溢!舉瓶就口,向獨臂窮神笑道:「老花子的吃相,實在太惡!嚇得我連這自己秘製的醉仙釀,都不敢事先取出。」

    獨臂窮神怪眼一瞪,罵道:「老醉鬼不要賣弄你那傢俬,總有一天老花子要暗上天台,把你埋藏的那幾罐秘製陳酒,偷他個乾乾淨淨!」轉面又對龍門醫隱等人問道:「老花子這一年經歷業已講完,你們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這柄紫電劍是從哪裡來的?」

    龍門醫隱遂把藏邊求藥、嶗山三惡萬里追蹤、雪山惡鬥、葛龍驤杵中現劍、八臂靈官童子雨裂腦身亡,以及九華山毒龍潭撈得「金精鋼母」、衛天衢石門洞中鑄劍等情,也對獨臂窮神柳悟非師徒二人敘述一遍。

    把話講完,柏青青也自醒轉。她雖然挨了青衣怪叟鄺華峰那重一掌,但一顆千年雪蓮實和一粒續命紫蘇丹,均是武林中的難得異寶;再加上龍門醫隱自煉的太乙清寧丹和益元玉露,不僅傷勢全復,一試真氣內力,果如龍門醫隱所言,較前長進不少。

    話題轉到黑天狐宇文屏擒去無名樵子,要用酷刑勒逼背出被焚燬過半的「紫清真訣」上。

    龍門醫隱、天台醉客一致認為,此時尋她,縱然踏破鐵鞋,也不過是枉費氣力。反正黃山之約,凡屬武林十三奇人物,均所必到,萬般恩怨一齊了斷,最為爽快不過!諸一涵、葛青霜不提,邪派之中.如苗嶺陰魔等人,也無不在作赴會準備。彼此既然忝屬醫、丐、酒三奇,眼看會期只剩一年掛零,著實應該相互研討研討!獨臂窮神柳悟非向龍門醫隱點頭說道:

    「老花子雖然在冷雲谷中,練成了『擒龍手』法,總覺得尚未到那稱心如意境界,實在再想找個地方深加鍛煉。我既號窮神,自然居無立錐之地,老酒鬼天台山那幾間草房,也太嫌狹窄,還是到龍門山天心谷內擾你如何?」

    龍門醫隱自然笑諾,但眼光一瞬愛女,眉頭突然微皺。柏青青冰雪聰明,業已猜出爹爹的心意,笑聲說道:「爹爹與柳、余二位師叔,儘管回天心谷內練功,女兒與龍哥、杜師弟、谷師妹四人行道江湖,在明年中秋節前三日,定然趕到黃山始信峰頭見面。」

    龍門醫隱就是覺得這幾個年輕男女之中,只有葛龍驤尚稱穩重;至於谷飛英、杜人龍和自己愛女,卻一個比一個膽大!一旦失管,多大的禍,都敢去闖,著實放心不下。

    剛想叫他們一齊回轉天心谷內,獨臂窮神柳悟非已自說道:「老怪物不要放心不下,攔阻他們!黃山會後,我們不是結伴歸隱,不問世事嗎?此時不讓他們歷練歷練,難道真要我們這些老不死的,跟著他們當一世保鏢不成?只要凡事無愧於心,劍樹刀山,一樣會變成了康莊大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他們個個以少年英俠自居,自然應以鐵肩擔道義,辣手斬奸邪!怕什麼艱難險阻?所以別人徒弟,老花子不問,杜人龍你這小鬼,一年多後,黃山見面之時,若對老花子報不出幾件所做的體面之事,便不算我門下!這只碧玉靈蜍功能濟世活人,老花子帶到天心谷中無用,從此賜你!」

    老花子一席話頭頭是道,葛龍驤、柏青青、杜人龍、谷飛英四人聽得眉飛色舞,天台醉客含笑不言。龍門醫隱心中卻在暗想這老花子說話簡直一廂情願;黃山會後,自己等人相約歸隱,把主持武林正義之責,交付小一輩,那是因為預計始信峰頭一戰,雙凶四惡等著名凶人一齊伏誅,剩下些麼小丑,自然不足為慮。如今不但青衣怪叟鄺華峰、逍遙羽士左衝、冷面天王班獨等人,與自己這面結怨太深,連西崑崙星宿海黑白雙魔也有蠢動之意。他們四人,這一年多時間以內,究竟會遇上些何等人物?發生些什麼事故?簡直不敢斷定!但細察四人面相,均無暗晦之色,況且也不便一意堅持,讓老花子笑自己過分心疼愛女。遂亦含笑點頭,把藥囊中的太乙清寧丹、益元玉器,及用千歲鶴涎及朱籐仙果練成的那種解毒靈丹,分了不少交給愛女,並偷偷塞給葛龍驤一顆千年雪蓮實;囑咐四人處事不許粗心,對人不許傲慢,萬一有甚急變,趕緊分人立向天心谷中報訊。

    醫、丐、酒三奇一走,柏青青立時發表意見,向葛龍驤說道:「龍哥,我不贊成爹爹那種看法,說是黃山論劍之時,凡屬列名武林十三奇中人物,必會到齊,恩怨便可一齊了斷!

