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年更宴斬首四凶

    已經是臘月三十,也就是一年的最後一天。

    由於這幾個月來,那些經由已死的南七省綠林總寨主西門銳所代傳七殺令,而向江漢地區集中的武林人物,經過一段不算太短的觀察時間之後,除了還有少數人仍持觀望態度之外,其餘大多數已向雲夢別府報到,表示無條件地接受轄制。

    時為午未之交,江漢地區的大雪,雖然停止了,但積雪深達一尺以上,天空中也仍然是彤雲密佈著,而冷冽的寒風,更是著膚如刺。

    也因為天氣太壞,雲夢別府中,雖然住著千名以上的武林豪客,但卻是都在賓館中圍爐取暖,外間可難得看到一個行人。

    當然,所謂難得見到,並非是絕對沒有,不過是比較稀少而已。

    而事實上,眼前就有一位,冒著強勁的西北風,由廣場上那些用帳幕搭成的臨時賓館外面,徐徐地走過來。

    那是一位穿著一襲與地面積雪同一顏色的長衫年輕人,也就是七殺令的副令主呂正英。

    他背負雙手,沿著那些帳幕的外面,一個又一個地,逐一的巡視著,不過,他都是在外面瞧瞧而並未進入帳幕裡面。

    這些臨時賓館中,住的都是一些普通江湖人物,因為雲夢別府中,建有永久性的特別賓館,和普通賓館,那些比較有點地位的人物,已分別住進那永久性賓館。而這批臨時賓館,卻是不分地位,不管你是張三、李四,都是一視同仁,八個人一個帳幕,待遇享受,完全相同,只不過是帳幕門口那統一編號的數字不同而已。

    當呂正英若有所思地,巡經第十九號帳幕的門口時,那厚厚的棉布門簾一掀,一位短裝老者,挾著一陣熱風,衝了過來,向他咧嘴一笑道:「啊!副令主你好!」

    那是一位身著青布棉襖褲,頭戴一頂破氈帽,帽沿低得遮住了大半個面子,只能看到一張露著黃板牙的大嘴,和那與地面積雪輝映著的鬢角的矮老頭兒。

    少年子弟江湖老,堪堪又是白頭翁,一個江湖人,混到兩鬢雪白,而只能和一些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物,住在這等臨時賓館中,這情形,使得呂正英由衷地興起無窮的感慨,也無限同情地,連忙含笑答道:「好,好,老人家好!」

    青衣老人苦笑著,長歎一聲道:「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你說我是好,還是不好?」

    呂正英笑道:「老人家說笑了。」

    「不!」青衣老者含笑接道:「老朽說的,可都是實情。」

    呂正英笑問道:「老人家果真只有一個人?」

    青衣老人苦笑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呂正英輕歎一聲道:「其實,小可也和老人家您一樣,只有一個人。」

    青衣老人苦笑如故地道:「老朽可不能同副令主比啊!老朽已是風燭殘年,入土大半截的人了,而副令主卻是太陽剛上山的人,而且少年得志,雖然,你曾經遭受到非常的變故,而只剩下孑然一身,但你目前已是武林中的風雲人物,有師父、父執,和紅粉膩友在關懷著你,更有無數人,在欽佩你,崇拜你……」

    呂正英截斷他的話,苦笑道:「也有不少人,想要殺我才甘心。」

    青衣老人道:「這也是事實,但放眼當今武林,能夠有力量殺死你的人,可真不容易找到……總而言之,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你都比我幸運萬倍。」

    呂正英岔開話題,笑問道:「老人家要去哪兒?」

    青衣老人笑笑道:「隨便走走,不瞞副令主說,這些臨時賓館中,實在太冷,儘管都有火盆,但老朽年邁氣衰,真是冷得受不了……」

    呂正英對這位孤獨老人,心中禁不住由衷地興起一片同情心。

    他不等對方說完,立即截口接道:「小可替老人家安排到賓館中去,好嗎?」

    青衣老人連忙道謝道:「多謝副令主!那是太好了,太好了。」

    頓住話鋒,卻又不自然地笑道:「副令主,如果您不嫌我不知足的話,老朽還另有兩個要求。」

    呂正英笑道:「請吩咐吧,只要小可權責範圍內能夠效力的,一定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

    「那麼,老朽先謝了!」青衣老人沉思著笑道:「老朽的第一個要求,是請副令主慷慨到底,讓我住進第一號正式賓館中去。」

    第一號正式賓館,是專門招待武林中各門派掌門,或與掌門人地位相等的武林名人,其設備之豪華與享受之舒適,比起臨時賓館來,自然有天壤之別。

    呂正英沒想到青衣老人會提出此種要求,但他話已說滿,又不便拒絕,他一怔之下,只好蹙眉點首道:「第一號賓館中,空的房子還多,老人家這要求,我答應了!」

    青衣老人禁不住目光一亮地,截口笑道:「多謝副令主!」

    呂正英正容道:「不過,小可也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老人家不要對別人說,因為,如果人人都前來要求,我就沒法應付了。」

    青衣老人連連點首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呂正英接問道:「老人家的第二個要求呢?」

    青衣老人笑道:「第二個要求是,我這臨時賓館中的舖位,也要保留。」

    呂正英不禁蹙眉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青衣老人道:「因為,第一號賓館中,住的都是在武林中有地位的人,老朽雖然承蒙副令主特別恩准,才能住到那邊去,但不容否認,那是沒法跟他們合得來的,試想在那情況下,是多麼無聊……」

    呂正英含笑接道:「所以,老人家必須還保有臨時賓館中的舖位,以備必要時,也可以回到臨時賓館中來,解解心中的煩悶?」

    青衣老者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

    這兩人邊走邊談,不覺間,已繞過了五座臨時賓館的帳幕。

    呂正英淡淡一笑道:「老人家這第二個要求,小可也答應了。」

    「多謝!多謝!」青衣老人連連道謝著。

    呂正英又接問道:「老人家住在第幾號臨時賓館?」

    青衣老人道:「老朽住在第十九號臨時賓館中。」

    呂正英歉笑道:「很抱歉!我還沒請教老人家尊姓台甫?」

    青衣老人笑笑道:「老朽姓賈,草字南星。」

    「哦!原來是賈老人家。」呂正英含笑接道:「請賈老人家稍待,頓飯工夫之後,必有人前來導引您前往第一號賓館。」

    賈南星笑道:「好!那麼,老朽告辭!」抱拳一禮,轉身疾奔而去。

    住在第一號正式賓館中的,除了賈南星這位不知來歷的老人之外,才不過住了四位,人數雖少,但卻代表了包括黃山派在內的,當今六大門派中的四派。

    當然,黃山派的掌門人身份已經揭開,由於他是朱四娘的死對頭,當然不會來投誠,峨嵋派可能是因為路途遠,也沒人來。

    目前,住在賓館中的這四位,是少林派的俗家長老「開碑手」康成,武當派掌門人的師弟無為真人,衡山派俗家長老楊裕民,和天台派的掌門人劉元緒。這四位,並不一定是代表各該派前來向朱四娘投誠,但由於他們在武林中地位的崇高,朱四娘卻不得不以特別貴賓之禮相待。

