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

    蕭循的一聲呼喊,使得全場陷入一種難堪的寂靜。「韋明遠!」

    「『太陽神抓』韋明遠!」

    「這青衣女人會是韋明遠……」

    有的人在暗地驚歎,有的人在私下自問,各人現出不同的表情,都為這個年青人的突然出現而震驚!

    青衣女人徐徐地解掉頭上的青帕,除下如螺的假髮,摔掉臉上的化妝,最後脫掉身上的衣裙。

    幾千雙眼睛在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屏住氣息,睜大眼珠……

    鬍子玉悄悄地一推任共棄道:「你不是說無論韋明遠怎樣化裝,你都有辦法認出來嗎,今天怎麼走了眼了,看來你有兩個眼睛,還不如我一目瞭然!」

    任共棄悼捧地道:「我做夢也想不到韋明遠會裝成一個婦人,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留心去看他,怎麼?你倒早認出來了?」

    鬍子玉得意地道:「當然!我是以智慧的眼睛去觀察一切的,故能明察秋毫,洞燭一切,遠比你們的肉眼強多了。」

    任共棄冷冷地道:「那麼你是故意叫『雪海雙凶』夫婦倆去送死了!」

    鬍子玉道:「是的,我老早指點韋明遠入『幽靈谷』,就有了成全他報仇雪恨的心願,我始終認為大丈夫當快意思仇……」

    任共棄道:「雪海雙凶』到底跟我們相識一場,兔死狐悲,物尚且傷其類,你難道連一點歉然之心都沒有嗎?」

    鬍子玉哈哈地笑道:雪海雙凶本是用作釣取韋明遠的香洱,魚已上鉤,餌且何用,讓韋明遠一決怨仇,也免得他多一層憾事!」

    任共棄追問道:「你已有了對付韋明遠之策嗎?」

    鬍子玉道:「策謀講究活用,同時因勢制宜為上者,我這人向來不作預謀,隨時利用機會,才可使對方措手不及……」

    任共棄忽然有深意地問道:「但是你對付韋明遠之心卻絕不會更移的是嗎?」

    鬍子玉堅決地道:「是的,大丈夫眶眥必報,何況韋丹殘我一腿,韋明遠奪我『駐顏丹』,逼得我到處不得安身,我非……」

    任共棄沉著臉道:「我曾經以『分筋錯骨法』對付你,我相信你不會忘記的,看來我必須提防你一點,甚至於先下手為強……」

    鬍子玉這才發現到任共棄眼中的殺機,知道自己一時光圈口快,說出內心之感覺,引起他的疑心。

    立刻加以解釋道:「老弟不必多心,我們頗為莫逆,怎會對你記恨……」

    任共棄曬然道:「許狂夫又如何?他與你十年交情,最後看不慣你的作為而離開了你,若非盟主喝止,你幾乎想殺他……」

    鬍子玉一時語結,良久始道:「隨你老弟怎樣想,我……」

    任共棄立刻接口道:「你不恨我是不是?鬍子玉,你若真是個人物,現在只要拍拍胸膛講一句話,我立刻相信你!」

    鬍子玉:「講什麼話?」

    任共棄道:「你若真的不恨我,你就說一聲,今後無論明地或暗中,你絕不設計陷害我,你敢不敢說?」

    鬍子玉望著他,心中對這個年青人之厲害,異常佩服!

    考慮了一下才決然地道:「我不能說這句話,平心而論,誰要是給我一個難堪,我一輩子也不能忘懷,連我爹我都不能原諒他!」

    他說完了這話,以為任共棄會立刻出手的,忙暗中嚴加戒備,不想任共棄卻神秘地一笑道:「老胡,不知怎地,我倒開始喜歡你起來,我喜歡你跟我作對,因此,現在我實在不想殺死你!」

    鬍子玉雖感意外,但立刻使風扯篷道:「好吧,咱們以後別別苗頭,現在先管目前的事……」

    在他們說話的當兒,韋明遠已恢復本來的面目,冷靜地站在場子中間,一言不發地望著四周。

    蕭湄自從認出他之後,就一直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沒有見他之際,她就想殺死他,但是……

    韋明遠突然走向蕭湄,朝她一拱手道:「多謝盟主成全,使我得雪父仇……」

    蕭湄突轉為輕柔地道:「不!明遠你別那樣叫我!」

    她這一種態度改變,大出所有人的意料,連韋明遠都無法相信,呆在那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鬍子玉與任共奔一看情形不對,一打眼色,雙雙飛身躍起,來至場中,停在她的身後!

    蕭循回頭道:「你們回去,在我講話的時候,你們要是敢插一句嘴,我就要你們的命,你們不會以為我做不到吧?」

    鬍子玉急聲道:「盟主忘了他是你的仇人嗎?」

    蕭湄笑道:「我跟他有什麼仇?」

    鬍子玉一時語結,因為他想了半天,始終無法說出韋明遠與蕭湄之間到底有什麼仇可言!

    任共奔結結巴巴地道:「他……他辜負你的一片盛意,他遺棄了你……」

    蕭湄道:「我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是他遺棄我,是我自己性子太壞,我遺棄了他!這一點你弄錯了!」

    任共奔還待辯論,蕭猖臉色一沉,冰冷地道:「回去!別忘了你們已加盟水道,我還是盟主!」

    鬍子玉察言觀色,知道一時無法再說勸蕭湄,遂一拉任共棄的衣服,兩人又飛身回到原處!

    蕭湄這才恢復原有的溫柔,向韋明遠道:「這一向你都還好?」

    韋明遠雖不知她何以著此,但仍感於她聲音中的誠意,望著她的笑容,億起她的往日的柔情,遂也輕輕地道:「謝謝你,還好!」

    蕭循眼珠一轉,睜子中泛著異樣的光彩道:「明遠!你還能像從前一樣地叫我一聲嗎?」

    眾目睽睽之下,她毫無顧忌,居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確實令韋明遠感到難堪,囁嚅了半晌……

    然而當他接受到蕭湄眼中乞求的光芒時,毫不遲疑地脫口呼道:「湄……湄妹!」

    蕭循輕「嗯」了一聲,陷入了無限的神往!