    據我所見,除了苗嶺陰魔因為要想急奪武林第一的名頭,本身藝業又高,可能出場之外,其餘群邪,蟠塚雙凶已喪其一,嶗山四惡已喪其二,與我們這些小輩作對,就沒有佔什麼便宜,威風大煞!除非別有奸謀,蠱惑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人物,藉以壯膽,才會赴約!要光憑他們那幾個敗軍之將,怎會以卵擊石,硬往不老神仙和冷雲仙子手下丟人現眼?」

    「黑天狐宇文屏更是狡猾,既然弄到半部『紫清真訣』,並脅迫無名樵子替她補全,在這心願未了以前,漫說赴約,連形跡也不會輕易現出一點,但『紫清真訣」既然那等神妙,若真被這妖婦練成,武林之中,定然釀成浩劫奇災!趁著我們有這年把光陰,何不盡力而為,搜搜這妖婦的藏身之處?倘能遨天之幸,鬼使神差地把妖婦除去,一來為龍哥報卻親仇,二來也好免得她練成絕技,成為江湖大患!如今我們分成兩路,我與英妹北逛甘寧綏察,龍哥與杜師弟南遊川滇黔湘,彼此就作為扛湖行道,修積處功,順便到處留心這妖婦蹤跡。但她五毒邪功,霸道無倫,倘真發現,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至遲今年年底,必須一齊趕回天心谷內過年,互道所遇,再定萬全下手之策。」

    葛龍驤確實心急親仇,頗為贊同柏青青的這一番計議。不過無端又要與心上人兒離別半年有餘,似乎有點不大好受,但總無法要求柏青青和自己一起,而令兩個年齡太輕的杜人龍、谷飛英同走一路之理,遂也只得點頭答應;自腰間解下紫電劍遞過,換取柏青青的青鋼長劍。

    柏青青見他面上那種無奈神色,知道葛龍驤有點不大放心,互相換過寶劍,微笑說道:

    「天孫錦、紫電劍均在我手,此番受傷服下那種靈藥之後,平日略嫌稍弱的真力反而大增!

    加上英妹的無相神功和地璣劍法,龍哥總該放心了吧?倒是杜師弟的手中,連件兵刃都沒有,可覺得不方便嗎?」

    杜人龍笑道:「小弟與葛師兄同行,哪裡會用得著什麼兵刃?何況師父『萬妙歸元降魔杖法』,尚稱精妙;只要不遇上特殊強敵,削木折竹,即可禦敵,柏師姐不必為小弟過慮。」

    柏青青把龍門醫隱留下的幾樣靈藥,分了一半給葛龍驤,含笑揮手,四人南北分途而別。

    葛龍驤向杜人龍笑道:「你青青師姐就是這等性情,倘一拗她,立時便不高興。此地離四川最近,我們先遊覽蜀中景物,然後一賞金馬、碧雞、滇池、洱海之勝;再行經黔湘等地,回轉洛陽龍門天心谷內。杜師弟,你看這樣走法好嗎?」

    杜人龍笑道:「小弟惟師兄之意是從。蜀中山水,久所聞名,我們這趟萬里勝游,就由大巴山開始,一路逛將過去。」

    葛龍驤點頭笑諾。大巴山橫亙川陝邊境,峰嶺重疊,甚稱險峻!但二人那樣一身武功,又為的是尋幽選勝,並想探聽黑天狐宇文屏藏身巢穴,自然不肯順著什麼官塘大路行走。雙雙施展輕功,專門挑那些峭壁危巖、深壑絕澗等人跡難到之處遊覽。

    行約數日,越走越是些摩天峻嶺,也不知到了什麼所在。眼前一片密莽叢林,阻住去路,兩側峭壁千仞,別無他途。杜人龍笑道:「葛師兄,我們這種走法未免也太荒唐!走來走去,竟自走到了絕地之中!如今究竟是繼續硬闖這片森林,還是走回頭路呢?」

    葛龍驤略為躊躇,皺眉答道:「我們根本未照路徑行走,但方向始終不錯。這片森林,密層層的甚是險惡,極可能藏有什麼奇毒蛇蟲之類,而且不知有多深邃,照理不應亂闖!但若走回頭路時,卻也太不像話,不如暫且入林,見機而作便了。」

    林中樹木茂密,互相擠壓虯結,幾乎連天光都難透下,加上蔓草叢生,長几過人,又怕草叢樹上藏有什麼蛇蟲之類,時時還要注意提防!饒他葛龍驤、杜人龍一身輕功,也自感覺難走已極!杜人龍輕輕一掌,「卡喳」一聲,斫下一段樹枝,準備用來撥草前行,但忽然耳邊似有所聞,向葛龍驤詫道:「葛師兄,你聽這是什麼聲音,是不是有人喘息?」

    葛龍驤功力比他高出不少,早在杜人龍舉掌斫樹之時,業已聽見,不過聲息太低,真到現在才辨明是從右側三四丈外,一棵合抱大樹之下發出。聲音微弱已極,好像是病重之人的垂死哀鳴。這樣的荒林之中,居然也有人跡?葛龍驤不禁大為奇詫,用手一指右側大樹,與杜人龍雙雙自草叢之間,騰身而起,往前縱去。

    因為拿不準到底是人與否,葛龍驤在離那大樹丈許之外,就一扯杜人龍收勢落地,以防萬一有甚蛇獸,突起發難,倉猝之間,不好應付。但到此業已看出,那大樹根際草中,果然躺著-個衣服襤褸的瘦削中年乞丐,面容慘白得不帶一絲血色,兩隻枯瘦手掌,往大樹之上拚命抓撓,好似痛苦已極!雙眼神光盡散,看情形業已命在頃刻。

    杜人龍正欲上前,葛龍驤看見那乞丐發現來人,神情反更愁急!喉中低低作響,嘴皮微動,不知想說什麼話?但從那目光之中,可以略為猜出,似是不願自己與杜人龍走近他的身側。知道其中必有緣故,遂止住杜人龍揚聲問道:「這位兄台,身上是傷是病?在下等路過此間;身畔尚有靈藥,可以相贈救治。」

    那瘦削乞丐面露苦笑之色,把頭微擺,意思仍是不令二人近前施救。

    葛龍驤靈機一動,突然猜了大半,再度問道:「兄台既然非傷非病,可是中了這林中什麼奇特罕見的蛇獸之毒嗎?」

    那乞丐此時竟連點頭的力氣全無,只以目光稍微示意,眼皮漸闔,好似即將死去。

    葛龍驤想起龍門醫隱在天心谷中,以朱籐仙果和千歲鶴涎煉成的半紅半白靈丹,是專門為解黑天狐宇文屏五毒邪功的那等無倫劇毒之用。這瘦削乞丐既是中了林中蛇獸之毒,此丹理應能治,遂暗提真氣,高聲叫道:「兄台所中之毒,在下有藥能治,請把握這一線生機,竭盡餘力張開口來。」