    當夜幕降臨時,雲夢別府中開始了水陸雜陳,而又非常豐盛的午夜飯。

    那些普通江湖人物,是以臨時賓館為單位,也就是每一個帳幕中開一桌。

    至於正式賓館中的人,人數不多,連同代表四個門派的特別貴賓在內,也不過是四十多位,因而他們的年夜飯,就和七殺令門中的人開在一起。

    雲夢別府中的玉鳳廳,今宵顯得空前的熱鬧,也格外的令人陶醉。

    因為,朱四娘這雲夢別府中,本來就等於是一個女兒國,目前這盛會,既然是年夜飯,自然是除了輪值的人員之外,所有的女劍士們也全都參加了。

    儘管目前這大廳中,還有四十多位男性貴賓,卻仍然顯得群雌粥粥地,滿眼都是紅粉嬌娃。

    大廳上首,並排設置兩個首席,七殺令的正副令主、追魂、奪命兩使者、正副總管、護駕雙將,剛好佔滿一桌。另一首席上,卻是分別代表四個門派的四位特別來賓。

    當年夜飯正要開始時,輪值招待的紫衣三號,卻悄然走近呂正英身邊,低聲說道:「啟稟副令主有一位姓賈的老人家,他說也要到這兒來!」

    呂正英一蹙眉鋒,扭頭向正向他投以詢問目光的朱四娘,低聲交談了幾句,只見朱四娘黛眉微蹙地點點頭後,呂正英才向紫衣三號低聲吩咐道:「去那邊首席增設一個座位,並去請賈老人家來。」

    紫衣三號嬌應著離去後,朱四娘才向呂正英低聲道:「那位賈南星,你是否覺得他有甚可疑?」

    呂正英苦笑道:「正英雖然覺得那老頭兒有點可疑,卻瞧不出有何特別之處來。」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這點,我也有此同感。」

    呂正英一怔道:「令主也去看過他了?」

    「是的。」朱四娘點首道:「我是改裝成一個黃衣女劍士去的。」

    這時,那位紫衣三號卻是獨個兒跑了進來,而且滿臉悻然神色地,向呂正英躬身說道:「啟稟副令主,那位賈老人家不肯進來,而且說話很不客氣。」

    由於還在等著那麼一位貴賓,這頓年夜飯,還沒開始享用,因而紫衣三號這一說,吸引得所有目光,都向她投射過來。

    呂正英笑道:「他是怎麼說的?」

    紫衣三號面有難色地道:「副令主請先恕我無罪,才敢照實稟明。」

    呂正英笑笑道:「好!你儘管直言,我不見責就是。」

    紫衣三號苦笑道:「那位賈老人家說:他是這兒的特別貴賓之一,令主和副令主請了其他的特別貴賓,卻不請他,使他很失面子,所以才特別自己跑過來要求……」

    呂正英含笑接道:「我不是已經答應他的要求了嗎?」

    紫衣三號憤憤不平地接道:「可是,他卻說副令主不懂得敬老尊賢,自己不到大門口去迎接他,所以他還是不肯進來。」

    呂正英向朱四娘苦笑道:「令主,送佛送到西天,我看,還是由正英去接他進來吧!」

    朱四娘微微點首道:「也好。」

    呂正英含笑走到玉鳳廳的大門口,只見那位賈南星,仍然是那副糟老頭的打扮,背裡面外地,挺立在階台的寒風之中。

    也許是衣衫穿得太單薄了,禁不住那刺骨的寒風,儘管他煞有介事地,腰幹挺得筆直,但整個身軀,卻禁不住微微顫抖著。

    不知他是真沒聽到,還是故意裝佯,呂正英偕同紫衣三號已到達大門口,他仍然毫無所覺。

    紫衣三號只好嬌聲喚道:「老爺子,咱們副令主,親自出來迎接你啦!」

    賈南星這才陡地回過身來,向著呂正英咧嘴一笑道:「副令主真是大人大量,方才老朽那樣的失禮,你不但不生氣,反而真的親自出來接了。」

    呂正英歉笑道:「哪裡,哪裡,方才小可因為俗務羈身,迎接來遲,尚請賈老人家多多包涵。」

    一頓話鋒,才擺手作肅客狀道:「老人家請!」

    當然,這兩位一進入玉鳳廳,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向賈南星投射過來。

    但這位賈南星,卻顯得泰然自若,一點也沒感到不安。

    當呂正英將他帶到那四位特別貴賓的席上,讓他人座時,他卻向那分別代表四大門派的四位特別貴賓,露齒一笑道:「很抱歉,讓諸位久等了。」

    在禮貌上不得不同時起身相迎的那四位特別貴賓,也同聲說道:「哪裡,哪裡,老人家請坐。」

    目前這四位特別貴賓中,年紀最大的少林派俗家長老「開碑手」康成,也不過五十多歲,所以,同鬚髮全白的賈南星一比,他們都算是年輕人,而不得不異口同聲,尊稱賈南星為老人家。

    賈南星卻仍然站在那兒,精目向席面一掃,才含笑問道:「諸位這席位,顯然以齒論秩的吧?」

    目前這四位特別貴賓中,只有天台派的「一字劍」劉元緒是一派掌門身份,但事實上,高坐上首位置的,卻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少林派俗家長老康成,因而賈南星才有此一問。

    坐在左首的劉元緒點首答道:「正是,正是。」

    賈南星笑笑道:「是啊!這兒的呂副令主,年紀輕輕,都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諸位都是當今武林中,領導一方的人物,如果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得,那就……」他乾笑著沒說下去,卻徐徐就座。