    這一對奇異的男女,選了這麼一個奇異的場合在重溫舊情,四周有多少人在注目,然而他們卻不發出一點聲息!

    是這一對男女的特殊身份震懾位了他們!

    良久,周圍靜得像一切都停止了!

    蕭湄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感動地道:「美!真美!美極了,隔了這麼久,你的聲音仍是那麼令人心動!早先為了杜素瓊,我是有點恨你的……」

    提起杜素瓊,韋明遠彷彿在心上被人插了一刀,他突地變為粗暴,皺起眉頭,凶聲凶氣地道:「別提她了,她已經遠離了這個世界,雖然沒有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不再會回到我們這個世界來了!」

    蕭湄雖然主盟水道不久,但生殺於奪,僅在舉手動唇之間,可是此刻,她居然心平氣和地接受韋明遠的大聲晚喝,毫無怒意,而且還順從他的意向,以柔和的聲音,笑著向他道:

    「不提就不提!好久不見了!我也不願意一見面就提那些令你不愉快的事,明遠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韋明遠痛苦地想了一下道:「是的,兩年多了!」

    蕭湄黯然地道:「兩年多是一段不算短的時光,它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很多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

    韋明遠道:「不錯!你功夫進步多了!」

    提到功夫,蕭湄的臉上浮起一陣陰影,淒涼地道:「別說那些!我們應該有許多別的事情可說的,明遠!我們換個題目談談好不好?譬如說……」

    韋明遠突然打斷她的話道:「盟主……不!湄妹!我們必須現在談嗎?」

    蕭湄道:「難道你不想談?」

    韋明遠搖頭道:「不是!我們不能在這個地方,當著這麼多人……」

    蕭湄這才想起他們周圍還有許多人,然而她仍是很平靜,毫無羞澀或不安之狀,徐徐道:「這兒不太合適,我們換個地方?」

    韋明遠奇道:「現在是在英雄大會上,你是在作天下第一之爭!」

    蕭循雙手一攤道:「我現在不感興趣了!除非你有意思!我一定殺盡所有的敵手,然後我會輸給你,心甘情願地輸給你!」

    韋明遠不解地道:「為什麼?你召開這個大會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耍確定這件事嗎?現在眼看就快成功了……」

    蕭湄深情地道:「不!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我不陽任何人,然而我自知我一定不會贏你,在你面前,我失敗得太多了!」

    韋明遠一時不知怎麼說!站在那兒不動!

    蕭湄又道:「你要那個位置嗎?我現在就為你一搏!我過去虧負你太多,我必須要設法補償你,為你做任何事。」

    韋明遠搖搖頭道:「不!我不要你補償,凡事都是數,都是天命!我也不要這個位置,我來此的目的為了他們!」

    說著用手一指地下「雪海雙凶」的屍體!

    蕭湄道:「你目的竟這麼簡單嗎?那你又何苦辱名屈己,化身為婦人,你早來跟我說一聲,不就都解決了!」

    韋明遠道:「父仇必不可假手他人,我若以真面目出現,他們一定不肯出來!而且婦人也沒有什麼屈辱,像你……」

    說著望了蕭湄一眼道:「雖是一個女子,卻已尊為水道盟主,若是你願意,天下第一武林至尊,也是意料中事!」

    蕭湄受了誇獎,淡淡一笑道:「謝謝你把我說得那麼好,既是你無意於此,父仇也雪了,心事也了了,我們離開這兒吧!」

    韋明遠遲疑了一下,才道:「湄妹!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娶妻了!

    蕭湄臉色一變道:「啊!是誰?」

    韋明遠道:「是吳湘如,她也是任共棄的妹妹!」

    蕭湄的臉色半晌才和緩過來道:「你們男人真善變!」

    韋明遠歎了一口氣道:「她是個純潔善良的孩子,愛我極深蕭循緊迫著問道:「你愛她嗎?」

    韋明遠思索了半晌,才道:「我愛她,那不是一種男女之間的戀情!」

    蕭湄道:「這就奇怪了,與你結為夫婦的人,居然不是你的戀人,那麼你對她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

    韋明遠再思索了一下道:「我很難解說……也許可以算是兄妹之情吧!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茬弱而需要保護的孩子!」

    蕭湄極感興趣地道:「那麼你的戀情又交給誰呢?」

    韋明遠痛苦地道:「我曾經交給你過,但是你不瞭解我!後來……」

    蕭湄快嘴接上道:「後來又交給了杜素瓊!」

    韋明遠歎息道:「是的!她是瞭解我的,她也愛過我,我們愛得深,瞭解也深,只是……唉!一切歸之以天命吧!」

    他本來想說:「只是全給你破壞了!」

    然而話到口頭,他突然意識蕭循所以這樣做,何嘗不是一種深濃而激烈的愛的表現呢!

    所以他只好將一切都歸請命了!

    蕭湄臉上的表情是奇特的。

    有怨恨,也有悔咎,更有著許多複雜的情愫……

    半晌,她歎了一口氣道:「明遠!我現在懂得你了!」

    韋明遠歎息著道:「遲了!」「遲了?」

    韋明遠傷感而又歉然地道:「是的!我不能負湘兒!她是個孩子……」

    「你不是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嗎?我不跟她爭這些!」

    韋明遠突然指著自己的心頭道:「湄妹!我也許傷了你的心!但是我必須再要告訴你……」

    蕭湄瞼上浮著一片悲淒,含著淚珠道:「我知道你要告訴我的是什麼?但是我必須當著這麼多人告訴我嗎?必須要他們來嘲弄我嗚?」

    韋明遠廢然長歎一聲,放下手來,歉意地望著蕭湄,從她的眼中,他確信蕭湄已懂得他要說什麼了!

    蕭調呆立了一下,幽幽地道:「遲了!遲了!為什麼我的一切老是遲了一步……」

    語調極是淒楚!

