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

    一行人迤邐地去向白河溝。

    龍強率著兩個人先走了,留下了戰隱兄弟與祝家姊妹。

    戰隱這位叱吒一世的神騎旅的首領,卻因他弟弟戰未南的出現而黯然失色,他的態度也變為十分拘謹,祝氏姊妹有時藉故跟他搭訕,他只是唯唯諾諾不甚搭理,而且不時地用眼去瞟著戰未南。

    祝文華轎笑著道:「首領!怎麼自從令弟來了以後,您變成沒口兒葫蘆了。」

    戰隱尷尬地一笑,沒有答話。

    戰未南卻笑著道:「我這大哥有季常之癖,二位又是仙妹一般的人物,他怕我一會兒告訴大嫂,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祝家姊妹的臉都紅了,詬啐一聲,沒有說話。

    戰未南卻嬉皮笑臉的朝她倆一拱手道:「對不起!我只顧調侃家兄,忘記了唐突佳人,罪該萬死。」

    祝家華微帶幽怨地道:「戰公子太客氣了,愚姊妹自愧不是出身名門,合該是受人奚落的。」

    語畢竟是盈淚欲滴。

    戰未南慌忙又賠了一禮,惶恐地道:「姑娘別如此說,在下已經自承不是了,要是大嫂知道我得罪了二位,回去之後我也受不了……」

    二女神色一變,祝家華急道:「怎麼戰夫人知道我們在此?」

    戰未南神色如恆,平靜地道:「大嫂自接待今師後,只見四鳳,未遇雙仙,令師雖未說出二位行蹤,但大嫂已經知道二位必在黑龍潭,特別遣我前來。」

    祝家華芳容驟變,失聲道:「戰夫人真厲害,無怪能襄助首領,創此偉業……」

    忽地她的臉色又平和下來,笑向戰未南道:「尊嫂臨行時,對公子交代了什麼話沒有?」

    戰未南輕俏地一聳肩笑道:「大嫂與大哥伉儷情深,來時囑我轉致相思之情,叫他以事業為重……」

    說到這兒不惟戰隱微有赧意,連祝氏姊妹也訕訕不是味。

    戰未南又笑道:「大嫂還說……」

    祝家華忙道:「戰夫人還說什麼?」

    戰未南望著她倆詭異地一笑道:「大嫂說我年紀不小,應該成家了……」

    戰隱聽了撲哧一笑。

    二女也臉泛桃紅,祝文華笑道:「原來公子尚未授室。」

    戰未南道:「我是被大哥的榜樣嚇壞了,一直到現在都不敢娶妻。」

    戰隱勉強地笑道:「弟弟,你今天怎麼盡拿我開胃。」

    祝家華亦笑道:「首領在令弟面前,好像無甚兄長威嚴。」

    戰隱道:「我生平僅畏二人,一個是家中悍妻,一個就是這位寶弟弟,其實二者為一,他們二人向來都是一鼻孔出氣的。」

    戰未南朝他一笑道:「大哥!你當著我的面罵嫂子,不怕我回去告你一狀。」

    戰隱雙手一攤道:「弟弟因何全無手足之情。」

    戰未南笑道:「大嫂從小將我帶大,我自然要與她親近一點,不過我對大哥也絕無偏疏之意,此來乃是要告訴大哥一個訊息,」

    戰隱微異道:「什麼訊息?」

    戰未南道:「大哥在梅崖所留下的那段韻事,人家找上門來了。」

    戰隱面色微微一動,目注戰未南道:「你嫂子作何表示。」

    戰未南含笑反問道:「大哥想她會作何表示呢?」

    戰隱見他並無不擇之意,心中微定,笑著道:「我想你嫂子是個明白人,她不會怎樣的。」

    戰未南笑道:「大嫂很生氣,要剝你的皮呢。」

    戰隱踞鞍大笑,拍馬奔前,雖不說話,那宏亮的笑聲卻表示出他心中寬慰之意。

    祝文華面泛疑色道:「聽公子之言,好像首領另有外遇。」

    戰未南笑道:「你們別以為我大哥老誠,他的韻事多著呢。」

    祝家華笑道:「豪傑風流,乃英雄本色。」

    祝文華也笑著道:「公子倜儻不群,想來比乃兄更甚。」

    戰未南連忙搖手道:「我最老實,見了女孩子就臉紅。」

    祝家華輕輕一咽道:「公子未免言不由衷吧,(原書好像少了幾句話)」

    戰未南道:「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大概是與二位特別投緣的關係吧。」

    祝家華臉色微微一動,忽然道:「首領威名震天下,戰夫人最近也名噪一時,只是很少有人言及公子。」

    戰未南道:「我一向少活動,尤其在大哥大嫂的保護下,我不怕人欺負我!」

    祝家華道:「父兄不可常依,公子難道沒有一點雄心嗎?」

    戰未南搖頭道:「我名心最淡。」

    祝家華又是失望道:「你兄嫂能保護你一輩子嗎。」

    戰未南道:「那倒不必擔心,大嫂對我份屬叔嫂,情同母子,大哥更不用說了,別說保護了我,就是神騎旅的幫務,我也做得了十成主。」

    祝家華心中又是一動問道:「公子對令兄嫂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戰未南微笑道:「你們愛信不信,我舉一個例子好了,誰都知道我大哥新得『紫府真詮』……」