    但他屁股還沒挨著椅子,卻被坐在上首的「開碑手」康成伸手架住:「賈老人家,咱們換個位子吧!」

    原來賈南星的座位,是安排在右首衡山派俗家長老楊裕民的身邊,與坐在上首的康成,只不過是隔著一個桌角的緊鄰,所以康成一伸手,就將賈南星架住了。

    賈南星方纔那一段話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想坐上首,但當康成主動地要和他換座位時,他卻故意裝迷糊,訝然問道:「康大俠是什麼意思啊?」

    康成像鷹提小雞似地,將賈南星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面笑道:「沒什麼意思,咱們五人中,以你的年紀最長。」說完,他自己卻坐上了賈南星的座位。

    賈南星故意一怔之後,才訕然一笑道:「這倒是不錯,別的我不敢說,論起年紀來,我可的確是這兒的第一高人,理當坐這個位置才對。」

    他一頓話鋒,才向那仍然卓立一旁,向他微笑的呂正英點點頭道:「多謝副令主!副令主也請入座吧,老朽先要向大家說幾句話。」

    說著舉杯站了起來,含笑朗聲說道:「諸位,為了老朽半途打岔,耽擱諸位不少寶貴工夫了,老朽為了表示歉意,先罰三杯,然後再敬諸位全體一杯。」

    說完,果然連乾了三杯,才端著第四杯酒,含笑說道:「這一杯是敬諸位同道的,老朽先乾為敬了。」說著,又是一仰脖子,喝了個杯底朝天。

    其餘的全體群豪,自然也一起乾杯,於是,賈南星在連聲道謝中坐了下去。

    也許是因為呂正英對賈南星的禮敬,也許是真的基於敬老尊賢的原因,那四位分別代表四大門派的成名人物,對於賈南星這個不見經傳的糟老頭兒,居然也熱乎起來。

    首先是那位讓出首位的開碑手康成,居然搶過酒壺,替賈南星空出的酒杯斟酒,並含笑說:「賈老人家,康某回敬你一杯。」

    他口中說得客氣,但在斟酒的手法上,卻暗中顯了顏色出來。

    在表面上看來,他那斟酒的情形,並無特別之處,但那酒一注入杯中,那只酒杯,竟然像是承受不住那股千鈞重壓似的,隨著酒的增加,整個酒杯,慢慢地嵌入桌面之中。

    當酒杯的酒盛滿時,整個酒杯,已全部嵌入桌面,杯沿剛好與桌面平齊。

    康成表演的這一手,不但表現他功力的深厚,而對勁力拿捏得恰到好處,也算堪稱一絕。

    康成表演完畢之後,所有首席上人的視線,自然地移到了高居首座賈南星的臉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賈南星霜眉緊蹙,一臉尷尬神色地,低聲自語道:「奇怪?這桌子縱然是豆腐作的,也不會如此不濟事啊!」

    接著,目光又移注酒桌上的呂正英,苦笑著說道:「副令主,這杯酒,老朽實在沒福消受,只好借花獻佛,轉敬與副令主你啦!」

    隨著這話聲,右手在桌面上輕輕一拍,那只深嵌桌面內的酒杯,也隨之跳了出來,賈南星卻若無其事地,右手在跳起來的杯底虛空一托,那只酒杯,竟然冉冉地向呂正英的面前飛過去。

    這時,全體群豪們,也知道首席有了精彩絕倫的好戲,也一齊屏息凝神,將視線集中投射過來。

    當那酒杯飛近呂正英面前時,呂正英才淡然一笑道:「小可無功不受祿,這杯酒還是賈老人家自己享受吧!」

    他輕描淡寫地,右手虛空一托,那杯本已飛臨他面前的酒,又冉冉地向賈南星的面前飛去。

    而且,那一份平穩與緩慢勁兒,比起賈南星所表現的,一點也不遜色。

    這情形,使得全體群豪,禁不住春雷也似地叫了一聲:「好啊……」

    賈南星淡然一笑道:「副令主說得不錯,無功不敢受祿,這杯酒,老朽只好原壁奉還了。」

    隨手一揮,那已飛回他身旁的酒杯,卻向原先敬酒的康成面前飛去,不過,那酒杯已由冉冉徐飛而變成快速激射,卻仍然保持它的平穩,杯中的酒,也仍然不曾溢出半點兒來。

    當賈南星以妙到毫巔的手法,將深嵌桌面內的酒杯震起時,臉色最難看的,該是開碑手康成。

    但目前,已不容康成有轉什麼念頭的工夫了,只好臉色肅穆地,集中全力,依樣畫葫蘆的,抬手朝那只疾射而來的酒杯,凌空一揮。可就顯出雙方功力的高下了。

    只見那只疾射而來的酒杯,經康成右掌凌空一揮之下,竟然在半空中為之一頓。

    可能是由於康成的勁力不曾拿捏好,那疾射而來的酒杯,雖然給他擋了一下,卻使杯中的酒濺出不少來,這情形,自然使康成的老臉,為之一紅。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那只疾射前來的酒杯,微微一頓,也就是康成的老臉為之一紅之間,那酒杯卻突然以更勁疾之勢,向康成的面前射了過來。

    由於來勢太急,距離短,迫得康成不及多想地,張口向那酒杯咬去。

    但事實上,那只酒杯,可真是怪得很。就當康成張口向酒杯咬去的瞬間,那只酒杯卻在他的嘴唇前半尺處,突然四分五裂地散了開來。

    這一來,康成不但不曾接到酒杯,而且還給濺了一身的酒,那一份尷尬,可就不用說啦!

    偏偏賈南星卻是得理不饒人地,仰首哈哈大笑道:「康大俠,畢竟是少林耆宿,喝酒的方式,也格外高人一等。」

    康成老羞成怒地站了起來,凝注賈南星冷笑一聲道:「姓賈的,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咱們好好地在拳腳上較量一下。」

    賈南星淡然一笑道:「只要你能畫下道來,老朽當捨命奉陪,不過,有一句話,必須先說明。」

    康成哼了一聲道:「有屁快放!」

    賈南星一點也不生氣地笑問道:「你是以什麼身份和我較量?」

    康成沉聲說道:「自然是以少林俗家長老的身份。」

    賈南星冷冷笑道:「別自欺欺人了,先揭下你臉上的鬼皮來。」

    由這幾句話中忖測,目前這位少林俗家長老康成,竟然是冒充的,因此,賈南星的話聲一落,連一直冷眼旁觀的朱四娘、呂正英二人,禁不住臉色為之一變。

    康成似乎怔了一下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賈南星淡笑道:「你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來,自然就明白啦!」