    四周的人有的知道他們一點,有的完全莫名其妙,然而他們都靜靜地等在一邊,沒有人敢大聲地吐一口氣。

    蕭湄略微平復自己的情緒,才輕輕地道:「明遠!我不要求你什麼,只希望找個地方,讓我們靜靜地談一下,行嗎?我僅是這一個要求!」

    韋明遠想了一下,用手朝四週一指道:「你交代一下吧!」

    蕭湄喜悅地道:「說走就走!還需要什麼交代!」

    這女人對韋明遠已經溫馴了,對別人仍是蠻橫的。

    一直呆立在旁邊的文抄侯卻輕咳了一聲。

    蕭湄已經忘記他,聽見吱聲,才記了起來道:「我們不比了,現在我心情已變,饒你不死吧!」

    文抄侯狡儈地一笑道:「那麼這天下第一的名位呢?」

    蕭調大方地道:「若是沒有別人跟你爭,也讓給你了!」

    文抄侯,聳肩膀道:「聽盟主之意,好像盟主若是不讓,就非盟主莫屬了!」

    蕭湄柳眉一揚道:「你當得起他『太陽神抓』一擊嗎?」

    文抄侯考慮一下道:「沒有把握!」

    蕭湄突然一指點在鐵鼎上道:「你縱有『千幻神功』,當得起這一點嗎?」

    文抄侯朝鼎上一看,臉色候然大變,吶吶道:「『搜魂指」『透骨搜魂指』……」

    蕭循傲然一笑道:「你總算知道厲害了。明遠!咱們走吧!」

    這兩個震驚江湖的年青人,傲然地離開浮台,在眾人驚詫的眼光中,並肩齊步,絕塵而去!

    文抄侯再走到鼎旁看了一下,搖搖首,神情黯然慢步離開了蕭湄雖然沒有跟他比,然而卻留下了一手天下無敵的功夫。

    鬍子玉與任共棄跟著走到鼎旁,看到蕭湄輕輕的一指,卻將那厚有數寸的鐵鼎刺了個對穿!

    兩邊四個洞,不但位置正直,而且大小相等!

    四周的群豪也開始散了。

    英雄大會沒有結果!

    但是也有了結果!

    鬍子玉與任共奔檁懼地對望一眼,躡在文抄侯身後走去,這兩個人有時心念是一致的!

    廣大的浮台上只留下一隻鐵鼎。

    那只懾人心的鐵鼎!

    仍是十里煙波的洞庭。

    仍是苯鈔銀燭的畫防。

    仍是金風送爽的秋夜。

    仍是軟語輕柔的良宵。

    韋明遠一個人坐在桌旁獨酌,面前堆著三四樣菜餚,銀盤細瓷,顯得特別講究,然而他卻沒有下著!

    蕭湄從後艙端著一碗紅燒魚出來,布衣荊級,臉上浮著美麗的笑容,耳下一對明珠垂擋直晃!

    望見他仍是呆呆坐著,薄薄掀上一層怒意!

    「我叫你先吃!你怎麼不聽話,有些萊涼了不好吃!」

    韋明遠朝她苦笑一下道:「我吃不下!」

    蕭湄眉頭一場道:「吃不下也要吃,你放心,這裡面沒毒藥!」

    韋明遠皺眉道:「你何苦這麼說呢,其實憑你最後的那一指,要殺我易如反掌,何必還費神用毒藥呢……」

    蕭湄微微地噘嘴道:「不談武功好不好,我也不是故意賣弄,那傢伙太貧嘴,不給他點厲害瞧瞧,他始終不知天高地厚!」

    說完將魚放在他身前道:「你嘗嘗,這是鱸魚,九秋天最好吃!」

    韋明遠情不可卻地拿起筷子道:「你這是何苦呢,非要自己下廚房,隨便叫人弄弄算了!我又不是為吃來的!我們還是快點談談吧……」

    蕭湄眨眼睛笑道:「你急我不急!」

    韋明遠挾起一塊魚放進嘴,無可奈何地搖頭,他只希望快點與幫湄談完了早些離開!

    蕭湄卻似猜這他心思似的,把人都打發走了,說是要自己親手燒菜來招待他,弄得他啼笑皆非。

    「最難消受美人恩」!

    韋明遠此時就有這種感覺,不過那「難」宇該作別解,不是「難得」之「難」而是「難受」之「難」!

    魚吃到嘴,他倒不禁驚異了,脫口讚道:「妙極了!湄妹,我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

    蕭調嫣然一笑道:「謝謝你捧場,這是我母親教我的,除了你之外,還沒有第二個人嘗過我的菜呢!」

    韋明遠對她的盛意倒是很感激,謝著道:「湄妹,你對我太好……」

    蕭湄轉身回到艙外,邊走邊答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侍候你愉快一點,多盡一點心,你先吃著吧!還有兩個菜,我就來陪你。」

    韋明遠感慨了一下,心中卻在想著:「若是她從前是這麼好該多美!我也不會再愛上瓊妹,再有湘凡,再,再……惹出以後無窮的麻煩……」

    一面想,一面喝、吃,不知不覺,將一杯酒飲盡了,兀自不覺,盡拿空杯往口中送。蕭湄剛好把菜都燒好端上來,見狀噗哧一笑道:「不吃就一點不嘗,吃起來連杯子都幾乎吞掉!這算是哪輩子修來的德性,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韋明遠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拿起酒壺,待往杯中添,卻被蕭湄搶過來,替他斟滿了!

    韋明遠趕緊站起來道:「不敢當!不敢當!」

    蕭湄一把將他按下去道:「爺!老實點坐吧!權當姆子一點敬意!」

    韋明遠汕汕地笑道:「湄妹!你真會開玩笑!誰若能得你為婦,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因為……因為你是……」

    蕭湄神秘莫測地笑道:「因為我是一個天下頂賢慧的妻子是不是!」

    韋明遠真心地讚賞道:「是的!你的確有那種條件!」

    蕭湄臉色一寒道:「別提那些廢話!皇帝老子都甭想做那個夢!」

    韋明遠不知道她何以會生氣,忙道:「湄妹!我是誠心地誇獎你!」

    蕭湄瞼色黯然道:「我知道,請你原諒我,我的脾氣有時還改不了!」

    韋明遠倒無再勸什麼,默然地替她拉開椅子,請她坐下,又默然地替她斟滿了酒杯!

