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獨孤策笑道:「在下複姓獨孤,單名一個策字,尚未請教老人家如何稱謂?及為何這等謬讚?」

    那口音蒼老之人答道:「我姓名早已不願再提,獨孤策老弟無妨稱我為『半死老人』便了!至於我斷定你前途無量之故,是因為既看出你稟賦太好,又聽出你福氣太大!」

    獨孤策失笑說道:「老人家能不能把這『福氣太大』四個字,略加解釋?」

    半死老人歎道:「我所住的這座古洞,是個怪洞,洞中不僅有條奇毒壁龍。

    並還有一種每逢朔望,偶或發作的強勁罡風,老弟危崖失足,命已垂危,竟會這樣湊巧地,遇上洞中罡風,死裡逃生,豈非洪福齊天,運氣好得不可思議,有了這樣好的運氣,更有了這樣好的根骨,今後你自然前途無量,無往不利!「獨孤策聽得一身冷汗,暗想自己這次真是萬死一生,今後舉措,務宜慎重,決不再復如此盲目衝動。

    在他驚心思忖之際,那位半死老人,卻發出一聲浩歎。

    這聲浩歎之中,防佛包含了無限辛酸,有英雄末路之悲,有壯志難伸之郁,有佳人遲暮之傷,有老驥伏櫪之苦……。

    獨孤策聽得半死老人浩歎之下,揚眉問道:「老人家,我從你這一聲浩歎之中,聽出你定然含有滿腹傷心之事!」

    半死老人喟然說道:「獨孤老弟,你願意聽聽我的傷心事麼?」

    獨孤策也歎息說道:「老人家請講,獨孤策願意在滿腹傷心之中,再聽聽老人家的傷心恨事!」

    半死老人忽然笑聲說道:「獨孤老弟,你的滿腹傷心好猜,像你這等英俊倜儻的年輕人物,無非是為了一個『情』字。」

    獨孤策苦笑說道:「老人家你的恨事,也不難猜,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莫不為『利鎖名韁』所困!但『利鎖』雖堅,卻鎖不住老人家這等野鶴閒雲,使老人家感覺苦惱的,定然『名韁』而已!」

    半死老人長歎說道:「獨孤老弟猜得對,就為了胸中的一口氣。世上的一點名,竟使我寂寞孤單地,苦度了數十年歲月!」

    這「數十年歲月」一話,聽得獨孤策略感吃驚,心中微動,向那暗影中的半死老人問道:

    「老人家,請恕獨孤策冒昧動問,你究竟是僧?是俗?是儒?

    是道?「

    半死老人笑道:「老弟問得有趣,我除了與三寶無緣以外,其餘都佔些份兒,我作過道士,卻不曾拜過三清,我穿過儒衫,卻不曾應過科試!」

    獨孤策此時心中業已微有所疑,但仍拿不甚準,遂又向半死老人問道:「老人家,獨孤策聽你口氣,似乎你在數十年前,名滿天下?」

    半死老人歎道:「就是這名滿天下四字,害苦了我!」

    獨孤策聽他這等說法,心中已有七成把握,含笑又道:「老人家,我猜你智計卓絕,文武雙全,內力真氣方面,或有先天缺憾,略欠火候,但對於各門各派的精奇武學卻無所不知。」

    半死老人「哎呀」一聲,驚叫說道:「獨孤老弟,你……你怎麼像是我的昔年至友,不然怎……怎會猜得透我短長優劣所在?」

    獨孤策笑道:「我不僅猜得透老人家的優劣短長,並猜得透老人家之所以傷心飲恨,遁世幽居的原因。」

    半死老人意似不信地說道:「獨孤老弟恐怕猜不出來?」

    獨孤策笑道:「我猜老人家是被兩個圈圈所害!」

    半死老人訝聲叫道:「兩個圈圈?老弟是不是指的名利雙圈?」

    獨孤策搖頭答道:「我指的是有形的圈圈,不是無形的圈圈,就是『雙環怪叟』查天競所用兵刃,日月雙環。」

    半死老人驚叫一聲,默然不語。

    獨孤策繼續笑道:「如今,獨孤策是否應該重行執禮,改稱老人家為『半奇老人』南宮前輩?」

    「半奇老人」南宮玨苦笑說道:「獨孤老弟,你年歲太輕,是聽誰說起我的昔年故事?」

    獨孤策答道:「是聽我表姊,『點蒼派』掌門人『流雲仙子』謝逸姿說起。」

    「半奇老人」南宮玨問道:「老弟是『點蒼』門下?」

    獨孤策肅立恭身答道:「家師上大下悲,昔年與南宮前輩齊名,不屬於任何派別。」

    南宮玨「哦」了一聲笑道:「原來老弟竟是大悲尊者高足,且喜故人有徒,我不會錯過今日因緣,定使老弟略有所獲。」

    獨孤策笑道:「晚輩不敢當老人家厚賜,只望能有為前輩效勞之處。」

    南宮玨笑道:「老弟既知這段故事,可能也曉得『雙環怪叟』查天竟的一些情況?」

    獨孤策揚眉笑道:「老前輩問對了人,我不僅知道『雙環怪叟』查天競的一些情況,更知道他的一切情況。」

    南宮玨聞言,話音中略帶請求意味地說道:「獨孤老弟,你能不能把查天競的情況,講來給我聽聽?」

    獨孤策微笑說道:「關於『雙環怪叟』查天競的情況,簡直精彩絕倫,但我在奉告老人家以前,想先請老人家見告,你為何始終不向查天競尋仇之故?」

    南宮玨苦笑答道:「我當日被查天競百般凌辱,氣憤太過,以致成病,一病數年,等到病癒,人也成了殘疾!」

    獨孤策聽得對南宮玨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失聲一歎!

    南宮玨繼續說道:「但我並未浪費這數年光陰,我在病榻上仔細發掘各門各派的武學精粹,綜合眾妙,另出別裁,終於研創了一些頗為得意招術。」

    獨孤策接口笑道:「南宮前輩久病無聊,借此以遺寂莫,定然精益求精,妙中生妙,所創招術,必可驚天地,泣鬼神……」

    南宮玨不等獨孤策話完,便自笑道:「驚天地,泣鬼神之話,雖系過譽,但我所研創的一些招術,威力之強,及變化之妙,自信確可獨步當今!」

    獨孤策訝然問道:「南宮前輩,你已練成絕學,為何不重出江湖,尋那『雙環怪叟』查天競報仇?」

    南宮玨歎道:「誰說我未曾尋他報仇?只不過我因患病成殘,遂索性換了一副面目出世而已!」

    獨孤策越發不解地問道:「南宮前輩昔日極負盛名,為何不以本來面目,重出江湖?」

    南宮玨緩緩說道:「我第一點原因是人成殘廢,已非昔日風貌,在前仇未復之前,羞見武林舊友。第二點原因是所創招術雖極精妙,招數卻嫌太少,加上真力不沛,是否準能勝得了『雙環怪叟』查天競,並無十成把握,遂想旁敲側擊地,先以幻形,尋他略為試手。」

    獨孤策笑道:「南宮前輩,你尋著過『雙環怪叟』查天競沒有?」

    南宮玨歎道:「這樁怪事,我始終悶在心頭,不得其解,因為我走遍萬水干山,歷盡無邊艱苦,甚至幾乎把性命送掉,周尋宇內,均未發現『雙環怪叟』查天競絲毫蹤跡,而江湖之中,也不曾聞得他的死訊!」

    獨孤策靜靜聽完,含笑問道:「南宮前輩,你洞中有無美酒?」

    南宮玨答道:「酒是現成,但老弟劇毒新祛,暫時還不宜飲用。」

    獨孤策失笑說道:「不是晚輩思飲,我是請南宮前輩擎杯以待,因為前輩在聽完我所說『雙環怪叟』查天競的情況之後,定會意興飛揚,浮一大白!」

    南宮玨微歎一聲說道:「獨孤老弟,你這幾句話兒,令我難信,因南宮玨未能親手報仇,我怎會意興飛揚……」

    獨孤策不等南宮玨話完,便自朗聲笑道:「南宮前輩,你已經報仇了!」

    南宮玨聞言一愕,詫聲問道:「獨孤老弟,查天競是否業已死去?」

    獨孤策點頭答道:「惡有惡報,天道好還!」

    南宮玨失聲歎道:「他死了不能使我親手報仇,豈不令南宮玨終生抱恨?」

    獨孤策搖手笑道:「老人家且慢失望氣憤,你且猜猜『雙環怪叟』查天競是怎樣死的?」

    南宮玨依然深含失望地,恨聲答道:「他便肉成血水,骨化飛灰,也與我無干,消不了我半點心頭之恨!」

    獨孤策笑道:「此事妙到極點,怎會與前輩無干?那位凶橫絕世的『雙環怪叟』查天競,就是死在前輩的『南宮玨』三字英名之下!」

    南宮玨驚奇得幾乎跳將起來,大聲問道:「獨孤老弟,你在說些什麼?難道我『南宮玨』三字,還會殺人?」

    獨孤策笑聲答道:「雙環怪叟查天競是被前輩的『南宮玨』英名,嚇得驚心碎膽地,死在他自己仗以成名,仗以濟惡的『日月雙環』之下!」

    南宮玨叫道:「獨孤老弟,請你說得仔細一點,不然我決不相信!」

    獨孤策遂把喪姊「流雲仙子」謝逸姿在「雲霧山」內,講給自己聽的這段武林秘事,向沉沉暗影中的「半奇老人」南宮玨,仔細敘述一遍。

    南宮玨聽完經過,這才深信不疑地,向獨孤策失聲長歎說道:「獨孤老弟,你看人有咎心之事,是多麼可怕,常言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可見得仗劍江湖,遊俠宇內,武功機智還在其次,必須把』心地『二字,放在第一!