    祝家華訝然道:「公子也學過了?」

    戰未南道:「神騎旅中誰都學過一點,只是多少之差。」

    祝家華目露亮光道:「公子學了多少?」

    戰未南得意地一笑道:「我大哥習成十分之六,大嫂習十分之四,他們都愛惜我,視我為自然之傳人,所以各人都把本身所知,全傳給我。」

    祝家華驚道:「公子神功當為天下第一人矣。」

    戰未南一笑道:「你們太誇獎我了,雖然我身兼二人之學,卻因我生性疏懶,知而不習,現在最多只跟大嫂差不多,還趕不上我大哥。」

    祝文華連忙道:「不過公子若是肯練的話,一定可以超過首領很多是不是?」

    戰未南笑道:「話是不錯,只是我沒有那麼好的興趣。」

    祝文華一翻眼道:「這是為什麼?」

    戰未南尚未答話,祝家華連忙瞪她一眼道:「妮子懂什麼?戰公子不肯超過他的哥哥,正足表示松風水月的謙沖胸懷,如此佳子弟……」

    戰未南哈哈一笑道:「你說得我太好了,其實我不求深造的真正原因,還是那句老話,生性疏懶,不想自找受罪。」

    祝家華回首輕聲道:「但不知公子志在何……」

    戰未南道:「我性在山水,志近園林,只希望偕一,二知心人,倘祥於泉石之間。」

    祝家華忽地臉泛紅雲,低聲道:「公子如此俊品人物,皎潔胸懷,不知誰家女郎有福,得公子目為知己,共領林泉之勝……」

    戰未南目視二女微笑道:「我有句話,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講?」

    祝家華低聲道:「公子但說不妨。」

    戰未南道:「我自見到賢姊妹之後,但恨此身非孟德。」

    祝家華微異道:「曹操一世之好雄,公子怎會想到他。」

    戰未南笑道:「阿瞞餘事不去論,銅雀台鎖二喬,實為千古雅事。」

    祝家華臉上泛著紅雲,眼皮微垂,情態十分撩人,低低地道:「敝姊妹蒲柳之姿,怎敢與大小喬相提並論。」

    戰未南道:「姑射仙子應住廣寒宮裡,凌波仙妹實水晶宮中人,區區一座銅雀台,我認為是太委曲你們了。」

    祝家華忽而感動地珠淚承睫道:「多謝公子盛譽,敝姊妹感激無狀,若蒙公子不棄,敝姊妹別無奢望,只求能充公子灶下婢,永侍公子,於願已足。」

    戰未南大喜若狂,急忙道:「姊姊!你說的是真話?」

    祝家華嬌羞萬狀地點點頭,戰未南急忙又道:「我只怕委曲了姊姊們,老實說我這人名心太淡,將來只會養菊種花,姊妹們願意跟我一起吃苦嗎?」

    祝家華微嗔道:「公子認為我們一輩子只配做江湖人嗎?」

    祝文華卻紅著臉,曼聲低吟道:「伴得玉郎如君,布衣裙釵,井臼親操也甘心。」

    戰未南將手一拱道:「謝謝二位姊姊,我實在太高興了,一時出言無狀,請姊姊恕罪,我這就去告訴大哥,請他向尊師作伐,量珠以聘。」

    說著拍馬前去追戰隱,高聲叫道:「大哥!」

    戰隱回身勒馬,二女也追了上來,三個人都喜氣洋洋。

    戰未南又叫了一聲:「大哥……」

    底下的話卻期期文艾的講不出來了。