    蕭湄舉起杯子,突然一種奇怪的表情道:「明遠!假若我真有你所說的那麼好,那麼我現在毛遂自薦,若公子不以薄柳見棄,婢子願侍巾楊。」

    韋明遠想不到她會突然生此一間,不禁手忙腳亂。

    吶吶了半晌才道:「我……我已經娶過妻子!」

    蕭湄仍是怪異地笑道:「我不是要你停妻再娶,我願意作你的小星!」

    韋明遠感到更難回答了,張大了口望她……

    蕭湄放下了杯子,哈哈地笑道:「你不必嚇成這個樣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也許下賤,但尚不至於到自薦為妻的程度!」

    韋明遠心中雖然放下了一塊大石,但看到她那黯然神傷的樣子,倒是覺得很難過,忙柔聲地道:「湄妹!你別誤會,我想你不至於此,只要你願意,天下的好男人還多的是,你不必那樣委屈自己!」

    蕭湄臉上作色道:「我豈是那種俯首聽命,任人迎娶的女子!」

    韋明遠仍是溫和地道:「以你的稟賦及才具,當然可以嫁個唯你命是從的丈夫!」

    蕭湄瞧著他,頗為認真地問道:「你是那樣的男人嗎?」

    韋明遠搖頭道:「我不行!我自己很倔強的!」

    蕭湄再追問道:「我喜歡那樣的男人嗎?」

    韋明遠想了一下突然極為激動地道:「湄妹!你今後的歲月會很寂寞的!」

    蕭湄忍不往淚落如雨道:「你終於懂得我了!」

    一時兩人都沒有話說了,風搖著船,微微地擺動著,燭光也跟著搖晃著,燭淚不斷地滴著。

    蕭湄指蠟燭道:「我的生命會像蠟燭一樣,不斷地燃燒著心,不斷地滴著淚,直等那毀滅的一天,淚干了,我也成灰了……」

    韋明遠不忍卒聞,強笑著道:「湄妹,別說那些喪氣話,我們久別重逢,而且大家都是死裡逃生,好好地喝兩杯慶祝吧!」

    話說著,聲音已更哽啁了,連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蕭湄陪著他乾了一杯苦酒。

    對望,對望著,兩個人都流下眼淚來了。

    過了許久,還是蕭湄振作起來道:「原是想跟你敘敘舊話,卻不料往事只堪哀,我們不談過去了,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韋明遠也想從愁苦中解脫出來,高興地道:「對!一醉解千愁但願常醉不願醒……」

    愁腸最忌濫飲。

    坎坷易人醉鄉。

    借酒澆愁愁更愁!

    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俱都是斷腸人,一般相思一般淚,一般愁腸一般醉!

    韋明遠的酒量略強,當他只是感到有點天旋地轉的時候,蕭湄已經神志模糊了,突然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韋明遠連忙扶住她道:「湄妹!你醉了!你要做什麼?」

    蕭湄喃喃地道:「我……想吐,明遠!你扶我去吧!」

    韋明遠只有扶著她,走到艙外,蕭湄倚著船舷,彎腰對著水中嘔吐,而且吐得很急!

    韋明遠本來不想吐的,可是看到蕭湄嘔吐之後,忍不住喉嚨一陣難過,遂也走到她旁邊吐起來!

    忽然蕭湄一個轉側,尖叫一聲,直向水中墜去!

    韋明遠一把沒有抓住,眼睜睜地望湖水快將她吞沒了,一時情急之下,也不問自己會不會泅水,高叫道:「湄妹,你別慌。我來救你了!」

    說著「撲通」一聲,也跳進了湖裡!

    他從來未習水性,上次墮江,是因為失去了知覺,怎麼樣得以不死,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這回可不同了,冰冷的江水,朝他口中,鼻中直灌,手足亂舞,好不容易浮了上來,立刻又沉了下去。

    連喝了十幾口水後,他已進入半昏迷狀態。

    蒙龍的感覺中,好似有一隻手將他拖離了水。

    等他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又回到了船上。

    這不是客艙,而是另一間臥艙。

    牙床,羅帳,身上蓋著棉被香氣氤氳,完全是一間女人的臥艙!

    從香味,聯想到女人,立刻又想到蕭循。

    忽然他發現蕭湄就躺在他的旁邊。

    一陣驚喜,立刻伸手扳住她道:「湄妹!你怎麼樣了?剛才你真把我嚇著了!」

    蕭湄張開眼睛望了他一眼道:「明遠!你真傻!自己不會水,怎麼冒冒失失跳下來救我呢!救人不成,自己先丟了性命……」

    韋明遠也想起來了,歉然一笑道:「我當時是急糊塗了,一心只想救你,忘了你的外號叫『五湖龍女』了,這點水哪裡淹得住你呢!」

    蕭湄卻疲軟地道:「別把我捧得那麼高,剛才我就差一點淹死下!」

    「怎麼,莫非你的水性也不太佳?」

    蕭湄道:「笑話!我三歲練水,魚蝦也不過這個樣子!」

    明韋道:「那是為了什麼呢?」

    蕭湄白了他一眼道:「那要問你了!」

    「問我?」

    蕭湄見他莫名其妙的樣子,倒不由得笑了道:「我不說恐怕你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你一下水。我看你手忙腳亂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外行!」

    韋明遠不好意思地插口道:「是啊!我當時簡直急慌了,那樣子一定很狼狽!」

    蕭湄道:「我沒有時間來注意你的樣子!只是曉得你不會水,因此,我只好游過來救你!真夠荒唐的!」

    韋明遠笑了一笑道:「大概還是你拉上來的,真不好意思!」

    蕭湄道:「我拉你上來?我是抱著你上來的!不!還不如說是你抱著我上來的恰當些,你這一抱,差點沒要了我的命!」

    韋明遠這下子是真的弄糊塗了,催著她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湄妹,你快點講吧!」

    蕭湄微喘著氣道:「我才游近你,你就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死命把我往下按,力氣大極了,幾乎捏斷了我的頸項!」