    這幾句話,葛龍驤是用內家真氣專對瘦削乞丐一人而發,字字聲若洪鐘!乞丐果然似有所聞,勉強微微睜目張口。葛龍驤手法又準又快,乞丐口剛張開,那粒半紅半白的解毒靈丹,業已被他用暗器手法輕輕打人口腔之內。

    杜人龍詫異問道:「葛師兄,你不餵他吃藥,用這暗器手法作甚?」

    葛龍驤道:「此人心地異常善良,在這樣荒林之中垂死之際,見有人來,不但毫無求救之心,反而怕我們不慎近前,為餘毒所染,實在難得!但也由此可以知道,他所中之毒必然極重。用這暗器手法,隔空餵藥,不是一樣生效?免得萬一一個尚未救好,又行毒倒兩個,那才叫討厭費事呢!」

    那粒半紅半白靈丹,端的靈效已極!就這片刻工夫,乞丐已能開口說話,向葛龍驤滿含感激地說道:「在下蒙賜靈丹,劇毒漸解,即將瀉下,奇臭必然難聞,二位且請暫退。」

    葛、杜二人微笑頷首,飄身退出兩三丈去。

    過了片刻,那乞丐蹣跚踅來。葛龍驤見他神色委頓,又贈了他一粒太乙清寧丹,乞丐毫不客氣,接過服下,就地盤膝用功。頓飯光陰過後,雙目一開,人已復原,起身向二人笑道:

    「在下奚沅,大恩不敢言謝,兩位小俠怎樣稱謂?此德奚沅沒齒不忘!」

    二人通了姓名,說是江湖行俠,扶危濟困,理所當然,叫他不必在意。

    奚沅又自笑道:「我自信略通醫道,所中之毒幾乎無藥可治,但小俠靈丹一粒,居然入口回春,真令奚沅自慚井蛙窺天,見識之淺呢!」

    葛龍驤笑遜道:「那靈丹是我一位長輩所煉,專解各種奇毒,龍驤不過是以濟世而已。

    倒是奚兄遇上了何等怪蛇毒蟲?若就在這林內,倒要設法除去,免得流為世害呢!」

    奚沅歎道:「我不自度德量力,特地來此尋覓這個怪物,差點送掉性命!看兩位小俠器宇,定然身懷絕世武學。且聽奚沅把來此原意說明,不但要仰仗二位大力除掉這世間惡物,並還有個熱鬧場合。如若有興,奚沅願意陪同前往,參於其盛,說不定還可以得到一件稀世奇珍呢!」

    葛、杜二人對什麼稀世奇珍,倒未注意,只是催他說出林內所藏是什麼怪物?奚沅請二人縱到一根大樹橫枝之上坐下,慢慢地說出一番話來:「滇東與貴州交界的烏蒙山中,有一座歸雲堡,堡主姓萬名雲樵,江湖人送美稱『獨杖神叟』。早年憑著手中一根奇絕兵刃『毒龍軟杖』,馳譽西南各省,人又正直義氣,頗受武林愛戴!直到八十歲上,才退隱不問世事。

    在這烏蒙山中,覓了一塊風景佳妙之地,建築了一座歸雲堡,頤養天年。」

    「今年十月初三,正好是這歸雲堡主獨杖神叟萬雲樵的百歲大慶。老莊主一時高興,要在壽辰當日舉行一個『百杖大會』,從所有拜壽赴會的群雄之中,選出一位對杖法造詣最高之人,而將自己珍逾性命的『毒龍軟杖』,舉與相贈。

    「這『毒龍軟杖』,是獨杖神叟萬雲樵昔年偶游野人山,看見一條千年靈蟒被一隻極大的灰鶴琢去雙眼,奄奄待斃!索性就勢殺死以後,設法將蟒皮剝回,找了一位善造各種兵刃能手,巧運匠心,把這蟒皮做成了四尺五寸長的一條金龍。龍腹中空,不用之時,圍在腰間,絲毫形跡不現,欲以對敵之時,只須就龍尾的一個小孔之中略微吹氣,立即堅挺。不但軟硬隨心,而且任何寶刀寶劍所不能毀!杖端寸許長的兩隻小小龍角,左角有毒,右角無毒,專打人身上一百零八大穴及鎖拿對方兵刃。確實是武林中善使棍棒鞭之人,夢寐難求的無上異寶!」

    奚沅武功不弱,因在丐幫三長老中,排行第三,人稱神乞奚三,本名反而湮沒不彰。他與獨杖神叟萬雲樵昔年原是舊識。丐幫中人對於杖法一途,個個均有相當火候。聞知此事以後,頗想到時前往看看情勢。也許機緣巧合,能夠獲得這「毒龍軟杖」也未可知。

    但歸雲堡多年未去,此番又是萬雲樵的百歲期頤整壽,不弄一點出色壽禮,怎好意思?

    想來想去,忽然想起曾聽幫中專捉異蛇毒蟲的弟兄講過,這片密林之內,出現了一隻罕見毒物「金鉤毒蠍」,雖然奇毒無倫,螫人立死!但若能設法活捉,取出它腹內丹黃,則可配製一種益壽延年並專治各種風濕之病的無上妙藥!曾聞獨杖神叟,早歲為癉癘所侵,左臂微患風濕,至今猶有不便,倘能捕得那只「金鉤毒蠍」,煉成靈藥,用作壽禮,豈不大妙?遂準備各項用物,並帶來一名對於捕捉蛇蟲極有經驗的幫中弟兄。

    哪知這只「金鉤毒蠍」,大概年歲太久,竟長到了三尺多長,毒性劇烈無比!不必專用尾上金鉤傷人,連口中都能噴毒物。奚沅等二人,一切還未佈置就緒,「金鉤毒蠍」業已電掣而來。兩口毒霧噴處,帶去的幫手首先中毒殞命!奚沅因內功尚有根基,揮掌震散不少毒霧,吸人不多,直到將要逃出林口之時,才毒性大發,支持不住,倒在那株大樹之下,幸天不絕人,葛龍驤、杜人龍恰巧到來,慨贈靈丹,救下了奚沅性命。」