    「

    獨孤策聽了這「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之話,不禁赧然生慚!

    因為自己若非於「括蒼山西施谷」作了無顏見人醜事,怎會在一聞「慕容碧」三字之下,便羞窘得跳崖自盡?

    他正自耳根發熱,心底生慚之際,忽然聽得南宮玨向自己問道:「獨孤老弟,你既是大悲尊者高足,曾否學過『大悲三式』?」

    獨孤策知道恩師昔年,是以「大悲三式」,名震武林,但近年卻已化三式為九式,傳了自己,遂應聲答道:「學過,南宮前輩忽然問起此事則甚?」

    南宮玨笑聲說道:「我在病榻上苦心參研絕學之時,曾把武林中各位名手的得意名招,仔細分析,尋求長短,其中偶然覺得你師傅大悲尊者的『大悲三式』,倘若再加增益,威力或可更強?故而動問老弟,想把我這一得三愚,貢獻給你。」

    獨孤策連連稱謝,含笑說道:「啟稟南宮前輩,家師如今將『大悲三式』,增益為『大悲九式』傳授晚輩。」

    南宮玨失聲叫道:「你師傅競把『大悲三式』,自動增益為『大悲九式』了麼?

    老弟能不能把你這師門絕學,說來給我聽聽?「獨孤策笑道:「說給老前輩聽,豈不隔靴搔癢?老前輩既然長居古洞,不會無燈,可否把燈點起,獨孤策一式一式地,練給老前輩看,亦自無妨。」

    南宮玨長歎一聲說道:「我如今這副形相,決不願意在死前見人,老弟還是說給我聽算了,因為我業已養成習慣,可以從你話內,聽得出其中精妙!」

    獨孤策聽他這樣說法,只得遵命,把師門絕學「大悲九式」,一式一式的手法步法,及精微變化,不憚求詳地,向南宮玨仔細說了一遍。

    說完以後,南宮玨寂然無聲。

    獨孤策訝聲叫道:「南宮老前輩,你怎麼不說話了?為弟子者,總望師門絕學,得能日益發揚!老前輩認為這『大悲九式』,還有什麼不當之處,應予修正?

    或是加以增益?尚請不吝指教才好。「

    南宮玨靜待獨孤策話完,報以一聲感慨無窮的浩然長歎!

    獨孤策莫名其妙地詫然問道:「南宮前輩,你好端端地,又復如此長歎則甚?」

    南宮玨發出幾聲苦笑答道:「獨孤老弟,你恩師大悲尊者,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聖僧!

    他把『大悲三式』,化為『大悲九式』之舉,不僅包含了我自以為獨得其妙地,所有想法,其中並有不少細微之處,更是我所夢想不及。」

    獨孤策聞言,這才知道南宮玨浩歎之故,心中也對恩師大悲尊者,越發加強了無窮敬佩!

    南宮玨又自歎息一聲說道:「我從此事之上,悟出閉門造車,未必出門合轍?

    自己雖然潛修苦練,以為進境極高,其實對方何嘗不也在進步?並可能比自己進步得更高更快!「

    獨孤策從對方微顫語音之內。聽出南宮玨感慨太深,遂想向他安慰幾句,含笑叫道:

    「南宮前輩……」

    南宮玨不等獨孤策發話,便又長歎說道:「由此類推,幸虧我昔日未曾尋著『雙環怪叟』查天競,否則僅憑我閉門造車,胡亂研創那幾招自以為高明的手法,真還未必是他對手?倘若再度受辱,豈不連身入九泉均難瞑目?」

    說到此處,忽然自他語音傳來方向的沉沉暗影之中,響起一聲懾人心魂的慘厲怪啼!

    獨孤策出於不意,真被嚇了一跳,蹙眉問道:「南宮前輩,這是什麼聲音?」

    南宮玨話音突變得悲涼低沉地,緩緩答道:「這就是使老弟聞香中毒,並在這古洞以內,伴我多年的那條奇毒壁龍!」

    獨孤策繼續問道:「它為何平白無故地,如此慘啼?」

    南宮玨悲聲答道:「這條奇毒壁龍,業已被我用絕脈手法殺死,老弟剛才所聞,是它最後啼聲!」

    獨孤策頗覺疑惑地問道:「南宮前輩,這條奇毒壁龍,既然伴你多年,你又為何要用絕脈手法,把它殺死?」

    南宮玨苦笑道:「這條壁龍,雖然與我友善,但其毒委實太重,我如今既已不再與它為伴,只好忍心殺死,免得貽害世人!」

    獨孤策聞言笑道:「南宮前輩為何不再與它為伴?是想重出江湖,不復隱居古洞了麼?」

    南宮玨歎道:「獨孤老弟,你猜錯了,我是已無生趣,即將離開這塵寰濁世!」

    獨孤策驚道:。「南宮前輩,你千萬不能有這種念頭……」

    話猶未了,南宮玨便苦笑說道:「獨孤老弟,你弄錯了,我不是動念自盡,而是天年已絕!」

    獨孤策皺眉說道:「南宮前輩不要騙我。人怎能自知生死?」

    南宮玨歎道:「我殘病已久,生趣早絕,只有向『雙環怪叟』查天竟報仇的一點意念,尚難淡卻!如今既聽老弟講了那段差強人意的故事,心中愜然,此身遂飄飄忽忽地,恍欲羽化,這難道還不是快死了麼?」

    獨孤策笑道:「老前輩功參造化,定然壽與天齊,怎會……」

    話猶未了,便聽得「半奇老人」南宮玨在暗影之中,吁了一口長氣,失笑說道:「獨孤老弟,想不到生趣一絕,死神立臨,我自知我不會再活到一盞熱茶的時分以上!」

    獨孤策聞言淒然,欲慰無語。

    南宮玨語音十分安詳地,繼續笑道:「老弟不要為我悲傷,生死輪迴,誰也無法避免!

    何況我既蒙老弟告以雙環怪叟查天競,是被我『南宮玨』三字嚇死的故事之後,業已心安理得,可以含笑而逝。但在我撒手塵寰以前,尚有兩樁心願,想請老弟玉成到底!」

    獨孤策黯然答道:「南宮前輩請講,獨孤策不辭赴湯蹈火,亦必遵命。」

    南宮玨笑道:「我那裡會要老弟赴湯蹈火?這兩件事兒均極為容易。」

    獨孤策從南宮玨語音之中,聽出他真元極弱,知道這位前輩武林奇客,確實即將油盡燈干,不禁自然而然地,心頭微酸,雙目濕潤。

    甫宮玨略為歇氣以後,又復說道:「南宮玨昔年行走江湖,除了聰明智計之外,便以風神容貌自負,故而決不願再以如今這副殘廢老醜的形容見人!請老弟等我死後,不必點燈相視,使我在九泉生慚,只望以石封洞,便感大德!」

    獨孤策暗想從來雖有「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之語,卻想不到南宮玨竟也對他自己的昔日風神,珍惜到如此地步?可見這位前輩以「奇」名世,確係名副其實。

    南宮玨因未曾聽得獨孤策答話,遂苦笑問道:「獨孤老弟怎不答話?莫非你對我這第一樁要求,便不肯應允麼?」

    獨孤策慌忙答道:「晚輩敬如尊命!」

    南宮玨聞言好似異常安慰地,微歎一聲說道:「第二件事,就是我因即將離卻濁世,對老弟見告查天競之事,苦難為報,只能送給你一柄扇兒。」

    獨孤策接口說道:「南宮前輩,獨孤策已蒙救命深恩,不敢再……」

    話方至此,南宮玨「哎呀」一聲,氣息更弱地,急聲叫道:「獨孤老弟,我恐怕來不及告你秘密,你趕緊接扇,這柄扇兒,也就代表了我南宮玨的畢生……

    心……血……「

    說到後來,幾已語不成聲,末了「心血」二字,彷彿是拼竭全力,自喉間擠出!