    韋明遠歉然地道:「我真那樣糊塗?」

    蕭循道:「不信你看脖子上好了,那兩道紅印還在呢!」

    韋明遠歉然道:「我信!我信!後來怎樣了?」

    蕭循搖動一下脖項,好像痛苦仍在,恨恨道:「當時我真想毫不抵抗,任你捏死我,再讓水淹死你,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反正活著也沒多大意思……」。

    這次韋明遠看她神色不大好,沒有出言撩撥她。

    蕭湄繼續道:「後來想到你未必情願肯和我同死,所以我才閉注氣,點了你的暈穴,然而我還是板不開你的手,只好……」

    她又望了他一眼才道:「只好那個樣子上來了!」

    韋明遠滿臉是歉意地道:「真對不起,我想不到自己會那個樣子!」

    蕭湄道:「沒什麼,淹水的人都是那個樣子,這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該從你背後過去的,只怪我也慌了一點!」

    韋明遠雖聽她那樣說了,心中仍然不能釋然地道:「我一定弄痛你了吧!讓我看看你的脖子!」

    說放開扳住她腰間的手,想去掠開她的頭髮,忽然他意念到手上的感覺,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叫道:「湄妹!你……你沒有穿衣服!」

    蕭湄平靜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抱住我這半天,到現在才知道!」

    韋明遠大是恐慌,連忙想離開她遠一點,想要坐起來!

    蕭湄又按住他道:「別動!你也沒有穿衣服,這樣子爬起來也不算雅觀!」

    韋明遠這才感覺到自己也是裸體的,果然在被子裡不敢動了。心中卻砰砰直跳!囁囁地道:「湄妹!這是算什麼呢,我們……」

    蕭媚眉頭一豎道:「我們怎樣了?我沒偷你什麼東西!你也沒少什麼!」

    韋明遠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唉……」

    他支吾半天也無法說出口,乾脆歎口氣不說了!

    蕭湄看他的樣子,倒不由笑了。

    笑了半天,才正經地道:「你放心,我還沒下流到不顧廉恥,這是休息的船,上面並沒有預備衣眼,濕衣又不能不脫,我只有這辦法!」

    韋明遠知道這是實情,長歎道:「湄妹!你救了我的命,我怎會怪你,只是這樣太富瀆了你了,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的!」

    蕭循橫了他一眼道:「你能這樣想就好,我以為你會罵我不要臉!」

    韋明遠發急道:「我若有此心,叫我天誅地滅!」

    蕭湄一手掩住他的嘴道:「別發誓!我沒有怪你,其實憑你剛才奮不顧身救我之情,我實在應該很感激你,這樣算不了什麼!」

    韋明遠臉上紅紅地道:「別提剛才的事兒了,我真恨自己太魯莽!」

    蕭湄道:「其行雖愚,其情可感!」

    韋明遠滿臉飛紅,不再作聲。歇了許久,蕭湄突然溫柔地叫了一聲:「明遠!」

    韋明遠心中一動,應道:「做什麼?湄妹!」

    蕭循的聲音中充滿了神往道:「記得我們相識後沒多久,我陪你行走江湖,有一天,有富春江的一艘小船中,我們也是這樣相對!」

    韋明遠移近她一點。

    蕭湄仍若無所覺地繼續道:「這是我唯一的夢,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愛……在我的一生中,你就是我的生命。」

    韋明遠記起了當時兩情綣繾的纏綿,深深地覺得負她太多,忍不住炮位她,吻她的瞼、唇、眼睛……

    蕭湄先是感到突然的。

    但立刻溶化在他強健有力的擁抱中了,閉上眼,隨他暴雨似的密吻,也一任淚水似雨般的奔流!

    韋明遠感到懷中的蕭湄像一條蛇。

    一條柔軟而溫暖的蛇。

    他擁抱過杜素瓊、湘兒、朱勞。

    他過去曾擁抱過蕭媚!

    卻從未如今夜的她那樣地令他心動!

    韋明遠被她勾起回憶,點了點頭。但立刻又否定道:「不,不同!」

    蕭湄道:「是的!略有不同,那時我們都穿著衣服,但是只要我們兩心無他!這有差別嗎?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韋明遠立刻覺得臉上一陣發燒。

    蕭循又神往地道:「那時,你對我說了許多美麗的話,你描寫我們的夢,你也曾描寫我們的希望,這些我都記在心裡……」

    韋明遠痛苦地道:「空虛的夢,幼稚的想像,你該忘記那些事,兩年多以來,世界改變了許多,我們也長大了許多!」

    蕭循淒苦地想:哪一個女孩子能忘記她第一次的戀愛,第一個夢,第一個希望,第一個戀人?何況不僅因為蕭媚曾經一度是他傾心的戀人!

    而且也因為蕭湄是一個婦人!

    一個豐滿成熟,韌性,滑膩的胴體。

    而他自己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平凡而有情態的男人,不是聖人!

    沒一有個男人能抵制那種誘惑!也沒有一個女人能抗拒韋明遠那樣的男子!

    風擺動著船掀起無數漣漪,向四周展開!

    從狂熱中突然冷卻,從激動中恢復平靜!

    儘管他們是超越常人的武林高手,儘管他們都有一身出奇的武功,他們也有常人一樣的疲倦與喘息!

    蕭循軟弱地撫著韋明遠壯健的胸膛,輕持他著胸前的毫毛,輕輕地,滿足地而又嬌柔地道:「明遠!你剛才真兇!我現在想起來倒有點怕了!」

    韋明遠躺在他身旁,手指仍在她身上滑動著,雖然他已與湘兒結為夫婦,卻在蕭湄那兒得到從所未有的滿足!

    驀而!他想起一件事。

    扳過蕭媚的臉,輕輕地道:「媚!告訴我!」

    蕭湄在鼻中輕哼道:「什麼事?」

    「他是誰?」

    蕭湄痛苦地道:「我知道你會問的!你可以不問嗎?」

    韋明遠默然了,他想到自己並沒有權利問。

    他的手指仍在身上滑動,突然又停止了。

    「湄!告訴我!他是誰?」

    蕭湄哭了,哭著道:「明遠!我求你別問,我答應你,你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從前是!