    康成冷笑一聲道:「不錯,我臉上是戴著人皮面具,但我不高興揭下來,你又能怎樣?」

    賈南星笑笑道:「我自然不必把你怎麼樣,但這兒是七殺令朱令主的根本重地,你閣下假冒少林俗家長老的身份,混到這兒來,我想,朱令主和呂副令主也決不會放過你。」

    緊接著,卻扭頭向朱四娘、呂正英二人笑問道:「令主、副令主,您說是嗎?」

    「不錯。」朱四娘冷漠地點首接道:「我希望二位都有個明白的交待。」

    康成搶先冷笑道:「是啊!你老兒是什麼東西變的,也該交待一下才對。」

    賈南星捋鬚微笑道:「賈南星就是賈南星,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康成哼了一聲道:「朱令主所要知道的,一如其他同道一樣,是你的真實來歷。」

    賈南星含笑道:「這個,賈某人自會在令主、副令主面前,有個明白交待,現在該說你自己的事了。」

    康成冷笑道:「我自己的事,與你不相干。」說完,竟然又自行坐了下去。

    賈南星扭頭向呂正英笑問道:「副令主,是否要老朽代勞呢?」

    朱四娘搶先接道:「多謝老丈,這事情,還是由我們自己處理比較合適。」

    賈南星點點頭道:「是的,老朽也正是此意。」

    朱四娘凝注康成,沉聲說道:「閣下這一付人皮面具,竟能瞞過本門中上上下下的眼睛,閣下在這一方面的成就,也的確算得上是一位高人了。」

    康成淡然一笑道:「多蒙誇獎!」

    朱四娘扭頭向呂正英說道:「正英,這事情只好偏勞你了。」

    呂正英含笑而起道:「正英理當效勞。」

    朱四娘沉聲接道:「記著,要活的。」

    呂正英淡笑著接道:「正英理會得。」

    頓住話鋒,目注那位假康成含笑接道:「這位朋友請吧!」

    假康成冷然接道:「副令主能親自下場賜教,這是在下莫大的光榮,但在下必須向這位賈老頭先問明心中的疑團才行。」

    呂正英點點頭道:「好!要問就趁早。」

    假康成向賈南星笑問道:「賈老頭,你是怎麼看出我臉上戴有人皮面具的?」

    賈南星淡然一笑道:「我並不是看出你臉上的破綻,而是你忽略了手上的特徵。」

    假康成一怔道:「我手上並沒什麼特徵啊?」

    賈南星笑道:「你手上沒什麼特徵,但開碑手康成的手上,卻有一個很顯著的特徵,那就是他的左手,本來是有一根枝指,為了練武不方便,才將那枝指割除,所以,他的左手大拇指旁,留下一個很顯著的疤痕。」

    假康成禁不住苦笑道:「哦!原來如此。」

    賈南星笑笑道:「你未免太粗心了,既然打算冒充,為何不事先多作點準備功夫呢了假康成含笑接道:「多謝閣下指點!下次我就不會犯這種錯誤啦!」

    賈南星哈哈一笑道:「今宵,你已自投羅網,還會有下次嗎!」

    呂正英沉聲接道:「這位朋友,別拖時間了,請吧!」

    假康成笑問道:「就在這兒?」

    呂正英點首接道:「不錯!」

    忽然,大廳內傳來一聲暴響,和一聲厲叱:「朋友,你欺人太甚。」

    另一個語聲冷笑道:「老子欺負你又怎麼樣?」

    「老子揍扁你……」

    「嘩啦」一聲,桌子掀翻了,只見兩個勁裝漢子,立即「稀里嘩啦」地打將起來。

    那位假康成怒聲喝道:「你們兩個瘋了?」

    看情形,那兩個惡拼著的勁裝漢子,好像和他大有淵源似的,使得他叱喝,人也飛快地撲了過去了,但他身在空中,卻被呂正英給截住了:「朋友,那些與你不相干……」

    賈南星也含笑接道:「這一手,可就不夠高明啦!朋友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所在,豈是可以隨便混得過去的。」

    這時,那兩個勁裝漢子,已越鬥越兇猛,將附近的現場,打得一榻糊塗。

    這情形,使得朱四娘一挑秀眉,沉聲喝道:「護駕雙將,給我將兩個不長眼的東西,快點拿下。」

    林忠、林勇二人恭諾聲中,向那打鬥的現場中飛撲過去,就在這當口,那假康成已和呂正英二人交上了手。

    那位假康成的身手,也相當高明,儘管是在呂正英的快速而凌厲的攻勢之下,被迫而採取守勢,短時期內,卻還能支持得住。

    呂正英一面節節進逼,一面冷笑道:「你是淳於老賊的什麼人?」

    假康成卻也冷笑道:「有本領揭下我臉上的人皮面具,不就真像大白了嗎!」

    呂正英笑道:「朋友說得是,看來我是多此一問。」

    一頓話鋒,又沉聲接道:「閣下,如果在這以後的十招之內,不教你躺下來,我這呂正英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這時,呂正英剛好轉到武當派的無為真人面前,而且是以背向著無為真人。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呂正英話沒說完,端杯待飲,凝注鬥場的無為真人,突然以快速無匹的手法,將手中酒杯,擊向呂正英背後的靈台大穴,而其餘的天台派掌門人劉元緒,衡山派俗家長老楊裕民,也幾乎是同時發動,酒杯暗器,一齊向呂正英週身要害處招呼。

    那位無為真人,由於他距呂正英最近,而佔了地利之便,手中酒杯出手後,人也跟著五指箕張,飛身向呂正英的右肩抓去。

    此情此景,饒是呂正英身手奇高,也不由心頭一涼地鬧個手忙腳亂。

    由於對方四人,取的幾乎是四面合擊之勢,而且那四位功力又高,又是出入意外的突襲,因而迫得呂正英避無可避之下,只好猛然施展縮骨神功,使那本來堂堂七尺之軀,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同樣的,呂正英這一手也是絕到了家,使得對方那四人聯手,猛然發動的,十拿九穩的一擊,竟然也落了空,而且他們四人之間,還幾乎鬧了個自相殘殺。