    戰隱卻頗有欽色地對他笑道:「弟弟!我都聽見了,你剛才還講我呢,現在你也不錯呀,沒有多大功夫,就贏得了兩個人間仙妹。」

    戰未南紅著臉道:「大哥!您要是再開玩笑,我就不跟你商量了。」

    戰隱拍著胸膛道:「不用商量,全包在我身上。」

    說著又對二女道:「恭喜二位姑娘,這下梁鴻接了孟光案,今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祝家華在馬上羞答答地一襝衽道:「承蒙公子不以蒲質薄柳見棄,小女子太高攀了。」

    戰隱大笑道:「哪裡,哪裡,姑娘們不必客氣,我只希望二位將來把舍弟管理嚴一點,免得他老是笑我怕老婆。」

    二女羞不可仰,戰隱又大笑拍馬前進了。

    一路上戰未南儘管跟祝氏姊妹混在一起,他人物風流,吐語如珠,才情無限,把二女弄得如醉如癲,不盡溫柔。

    戰隱始終是在前面微微地笑著,笑容中又有著一種神秘的意味。

    馬行得很快,沒有幾天,已經走到白河溝了。

    龍強率著幫眾在路旁肅立著。

    戰未南拍馬向前,龍強施禮到:「夫……」

    戰未南將眼一瞪道:「夫人已經來了?」

    龍強立刻道:「是的!夫人已經來了。」

    戰未南又問道:「在哪裡?她見到了卓副教主嗎?」

    龍強道:「沒有!夫人也是剛到,旅途勞頓,僕僕風塵,正在前面歇息。」

    戰未南回頭對戰隱道:「大哥!我們先見大嫂去,回頭再一起拜訪卓副教主好不好?」

    戰隱笑道:「你大概急著要見你大嫂報告喜訊吧。」

    戰未南笑了一笑,又對祝氏姊妹道:「二位姊姊是跟我們一起去見大嫂呢,還是先去見令師叔?」

    祝家華道:「我們來得冒昧了,還是先到卓師叔那兒去,一會兒在那兒見面吧。」

    戰未南答應了,別過二女,與戰隱、龍強等一徑走了。

    祝家華等他們走遠了,才與祝文華策馬向另一方向而去。

    戰隱等走了一陣,四顧無人,才對戰未南道:「你究竟在鬧什麼鬼?等一下看你如何解決?」

    戰未南已將頭發放散下來,改為女裝,又回復到喬媯的身份道:「沒有什麼了不起,這是一場鬥智的戰爭,她們以美人計賺你,我來個以毒攻毒,讓她們鬧一場空相思。」

    戰隱道:「原來你早知道她們的來意了。」

    喬媯冷哼一聲道:「世界上能瞞過我的事情還不多。」

    戰隱低聲道:「原來你是追來監視我的,你怎麼一直不相信我呢。」

    喬媯冷笑道:「爺!別吹了,世上美色最動人,我要是不來,難保你不墮入圈套,這兩個女子人間絕色,你把持得住嗎?」

    戰隱道:「胸中已有美玉,頑石那得逞顏色。」

    喬媯笑道:「得了!我來的是時候,你們說話已經很隨便,再過些時候,我只怕你臉上的那層假面具都保不住了。」

    戰隱微怒道:「我何至於那麼不濟事。」

    喬媯道:「這不是吹的,我知之甚稔,你爸爸就是第一等風流人物,你多多少少總稟承了一點兒,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戰隱急了道:「你胡說!」