    獨孤策一面心酸淚落,一面聽得一絲疾風,向自己胸前襲到!

    他微閃身形,施展「聽風接物」手法,把南宮玨擲來之物,接到手中,覺出是柄竹質折扇。

    這時,古洞之中,除了沉沉黑暗以外,又復加上了一片沉沉靜寂!

    獨孤策楞了一會,含淚叫道:「南宮前輩……」

    一連叫了幾聲,不見絲毫回音,便知這位曾與恩師齊名的前輩奇人,業已高卻濁世!

    因為南宮玨生前幾度說到他殘廢老醜,不願再見知他細底之人,反倒勾起獨孤策的好奇心來,要想晃著身邊火摺,看看這位「半奇老人」,到底老醜成了什麼模樣?

    但已把火摺自囊中取出,獨孤策終仍不忍違背前輩遺言,強抑好奇意念,走出古洞,設法弄來一些大石,把洞門加以封堵!

    堵好洞口,自然便打開那柄南宮玨垂死前贈送自己的竹質折扇,仔細觀看。

    扇骨是極好的湘妃竹,雕刻得頗為精細。

    扇上則一面是畫,一面是詩。

    畫工彷彿並不太高,畫的是一枝白梅,幾撇墨蘭,數叢黃菊,三竿朱竹。

    詩則是首七絕,字作米南宮體,寫的是:「蘭菊竹梅寓意深,南宮費煞苦精神,誰解盡得其中妙,便是江湖第一人!」

    獨孤策看完詩畫,不禁茫然,暗忖這幾擻墨蘭,數叢黃菊,三竿朱竹,一枝白梅之中,會藏有什麼深奧玄秘?竟是「半奇老人」南宮玨的畢生心血所聚?

    他一會兒看看畫,一會兒看看詩,雖然那首七絕末尾的「江湖第一人」五字,極富引誘力量,但獨孤策空自費盡神思,也未悟出那梅蘭菊竹之間,有何寓意?

    倉卒間既看不出所以然來,獨孤策只好揣起折扇,望洞再拜,重又援上「冷雲峰頂」!

    這時冷雲峰頂早就只剩下一片濛濛雲氣,根本毫無人跡!

    獨孤策細心矚目,幾乎察遍峰頭,也未發現絲毫打鬥跡象,遂無法判斷表姊流雲仙子謝逸姿,與白髮聖母蕭瑛,究竟曾否和「三烈陽魔」楊叔度,「七柔陰魔」楚綠珠夫婦動手?

    以及雙方的生死勝負情祝。

    一切茫然,渾如夢境!

    獨孤策獨自在峰頂徘徊很久,終於決定暫時浪跡江湖,等到明春「天南大會」

    會期,趕去「野人山離魂谷」,奮力苦鬥「寰宇九煞」,拼著以身殉道,並了卻一切恩怨!

    獨孤策既已打定主意,遂暫時把錯綜複雜的滿腹情愁,一齊撇開,欣賞這秋高氣爽的「羅浮」景色。

    「羅浮」本是宇內名山,景色佳絕,螺堆列嶂,豹隱層巒,處處都足以賞心悅目。

    獨孤策信步閒遊,走到一條峽谷口外,突有一股極為濃烈的桂花香味,隨風入鼻。

    三秋桂子正飄香,但一般的金粟香味,極為幽淡,卻哪有如此濃烈?

    獨孤策因在古洞之中,曾被奇毒壁龍丹元所化的濃香熏倒「心中自有戒意,遂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情,提氣屏息,悄悄入谷。

    一進峽谷,戒心立懈,原來谷中有片參天桂林,金粟如海,加上風送花香,自然要比尋常所見三五株桂花的幽雅淡香,濃烈得多。

    獨孤策正待進入桂林,細細領略天香,突然聽得林深之處傳出一片女子笑聲,笑聲並異常熟悉。

    他趕緊閃入一株合抱巨樹以後,傾耳細聽。

    那片熟悉笑聲歇後,又有個陌生女子的口音笑道:「田家妹子,你不是與『白髮鬼母』蕭瑛的交情甚好麼?怎不找她助陣,卻來尋我這多年未出江湖的半老婆子則甚?」

    這一聲「田家妹子」,叫得獨孤策恍然大悟,知道另外一位笑聲熟悉的女子,定是在「太湖」相逢的「綠衣幽靈」田翠翠!

    忖度方畢。果然聽得田翠翠發出她那種媚意特濃,足以蕩人心魄的語音,格格嬌笑說道:

    「秦姊姊,我一來嫌那『白髮鬼母』蕭瑛作事畏首畏尾,不夠痛快!

    二來她忽然潛蹤匿跡,無從尋找。「

    那秦姓女子「哦」了一聲,笑道:「田家妹子,原來你是尋不著『白髮鬼母』蕭瑛,才來找我。」

    田翠翠笑道:「秦姊姊,你怎麼這樣多心,竟吃起飛醋來了?你那『玄陰指』,及『妙香金粟』等兩樣絕技,絕不會遜於蕭瑛的『白骨抓魂手』和『四煞陰魂砂』!『天香羅剎』秦妙蓮的名頭,雖然久隱江湖,但仍然足使你那舊日仇人『惡華陀』姚讓,為之驚心喪膽的呢!」

    「天香羅剎」秦妙蓮微歎一聲說道:「田家妹子,多虧你還記得我這老姊姊,並告知『衰宇九煞』再出江湖之事,我和『惡華陀』姚讓,仇深如海,他既未死,我就答應你到時同赴『天南大會』便了。」

    田翠翠嬌笑說道:「多謝秦姊姊,我知道你寂寞甚久,定然設法找一個絕妙人兒,來領略領略你的天香妙趣!」

    「天香羅剎」秦妙蓮歎道:「翠妹,你難道不知道我昔日與那『惡華陀』姚讓,是怎樣結仇的麼?」

    田翠翠笑道:「我知道姚讓是預先埋伏在姊姊的香閨之內,靜等姊姊施展天香妙技,與情郎好合之際,暗運『天罡彈指』隔空遙點『精促穴』,破去姊姊的『玄陰真氣』,並幾乎使你洩盡元陰,極樂而死!」

    獨孤策聽到此處,便知這「天香羅剎」秦妙蓮,定然也與田翠翠一般,是位專事採補媚惑的淫娃蕩婦!

    秦妙蓮似是在桂林之中,與田翠翠飲酒談心,聽田翠翠提起當年舊事以後,感慨無窮地,歎息說道:「翠妹,你既知此事,便也應該曉得我這多年來,久與『情慾』絕緣,苦心重練『玄陰真氣』,以期……」

    田翠翠不等秦妙蓮話完,便一陣格格嬌笑,接口說道,「秦姊姊,你不要假撇清了,我知道你不僅把『玄陰真氣』早已煉得復原,並在最近半年之內,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鎮日價領略陰陽妙趣!」

    秦妙蓮失聲一笑,向田翠翠訝然問道:「翠妹,你這鬼靈精,與我久別初逢,卻是怎樣知道我的近來生活?」

    田翠翠藹笑說道:「秦姊姊,這還用問,你眉黛之間的春意春色,及臉上那片由於『素女偷元』所得的艷艷寶光,等於告訴我最近半年以內,至少已有二三十名童男子,或是壯男人,在你天香妙技之下,做了骨蝕魂消的極樂瘵鬼!」

    秦妙蓮見自己被田翠翠看破,遂也不再隱瞞地嬌笑說道:「翠妹,你這雙勾魂攝魄的眼睛,著實厲害!但我這近半年中,雖把『玄陰真氣』煉復,足跡卻絕未遠『丹桂峽』,只是拿左近山民,解解饞兒,至多三日,便須設法換人,庸俗平凡得太以乏味!」

    田翠翠笑道:「我猜得出姊姊的苦處,英雄最怕無敵手,蕩婦最怕缺情郎,所以方纔曾說要設法替你找一個絕妙人兒!」

    秦妙蓮問道:「翠妹,聽你這樣說法,彷彿你夾袋之中,已有現成理想人物?」

    田翠翠微笑說道:「秦姊姊猜對一半,這人兒雖極理想,卻並不現成,但據我所料,在『寰宇九煞』邀請舉世豪英,共同參與的『天南大會』之上,必可與他見面!」

    獨孤策劍眉微蹙,心頭暗忖不知是那位少年英雄?竟被田翠翠這等蕩婦淫娃看中?