    總算他們均非庸手,勁力也拿捏到恰到好處,都能於間不容髮的危機中,自行收住攻勢,而避免了自相殘殺的局面。

    但也僅僅是這剎那之間的緩衝,呂正英卻以一式「夜戰八方」,長身而起,並怒叱道:「一群無耳鼠輩!」

    話聲中,對方四人被他震得踉蹌後退,一陣桌翻椅倒聲中,那四位總算強行拿樁,站定下來。

    不過,由於這一鬧,那兩個首席,和鄰近的兩三位席位,已被打得一塌糊塗,沒法使用了。

    呂正英一式「夜戰八方」,將對方四人震退之後,已「鏘」地亮出長劍,沉聲喝道:「四個鼠輩快亮兵刃,我給你們一個公平一搏的機會!」

    也直到此刻,群豪們才注意到,呂正英的左手中,正以食中二指,夾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原來就當他那一式「夜戰八方」的剎那之間,他已以快速無匹的手法,先行揭下了那位假康成的人皮面具。旁觀群豪們,也注意到那位假康成的本來面目。

    原來那位假康成,竟然是一位年約弱冠的年輕人,由於以往的接觸中,從來沒人發覺過無敵堡之中,會有這麼一位身手奇高的年輕人,因而所有群俠,竟然沒有一人能知道這位年輕人的來歷。

    同時,還有一件令人詫異的事,也正在進行著。

    那就是那兩位借端生事的勁裝漢子,居然能與護駕雙將林忠、林勇兩兄弟,殺得難解難分。

    本來,在朱四娘派遣護駕雙將時的本意,以為對付兩個借酒生事的小毛賊,而派出護駕雙將,等於是殺雞用上了牛刀,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但事實上,這兩個小毛賊,可實在不簡單,儘管他們在林忠、林勇的搶攻之下,落了下風,但林忠、林勇要想在短時間之內,制服他們,可實在不容易。

    當事人的呂正英,在心憤對方暗算的情況之下,可能忽略了這些突出的情況,而只是要對方亮兵刃作一決戰,但冷眼旁觀的朱四娘,卻蹙起了眉鋒。

    一旁的賈南星,更是見機不好,連忙沉聲喝道:「且慢!」

    由於賈南星的突出表現,目前,儘管群俠方面,還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對他的態度,卻已由原有禮貌上的謙恭,而變為真正發自內心的尊敬了。

    因而,賈南星的話聲一出,連朱四娘也無異議地,只是用一雙美目凝注著他。

    賈南星目注那已顯出本來面目的那位假康成,沉聲問道:「小伙子,你是淳於坤手下的什麼人?」

    那年輕人哼了一聲:「如果你能告訴我真實身份,我才將真實來歷告訴你。」

    賈南星苦笑了一下道:「好小子,此時此地,居然還敢同我老人家討價還價。」

    那年輕人淡然一笑道:「無敵堡出來的人,沒有什麼不敢作的。」

    賈南星笑道:「好!衝著你這一份豪氣,我可以先行說明我自己的來歷。」

    這一說,自然引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他射來。

    但賈南星卻向呂正英笑問道:「你小子是否心中有甚復案呢?」

    呂正英腦際靈光一閃,含笑接道:「我想,老人家就是我那位鬼前輩師父?」

    賈南星捋鬚笑道:「你要是再想不起來,我老人家真會揍你一頓屁股。」

    這一來,不但呂正英感到無比的興奮,連朱四娘母女也大感意外地圍了上來,朱亞男並像一隻百靈鳥似的,嬌笑道:「師父,您好壞,早就到這兒未了,卻還玩這些鬼把戲。」

    她口中說著,人卻向他的身邊膩了上去。

    但賈南星卻將她的嬌軀向外一推道:「丫頭,現在可不是撒嬌的時候啊!」

    他頓住話鋒,卻是目注那年輕人笑問道:「小伙子,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那年輕人蹙眉問道:「你……你就是劫餘生?」

    「不錯。」賈南星點首接道:「如果你們這些人,都是淳於坤在暗中所調教出來的徒弟,則你們該叫我老人家一聲師曾祖才對。」

    那年輕人笑道:「我們只知道有堡主,連師父的名稱都沒有,更哪兒有什麼師祖曾祖的。」

    賈南星一哦道:「如此說來,你們都是淳於坤所秘密調教出來的手下人?」

    「對了。」那年輕人笑道:「我們只是負責殺人的殺手。」

    一聲慘號,那與護駕雙將惡鬥著的兩個勁裝漢子,已倒下了一個,另一個心頭一驚之間;也被林勇一劍貫胸而死。

    這相繼傳來的兩聲慘叫,使得那年輕人臉色為之一變,賈南星卻平靜地問道:「那兩個也是你們這些殺手中的人?」

    「不錯。」

    「這兒,你們來了有多少人?」

    那年輕人笑道:「眼前的六個,你已經看到了。」

    賈南星道:「我要知道詳情。」

    那年輕人冷笑道:「你想,我會告訴你嗎?」

    賈南星臉色一沉道:「殺人者死,你懂不懂?」

    那年輕人漠然地接道:「我只懂得殺人。」

    一直靜聽的朱四娘,忽然冷哼一聲道:「好,我先讓你嘗嘗被殺的滋味。」

    她一頓話鋒,才目注呂正英沉聲喝道:「正英,先宰了這四個。」

    呂正英點首恭應道:「是!令主,正英想先問他們幾句話。」

    朱四娘點點頭,呂正英卻目光向那冒充無為真人等的三位一掃,淡然一笑道:「你們三個,狐狸尾巴已經揭穿,還不將臉上的鬼皮揭下來。」

    最先現形的那位年輕人冷笑一聲道:「好!你們都把人皮面具揭下來,看他還能有什麼咒念!」

    這位年輕人,顯然是這四人中的首領,他的話聲一落,其餘三位,立即自動抬手,將臉上人皮面具揭下來。不錯,另三位也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這四位,面孔雖然不同,卻有個共同之點,那就是陰沉的臉色,和光芒閃爍的目光。