    葛龍驤聽奚沅說完,回顧杜人龍笑道:「杜師弟,這獨杖神叟所舉行的『百杖大會』,我們倒可以觀光一下。那根『毒龍軟杖』若由你使用,才真叫物得其主呢!」

    杜人龍含笑答道:「小弟倒不敢妄起貪求,不過既稱『百杖大會』,必然蕩聚天下杖法名家。去見識一下,可能對我獲益不淺!但目前要除掉林內所藏的這隻金鉤毒蠍,應該怎樣下手,我與師兄全是外行,還得請奚兄主持其事呢!」

    奚沅雖見二人神情氣宇,及由縱躍之上所表現的輕身功力,看出武學不弱,卻未把二人估計過高!聽葛龍驤口氣,這杜人龍也是使杖之人,心中暗想獨杖神叟所設的「百杖大會」,其他武藝再好無用,必須杖法超人,才算合格。但杖法一途,不是自信,丐幫所傳鎮幫杖法,可能冠冕群流!到時若這杜人龍力有未逮,自己出手,將那「毒龍軟杖」得來轉贈於他,以酬這葛、杜兩少年相救這德。

    念頭方畢,奚沅突聽杜人龍問自己怎樣除那「金鉤毒蠍」,不由搖頭苦笑答道:「這隻金鉤毒蠍,不但口中能噴毒霧,六七尺外即無法近身,而且週身刀劍不入。只有腹下正中的一個龍眼大小白點,才是它致命之處。而且蠍類不常翻身,那腹下要害永遠貼著地面,無論兵刃暗器均無法下手。與我同來那位專捉蛇蟲的幫中弟兄已死,要想除此惡物,一時真還沒有什麼善策呢!」

    葛龍驤笑道:「既有致命之處,不會無法可想。那金鉤毒蠍藏身何處及是何形狀?奚兄帶我們先看上一看,再作道理。」

    奚沅嘗過滋味,知道那金鉤毒蠍厲害,但性命是人家所救,不好意思畏難,只得帶著葛、杜二人撥草穿林,走向這叢莽深處。葛龍驤知道奚沅劇毒新清,體力不足,遂與他並肩同行,以防萬一有甚不測,容易照應。

    奚沅邊行邊從懷中取出三粒綠色丹丸,分給每人一粒說道:「這種密莽叢最多癉癘之氣,我這丹丸,雖然不如葛小俠那種稀世靈藥,但對於解癉清神,卻也尚具效力,且請二位各自含上一粒。」

    葛龍驤正覺得這林深之處,腐臭之氣中人欲嘔!龍門醫隱的幾種靈藥,又捨不得隨意糟蹋,見奚沅遞過那綠色丹丸,遂與杜人龍各取一粒,含入口中,果然清香挹人,煩惡立止。

    這時林內樹木越走越覺茂密,草色卻漸見枯衰。奚沅招呼二人放慢腳步。說道:「我們業已走近那金鉤毒蠍的棲息之處,若見草色全枯,便到地頭。此蠍口中所噴毒氣並不太遠,只要離它一丈以外便無大礙。但那條金鉤毒尾,厲害已極,觸人立死!兩位小俠,千萬不要倚仗一身武功,對其忽視呢!」

    說話之間,周圍草色已成枯黃一片。奚沅止住二人,向四周仔細打量一遍,然後對著一株樹身極矮、枝葉又廣又密的大樹影中,撮唇低作怪嘯!葛龍驤知道小摩勒杜人龍這一趟廬山冷雲谷之行,得益不少,身手大非昔比!恐他年輕好勝,遂關照杜人龍多加小心,不要妄自逞能涉險,害得別人多費手腳照顧。

    杜人龍看奚沅的那副緊張神情,知道這隻金鉤毒蠍不好打發,滿口唯唯稱是。葛龍驤則可惜柏青青不在此間,不然有她透骨神針和紫電劍,任何一件也足以制這金鉤毒蠍死命!他師門與冷雲仙子一樣,僅傳手法,不傳暗器。遂隨手折了一段樹枝,以「折枝成箭」手法,試試奚沅所說刀劍不入的金鉤毒蠍皮骨,到底有多麼結實?剛把樹枝截成四寸來長的三段在手,那株大樹的密葉之中,懾人心魄的一聲淒厲怪叫,慢慢爬出一隻絕大毒蠍。

    那毒蠍形狀,極像一具古琴,身軀倒只有兩尺來長,色作暗綠。

    但那一條金光閃閃的長尾,帶著一枚尖鉤,高高倒翹在背脊之間,卻足有身長兩倍!大概是被奚沅所發怪嘯引來,爬出了密葉以後,看見三人,遂在一段樹身之上,停止不動。一對凶睛,碧光閃閃覷定三人,肚腹不住一鼓一鼓地吸動不已。

    奚沅低聲說道:「兩位小俠留神,你看惡蠍身前枯草之中的那攤黃水,就是我同來弟兄所化!可能是死後又被惡蠍毒尾所打,以致毛骨全消,何等可怖!我們現時離它一丈四五,所噴毒氣難達,卻千萬不可再向前接近呢!」

    杜人龍端詳那隻金鉤毒蠍,好大一會,始向葛龍驤含笑問道:「葛師兄,這毒蠍形狀雖然獰惡怪異,但只有這麼點大,真如奚兄所說的那般厲害嗎?」

    葛龍驤也以為像這近距離,憑自己手法敢說百發百中。雖然所用暗器是段樹枝,但以內家真力發出,便是塊生鐵也必打扁!這毒蠍難道真就除它不得?他屢經奇險,處事日益沉穩,心中雖然如此想法,口中卻仍說了聲:「天地之間,無奇不有!杜師弟不可小覷這只毒蠍。