    他因僅聞其聲,不見其人,未免有些彆扭,遂一式「移形換影」,輕身提氣,躡足潛蹤地,閃過幾株老桂,偷跟瞥探林中情景。

    他這一改變藏身之地以後,果然已可瞥見田翠翠仍然是一身綠衣,正與一位黃衣道姑,坐在距離自己兩丈七八之外的一株老桂蔭覆下的石桌兩側,笑談飲酒。

    那黃衣道姑,定然便是什麼「天香羅剎」秦妙蓮,舉杯飲了一口;向田翠翠含笑說道:

    「翠妹,你一口一個絕妙人兒,一口一個理想人物,不妨先說來給我聽聽,這人兒妙處何在?

    及理想到什麼地步?」

    田翠翠秋波微轉,媚笑說道:「對於男人,不必用什麼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的話兒,來加以形容!我只告訴秦姊姊,他高大,他英俊,他有一身比你我差不了好多的絕頂內功!大概就憑就三點,已可使姊姊對他魂夢相思,誓所必得了吧!」

    田翠翠的這幾句話兒,不但引得「天香羅剎」秦妙蓮,雙頰添春,心中蕩漾!

    並也引得獨孤策好奇之心大起,定要聽個水落石出,看看這位「綠衣幽靈」,究竟是在向誰亂打主意?

    秦妙蓮身形微側,使獨孤策看清她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雖然照年齡推算起來,她最少也應接近五十,但從貌相看去,卻只像是三十二三光景。

    她提起酒壺,緩緩替田翠翠斟滿美酒,含笑說道:「翠妹,你是說這人兒,既中看又中吃麼?」

    田翠翠撫掌笑道:「還是秦姊姊的話兒,來得乾脆,他看起來宛如美玉精金,吃起來好像生龍活虎!」

    這「生龍活虎」四字,聽得個「天香羅剎」秦妙蓮眉黛添春地目注田翠翠,含笑問道:

    「翠妹,說老實話,你和這人兒,有了多久交情?」

    田翠翠「喲」了一聲,揚眉笑道:「秦姊姊,請你放心,我決不會把吃厭了的糟粕,轉送給你,我和他只有一度姻緣。」

    秦妙蓮雙眉微挑,含笑說道:「翠妹,以你的-粹姿稟,及天人顏色,對方只要與你有了一度姻緣,便會一輩子忘不了你。」

    田翠翠平素確實以秦妙蓮所說之話自負,但太湖元宵之約,獨孤策居然未來,自使她心中暗暗慚怒交迸!聞言之下,微咬銀牙,格格笑道:「秦姊姊,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關於素女偷元妙術,當世之中,大概是你數第一,我數第二!故而那人兒只要親近了『天香羅剎』以後,那裡還會忘不了我這『綠衣幽靈』?秦姊姊怎麼尚未過河,便想拆橋,對我吃起這種凌空飛醋了呢?」

    秦妙蓮聽得也自雙頰微赦,失笑說道:「說了半天,翠妹尚未告訴我這位極為理想的妙人兒,是叫什麼名字?」

    好容易才到正題,獨孤策自然凝神傾耳,細聽那位「綠衣幽靈」田翠翠,是怎樣向「天香羅剎」秦妙蓮答話?

    話音隨風入耳,幾乎使獨孤策忘其所以地,大叫一聲,跳將起來!

    原來,田翠翠在聽完秦妙蓮的話後,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他複姓獨孤,單名一個策字。」

    獨孤策聽來聽去,居然聽到自己頭上,怎會不怒火中燒,氣憤欲絕?

    他雖知「綠衣幽靈」田翠翠已極難鬥,這「天香羅剎」秦妙蓮則可能比田翠翠更要厲害。

    但倚仗身有「人發金蓑」,及「奪魂青玉鉤」等兩件武林異寶,一足攻敵,一足防身,遂想現身走出,向田翠翠責問何以捏造事實,有損自己清白令譽!

    獨孤策方想自藏身老桂之後走出,卻又蹙眉止步。

    使他止步之故,是聽見「天香羅剎」秦妙蓮,又向「綠衣幽靈」田翠翠發出一句問話。

    秦妙蓮問道:「翠妹,你和這獨孤策是在哪裡有的交情?」

    獨孤策聽了這句問話,自然暫緩走出,要想再聽聽田翠翠怎樣捏造假言回答?

    但不聽還好,一聽之下,獨孤策卻然告喪失勇氣,根本不敢再復走出。

    因為田翠翠答的是:「我與那獨孤策是在『括蒼山西施谷』內,有過一度生死纏綿!」

    這種答話,自然不會使秦妙蓮起疑,但卻會不會使獨孤策相信?

    照說,他決不會信,但事實上,他又不能不因而起了許多疑竇!

    第一,假如在「括蒼山西施谷」內,與自己同作巫山雲雨荒唐夢的對方,不是田翠翠,則她怎能知道這樁決不會為第三人知曉的風流秘事?

    第二,想起這樁咎心之舉,對方那種狂淫極蕩神情,如在目前,自己確曾為了慕容碧的高華氣質與淫蕩行為。太以不相調和而大大起疑,假如換了田翠翠,豈不便毫無矛盾,完全吻合?

    根據這兩點疑竇,獨孤策不能不覺得田翠翠所說,並非捏造,似是實言?但根據另外一點疑竇,獨孤策卻又不能不覺得田翠翠所說,不是實言,定系捏造!

    這另外一點事實,便是自己中了「西施舌」奇毒以後,分明遇見慕容碧,並無意投懷,雙峰觸手,揭破她女扮男裝之謎,怎會驀然間走馬換將,變成與田翠翠攜手「巫山」,傚法了襄王神女?

    獨孤策不應相信,居然有了點相信。秦妙蓮則不應懷疑,而居然有了點懷疑。

    她所被引起懷疑之故,是為了田翠翠「生死纏綿」一話之中的「生死」二字!

    田翠翠語音方了,秦妙蓮便含笑問道:「翠妹,纏綿二字不談,但『生死』二字,卻應該如何解釋?」

    田翠翠歎道:「秦姊姊,你有所不知,那『括蒼山西施谷』中,有種奇異毒蟲,名為『銷魂蕩魄西施舌』,人倘中毒,除能適時男女好合,便將無救慘死!

    小妹大意之下,競為毒蟲所嚙,若非巧遇獨孤策,互相纏綿旖旎露水結緣,此身豈不早化異物?故而我在纏綿之上,加了『生死』二字。「秦妙蓮「哦」一聲,又復問道:「翠妹那『括蒼山西施谷』內,既有這等厲害毒蟲,你卻與那獨孤策,都跑去則甚?」

    田翠翠指著所佩的「青萍劍」,嬌笑答道:「秦姊姊,常言道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們冒險深入』西施谷『之故,就是為了谷中藏有這柄前古神物』青萍劍『!「獨孤策聽到此處,因有「青萍古劍」,可作明確證據,已知田翠翠所言,大致不虛,心中不禁喜愧交集,並存著一絲感激!

    喜的是已由蕭瑛作主,與自己訂有婚約的慕容碧,居然玉潔冰清,並不是心中的淫娃蕩女。

    愧的是自己竟與「綠衣幽靈」田翠翠這等下流淫婦,有了合體之緣。

    那一絲疑惑,則仍是對於何以會由慕容碧換成田翠翠之事,無法解釋。

    除了這又喜又愧,及微覺存疑以外,獨孤策的心中還有一些憤怒,及一些怯懼!

    憤怒之因,是田翠翠為了邀請「天香羅剎」秦妙蓮助陣,竟準備拿自己當做禮物送人,聽來著實有些羞辱之感!

    怯懼之因,卻是田翠翠、秦妙蓮兩位絕代淫娃,正慾海角天涯,找尋自己,萬一被她們發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則不知耍弄成一團什麼樣的奇糟局面?

    論真實武功,僅僅一位「綠衣幽靈」田翠翠,業已足夠自己應付,何況暗中聽出「天香羅剎」秦妙蓮,似乎要比田翠翠更為厲害!

    尤其是他們這類蕩婦淫娃,多半均練有迷神亂性的無形藥物,令人防不勝防,絕非「人發金蓑」等護身至寶,可以抵禦!

    獨孤策衡量敵我形勢,自然生怯懼,深恐萬一敗露形跡,被「綠衣幽靈」田翠翠,及「天香羅剎」秦妙蓮困住,再想脫身,必非易事。

    但天下事往往越怕越糟,獨孤策正在擔憂,卻忽然聽得「天香羅剎」秦妙蓮向田翠翠微笑說道:「翠妹,我這『丹桂峽』內,今日居然生意興隆,連來貴客。」

    田翠翠失驚說道:「秦姊姊是說除我以外,還有人來?」

    秦妙蓮笑道:「豈但有人,他已經聽了好半天的隔壁戲了。」

    獨孤策聞言大驚,但深知秦妙蓮既然說得如此輕鬆,在「丹桂峽」中早有埋仗,反正走已無及,不如索性裝作懵無所覺,倒看她們打算怎樣?