    喬媯卻輕微一笑道:「只可風流莫下流,無傷大雅,尤見本色,你也不必為這辯了,要是不相信的話,我盡有辦法再把她們弄在你的身邊,你去試試看。」

    戰隱漲紅了臉道:「你別胡說!」

    喬媯歎了一口氣道:「為了大局,我也不會胡鬧,走吧!我還得找個地方換妝去。」

    戰隱這才恢復從容的聲音道:「她們的來意究竟如何?」

    喬媯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一方面她們是想聯合我們來對付你爸爸。」

    戰隱道:「不可能,我怎會跟爸爸作對。」

    喬媯道:「這就是她們的情報不確,沒弄清你的真正身份就瞎來,活該自討苦吃。至於第二方面那就比較可怕了,她們想籍女色蠱惑你。」

    戰隱道:「實際情況無可能,我只要一瞭解她們的用意,自然不會上鉤。」

    喬媯道:「本來我是想由她們跟你鬧的,後來一再考慮,還是跟了來。」

    戰隱道:「為什麼?」

    喬媯道:「我還是愛惜你,真到你跟她們有了什麼,那時你將何以自處。」

    戰隱想了一下,不覺身上也是冷汗淋淋,感動地道:「念遠!謝謝你,沒有你的話,我恐怕會弄得很糟糕。」

    喬媯笑道:「不打自招了吧。你還是沒有把握一定能拒絕那兩個女子的糾纏。」

    戰隱垂頭不語,喬媯等了一下又歎道:「其實也怪不了你,我跟她們假戲假做,也幾乎動了真情,我身為女子都不克自持,別說是你了,唉!那兩個女子實在太美了。」

    戰隱仍是默默無語,這時已走近一所小屋,有幾個健漢在門口守著,見了他們,一起垂手肅立。

    喬媯下了馬走進屋子,再出來時,她連衣服都換過了。

    一行人再次上馬,馳向白河溝去。

    白河溝是一所小鎮,然而民生殷實,顯得很熱鬧。

    他們的馬馳到一所大莊院前時,祝氏姊妹與斷去一臂的卓方正恭迎在門口。

    祝家姊妹見來騎中沒有戰未南,不覺微微一怔,卓方也感到有些愕然。

    戰隱先開口道:「卓兄有興遠遊關外,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叫在下坐失東主之禮。」