    光拿它這副臨敵沉穩的神態看來,就不好惹。你與奚兄準備應變,我來撩撥它一下試試。」

    話完勁風颯然,三段樹枝以兩段分打毒蠍雙目,另一段卻照著它那金鉤保護之下暗綠色的背脊打去。

    葛龍驤暗器出手,金鉤毒蠍連動都不動一下,雖雙目被樹枝打中,只把眼一閉,「奪奪」

    兩聲,如中枯木。那打向背脊的樹枝,在將中未中之時,毒蠍雙目再睜,精光電射,一聲怒啼!肚腹猛鼓,全身突然脹大了一倍有餘;不但那段樹枝被反震得飛入半空,毒蠍本身也似凌空飛射一般,向三人直撲而來。

    葛龍驤那麼重的內家手法,兩段樹枝打在毒蠍的眼皮之上竟然毫無損傷,依舊目光如電;便知此物果然生具異稟,不可輕侮!見毒蠍已被觸怒,八足齊劃凌空電射而來。那條帶鉤長尾,金光閃閃,漫空飛舞之下,還有不少黑色腥臭毒汗隨同飛灑,知道厲害已極,一聲斷喝道:「杜師弟相助奚兄速退,這毒蠍讓我擋它一下。」

    杜人龍也看出厲害,他近來輕功方面進境最多,一攙奚沅,雙足點處,便已倒縱出三丈以外。葛龍驤屏住呼吸,自閉百穴。雙手十指齊彈,勁銳罡風,把那飛射而來的金鉤毒蠍凌空擊落,人也就勢縱出,與杜人龍、奚沅會合一處。

    那金鉤毒蠍雖被葛龍驤「彈指神通」的罡風擊落,但似毫無傷損;也不再向三人追擊,翹著那金光閃閃的長尾,依舊爬回先前出現的密葉叢中不見。

    葛龍驤暗想自己這「彈指神通」,是恩師驚世絕學,雖僅練到六成,但下山以來,不斷在醫、丐、酒三奇等高明人物之前,討教磨練,功行又有增長。威力之強,就是四惡雙凶一類人物,料也不敢坦然受之一擊!方纔這近距離,十指罡風一齊彈中,毒蠍竟然毫無所損!

    杜人龍、奚沅功力更不如自己,要想除此惡物,豈不大費周折?雖然事先屏住呼吸,因離那毒蠍太近,心頭總覺有點作惡,遂又服下一粒太乙清寧丹;與杜入龍、奚沅暫時離開這片枯草附近,再作計議。

    奚沅雖同來,實在暗替二人擔心。但見杜人龍帶著自己後縱的身法那等靈妙,以及毒蠍凌空飛撲何等凶威?葛龍驤屈指一彈,便即震落,才真正驚異這兩位少年英俠,武學之高,不易揣測。葛龍驤一面蹀踱,一面沉思,忽然向奚沅問道:「奚兄,你說那金鉤毒蠍,最厲害的就是那尾上毒鉤,蜇人無救!至於它那口中毒霧,縱然噴上,我也有靈丹足以治療。那麼我們只要先設法把它的毒尾斷去,不是就易於著手了嗎?」

    奚沅皺眉說道:「話雖如此,但那毒蠍生具異稟,刀劍不入,人又近身不得,要想斷它毒尾,談何容易?」

    葛龍驤笑道:「方纔我也曾注意毒蠍長尾,是由一節一節的環節,互相接合而成,就如同蜈蚣的軀體一樣。環節全作金色,只有一節烏黑,可能那就是毒囊所在!此物雖然生具異稟,刀劍難入,但環節與環節之間,無疑必稍脆弱。若能以暗器把它長尾毒囊附近的環節接合之處,用內家重力擊碎,再加長劍一揮,或可如願斷卻!不過這樣做法,一個手法拿捏不穩,便遭奇險,但為了除卻這罕見凶毒之物,也只有一拼。奚兄,你平日所用的是什麼暗器?」

    溪沅自懷中取出一把兩寸來長的月牙飛刀遞過;葛龍驤接在手中一看,刀雖不大,背厚刃薄,份量倒不算輕。拿了一枚,潛運真力,「呼」的一聲,釘人面前丈許外的大樹樹身之中,足足約有三寸。

    這樣手勁,奚沅真是見所未見,不由欽佩已極!葛龍驤共取了三柄月牙飛刀,向杜人龍笑道:「奚兄劇毒新清,想必需進飲食。師弟把我們乾糧食水取出,略為吃喝休息,照我方才計劃,再去與那金鉤毒蠍一鬥!」

    杜人龍是憑什也不怕,奚沅此時看出二人功力,也比先前寬心不少。用畢飲食,一同略為調氣行功,又自往那金鉤毒蠍藏身所在走去。

    到得那片枯草附近,葛龍驤長劍交在左手,右手扣著取自奚沅的三把月牙飛刀,向奚沅笑道:「為除這罕見毒物,小弟不再客套。

    我杜師弟輕功甚好,讓他去誘那金鉤毒蠍。奚兄請藏遠一點,免得萬一毒蠍受傷之後,拚命噴毒惹厭。」

    奚沅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跟在杜人龍身旁,只有礙事,含笑點頭,縱身躍上了一株大樹,相好前後左右退路,暗窺動靜。葛龍驤見奚沅藏好,遂囑咐杜人龍千萬小心,自己也縱上了一株又粗又矮大樹的虯枝密葉叢中。

    杜人龍折下一段樹枝,去掉枝葉,再用雙手一陣揉搓,做成了一枝木杖,微一掂量,倒頗趁手。認準金鉤毒蠍適才出現之處,口中也學奚沅一樣,低作嘯叫。這時四處極靜,杜人龍嘯叫片刻,突然聽得樹葉之中,起了一陣沙沙之聲,知道毒蠍可能已到。

    上次毒蠍是慢慢爬出,這回卻快捷已極!杜人龍聞聲剛在警戒,一條金藍相間的怪影,已自劈面射到!杜人龍不防它來得這快,倒真大吃一驚。因要誘敵.不肯躲遠,身形微飄,便自閃出丈許。

    那金鉤毒蠍方才被葛龍驤「彈指神通」憑空震落,雖未受傷,疼痛驚恐也自難免,所以這次一出便即發怒攻敵。一下撲空,落在枯草之間;兩隻長鉗微擺,金鉤毒尾豎起老高,八足齊登,二度又向杜人龍凌空射去。杜人龍見這毒蠍轉折靈便,益發小心,總是仗著一身輕功,制敵機先,始終不與對面。毒蠍才起半空,他人已閃出數丈,兩個起落,便把金鉤毒蠍慢慢引往葛龍驤藏身的大樹之下。