    主意打定,屏息不動,只聽得田翠翠愧然笑道:「一別多年,秦姊姊功力居然如此精進,真使小妹慚愧死了!」

    秦妙蓮知道田翠翠是因不曾發覺有人竊聽,才如此面帶慚色,遂搖手笑道:「翠妹不必自謙,來人功力極高,他若不是經過我『丹桂峽』中的特殊佈置,我也不會有所發覺的呢!」

    田翠翠聽秦妙蓮如此說法,方面色如常地,嫣然笑道:「秦姊姊,你既已發現有人為何還不請出相見,難道不怕他跑掉了麼?」

    秦妙蓮搖頭笑道:「對方既有那等功力,定具相當身份!這種貴客,來必有因,你還怕他走麼?何況凡屬進了這『丹桂峽』之人,若非我秦妙蓮同意放行,也頗不容易闖得出我『金粟天羅』以外!」

    獨孤策聞言暗驚,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對方在這「丹桂峽」

    中,果然設有厲害埋伏!

    他心中正在盤算,秦妙蓮業已微提真氣,朗聲叫道:「何方尊客,光降陋居,請入桂林待酒,恕我秦妙蓮不出迎了!」

    獨孤策知道難以隱瞞,再不出現,便成了敬酒不吃反吃罰酒,遂只好硬著頭皮,緩步出林,打算索性本著自己所悟出的「逢傑紂動干戈」妙旨,八面玲瓏地見機行事。

    但他走出藏身老桂,進入秦妙蓮、田翠翠對坐飲酒的一片林中空地以後,卻不禁大為後悔。

    原來,適才「天香羅剎」秦妙蓮所說之語,根本不是對獨孤策而發,竟是另有對象。

    這時,在獨孤策現身相反方向,比較茂密的桂林之中,也緩步走出一位身著紅色長袍,看去年約五十來歲的面容消瘦老者。

    獨孤策雖感意外,但那紅袍老者,也想不到對面林中,會有這麼一位長身玉立,風神絕世的青衫書生,與自己同時出現。

    兩位「丹桂峽」中來客,互相驚訝,兩位「丹桂峽」中主人,自然也有同樣心情。

    但兩位主人的心情,卻同樣之中,微有不同,「綠衣幽靈」

    田翠翠因不認識紅袍老者,只對自己為他相思已久的獨孤策的驀然出現一事,感覺極度驚喜!

    「天香羅剎」秦妙蓮卻因不認識獨孤策,只對來客居然是那身份太高的紅袍老者一事,感覺極度驚愕!

    這紅袍老者是誰?竟敢面對秦妙蓮、田翠翠兩位絕代凶人,依然滿面傲色!

    連獨孤策也萬想不到,對方竟是對他深懷殺女之恨的「三烈陽魔」楊叔度?

    秦妙蓮首先「哎呀」一聲,含笑起立,向「三烈陽魔」楊叔度抱拳叫道:「真想不到,秦妙蓮竟在這『丹桂峽』中,得遇一別近三十年的武林舊友。」

    說完,轉面向「綠衣幽靈」田翠翠笑道:「田家妹子,我來替你引介一位你定然久聞其名,而未曾見過其人的絕代高手!」

    田翠翠因深知秦妙蓮性情高傲,如今竟對這紅袍老者語氣極為謙和,則對方必有不凡來歷,遂只得暫緩與獨孤策互相招呼,先行含笑走過。

    秦妙蓮手指田翠翠微笑說道:「這是我田家妹子,芳名翠翠,江湖人稱『綠衣幽靈』!」

    「三烈陽魔」楊叔度聞言只把頭兒略點,也未加以招呼,神情顯得極為傲慢!

    田翠翠見他這等神情,雖未怒形於面,卻已嗔動於心,暗想管你是誰?少時也必讓你見識「綠衣幽靈」厲害!

    秦妙蓮又向田翠翠笑道:「翠妹在我為你引介這位武林奇客之前,必須先提起兩句歌謠,就是江湖中稍具身份之人,無不知曉的『血影神針無影劍,消魂寶扇奪魂鉤』!」

    獨孤策聞言一驚,不由抬眼再度打量那紅袍老者,暗想難道對方就是對自己有殺女之恨的莫大強仇,「三烈陽魔」楊叔度?他在再度打量楊叔度;,楊叔度也正在向他看來!

    兩人四道目光,同時一對,同時一收,也同時起了兩種不同感覺。

    獨孤策是覺得這紅袍老者,雙目中所含蘊的殺氣之濃,及精芒之厲,為自己生平僅見!

    彷彿比那「寰宇九煞」中首腦人物「毒手天尊」祝少寬的目光,還要來得陰狠惡毒!

    楊叔度則覺得這青衫書生,玉樹臨風,翩翩絕世,氣宇之高,及根骨之好,簡直曠代難逢。

    就在他們互相思忖之際,突然響起了「綠衣幽靈」田翠翠聲如銀鈐的一陣格格蕩笑!

    這一陣笑聲,自然吸引得獨孤策、楊步度,以及秦妙蓮等人三對眼睛,一齊向這美艷無雙的「綠衣幽靈」看去。

    田翠翠笑聲一收,語聲便起,她根本連看都不向「三烈陽魔」楊叔度看上一眼,只對秦妙蓮軒眉說道:「蓮姊,你剛剛所說兩句歌謠,要江湖中稍具身份之人,才無不知曉!但小妹技俗名微,根本談不到『身份』二字,故而對於什麼『血影神針無影劍,消魂寶扇奪魂鉤』,也就毫無所悉。

    蓮姊還是簡簡單單地告訴我這位穿紅袍的老朋友,高姓大名,有何外號?免得小妹自傲自高,在絕代奇人之前,失了江湖禮貌。「

    這番話兒,極為尖酸挖苦,但卻使對方尋不出絲毫語病,無法予以反擊!

    楊叔度明明聽出田翠翠是在譏諷自己高傲失禮,但因無法反駁,也只有暫時忍氣。

    秦妙蓮則雙眉略蹙,趕緊向田翠翠略施眼色,並含笑說道:「翠妹,這位就是三十年前威震乾坤的三烈陽魔楊叔度!」

    話完,不等田翠翠開口,便又向楊叔度含笑說道:「楊兄,我楚大姊呢?你們二位一向焦不離盂,盂不離焦,這次怎麼會走了單了?」

    楊叔度雙眉略蹙,緩緩答道:「她為了女兒慘死,傷心重病,致未隨我同來,而我又因照料她的病體,略微來遲,耽誤了一樁重要約會。」

    秦妙蓮「哦」了一聲說道:「楊兄是有約而來?」

    楊叔度點頭說道:「我是來這『羅浮山冷雲峰』頭,赴那殺我女兒的仇人之約!」

    獨孤策自從聽這紅袍老者,就是「陰陽雙魔」中的「三烈陽魔」楊叔度後,便潛思絕慮,靜攝心神,調勻師門「大悲禪功」,準備迎接一場無可避免,動地驚天的劇烈拚鬥。

    這時,秦妙蓮又向楊叔度問道:「楊兄,你那殺女仇人是誰?居然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楊叔度臉色一沉,冷然說道:「我尚未見過此人,但知他是『點蒼派』掌門人『流雲仙子』謝逸姿的表弟,也就是你們適才曾經提及的獨孤策!」

    「獨孤策」三字,著實把田翠翠聽得嚇了一跳,趕緊先對獨孤策施眼色,然後「呀」了一聲,向楊叔度叫道:「楊老朋友,你要找獨孤策,我們也要找獨孤策,倒是巧得很呢!」

    獨孤策本來已想向楊叔度通名叫陣,但聽田翠翠這樣一說,便知她有意隱瞞,遂想暫時忍耐一下,看看這位「綠衣幽靈」,怎麼應付「三烈陽魔」楊叔度也好。

    秦妙蓮忽然想起還有一位意外來客,遂目光微注獨孤策,向田翠翠含笑問道:「翠妹,這位老弟何來?是你認識的麼?」

    田翠翠生恐獨孤策年輕氣傲,倘若自承便是「三烈陽魔」

    楊叔度的殺女之仇?便將立起不可收拾的劇烈惡鬥!遂早就有所準備,根本不等獨孤策開口,便自搶先應聲笑道:「秦姊姊,這是小妹的新交好友慕容碧!」

    獨孤策在「九華山無垢禪寺」,向「九毒徐妃」丁玉霜,及溫冰之前,曾隨意化名為慕容碧。誰知如今田翠翠居然又替自己化名為慕容碧,不禁暗想天下巧事之多,真是無獨有偶!