    將來也是!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韋明遠又默然了。

    天亮了,亮光照進窗子,照上了他們的床。

    韋明遠幾乎靜默了一個時辰,終於他又開口了。

    「湄!告訴我!否則我會受不了的!」

    蕭湄的淚也流了一個時辰,突然她哭著聲音道:「我那樣求你了,為什麼你還是要問呢?你是有妻子的,我受得了,杜素瓊嫁了任共棄,你也受得了,為什麼你偏偏受不了我呢?」

    蕭湄是幾句傷感的話,卻又在韋明遠的心中刺了一刀。

    他無言地掀被坐起,披上尚未全干的濕衣走了。

    頭也不回地走了,耳中卻飄來蕭循帶哭的聲音:「明遠!你這樣一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韋明遠懷一種屈辱的心情回到家中。

    不!這應該是吳止楚的家,他與湘凡成婚後,這茬弱的女孩既需要他,也需要爺爺!

    所以他沒有另外置屋,仍是住在吳止楚那兒!

    漸近屋門,他心中的罪惡感也更深,屈辱的心情漸漸沒有了,代之以一種仟侮的心情!

    一種對聖潔的湘凡仟悔的心情。

    忘記那個淫蕩的女人吧!反正仇也報了!今後我將伴著湘兒,終老是鄉,再也不走江湖了!

    望見那竹籬小舍的時候,他恨不能一步飛進去,但也有些蜘躑,「近鄉情更快」,或許就是這種心情!

    湘兒並沒有在竹門外等他,他搖了頭,低說一聲:「這孩子!到底是孩子,說的都是玩話!」

    於是他又記起離家前夕,湘兒曾挽他的頸項說:「韋大哥,你走了之後,我會想念你的,我天天站在那竹籬笆外面,等你回來好不好?」

    記得自己也曾開玩笑地回答她道:「好的!你記住,我一定在太陽落山時回來,每天你就等那一下好了,假若太陽下了山,我還沒有回,那就要等第二天了!」

    「真的?韋大哥!我就那麼辦!」

    想到這兒,他不禁笑了,心底暗自地道:「真是孩子!成親都兩個月了,還是稱名道姓地叫我韋大哥,看來這稱呼是一輩子都改不了口!」

    「現在正將日落,她沒有出來等我,回去逗逗她去!假裝生她的氣,讓她急得跳腳,流著眼淚求怨……」

    就在這些逼想中,他跨進了竹籬。

    籬門沒有關,裡面顯得出奇的平靜。

    這平靜有一種不樣的預示,他在院中就不停地喊道:「湘兒我回來!」

    屋子裡靜靜的,沒有一點回音!

    上天保佑,別出事吧!但願他們是有事出門了!

    他在心中祈禱著,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了。

    推開屋門,他怔住了。

    屋中凌亂不堪,桌椅散亂,滿地都是藥材。

    吳止楚的屍身半倚在牆角,胸前一個大洞。

    韋明遠心膽皆裂,狂吼一聲,連忙走近前去。

    吳止楚仍留著憤怒的表情,手指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血字,意思分明,想是寫了一半,即告氣絕。

    那幾個宇成為唯一的線索了。

    他忍著悲哀看下去!

    「湘兒被擄,殺我者乃……」

    最後一個字只有那兩點,這老人拼盡最後的一口力氣,想告訴他仇人是誰,可惜已力不從心了!

    據屍身的情形來看,他死去將有半天上夫!

    「這賊子一定是在今天上午行兇擄人,可借我來遲半日,否則,爺爺!也許不至於死得那樣慘……」

    他淚眼模糊地喃喃低語著,一面開始研究那幾個血字,遺憾的是它竟在最重要之處中斷了!

    「惟一可追究的是那兩點,那兩點可能湊成什麼字呢?」

    驀而,他記起了蕭湄臨走時的話了!

    「……你會後悔的……」

    「這妖女,她報復得真快!」

    「爺爺胸前的大洞,不正是『嫂魂指』的傑作嗎?」

    「她功力比我高,趕在我前頭半日,當然不成問題!」

    「那兩點不正是蕭宇的起筆嗎?」

    一切跡象歸納起來,都是蕭湄無疑!

    「你擄去湘兒!還可說是為了報復我,可是你不該殺死這可憐的老人,他是無辜的啊!」

    「你說我會後侮的!我果然後悔!我後悔沒有趁你在不備時候將你殺死,而且對你也浪費了一些感情!」

    「可憐的湘兒,在你手中,不知將受什麼折辱!」

    「狠毒的妖婦,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用盡一切的方法,我也會殺死你,替爺爺報仇的!……」

    當夜,他埋葬了吳止楚。

    然後一把火燒掉了那幢小屋!

    天涯海角,他開始去追尋仇恨了!

    舊恨剛了,又添新仇,仇恨始終追隨著他。

    「我是個不樣的人,我所到的地方,就會帶去災禍,我所愛的人們,就會得到不幸,我真是那麼不祥嗎?」

    他開始詛咒起自己來了!

    多事的江湖又起了一陣新的波動。

    英雄大會雖無結果,產生一個絕大的變異!

    當眾就離開的兩個絕世高手蕭湄與韋明遠,從那一次之後,就神奇的失了蹤。引起了大家紛紛猜測……

    有人說他倆重敘舊歡,躲到哪兒享福去了!

    也有說他倆都死了,否則新任的水道盟主,絕不敢那樣猖撅,趾高氣揚,任意非為!

    新任的水道盟主是誰?

    此人非他!馬英雄大會一舉成名的文抄侯是也!

    蕭湄留下了一手無人能及的武功,卻神奇的失了蹤,不但將天下第一讓給他,連水道盟主也讓給他了。

    任共棄是副盟主,專管惹事生非。

    鬍子玉是總護法,負責策劃一切。

    水道聲勢日壯,幾將席捲江湖。

    八大劍派名存實亡,有的銷聲匿影,有的已被水道網羅吞併,有的尚在咬牙苦拼,作困獸之鬥!

    水道無形之中,已成了武林霸主!

    是距上次英雄大會的五年之後。

    歲月如流,多少給人留下一點痕跡,有的是鬢邊白髮,有的是額上皺紋,有的是成長,有的是萎縮!