    這種罕見毒物,多半特具靈性,幾乎撲空,竟也出了花樣。

    杜人龍見它暗藍色古琴般的肚腹,不斷一鼓一吸,知道毒蠍要想蓄勢猛撲。此時葛龍驤所藏身的大樹,就在左側不遠,杜人龍故意凝立不動。但等毒蠍八隻短足一劃,將離地之時,身形微晃,業已躲到了葛龍驤藏身的大樹之後。哪知毒蠍這次也是虛張聲勢,八足雖然猛劃,身軀並未離地;等看準杜人龍閃向樹後之時,才一聲怒啼,像脫弦之箭一般,疾躥而出,半空中把口一張,一縷腥臭黑煙。直向杜人龍噴去。

    這一來幾方湊巧,毒蠍恰恰從葛龍驤身下六七尺外經過,葛龍驤知道良機不再,哪肯放過?把全身真力,一齊凝貫右臂,三柄月牙飛刀快得簡直看不清形狀,成了一道白光,打向毒蠍金色長尾呈烏黑色的那節環節接合之處;跟著劍交右手,連身下撲,一片寒光挾著無比驚風,向飛刀所打之處奮力劈下。

    杜人龍見毒蠍居然也會誘招,真是意外!他在冷雲谷中一段時期.除萬妙歸元降魔杖法之外,對龍形八式也頗下了一番功夫。

    身形猶未落地,毒蠍口中黑氣已快噴到,本來極難躲避,幸而面前有一段粗如人臂的橫枝,杜人龍急中生智,拋卻木杖,雙手搭橫枝,「潛龍升天」,一下拔起約有三丈。金鉤毒蝸所噴毒霧又空,正在急怒,長尾「毒囊」的關節之上,業已連中三刀。

    這三刀是葛龍轅全身功力所聚,豈同小可?毒尾骨環生生硬被打裂,再加長劍就勢怒劈,再好異稟也受不住,果然半截長尾應劍而落!葛龍驤算計早定,金鉤毒蠍長尾一斷,根本不等人落地面,施展輕功絕技「海鶴鑽雲」雙足倒換互踹,半空藉力長身,斜躥出兩丈以外。

    毒蠍受此重傷,怒發如狂!口中毒霧連噴,四外長草站上少許,便即枯黃一片。

    奚沅見二人功成,自樹上縱下,會合一處。杜人龍道:「葛師兄,趁毒蠍受此重傷,我們合手把它除去了吧!」

    葛龍驤一看掌中長劍,業已崩潰了三四處之多,把手一擺,命二人暫離此間,邊行邊向杜人龍搖頭笑道:「杜師弟何必如此性急?毒蠍此時正在怒發如狂,口中毒霧拚命噴射,易於傷人,撩它作甚?何況方纔那連環三刀和凌空一劍,幾乎消耗了我的六成真力,你看看這口青鋼劍的殘缺情形,砍的還是它尾上環節接合之處,便知這只毒蠍太不好惹!好在我已想出了除它之法,今日天已漸晚,林內昏黑,且自休息一夜。明日我安排妙計,拼著犯場奇險,大約可將此物除去。」

    奚沅知道金鉤毒蠍除了腹下龍眼般大的白點之外,全身堅逾精鋼;葛龍驤三刀一劍,居然能斷長尾,必已勞累過度,亟待休息。

    一看林中形勢,選擇一處草樹較稀之地,向葛龍驤笑道:「這林內稍大一點蛇蟲獸類皆不見蹤跡,想是均被那金鉤毒蠍害死,但毒蟻毒蚊之類仍多。兩位小俠如此功力,當可以打坐調息,恢復疲勞,不必睡眠,就這樣我們還須互相守衛,免得為那些妖魔小丑所襲,才冤枉呢!」

    杜人龍點頭說道:「葛師兄,你方才勞累過度,明日還要親歷奇險,請即歇息。我與奚兄輪班守護便了!」葛龍驤也不再客氣,略為清徐地上亂草,便自靜堅行功,神與天會。

    奚沅與杜人龍,則分任上下半夜守護。林內一片死寂,除了風搖萬葉之聲,以及在月光照射之下,那些千奇百怪的搖搖樹影,宛如無數山鬼意欲舞爪攫人一般之外,真如身人虛無世界,別具一番清靜之趣。

    輪到杜人龍守護的下半夜時,起初毫無異狀,但到即將天明之際,突然有一陣極淡的腥香隱隱傳來。人鼻以後,令人神志慵慵,意欲思睡!杜人龍知道事非偶然,自己不明就裡,焉敢妄動,趕緊叫醒奚沅。

    奚沅嗅見那股腥香之後,忙又取出那種綠色丹丸,分與杜人龍含人口中。此時葛龍驤也已驚醒,接過奚沅所遞丹丸,皺眉問道:「奚兄,這腥香從何而來?難道林內除了金鉤毒蠍以外,還有其他怪物?」

    奚沅搖頭笑道:「俗語云:『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片密林之內,也不會能容兩個以上怪物並據。腥香是毒蠍所發,它大概今日受傷太重,斷尾以後,狂噴毒霧,體質消耗亦多。所以才以它腹內丹黃,化成腥香噴出,要想相誘那些尚未死完的蛇蟲,供它飽餐一頓,以恢復元氣呢!」

    說話之間,四外深草之間,沙沙爬行之聲齊作;多少無名蛇蟲,一個個、一條條,大半神態獰猛,目若寒星,一齊往那金鉤毒蠍藏處方向而去。有幾條毒蛇,竟自面前游過,但明明看見三人,卻絲毫不作理會。

    杜人龍不禁咋舌說道:「不要說是那金鉤毒蠍,就是這些奇形蛇蟲,我便往日一條也未見過,今天真叫大開眼界!葛師兄你想了什麼除那毒蠍妙計?此時還不動手,難道要等那毒蠍吃飽、恢復元氣以後,才去嗎?」