    秦妙蓮是著名蕩婦,自然也對獨孤策的氣宇風華,頗為心醉!凝眸一笑,暗送秋波,請他與「三烈陽魔」楊叔度,在石桌兩側,分別落座。

    楊叔度目注田翠翠,舉杯問道:「田姑娘,楊叔度想向你請教一事。」

    田翠翠微掠雲鬟,媚笑說道:「楊老朋友有話儘管請問,田翠翠知無不答。

    『楊叔度雙眉之間,煞氣極濃地,緩緩問道:「田姑娘,恕我方纔曾經竊聽,你既與那獨孤策頗有交情,可知怎樣才能尋他一會?」

    獨孤策如今因看出「綠衣幽靈」田翠翠似有作弄「三烈陽魔」楊叔度之意,遂決心隨機應變地,來個坐山觀虎鬥!

    果然田翠翠聞言之後,立以兩道詭譎目光,看著「三烈陽魔」楊叔度,秀眉微軒,嬌笑答道:「楊老朋友,獨孤策並不難找,但不必找!」

    楊叔度雙目之中,厲芒電閃地,「哼」了一聲說道:「田姑娘此話怎講?獨孤策殺死我獨生愛女,氣病我偕老賢妻,難道我會饒了他麼?」

    田翠翠舉起手中酒杯,略為湊唇,揚眉冷笑說道:「楊老朋友,你是江湖中人,總該知道江湖人物奉為圭臬的兩句俗語?」

    楊叔度蹙眉問道:「江湖中所流傳的俗語太多,田姑娘指的是哪兩句?」

    田翠翠朗聲吟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

    楊叔度怪笑幾聲,接口問道:「田姑娘;我想你不致於懷疑我鬥不過那獨孤策吧?」

    田翠翠冷然答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田翠翠確實有這種意思。因為楊老朋友是成名在三十年前,你不會知道如今出了多少青年好手?

    常言道『老不以筋骨為能』,又道是『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楊老朋友何必定要以風燭殘年,去與獨孤策那等少年精壯拚命?萬一把畢生威望,斷送一朝,你還能夠再活得上六七十歲麼?「

    這一席話兒,把位昔日一跺腳能使武林亂顫的「三烈陽魔」楊叔度氣得臉色如冰,目光如火!

    「天香羅剎」秦妙蓮因不知坐在自己身邊,被稱為「慕容碧」的青衫少年,就是獨孤策,故而尚對田翠翠為何與楊叔度,如此針鋒相對,有些莫名其妙?故聞言深恐楊叔度臉上太下不來,遂趕緊含笑說道:「楊兄,我這位田家妹子,性愛詼諧,楊兄不必介意。」

    楊叔度面色陰沉地,緩緩說道:「田姑娘,你不必賣弄口舌之利,你是不是要我楊叔度顯露幾手老古董的玩意兒,才肯說出獨孤策的蹤跡何在麼?」

    田翠翠早已成竹在胸,接口說道:「常言道拋磚引玉,你且不必顯露什麼罕世絕學,讓我先獻薄技,替你開上一條路兒。」

    話完,突然默運真氣,張口猛吸,竟把楊叔度手中的大半杯美酒,吸得變成一道酒泉,自杯中凌空飛起,直投田翠翠的口內!

    剎那之間,杯乾酒盡,田翠翠眉籠得色地,向「三烈陽魔」

    楊叔度,傲笑說道:「楊老朋友,我田翠翠的這一手『神龍吸水』,自言不俗,你若能照樣施為,我便告訴你幾個獨孤策的可能去處!」

    楊叔度自然識貨,從這「神龍吸水」一技之上,看出「綠衣幽靈」田翠翠果然功力極高,並不比自己弱了多少,遂暗凝真氣,揚眉答道:「田姑娘既然這等說法,楊叔度也只好東施效顰,勉力一試。」

    語音方落,目光一注田翠翠手中酒杯,杯中余酒立即化成兩線酒泉,激射而起!

    田翠翠靜等楊叔度把酒吸完,笑吟吟地說道:「楊老朋友好高明的『兩儀真氣』,就憑你這一手『雙龍吸水』,業已使我覺得生薑還是老的辣,虎老仍有威風在,你可以去找那獨孤策了!」

    楊叔度聽對方盛讚自己的「兩儀真氣」,不禁也微有得色,傲笑說道:「田姑娘,楊叔度既然極為僥倖地,通過考試,你應該告訴我那獨孤策的可能去處了吧?」

    田翠翠笑道:「楊老朋友,你怕不怕跑路?」

    楊叔度軒眉笑道:「我雖不敢說視須彌如芥子,卻也視千里若戶庭。」

    田翠翠聽得連連點頭,嬌笑說道:「這樣就好,因為那獨孤策居無定所,行蹤飄忽,楊者朋友倘若定欲找他,恐怕難免要東西南北,踏遍天涯!」

    楊叔度目中厲芒一閃,冷「哼」說道:「他登天,我追上『靈霄殿』,入海,我追下『水晶宮』!」

    田翠翠失笑說道:「楊朋友既然與那獨孤策如此恨重一天二地,仇深四海三江,我卻要念首詩兒給你聽了。」

    楊叔度苦笑說道:「田姑娘,我不是要聽你念詩,是要請你告訴我那獨孤策的可能去處。」

    田翠翠早已成竹在胸,聞言之下,媚笑說道:「獨孤策的性情怪異,到處萍飄,這首詩兒,就是他的所有可能去向,難道楊朋友不要聽麼?」

    楊叔度慌忙說道:「請念,請念!」

    田翠翠妙目流波,似有意似無意地,先向身旁坐的獨孤策,瞟了一眼,然後才曼聲吟道:

    「夏日長居吐魯蕃,秋來愛出玉門關;嚴冬大雪山中住,三春花發戲人間!」

    這四句詩兒,真把獨孤策聽得有些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趕緊舉杯自飲,加以掩飾。

    楊叔度卻雙眉深皺說道:「這獨孤策真是怪人,他居然夏天要住『吐魯蕃』,冬天要去『大雪山』……」

    田翠翠接口笑道:「武林中人,講究的便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倘能酷夏重裘不汗,嚴冬葛衣不寒,才算在內五門功夫以上,略具火候!常言道得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楊老朋友是高明無比的大行家,你應該從我所告夏住』吐魯蕃『,冬居』大雪山『二事之中,看得出那位獨孤策,內功造詣,絕非流俗!「楊叔度臉上殺氣又濃,陰森森地說道:「我知道這獨孤小輩,造詣深厚,不然他也殺不了我的女兒!」

    「天香羅剎」秦妙蓮一旁插口笑道:「令嬡是否獨行遇害?」

    楊叔度搖頭答道:「她是與她丈夫林青傑同行。」

    秦妙蓮含笑說道:「令婿怎未與楊兄同來尋那獨孤策報仇?」

    楊叔度長歎一聲說道:「內子楚綠珠因鍾愛她獨生女兒太過,聞報噩耗以下,未免急痛神昏,竟把林青傑一掌震死!」

    田翠翠火上加油地,一旁說道:「愛妻致病,愛女慘死,愛婿身亡,此仇焉能不報?怪不得楊老朋友不辭踏遍天涯,也要追尋那獨孤策的蹤跡。」

    楊叔度咬牙說道:「田姑娘說得不錯,楊叔度鐵鞋踏破,此志不磨!多謝你指點之德,我要告辭了。」

    田翠翠笑道:「楊老朋友要去哪裡?」

    楊叔度蔣面獰厲神色地,揚眉答道:「獨孤策既然『秋來愛出玉門關』,我少不得也要往西北『新疆』的大漠之中走走!」

    田翠翠點頭笑道:「楊老朋友這樣做法極對,因為你若不乘秋冬之際,在『玉門關』外,『大雪山』中找他,則一等三春花發,獨孤策便將遊戲人間,更必無法尋找。」

    楊叔度聞言,雙拳微抱,紅袍一飄,便化成一條電掣紅影,馳向「丹桂峽」

    外。

    田翠翠目送這位蓋世魔頭身形杳後,不禁目注獨孤策,笑得花枝招展!

    「天香羅剎」秦妙蓮蹙眉說道:「翠妹,我知道你說的不是實話,這老魔頭上了你的一個莫大惡當!」

    田翠翠冷笑說道:「這種倚老賣老,高傲孤僻,目中無人的老魔頭,自然要給他個當兒上上!眼前有佛不拜,卻要跋涉千里,遠出『玉門』,真叫我笑得差點透不過氣!」

    秦妙蓮「哦」了一聲,目光微注獨孤策,向田翠翠訝然問道:「遠在天邊,近在目下,眼前有佛,何必靈山?翠妹既然這樣說話,莫非這位老弟,不是什麼慕容碧,而就是『三烈陽魔』楊叔度渴欲相尋的獨孤策麼?」

    女子多半善妒,尤其對心愛情郎,更決不肯給旁人分饗杯羹!田翠翠起先要把獨孤策介紹與「天香羅剎」秦妙蓮之語,只是針對秦妙蓮所嗜,隨口示好而已!