    呂正英人目之下,蹙眉問道:「像你們這樣的殺手,淳於坤一共調教了多少位?」

    原先那年輕人冷然接道:「不會比你們的女劍士少就是。」

    另一個接道:「而且我們每個人的武功,都高於你們的女劍士……」

    呂正英道:「這一點,我信得過,大致說來,你們的身手,同淳於坤的徒弟們,在伯仲之間。」

    原先那位年輕人哼了一聲道:「恐怕不太正確吧!」

    「這無關緊要,待會咱們試過就知道了。」呂正英笑道:「現在告訴我,你們怎麼稱呼?」

    原先那年輕人道:「我們不用姓名,而以字號來識別,這一點,也大致和你們的女劍士相同。」

    「那麼!」呂正英接問道:「你們四位是什麼編號呢?」

    原先那年輕人道:「我是天字第七號,其餘三個,是天字第八九十號。」

    賈南星插口問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是淳於坤調教出來的。

    殺手中的精英。」

    天字第七號漫應道:「那也不盡然,其實,我們這批人的身手,都是在伯仲之間。」

    賈南星道:「但你們的編號,卻有天、地、玄、黃的分別。」

    天字第七號道:「天地玄黃的分別,不過是為了便於管理而已,卻並非是因功力高下而分的。」

    接著,又忽有所憶地,注目問道:「你知道的好像很多。」

    賈南星笑笑道:「其實,也不過知道這些而已。」

    天字第七號冷冷一笑,在他的一聲暗號之下,四人都亮出一長劍,將呂正英圍在核心。

    呂正英注目天字第七號笑問道:「諸位混到這兒來,目的何在?」

    天字第七號笑道:「呂正英,你問出這等話來,就不夠聰明了。」

    一直不曾開口的天字第八號,冷笑著接道:「你想想看,一個殺手,混到你們這邊來,他會做些什麼事?」

    呂正英不禁啞然失笑道:「對了,委實是我多此一問。」

    賈南星忽然以真氣傳音說道:「正英,還記得當我在天心谷時,向你說的一段話嗎?」

    呂正英一怔道:「是哪一段話啊?」

    賈南星傳音答道:「就是那『世間還有劍法高於我的人,的那一段話。」

    呂正英蹙眉接道:「師父當時說的,就是這些人?」

    賈南星搖搖頭道:「不!當時我說的是淳於坤……」

    那天字第七號一見這兩位,在以真氣傳音交談個不休,不由怒聲喝道:「你們有完沒有?」

    賈南星笑道:「小伙子,你別神氣,淳於坤傳給你們那三招劍法,在這兒可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呂正英不由一怔道:「師父,他們只有三招劍法?」

    賈南星道:「他們所會的,當然不止三招,不過那三招劍法,卻是他們這所以成為一個殺手的本錢,淳於坤量材施教,分別傳以不同的三招劍法,一經施展,敵方非死必傷……」

    一旁的朱四娘插口道:「老爺子,方才被護駕雙將所殺的那兩個,好像並沒施展什麼絕招。」

    賈南星點首接道:「不錯,那是因為護駕雙將,並非他們此行所要對付的目標,而淳於坤號令又嚴,在不是對付指定的主要敵手之前,未經許可,而先行洩漏那三招絕藝者,必被酷刑處死,所以方纔那兩個,死得可實在有點冤枉。」

    朱四娘蹙眉接問道:「他們的主要目標,是些什麼人呢?」

    賈南星笑笑道:「以你們這七殺令而言,是正副令主,和你的兩個女兒。」

    那天字第七號插口冷笑道:「老兒,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賈南星淡然一笑道:「所以,我說你沒有什麼值得神氣的!」

    接著,卻向呂正英傳音問道:「正英,懂我的意思了嗎?」

    呂正英一愣道:「徒兒還沒聽懂。」

    賈南星傳音說道:「意思很簡單,你必須全力應付,不可存絲毫輕敵之心。」

    呂正英傳音答道:「徒兒會小心的。」

    賈南星接道:「為師在一旁替你掠陣,希望用不著我出手才好。」

    這當口,那天字第七號已頗為不耐地,一挑劍眉,怒喝一聲道:「咱們上!」

    如響斯應,只見寒芒連閃,四支長劍,一齊向呂正英疾射而來。

    四支長劍雖然是同時發動,但其進攻角度、部位,以及招式等,卻各不相同,而其辛辣與快速,則以旁觀的朱四娘這等頂尖兒高手,在人目之下,也不禁俏臉為之一變。

    很顯然,那四個打的是速戰速決的算盤,因而一出手,就是各自以三招絕藝中的招式,向呂正英招呼。本來嘛!這年輕人,既然淳於坤教調出來的,專以對付七殺令門中首腦人物的殺手,並還各別授以三招絕藝,其身手自非等閒,則在四人聯手,同時發難的情況之下,其攻勢的凌厲,自非同小可了。這石破天驚的一擊,發動得固然是快,結束得也很快。

    在旁觀群豪的感受中,但見一片有如電掣的寒光交織之中,傳出一陣「錚錚」脆響,然後一切歸於靜止。呂正英手橫長劍,凜若天神,卓立原地,劍葉上,一縷殷紅的鮮血,正順勢下滴。

    那四位年輕殺手,採取分進合擊之勢,各以衝刺、斜砍、橫掃、直劈等姿勢向呂正英比劃著。

    這情勢,使得旁觀群豪,除了賈南星、朱四娘、朱亞男三人之外,齊都眉鋒為之一蹙,而且,緊接著,又都是臉色為之大變。

    因為,經過這片刻工夫,他們都已看到,呂正英的肩、臂、腹、背等處,至少有六處地方,滲出了殷紅的鮮血。

    以呂正英的身手,於一招接觸之下,居然受了五六處劍傷,而對方四人,卻安然無恙,這情形,又怎不令旁觀群豪們,入目驚心,而臉色大變哩!

    但緊接著,砰砰連響,血光進射,那以各種不同姿勢,比擬著呂正英的四位年輕人,忽然相繼倒下,有頭骨斷裂的,有腰斬的,也有斜肩帶背,被劈成兩半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加上那溢流的鮮血和內臟,令人觸目驚心。