    葛龍驤笑道:「師弟怎的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們此時趕去,豈不是要與無數蛇蟲為敵?你看這些蛇蟲形狀,哪一個也不是善良之物,正好藉那毒蠍之力盡量剷除!至於毒蠍本身,金鉤毒尾既斷,便易著手。等天明以後,我們便可去除此怪了。」

    杜人龍聽葛龍驤還在賣關子,未曾說出除蠍之法,心頭的悶蘆無法打破,好不急煞。

    旭日一升,雖不能直接照射,但林內也已光亮。三人這次改由樹梢輕身飛縱,到得那片枯草之處,只見滿地均是蛇蟲遺屍,腥血橫流,驚心怵目。

    葛龍驤向杜人龍笑道:「師弟,我們來的恰是時候!這種毒物飽餐同類精血之後,多半均要昏睡一時,師弟趁此良機,悄悄下去,找塊乾淨草地,去掉枯草;用這我柄殘劍在地上挖一個一人多長、二尺來深的土坑,但千萬不要有甚聲息,以免驚動了那只毒蠍。」

    杜人龍到此時還猜不出葛龍驤心意,如言做好以後,葛龍驤笑顧奚沅說道:「奚兄仍請居高臨下,為我掠陣,看我冒場奇險,除此毒物。」

    奚沅知道「掠陣」之語,葛龍驤是故意為自己顧全臉面,其實是怕自己功力不夠,在樹上比較安全。心中又慚又佩,暗想自己枉稱丐幫三老之一,江湖之中頗有名頭,武功並不算弱,怎的與這兩個少年英俠相較,便似不濟,他們到底是何來歷?不說奚沅暗自思忖,且說葛龍驤下樹以後,取出一粒龍門醫隱所煉半紅半白的解毒靈丹含在口中,竟自仰臥在杜人龍所挖的土坑之內,向杜人龍笑道:「師弟取些枯草,把我全身覆蓋,然後把那毒蠍引出,務必誘它從我身上躥過。我出其不意,暗用『彈指神通』襲擊它腹下要害,大概便可了賬!」

    杜人龍覺得葛龍驤此舉過於冒險,有些躊躇。葛龍猿笑道:「師弟不要害怕,我口中靈丹,是兩樁稀世難得的朱籐仙果與千歲鶴涎合煉而成,專解萬毒。何況你還有『碧玉靈蜍』在身,決無大礙!快去把毒蠍引來,此事如成,功德不小。」

    杜人龍萬般無奈,撿起幾塊大石,照準那毒蠍經常出入的密葉層中,用內家重手猛砸而人!直砸得枝葉橫飛,連樹椏都斷了兩截。這一撩撥,碧光一閃,毒蠍已自密葉之中爬出。

    杜人龍見它長尾只剩半截,神態威勢果比先前稍弱,遂脫手一石飛去。毒蠍連理都不理,也不像先前一樣凌空躥撲,只由樹幹之上爬下草中,八隻短足一劃一劃地對著杜人龍走來;古琴似的肚腹,大概是飽餐了不少蛇蟲關係,鼓得極大。

    杜人龍因那滿地蛇蟲屍體,對這毒蠍深懷戒意,又知它會八足齊劃,凌空飛躥,所以離身兩丈以外,便即後退,決不與它靠得太近。毒蠍見杜人龍一退,口中怒啼,八足如飛划動,雖未凌空躥起,卻也行動如飛,拚命追逐。杜人龍仗著一身極好輕功,始終與那毒蠍保持兩丈距離。幾個轉折迂迴,便已把毒蠍引得朝著葛龍驤藏身的土坑方向追逐。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奚沅商踞樹頂,看那毒蠍追趕杜人龍,貼地飛爬雖然極快,但一次也未像以前那樣凌空縱起。先猶不解其意,後來一眼看到枯草之中,那條金光閃閃被葛龍驤斫下的半截金鉤蠍尾,忽然悟出:它長尾已斷,可能身軀平衡均勢已失,無法飛躥,照這樣貼地爬行,葛龍驤不但無法下手攻它腹間要害,並還危險已極。

    想到此處,一看杜人龍已把毒蠍引得正對葛龍驤藏身之處追趕,距離只剩丈許遠近,便到土坑;杜人龍也正作勢欲起,要想引那毒蠍凌空追撲,好讓葛龍驤從下面施展「彈指神通」

    攻它要害!奚沅見情勢這般危急,不禁亡魂皆冒,脫口高呼:「葛小俠速退,那毒蠍已然不會飛躥,它要從你頭上衝過。」

    奚沅話才出口,杜人龍業已斜縱半空。毒蠍果然收勢不住,也未凌空躥起,直朝葛龍驤仰臥其中的土坑,飛般爬去!葛龍驤聽奚沅一叫,知道不妙,趕緊出坑中猛運輕功,「龍門躍鯉」,電疾躍起!剛出坑面,毒蠍已到。無巧不巧地,恰恰和那毒蠍來了個「不是冤家不聚頭」!人頭、蠍頭相距不過二三尺遠!在這種情形之下,驟然不及施展,一身武功毫無用處,只有憑著人類遇危應急的本能,死中求活!葛龍驤萬般無奈,口張處,竟把含在口中的那粒解毒靈丹,用混元真氣噴出,照準蠍頭打去,毒蠍被這從地中突然有人躍起之事一驚,毒吻怒張,想要噴毒;那股黑氣才在口邊一現,葛龍驤所噴的解毒靈丹,恰巧打入蠍口之內。

    這些都是一剎那間之事。眼看葛龍驤起勢未盡,金鉤毒蠍衝勢未衰,一人一蠍無法迴避,即將相撞之際!杜人龍身形落地,見此情狀,不由驚得心膽皆碎!奮不顧身地撲上前來,把全身真力貫注雙掌,一招「餓虎撲羊」!無比勁風,猛自橫裡向那金鉤毒蠍襲去!金鉤毒蠍此時忽然凶威盡失,隨著杜人龍掌風一震,便自飛出七尺遠;「叭」的一聲摔在地上,僵直不動。