    如今人既在側,怎甘再遵前約,遂一面後悔失言,一面加以掩飾地,接口笑道:「蓮姊猜得只差一個字兒,他是獨孤堅,獨孤策是他哥哥,長得比他更魁梧,更英俊呢!」

    獨孤策聞言,自然立即瞭解田翠翠的用意,心想僅僅應付一位「綠衣幽靈」,總比同時再應付一位「天香羅剎」,要比較容易,故而也就默然自承為獨孤堅,不曾說明獨孤策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秦妙蓮想不到其中還有這些周折,她對於這位所謂「獨孤堅」的氣宇風神,業已深為傾慕,聽說獨孤策居然更英俊,更魁梧,委實不禁春生雙頰「心中一蕩!

    田翠翠雙頰以上,浮現一種詭秘笑容,向秦妙蓮說道:「蓮姊,你知道我送了一件奇罕禮物?」

    秦妙蓮茫然不解,田翠翠又復嬌笑說道:「在蓮姊未曾獲得我準備引介給你的獨孤策以前,把『三烈陽魔』楊叔度那塊老骨頭抱在懷中啃啃,料來總比一些凡夫俗子,有味得多!」

    秦妙蓮失笑說道:「翠妹此語何意?楊叔度不是業已西奔『玉門關』於麼?」

    田翠翠滿面得意神色,格格笑道:「大漠風砂中那座『玉門關』,那裡比得上蓮姊這座生香活色的『玉門關』?我包管那『三烈陽魔』楊叔度,不出半個時辰,必將重回『丹桂峽』,甘為『天香羅剎』的裙下之臣。」

    秦妙蓮聽出田翠翠話中有話,微蹙雙蛾,尋思究竟。

    獨孤策也頗覺起疑,但不知田翠翠葫蘆之中,究竟賣的甚藥?

    畢竟還是秦妙蓮老於此道,身是行家,在略加推測之後,恍然大悟地,向田翠翠發話問道:「翠妹,我明白了,你定然是有意借那比較『神龍吸水』功力之舉,而使楊叔度中了算計!」

    田翠翠點頭嬌笑說道:「我在我手中那杯美酒之內,暗暗加了一粒『羅漢蕩心丸』,楊叔度既已糊里糊塗地,吸進腹去,少時藥性一發,不立即回轉『丹桂峽』,求你這『天香羅剎』慈悲慈悲,佈施上些楊枝甘露才怪?」

    秦妙蓮「呀」了一聲,皺眉說道:「翠妹你這件事兒,辦得不僅太以促狹,似也不太妥當。」

    田翠翠揚眉笑道:「不妥之處何在?難道蓮姊認為楊叔度這根老骨頭,毫無滋味,不值得啃上一啃?」

    秦妙蓮臉上微紅,搖頭示意。

    田翠翠眼珠一轉,失笑問道:「我明白了,蓮姊是怕那『七柔陰魔』楚綠珠妒心大發,醋海興波,會尋到『丹桂峽』來,加以問罪?」

    秦妙蓮「哼」了一聲說道:「翠妹不要看輕了我,『天香羅剎』大概還不會懼怯什麼『七柔陰魔』!」

    田翠翠微笑說道:「蓮姊既然不怕『七柔陰魔』醋海興波,而又覺得『三烈陽魔』到底比一般凡夫俗子,滋味好些,則小妹此舉,倒足以媲美古人的了。」

    秦妙蓮苦笑問道:「翠妹,你這種手段,還能媲美古人麼?」

    田翠翠得意笑道:「可以媲美酉廂,我是『一杯美酒牽紅線,引得陽魔拜玉關』,難道還不足前後輝映麼?」

    秦妙蓮聽得方自苦笑搖頭,「丹桂峽」外,果然又傳來武林好手,電掣奔馳的衣襟帶風聲息。

    田翠翠揚手一指,含笑說道:「蓮姊你聽,這大概便是那根骨頭雖老,滋味猶存……」

    話猶未了,一片紅雲業已飄墜林中,正是那位全如田翠翠預料,去而復轉的「三烈陽魔」。

    楊叔度適才現身之際,滿面冷傲神色,如今卻在雙目以內,極為顯然地,射出了熊熊慾火!

    獨孤策見狀,好不驚心!暗忖這「羅漢蕩心丸」的藥力,怎的如此厲害?楊叔度內功修為,必已爐火純青,尚對其無法抗拒,萬一田翠翠不聲不響地,也對自己用上一粒,則昔日「西施谷」的荒唐惡夢,豈非難免再度演出,甚至能使自己永淪慾海!

    他正在心驚肉跳之際,田翠翠已聲迸銀鈴地,向秦妙蓮嬌笑說道:「蓮姊,楊老朋友去而復轉,定是有甚秘密大事,尋你互相商量,小妹與慕容碧兄,暫且告別,一二日間,再來向蓮姊討杯酒喝!」

    秦妙蓮被她弄得頗為尷尬,皺眉笑叫道:「翠妹……」

    田翠翠不聽她往下再說,便自拉著獨孤策的手兒,臉帶神秘笑容,向「丹桂峽」外緩步走去。

    既出「丹桂峽」,獨孤策自然便可輕易脫身,但他雖對這「綠衣幽靈」田翠翠畏如蛇蠍,卻又不肯不就機把心中所疑,弄得清清楚楚。

    他行走之間,心中暗忖,以一對一,自己並不懼怯田翠翠,但卻必須小心防範她那「羅漢蕩心丸」之類的迷神藥物1獨孤策聰明絕頂,略一盤算,便知男女情愛,貴乎自然,只要自己對田翠翠裝出一些愛慕神情,她便不會再用什麼迷神藥物來大煞風景。

    但等所疑探清,便立即設法脫身,鴻飛冥冥地,使田翠翠弋人何慕?

    獨孤策此時對於田翠翠的策略,是想設法從她身上,把昔日「括蒼山西施谷」

    之事,徹底弄清,然後一走了之,卻決不企圖將她就勢誅戮!

    因為獨孤策聽出田翠翠在「太湖馬跡山」,已與「環宇九煞」中的「鐵掌笑仙翁」尉遲景,及「九毒徐妃」丁玉霜,結下不解深仇,到處約人,圖加報復,故想留她一條性命,便可於「天南大會」之上,抵消「環宇九煞」的不少實力!

    策略既定,獨孤策遂與田翠翠挽手同行,親密得頗似一雙熱戀情侶。

    眼前地勢,是座小峰半腰,百丈冰紈,凌空倒瀉,噴珠濺玉,如霧如煙。

    獨孤策靈機一動,向田翠翠含笑說道:「翠姊,此地景色絕佳,我們且小坐片刻如何?」

    田翠翠被他這一聲「翠姊」,叫得遍體酥融,妙目流波,媚笑說道:「策弟,我們足跡遍經天下名山,這點瀑布,有何好看?還是找個幽僻古洞,親熱一番多好?」

    獨孤策便因害怕田翠翠會尋個幽僻古洞,要和自己親熱親熱,才故意提議在這瀑下小坐,如今聽自己所料,果然絲毫不差,遂趕緊尋塊潔淨大石坐下,向田翠翠含笑說道:「翠姊,只要你不嫌棄小弟,則我們海枯石爛,地久天長,花晨月夕之下,有的是親熱時間,何必如此猴急則甚?」

    這幾句話兒,倒使田翠翠聽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遂也在獨孤策身邊坐下,媚笑問道:

    「策弟,我看你對我還蠻不錯嘛?」

    獨孤策決心對這田翠翠採取笑臉防禦策略,遂故意奉承地,含笑說道:「翠姊天姿國色,絕代風華,小弟上次在『括蒼山西施谷』中,叨結恩情,便對翠姊你鎮日相思,鏤心刻骨!」

    田翠翠「喲」了一聲,目注獨孤策,銀牙微咬下唇,暱聲笑道:「策弟,你這張嘴兒,倒是真甜,但做姊姊的,卻有幾句話兒,要想問你。」

    獨孤策笑道:「翠姊請問,小弟無不照實奉答。」

    田翠翠坐得離他近了一些,嬌笑問道:「策弟,你既說對我鎮日相思,鏤心刻骨,卻為何不赴我在『西施谷』中留書所訂的『元宵太湖之約』?」

    獨孤策暗想自己既已通權,索性達變,遂又編了一個瞞天大謊,搖頭歎道:「翠姊,你還忍心責備小弟麼?獨孤策便為了去踐你的『元宵之約』,差點兒把條小命,斷送在『太湖』以內!」