    在君山水道總壇的一間密室中,端坐著文抄侯,任共棄與鬍子玉,在舉行他們的重要會議!

    每一件震懾江湖的大事,都是在這密室中決定的。

    文抄侯仍是那幅長像,只是不作窮儒打扮了!

    鬍子玉越老越瘦,下巴尖翹,越現得老奸巨滑。

    任共棄留了黑鬚,襯得他深沉而執猛。

    這三人內心並不和諧,只是為一件事湊攏在一起。

    然而他們在一起卻造了無數的殺孽。今天他們又在聚會了!

    任共棄最先開口道:「我們的勢力已經夠大了,『武當』屍盡餘氣不足論,其他門派也不談,只有『少林』與『峨媚』仍成心腹之患!」

    文抄侯道:「他們雖側身武林,卻都是出家人,並沒有和我們爭權奪利之意,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任共棄微微一笑道:「大哥之言當然有道理,只可借晚了一點!」

    文抄侯微一色變道:「此話怎講?」

    任共棄仍是以那種笑答道:「兄弟於今日下午,已傳了『九龍令」,叫河南的分壇進攻嵩山,令沁江分舵進攻峨媚金頂,此刻火箭傳令大約已經走出千里之遙,而且我規定的是令到即行,因此大哥即使要想撤回已經來不及了!」

    文抄侯急道:「我們凡事都是經過商量才決定的,這一回老弟怎麼不聲不響的一個人就作了主張!」

    侄共棄不在乎地道:「此事我認為在所必行,跟你們商量,必有許多顧忌,所以我乾脆做了再說,造成事實,免得夜長夢多!」

    文抄侯急道:「『少林』二百餘年為武林主脈,憑河南分壇那點力量,豈非以卵擊石,『峨嵋』亦不可輕侮,混江分舵當然是必敗無疑!」

    侄共棄道:「我知道是一定敗的!」

    文抄侯道:「折師辱名,那又是為了外麼呢?」

    任共棄冷笑道:「打敗了!為著聲譽彼關!你們才會全力以赴!」

    文抄侯長歎一聲道:「老弟!我本來是子身一人,這點基業是大家一起閣下來的。棄之並無足借,只是你總得說個明白!」

    任共棄故意裝糊塗道:「你要我說什麼?」「幹什麼你必需要跟吵林』與『峨嵋』過不去!」

    任共棄兩眼一翻道:「非我族類者即我敵,一日不除,一日不安!」

    文抄侯望他,憋了半天才道:「做都做了!現在爭論確已太遲,我們快準備一下吧!」

    閒在一邊的鬍子玉突然開口道:「準備什麼?」

    文抄侯道:「當然是起盡精華,先掃平嵩山啊,難道非要等河南分壇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才開始行動?」

    鬍子玉子笑道:「不用這麼急,傳一張鐵血令,限他們兩派掌門人在三個月內,來總壇叩頭求饒,聲明永遠臣服!」

    任共棄奇道:「士可殺而不可辱,當然不會接受!」

    文抄侯道:「那我們還等什麼?愈早解決愈好!」

    鬍子玉雙手一攤道:「『少林』、『峨嵋』都不會投降的!拼起來他們的實力也不如我們,因此總得要給他們時間去我幫手呀!」

    文抄侯愈弄愈糊塗,懷疑地道:「我實在猜不透你們的真意何在,胡兄你明白說吧!」

    鬍子玉哈哈大笑地指著任共棄道:「空床寂寞難挨!我們任副盟主在想渾家了!」

    文抄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但是梵淨山主會出頭嗎?」

    任共棄似笑非笑,臉色極為難看地道:「老胡!你料事如神確實不錯,但有時嫌太討厭!」

    鬍子玉聳肩道:「你辦法的確不錯,但若無我的計劃,恐怕你會越弄越糟,信不信由你,要不要我管也由你!」

    任共棄想了半天,才無可奈何地道:「老狐狸,再讓你出回風頭吧!」

    鬍子玉長笑連聲,得意已極!

    文抄侯卻仍是不信地道:「梵淨山主真能因此出山?」

    鬍子玉道:「老大請放心,非杜素瓊不足以與吾等為敵,非『少林峨嵋』兩派存亡危急之機,無法請得動梵淨山主玉駕!」

    文抄侯道:「何以為憑?」

    鬍子玉道:「『少林』滌塵,『峨媚』天心與杜素瓊關係頗深,只要你們二人聯挾而行,杜素瓊必會再度出山!」

    文抄侯卻擔心地道:「她要是真的出來了,我們有把握取勝嗎?」

    鬍子玉胸有成竹地道:「君子鬥智不鬥力,山人自有妙計,杜素瓊重行出山,不但是江湖一大盛舉,而且可以解決我們一個大問題!」

    這下子其他兩人都驚異了,同聲問道:「什麼問題?」

    鬍子玉獨眼一眨道:「我們這五年來寢食難安的是什麼事,五年前大家辛辛苦苦布下的是一局什麼棋,難道你們不想得結果嗎?」

    二人同「哦」了一聲。

    密室中開始變為切切的小聲商談了!

    一切都如預料中那樣!

    水道一幫在篙山及峨嵋同時碰了個硬釘子!

    「鐵血令」帶著殺意公開地送了出去。

    然後有密報送到君山總壇!

    「少林」滌塵大師風塵僕僕地入川拜詣俠尼天心,然後二人一同離開峨媚金頂,再度向貴州而去。

    密室中的三個人相視而笑,鬍子五拍著任共棄道:「老弟!你的苦相思快有結果了,到時候可得你自己努力,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忙,希望能喝你第二次喜酒!」任共棄怪模怪樣地笑一下算是回答!

    天心與滌塵到達梵淨山時,已是春天時分,離約期尚有二月之遙,限期雖寬。二人心中卻如火焚。

    猶是舊日桃源路,仙境不迷舊漁人。

    景物依然,人事變遷太多,天心雖是世外人,卻也不禁感慨叢生,對著靈山故景,無限啼噓!