    原來呂正英的劍法實在太快了,快得已將對方殺死,而一時之間,屍體卻仍以原勢挺立著,不曾倒下,也直到此時,群豪們才如釋重負地,發出一片長噓之聲,與讚歎之聲。

    賈南星、朱四娘母女、正副總管、護駕雙將等,都以非常關切的神情,圍向呂正英身邊,賈南星首先問道:「正英,傷勢不要緊吧?」

    呂正英訕然一笑道:「不要緊,都是些輕微的皮肉之傷。」

    接著,又不自然地一笑道:「師父,我真差勁,如非是您事先提醒我,使我以全力應戰,則此刻橫屍地上的,就不是他們四個而是我了。」

    賈南星正容說道:「不是你太差勁,而是淳於坤的手段太狠太絕了。」

    這時,朱亞男已走近呂正英身邊,以手指輕輕佻開他左臂上的傷口,卻禁不住驚呼一聲道:「還說是輕微的皮肉之傷,這一個傷口,長達兩寸,深達半寸哩!」

    朱四娘連忙喝道:「林忠,趕快以金創藥替副令主包紮傷口。」

    於是林忠、劉子奇二人動手,以最快速的手法,替呂正英包紮起傷口來。

    朱四娘卻向其餘的賓客和手下們在吩咐著:「清理現場,重行安排酒席,年夜飯照常進行。」

    人多好辦事,不消多久,現場已清理乾淨,被打散的酒席也重行排好,而呂正英所受的外傷,也已完全包紮好了。

    不過,首席卻由原有的兩席,而變成一席,當然,賈南星坐了上首,而將原先敬陪末座的正副總管擠了下去。

    重行入席之後,首席的人,自然是爭相向賈南星敬酒,呂正英並含笑說道:「師父,您怎麼不事先說明,而要以這種姿態來跟我們開玩笑呢?」

    賈南星笑道:「我如果不以這種姿態來,方纔那六個小子,又怎會現出原形來。」

    朱亞男插口嬌笑道:「原來師父早就知道他們的來歷了。」

    賈南星道:「我也並不是完全知道,只不過是覺得那四位特別貴賓的形跡,有點不對勁而已。」

    呂正英蹙眉接道:「對了,不知那真正的四位特別貴賓,是否也曾來過?」

    賈南星輕歎一聲道:「看情形,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朱四娘接問道:「老爺子之意,是認為那四位的本身,已遭了那四個殺手的毒手了?」

    賈南星苦笑道:「但願我的猜想,並不正確才好。」

    朱亞男插口笑問道:「師父,您現在的姓名是真的姓名,還是化名呢?」

    賈南星笑了笑道:「我這賈南星三字,是貨真價實。」

    呂正英接問道:「師父,您這姓名,淳於坤是否知道?」

    賈南星道:「淳於坤不知道,但呼延奇卻是知道的。」

    「那麼!」朱亞男笑問道:「您為何又自號劫餘生呢?」

    賈南星苦笑道:「師父這條老命,能夠活到現在,難道不能算是劫後餘生嗎!」

    呂正英卻忽然輕輕一歎道:「師父,方纔那情形,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餘悸。」

    賈南星捋鬚微笑道:「現在,你小子該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朱四娘也蹙眉說道:「那種霸道劍法,不知道是怎麼練成的?如果那些殺手的人數,真有我的女劍士那麼多,那可實在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賈南星沉思著道:「像你的女劍士那麼多是不可能,不過,據我估計,可能不會少於四十個。」

    朱亞男接道:「如此說來,縱然減去方才殺死的六個,也還有三十多個?」

    「不錯。」賈南星點首接道:「而且,他們行跡已露,今後可能會不擇手段地實行濫殺,所以從現在起,凡是我方的人,都得隨時隨地提高警覺,加強戒備才行。」

    呂正英蹙眉說道:「對了,看情形,他們必然還有人?混在那些普通賓客之中。」

    賈南星臉色肅穆地接道:「這是難免的,在未來這段時間中,我方的人勢將蒙受很大的損失。」

    朱四娘一挫銀牙道:「擒賊王,我必須盡快將淳於坤那老賊除掉才行。」

    賈南星苦笑道:「請恕我說句洩氣的話,憑單打獨鬥,我們這些人,誰也不是淳於坤的對手。」

    呂正英一怔道:「可是,當我前次碰上那老賊時,他的表現,可並不怎麼高明啊!」

    賈南星道:「那是他故意藏了私,現在一切都抖開了,再碰上他時,你就知道他的厲害啦!」

    朱亞男蹙眉問道:「師父,真的連您也打不過淳於坤那老賊?」

    賈南星苦笑道:「我要是打得過他,這些日子來,也就用不著盡在暗中活動了。」

    朱亞男輕輕一歎道:「那怎麼辦呢?」

    賈南星正容接道:「事情雖然棘手,但我們無須悲觀和著急,慢慢來,辦法總會想出來的,而且事實上,我也早已在著手部署了。」

    朱亞男這才展顏嬌笑道:「原來師父已有錦囊妙計,那我真是白操心啦!」

    賈南星正容如故地道:「我這些安排,能否收效,目前還難預料,所以我不事先透露出來。」

    朱亞男媚笑道:「連您的兩位寶貝徒弟,都要瞞著?」

    「別自說白話了!你們兩個,幾時拜過師父的?」

    「好了朱亞男目注呂正英嬌笑道:「正英哥,我們現在就補行拜師大禮。」

    「正英哥」這稱呼,本來只是當他們單獨相處才用的,此刻的朱亞男,得意忘形之下,居然當眾叫了出來。

    因此,她的話聲一落,立即引起不同的連鎖反應,呂正英的俊臉為之一紅。

    朱四娘、劉子奇二人的臉上,則掠過一片開朗的笑意。

    只有朱勝男是一片冷漠神色,僅僅是眼角上的肌肉微微扭動了一下,令人沒法看出她心中的感受。

    倒是賈南星連忙含笑搖手制止道:「不!不!我老人家不作興這一套,而且,現在也不是補行拜師大典的時候。」

    朱亞男勝利地笑了:「那您告不告訴我,您那暗中的安排呢?」

    賈南星苦笑道:「我自然會告訴你們,不過時間卻得往後挪。」

    朱亞男笑問道:「挪到什麼時候?」

    賈南星道:「我正在等一個人的回信,最遲不會超過三天。」

    他一頓話鋒,卻轉向呂正英笑道:「小子,這小丫頭可真會磨人,將來可有得你受的啦!」

    朱亞男佯嗔地道:「這像是一個做師父的人該說的話嗎!」

    賈南星含笑舉杯道:「肚子裡的酒蟲在抗議了,師父說錯了話,自罰三杯,你該沒話說吧!」

    說完,果然連飲了三大杯。

    朱亞男卻含笑道:「我想起來了,師父,您在天心谷時,所使用過的隱身法,現在不正可以派上用場了嗎?」

    賈南星正容接道:「那不是隱身法,而是武學上的左道旁門,名之為『借物潛形術』。」

    朱亞男笑道:「師父,什麼名稱都無關緊要,我提起師父注意的,是它目前正可派用上場。」

    賈南星笑問道:「能派什麼用場呢?」

    朱亞男含笑反問道:「師父方才不是說過,淳於坤老賊的武功,高到沒人可以制服他嗎?」

    賈南星點點頭道:「事實上確是如此。」

    朱亞男接道:「那麼,我們何不利用那『借物潛形術」悄然欺近淳於坤老賊身邊……」

    賈南星截口苦笑道:「丫頭,你居然要師父去幹暗殺的勾當?」

    朱亞男笑道:「這叫作事急從權,也沒甚不妥當呀!」

    一頓話鋒,又嬌笑著道:「師父覺得有失您的身份,就把那法子教給我,由我去執行。」

    賈南星捋鬚微笑道:「說來說去,終於不打自招了,原來你是想學那『借物潛形術』……」

    朱亞男嘟著小嘴,嬌嗔地接道:「師父,您可冤枉人啦!」

    賈南星笑問道:「師父哪一點冤枉你了?」

    朱亞男接道:「師父,我想學那『借物潛形術」固然是不錯,但我學來是去殺淳於坤老賊,也是實情啊!」

    賈南星正容道:「這情形我知道,但那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邪門玩藝,我不會傳給你們,事實上縱然你學會了,也派不了什麼用場。」