    田翠翠失聲問道:「你去了『太湖』麼?」

    獨孤策苦笑答道:「小弟因想姊姊想得厲害,竟不及等到『元宵』,約莫在臘月二十左右,我便趕至『太湖』,在煙雨蒼茫之中,*舟湯槳地,苦苦尋覓。」

    田翠翠拉著他手兒,情深意切地,慰然笑道:「策弟,我想不到你竟這樣癡法,真是可憐!但我為什麼不曾在『太湖』中遇見你呢?」

    獨孤策皺眉說道:「翠姊怎麼如此健忘?我不是業已告訴你,我差點兒把條小命,斷送在『太湖』以內了麼?」

    田翠翠聞言微驚,揚眉問道:「策弟,你這樣說法,莫非曾在『太湖』遇險?」

    獨孤策點頭答道:「我鎮日*舟,找尋翠姊,誰知尋來尋去,不曾尋著你這位絕代天人,卻尋著了一位脂粉羅剎!」

    田翠翠訝然問道:「這脂粉羅剎是誰?」

    獨孤策存心挑撥,使「綠衣幽靈」田翠翠與「環宇九煞」之間,仇怨更深,遂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此人的容貌之怪,罕世難見!她半邊臉龐,皺紋密佈,儼若年老婆婆,但另半邊臉龐,卻柳眉花嬌,儼若紅妝少女,連頭髮也是齊頂中分,半黑半白。」

    田翠翠恍然說道:「策弟原來遇到她了,這容貌極怪之人,是『環宇九煞』中的老五,名叫『九毒徐妃』丁玉霜。」

    獨孤策點頭說道:「翠姊說得不錯,那丁玉霜遇見小弟以後,居然恬不知恥地,對小弟欲加勾引,做出了許多不堪入目的淫蕩舉措!」

    田翠翠失笑說道:「策弟,這不怪她,只怪你自己具有這副倜儻不群的奕世風神,足以使天下女兒,為之心醉!但不知你是否承受了她的盛意,作了這位『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入幕之賓?」

    獨孤策俊臉微紅,苦笑說道:「翠姊,你怎麼把小弟看得如此一文不值?要知道小弟自從『西施谷』內,得會神仙,便『曾經滄誨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田翠翠秀目雙挑,含笑問道:「策弟,你對我吟出這『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之意,是不是表示你除我以外,不願再接近其他女子?」

    獨孤策乘機猛灌米湯,點頭笑道:「翠姊,你真是小弟的知必人……」

    說到此處,故意語音一頓,用一種微含嗔意的神色,向田翠翠雙蹙劍眉,苦笑問道:

    「翠姊,小弟對你鏤心刻骨,一往情深,但你怎麼卻對我毫無誠意?」

    田翠翠詫然不解地,反向獨孤策問道:「策弟,你怎見得我毫無誠意?」

    獨孤策撅著嘴兒答道:「翠姊若對我有誠意,你還會打算把我轉介給那『天香羅剎』秦妙蓮麼?」

    田翠翠「哦」了一聲,失笑說道:「策弟原來指的是這樁事兒?你難道不曾看出我此舉只是虛懸香餌釣金鰲,在你現身以後,我不是立即諉稱你是慕容碧、獨孤堅,而不肯向那『天香羅剎』秦妙蓮,說出你的真姓名麼?」

    獨孤策乘機問道:「翠姊,你為什麼說我是叫慕容碧呢?」

    田翠翠嬌笑說道:「這事自有原因,我少時再告訴你,你且先把你的事兒說完。」

    獨孤策接口問道:「我還有什麼事兒未曾說完?」

    田翠翠笑道:「你拒絕作為『九毒徐妃』丁玉霜入幕之賓以後的情形如何?

    她是不是轉愛為仇,惱羞成怒?「

    獨孤策故意咬牙切齒地,厲聲答道:「她……她打了我一記『九毒神功』!」

    田翠翠「哎呀」一聲,皺眉叫道:「丁玉霜的『九毒神功』,陰損無比,策弟挨上了麼?」

    獨孤策裝出一副愧然神色歎道:「丁玉霜是不經招呼,猝然出手,故而我雖避開正面,仍吃她掌風,略為掃中,倉皇逃得性命,在太湖漁家,養傷數月。」

    田翠翠恍然說道:「原來策弟是在漁家養傷,怪不得我找遍太湖,也找不著你。」

    獨孤策揚眉問道:「翠姊,你當真為我去了『太湖』麼?」

    田翠翠也媚眼如絲地,向他大灌米湯,嬌笑說道:「策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括蒼山西施谷』一夜恩情,你對我鎮日相思,鏤心刻骨,我對你還不是無時能忘,日夕縈懷?」

    獨孤策灌了田翠翠幾句米湯,聽得田翠翠全身舒泰!但田翠翠灌了獨孤策幾句米湯,卻使獨孤策聽得全身發麻!

    因為他知道田翠翠去「太湖」之因,雖是為了自己,但遇著「金扇書生」江子奇,自己所扮靈通道長以後,卻立加勾搭,醜態百出,足見此女心如蛇蠍,水性楊花,根本毫無情思,只有慾念!

    田翠翠繼續媚笑說道:「我找不著你,意興闌珊,居然也遇著『九毒徐妃』丁玉霜等,起了衝突!」

    獨孤策故意咬牙叫道:「翠姊,你替我把那『九毒徐妃』丁玉霜除掉,方消我心頭之恨!」

    田翠翠搖頭答道:「倘若只有一個『九毒徐妃』丁玉霜,我或可殺她?我所遇著的對頭,比你更多,除了了玉霜外,還有『環宇九煞』中的『鐵掌笑仙翁』尉遲景、『金扇書生』江子奇!」

    獨孤策聽到此處,以一種關懷神色問道:「翠姊以一對三,不是難免要吃虧麼?」

    田翠翠揚眉答道:「眾寡不敵,當然吃虧,我拚命施為,殺死了『金扇書生』江於奇,但終於被尉遲景、丁玉霜合手施為,震落太湖以內!」

    獨孤策聽田翠翠當面說謊,把殺死「金扇書生」江子奇之事,攬在她的頭上,雖然有點忍俊不禁,但也不加揭破,只是訝然說道:「這樣說來,翠姊居然還和小弟敵愾同仇!」

    田翠翠點頭說道:「對了,我們既然敵愾同仇,今後便當親親愛愛地,不再分離,共為復仇之事,安排一切!」

    獨孤策聽這位「綠衣幽靈」,要自己和她從此不再分離,不禁全身暗起雞皮疙瘩!但仍不得不裝出滿面歡愉神色笑道:「小弟能得翠姊如此垂愛,自當終身隨侍,永為不二之臣。」

    田翠翠臉色微變,冷然說道:「策弟,你應該好好記清你這句『永為不二之臣』,因為我醋心奇重,倘若發現你再對其他女子有情,卻非用盡手段,把她徹底毀掉不可!」

    獨孤策一身冷汗,暗暗搖頭,田翠翠又復恢復她那足以使柳下惠消魂,魯男子蕩魄的嬌媚神情,微笑說道:「策弟,你既在『太湖』養傷,怎會又如此湊巧地,尋到這『羅浮山丹桂峽』中,和我相會?」

    獨孤策歎道:「小弟傷癒之後,便遍游天下名山,一來借遣情愁,二來還不是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地,遇見姊姊。誰知途中偶生誤會,把『三烈陽魔』楊叔度,『七柔陰魔』楚綠珠的獨生愛女楊小桃殺死,與她丈夫林青傑訂下八月十六日的『羅浮山冷雲峰』頭之約。到時因未見『陰陽雙魔』赴會,小弟遂暢遊『羅浮』,偶在『丹桂峽』中,實現了癡心幻想,巧遇翠姊。」

    田翠翠軒眉笑道:「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足見我們之間的緣分,真是前生注定,但策弟殺死楊小桃這件禍事,闖得不小,『陰陽雙魔』太以難鬥,你在他們面前,還是暫時莫叫獨孤策吧!」

    獨孤策搖頭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田翠翠不等他再往下說,便搖頭笑道:「策弟不要這等執拗,雖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大丈夫何嘗不應達變從權!你暫時假稱『慕容碧』,有兩太好處,第一是不必冒險與『陰陽雙魔』這等顯然難鬥的強敵硬拚,第二是我們還可將計就計地,設法使『三烈陽魔』楊叔度、『七柔陰魔』楚綠珠夫婦,去與『寰宇九煞』拚命,驅狼吞虎;借刀殺人,豈非是最高明的一舉兩得妙計?」——

《碧玉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