    第一關守門的不是朱蘭,卻換了趙大。

    這渾人還是那付憨相,見了他們,笑嘻嘻地道:「師太,你從哪兒找來個光頭伴當,俺在這兒無聊得緊,拜託你給俺也找個傻老婆子來作作伴可行!」

    傻人說傻話,可又透著絕頂聰明!

    第一句話,就將兩位佛門高人窘得無地自容!

    末後還是天心打破僵局,合什道:「趙施主別開玩笑了,貧尼與『少林』長老滌塵大師,為要事想進詣貴山主一面,請施主惠予通報!」

    趙大聽完話後,將眼一瞪道:「要見山主?不行,你是夜貓子進宅,必有災禍,上次來一趟,將我們仙子害死了,這回又要來客山主了……」

    天心見他人雖傻,說話卻極有道理,倒不禁為之語塞,可是中裡迢迢,總不能空手而回,只有堅請道:「吾等實有要事,敬請施主慈悲!」

    說完又是一合什。

    趙大見她很客氣,倒不再發橫了,想了一下道:「山主來到山上之後,曾經嚴令不接見外人,而且她比仙子厲害多了,動不動就要罰人,我實在不敢替你們通報!」

    滌塵插口道:「我們與山主僅是故人,請施主費神代為通報一聲,見與不見,自由山主決定,斷不會牽連到施主的!」

    趙大道:「你胡說,我們山主來此以後,塵緣已斷,哪裡還會有什麼故人,我看你們還是回去吧!」

    不但不傻,說話而且極有道理。

    滌塵低聲對天心道:「此人大智若愚,哪裡是真渾呢!」

    天心也低聲道:「上次我來時,他的確是渾人一個,也許在五年之中,杜素瓊開導他不少,現在怎麼辦呢?」

    滌塵道:「任重如山,豈能半途而返,只有堅持到底了!」

    天心點點頭遂向趙大道:「我們專程而來,志堅如鐵,不見山主絕不回頭!」

    趙大大聲道:「若是我不放你們過去呢?」

    天心道:「我們只有在此坐等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趙大想不到這兩個人會要賴皮,一時倒沒有主意了。

    抓頭撓耳半天,見二人依然不走,忽然道:「要我去通報也行,只是有個條件!」

    趙大道:「上次咱們是比賽搶斧頭。結果我輸了,今天咱們再來一次,若是我再輸了,立即帶你們上去如何?」

    天心見他提起上次比賽,臉上不禁紅了一下,但怕又要經過重重考試,所以提先問道:

    「前面一共還有多少關口?」

    趙大搖頭道:「沒有了,社山主根本就不見外人,所以不設關口,你們若是勝了我,便可以直接去見到山主!」

    天心思索了一下,覺得別無他法,低聲問滌塵道:「大師以為如何?」

    滌塵沉聲道:「別無良策,惟有一試!但求佛祖慈悲……」

    天心進對趙大道:「就照施主的辦法吧,是否仍和上次一樣?」

    趙大道:「是的,不過你們這次是兩個人,誰跟我比呢?」

    天心自付內力不如滌塵深厚,而且『少林」以硬功見長,參與這種比賽較為恰當,遂指著滌塵道:「由這位大師與施主一較!」

    趙大將滌塵望了一眼,搖頭道:「不行!他比不過我的,這樣吧,我讓你們一起上!」

    滌塵正要反對,天心卻知道趙大甚深,曉得他不是憑空吹噓,而且這次比賽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遂對趙大合什道:「多謝施主承讓,就這佯決定吧!」

    滌塵見天心答應了,自己亦不便多說。

    趙大仍將斧頭伸過來,自己握注斧柄道:「你們抓緊了,就開始吧!」

    天心與滌塵默然地雙雙伸手抓住斧頭,見趙大仍選吃虧的一邊,心中不但不輕鬆,反提高了警覺。

    兩方都握實了之後,趙大猛喝道:「開始,拉!」

    雙方都拼出全力,將斧頭向自己身邊猛拉。

    合天心與滌生兩位佛門高人之力,又是豈同小可,然而趙大以一抵二,居然毫不遜色!

    雙方堅持了約有盞茶時分,大家腳下都不曾移動分毫!

    趙大高興得大叫道:「過癮!過癮!俺老趙今天非多喝兩缸酒不可,師太,你多了一個幫手,真強得多了,不是俺近來大有進境,一定非輸不可!」

    滌塵與天心卻沒有他那麼輕鬆,二人拚力苦撐,頭上青筋暴起,額頭已現汗漬,咬牙忍位一口真氣不吐!

    再堅持了一刻,二人步下已經不穩,漸漸已有朝趙大那邊挪動的趨勢,若非手上抓得緊,幾將脫手!

    趙大見二人的腳步又漸漸地向他靠近,大聲叫道:「不行!不行!你們兩打一,還要要賴皮!你們一直靠過來,我豈非仍是搶不過斧頭!再不准過來了!」

    二人的腳下不住向前動,聞得趙大之言,心中雖是慚愧,口中卻不答話,手頭握得更緊了!

    趙大將他們又拖了幾步,突地猛喝一聲:「去!」

    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在斧柄上傳過來,振開二人握緊的手,也將他們震得直飛出去。

    趙大歉疚地道:「我本來不想這樣對付你們的,可是你們一直耍賴皮,不得而已,我才那樣做了,不算欺侮你們吧?」

    滌塵與天心倒在地上,萬念俱頭,熱淚直流!

    他們不是為失敗而傷心,也沒有受傷。

    想到本派將會在一場滔天的殺劫下消滅,他們無法止住自己滔滔不絕,悲天憫人的眼淚!

    這情形倒把趙大嚇呆了,吶吶地道:「我……我沒傷你們吧?輸了沒關係,回去從頭練過再來,哭算什麼呢?完全不像好漢子了!」

    二位佛門高人的熱淚仍是不止。

    趙大抽抽噎噎地道:「俺就是見不得人哭!你們再哭,俺也要哭!」

    說完陪他們坐在地上直淌眼淚。

    突然門洞中飄下一個粉裝玉琢的女嬰,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遍體羅締,披著滿頭秀髮,用手指刮著瞼唱道:「羞!羞!羞,三個大人哭一堆……」

    天心望過去,這女嬰十足又是杜素瓊的化身——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