    葛龍驤上得坑來,一身冷汗,奚沅、杜人龍也都為方纔那種驚險境頭,舌撟不下。

    葛龍驤稍定驚魂,向杜人龍問道:「師弟,今日怎的怪事層出不窮?這金鉤毒蠍除腹下要害之外,週身刀槍難人!我的彈指神通都奈何不了它分毫,何以你劈空雙掌,便將它震得一動不動。是真的死去了嗎?」

    杜人龍自己也是大惑不解,自地上拾起兩塊石子,打向毒蠍身上,仍是一動不動。這才放心走過一看,毒蠍確已僵直死去。杜人龍眼珠一轉,向葛龍驤笑問道:「葛師兄,方纔我好像見你口中噴出一點白光,射向蠍頭,那是什麼東西?」

    葛龍驤失笑說道:「說來好笑,我在那種緊急狀況之下,有點驚惶失措!任何功力均不及使,只得把口中所含那粒解毒靈丹,以混元真氣噴出,不料無巧不巧地,噴入了蠍口之內。」

    杜人龍拊掌大笑:「葛師兄,你想出這等絕妙主意,還說是驚惶失措,豈非言不由衷?

    那種解毒靈丹,是朱籐仙果與干歲鶴涎合煉所成!朱籐仙果不談,千歲靈鶴本來就是這些奇蟲毒蟒的最大剋星,鶴涎又是靈鶴內丹所化,自然對之有克制之效。何況竟被你把這種稀世靈藥噴到毒蠍口內,宛如在蠍腹內消毒,自然禁受不起!不過這樣一來,奚兄想要的毒蠍丹黃,恐怕也將隨之化去,不得如願的了。」

    奚沅接口笑道:「能夠把這罕見凶毒物除去,功德已自無量,哪裡還要什麼丹黃?不過今天除這毒蠍,一半固然是它劫運已到,樁樁湊巧!一半也實由於兩位小俠的驚世絕學。昨日因大家心神專注毒蠍,奚沅未便動問,如今倒要請教二位師門,不要教奚沅失禮才好。」

    葛龍驤、杜人龍因自己南遊主旨,在秘密探聽黑天狐宇文屏究竟藏身何處,才好設法殲卻。一來為報親仇,二來也好拯救被她擄去的獨臂窮神老友無名樵子,並免得黑天狐萬一練成「紫清真訣」,為禍江湖!所以不願顯露師門來歷身份,免得黑天狐聞風,更作深匿,越發不好尋找。何況更知道獨臂窮神柳悟非在窮家幫中班輩極高,不過生性豪邁,不願受那些幫規羈絆,才不大過問幫中之事。

    倘若說明身份,杜人龍小小年紀,可能要比奚沅高上一輩,無端受人禮敬,委實奇窘!

    所以聽奚沅問起,仍自隨口推脫。

    奚沅知道,越是高人越不肯輕易顯露本相,一笑置之,也不再問。毒蠍既除,林中再無障礙。窮家幫中人物,個個對於道路均極熟悉,奚沅是窮家幫三老之一,平生足跡幾遍宇內名山大川,帶著葛、杜二人,不再回頭繞路,乾脆就穿越這片密林而出。

    這片密林竟頗深邃,三人又復走了幾日,才出林外。奚沅笑向葛龍驤、杜人龍說道:

    「如今已在四川境內,獨杖神叟萬雪樵所設的『百杖爭雄大會』為時尚早,兩位小俠在此期前,欲往何處勝游?奚沅閒暇無事,若不嫌我惹厭,亟願追隨,到時一同去往烏蒙山歸雲堡中,觀光盛會便了。」

    葛龍驤笑道:「奚兄說哪裡話來,龍驤與杜師弟初人江湖,能有奚兄這樣一位閱歷、經驗均極老到的武林奇俠,沿路指點,真連求都難得求到!我們對西南諸省非常陌生,僅從圖籍及師長口中略知便概。我想由此先赴廣元、綿陽,途中一覽劍門之勝;再往川西,登臨青城、峨嵋兩大名山;然後南往人滇,把金馬、碧雞、滇池、洱海風光,收諸眼底!大概把這幾處西南名勝游畢,離萬神叟,百杖爭雄大會』之期,也就不會遠了。」

    奚沅笑道:「葛兄寥寥數語,已把川滇勝景包羅殆盡!這樣安排,再好不過。我們就沿路遨遊,先奔劍閣。」

    劍閣乃因連山絕險,飛閣通衢得名。地在四川劍閣縣北,由諸葛武候鑿石架空,始為飛閣,以通行道,也就是有名的「棧道」所經。

    萬山屏立,一崤虎口,九折羊腸。端的丸泥可封,地雄天險。

    葛龍驤卓立劍門山絕頂,俯視群峰,心曠神怡,逸興遄飛!正在與奚沅、杜人龍指點談笑,突然遠遠響起幾聲極為從容悠緩的鑾鈴,好似來人也是策馬漫步,眺覽這劍閣雄景。

    杜人龍笑向葛龍驤道:「葛師兄,可惜今日天朗氣清,倘若細雨霏微,來人所騎再是一頭小驢,豈不就是陸放翁『細雨騎驢人劍門』的詩境了嗎?」

    葛龍驤點頭笑道:「凡事必須講求『境界』,『細雨騎驢入劍門』詩情畫意,傳誦千古!

    倘若改成一個『晴日馳駒入劍門』,便把那些優美情思破壞殆盡。不但不堪入詩入畫,而且變成不堪入目!詞章如此,武術一道亦然。縱然遇上生死強仇,揮掌舞劍應敵之際,仍然是講究氣定神閒,從容不迫,方算上乘。呼號跳擲,劍拔弩張,便是村夫之勇,不足以語內家奧秘的了。」

    杜人龍連連點頭,葛龍驤目光一瞬,忽又手指前方笑道:「杜師弟你看,天下事真有如此巧法!來人所騎,果然是一頭長耳公呢!」

《紫電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