    朱亞男訝然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賈南星道:「因為,使用那『借物潛形術」最是消耗真力,所以當你施展那邪門玩藝兒時,事實上已無餘力去幹那暗殺的上當了。」

    朱亞男不禁殊感失望地道:「真的?」

    賈南星苦笑道:「師父還會騙你嗎……再說,師父就只有你們這一對寶貝徒弟,有甚好玩藝不傳給你們,難道要帶到陰間,送給閻王爺作見面禮嗎!」

    這一說,同座的人都禁不住笑了。

    朱四娘向賈南星一舉酒杯道:「老爺子,我敬你一杯。」

    賈南星哈哈一笑道:「令主平常恨透了臭男人,如今,居然向我這個臭而又老朽的男人敬起酒,真使我有點受寵若驚哩!」

    朱四娘隨著大夥兒一笑之後,又正容說道:「老爺子,有件事情,我怎麼也想不通。」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禁使賈南星蹙眉反問道:「什麼事想不通啊?令主!」

    朱四娘這才笑道:「我說的是淳於坤老賊的武功。」

    賈南星笑笑道:「淳於坤算是我的嫡系傳人,那是錯不了的,令主之意,說的是淳於坤所訓練那些殺手的劍招來源吧?」

    朱四娘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

    賈南星蹙眉接道:「也只有這一點,才是我心中一直沒法解開的死結。」

    這語氣,這神情,不由使一直在沉思著的呂正英,禁不住心頭一震道:「師父,難道說此中還有某種隱情嗎?」

    賈南星卻是不答反問道:「正英,方纔,你已經親自領略到殺手們所使的劍招,有何奇特處?」

    呂正英沉思著接道:「我總覺得,那劍招對我們的『靈蛇劍法』好像有克制作用?」

    賈南星禁不住長歎道:「既然你也有這種感覺,那就證明我的想法,並非是杞人憂天了。」

    呂正英一怔道:「師父此話怎講?」

    賈南星輕輕一歎道:「這事情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他目光環掃了一下,又含笑接道:「這地方說話諸多不便,我看,這頓年夜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吧,不妨早點退席,換個地方談話,同時,我們退席之後,其餘的人也會感到自在和輕鬆一點,一年之中,就只有這麼一個除夕,令主請吩咐下去,除了輪值的人,要特別提高警惕之外,沒有任務的人都可以盡量放鬆一下。」

    朱四娘點點頭道:「老爺子說的是。」

    於是,立即向護駕雙將、正副總管四員大將,特別交待一番之後,自己卻偕同賈南星、呂正英和兩位愛女,起身離席,走向她自己的暖閣之中。

    侍女獻過香茗後,稚氣未脫的朱亞男,首先舊話重提道:「師父,方才您那『說來話長』的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朱四娘佯嗔地叱道:「就是你這丫頭心急。」

    「娘。」朱亞男嬌笑道:「有問題悶在心中,那多難過啊!」

    賈南星苦笑道:「丫頭不用難過了,師父慢慢說來就是。」

    朱亞男勝利地笑了,賈南星卻正容說道:「你們都知道,我那套劍法,名為『靈蛇劍法」是由蛇類攻擊敵人時的奇幻身法,所衍化而來,而且,也不是我所獨創,而是根據一位前輩異人的遺著,逐漸加以改良,才成為目前的這一套較為完整的劍法。」

    一頓話鋒,又沉思著接道:「當我隨同李聞天四處流竄時,當時我的劍法是號稱無敵的,可是有一次卻敗在一位年輕的道士手中,事後才知道,那位年輕道士,自稱天鶴子,而他所使的劍法,也名為『天鶴劍法』。」

    呂正英蹙眉說道:「天生一物克一物,鶴能克蛇,怪不得當年師父會敗了。」

    賈南星苦笑道:「而事實上,天鶴子的『天鶴劍法」也的確是根據靈鶴擒蛇時的身法而研創,所以我才處處受制。」

    朱四娘若有所憶地接道:「哦!我明白了。」

    賈南星目光一掃三位年輕人道:「你們三個,也該明白了吧!」

    朱亞男連忙接道:「大姐,正英哥都不要說,由我來猜猜看。」

    賈南星捋鬚笑道:「這丫頭,好專橫。」

    朱亞男嬌笑道:「師父,不是我專橫,是我的年紀最小,猜錯了也不用難為情。」

    賈南星冷笑點首道:「好!那你就猜吧!」

    朱亞男偏著頭,嬌笑著向賈南星道:「師父是懷疑那位天鶴子也在無敵堡中?」

    賈南星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過,無敵堡中,師父已有極可靠的暗樁,我自己也曾親自默察過,不會有這麼一位人物。」

    朱亞男接道:「那是說,天鶴子隱身在別的地方,暗中支助淳於坤老賊?」

    「對了。」賈南星接道:「這完全符合我的構想,不過,這一構想,一直還沒法證實。」

    呂正英笑問道:「師父安在無敵堡中的暗樁是誰啊?」

    賈南星道:「這還是我個人的秘密,因為,任何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減少一份秘密性,所以我不會向任何人說明。」

    朱四娘蹙眉說道:「老爺子,這麼說來,機密性是保持住了,卻也有一個缺點。」

    賈南星笑問道:「令主說的是哪一方面的缺點呢?」

    朱四娘道:「比方說,那個人跟我方的人遭遇上了,萬一他功力不敵,而被我們誤殺了呢?」

    賈南星道:「我也曾考慮到的,真要到那種程度時,他自然會說明自己身份的。」

《五霸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