    卓方臉上一紅,囁嚅地道:「武林未流,不敢驚動首領大駕,還望首領恕罪。」

    這時喬媯已經從馬上下來,牽著祝氏姊妹兩人的各一隻手道:「二位定是天香雙仙了,果然仙露明珠,人間絕色。」

    祝家華紅著臉,打量著喬媯臉上微有訝色。

    喬媯笑道:「二位是否覺得我跟南弟很像?」

    祝家華低聲道:「是的!夫人與戰公子像極了。」

    喬媯笑道:「我們在未聯親前,原是中表兄妹,拙夫的母親是我姨母,拙夫肖家翁,南弟肖母,我也像母親,而且家母與家姑又是孿生,是以南弟倒像我的弟弟而不像是小叔了。」」

    祝家華釋然道:「原來有這麼一段曲折,夫人才名蓋世,更兼儀容萬方,令小女欽折無限。」

    喬媯一手按鬢微笑道:「老都老了,還說什麼儀態萬方,別把人的大牙都笑掉了。」

    祝家華道:「不然!夫人確有一種風華,令人自然地想親近。」

    喬媯笑著道:「別是因為我長得像南弟,你們才覺得我好看吧。」

    祝家華低首嬌羞無狀,卓方也囁嚅地道:「方纔聽捨師任講起戰公子,在下心儀斯人,渴望一會,不知戰公子因何未曾前來,乃使在下遺憾之至。」

    喬媯突然臉色轉為冷淡道:「南弟回去跟我說起他與二位姑娘聯姻之事,是我不要他來的。」

    二女俱是一驚,卓方愕道:「為什麼?莫非捨師侄貌陋才疏,不足以侍巾櫛?還是敝門高攀不上?」

    喬媯冷笑道:「都不是,是貴教誠意不足。」

    卓方驚道:「此話怎講?」

    喬媯用手一指道:「吳教主也在此莊,她為什麼不公開地出來?」

    此言一出,卓方與祝氏姊妹臉色大變,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局面。

    卓方頓足長歎,莫知所云。

    祝氏姊妹隱有怨楚之色,珠淚盈盈,就差沒有掉下來。

    戰隱漠無所動。

    喬媯則嘿嘿冷笑不止。

    片刻之後,卓方才困難地長歎一聲道:「夫人耳目之聰,舉世無匹,吳教主確實在此,只是愧見故人,不好意思出來。」

    喬媯道:「這是什麼話,吳教主到敝壇的時候,我們相處很是融洽,大家客客氣氣地分了手,她為什麼不好意思見我。」

    卓方也為難地乾笑數聲才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們且一起入室再談如何?」

    喬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卓方就勢下台,恭身在前面引路。

    穿過寬敞的院落,直到一所大廳,卓方一面伸著單手肅容,一面道:「文華!去請你師父出來吧,戰夫人已經知道她來了。」

    祝文華答應一聲去了,祝家華卻自暖爐裡倒出幾杯香茶,一一送到他們面前,大家默坐未久,一陣環珮鈴鐺,吳雲鳳領著天香四鳳與祝文華來了。

    喬媯首先站起來笑道:「教主,久違了。」

    吳雲風滿臉慚色地苦笑道:「我也知道那些區區的易容術是瞞不過夫人的……」

    喬媯輕輕一笑道:「教主過謙了,我自負神騎旅每日遍及白山黑水,然而確實無法偵知吳教主跡……」

    吳雲鳳懷疑地道:「那夫人怎會知我在此?」

    喬媯道:「耳目不足恃時,我只有倚仗心靈的能力了!」

    卓方亦狐疑道:「在下雖聽說有天眼通這一門功夫,卻不知夫人擅此……」

    喬媯大笑道:「你們都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哪裡會什麼天眼通呢,只是依照事理揣測而已。」

    吳雲鳳臉色乍變,卻裝糊塗道:「夫人玄機妙算,巧奪天工,只是我們還不明白其中玄機。」

    喬媯臉色一沉道:「一定要我說明白嗎?大家抓破了臉,可不好再商量了,我特遣南弟到黑龍潭去,就是對諸位的一個警告,天香教一向講究以色蠱人,可是我不希望你們把腦筋動到我丈夫頭上,貴教若是有心與我們合作,最好還是掬誠相待,一味耍些心機,神騎旅得有今日,各位也應該打聽一下是靠著什麼。」

    這一番說得清人面如土色,汗滴如雨。

    祝氏姊妹嚶嚀一聲,羞惡之心俱發,掩面避到後面去了!

    卓方過了片刻,才勉強地作一禮道:「我們實在求成之心太切,才想到在首領與夫人之間,分頭遊說,當然這是我們班門弄斧,所以夫人剛才的一番斥責,在下虛心接受,因為這一切行動都是我的主意。」

    吳雲鳳也勉強地陪笑道:「以往種種敝派自承不是,幸而戰公子不棄敝門下頑劣,今後我們兩派結成通家之好後,這些誤會就說過算了……」

    喬姑這才回顏一笑道:「這麼說來教主是答允這門婚事了。」

    吳雲鳳連忙道:「蓬門劣質,得配戰公子天神般的人物,實在是小徒之幸,也是敝教之幸。」

    喬媯沉思一下才道:「本來我對貴教這種作法不無芥蒂,但是南弟對二位姑娘極為傾心,我也不願意因為我一個人的固執令他失望,所以……」

    吳雲鳳回顏喜道:「夫人寬大心胸,賤妾無限感激。」

    喬媯道:「教主不必客氣了,既然如此,我現在就代南弟下聘,請教主將二位姑娘叫出來,我受南弟之托,要把信物親自交給她們。」

    吳雲鳳忙不迭的叫徐一風進去叫人,喬媯卻在身畔掏出一雙盤龍玉釧。

    戰隱目泛驚色地飄了她一眼,喬媯回他嫣然一笑。

    這時塗一鳳卻與祝文華姐妹連拖帶推的扯了出來。

    喬媯拖過她們的手,將玉釧替她們帶上,然後才朗聲道:「玉取其堅,環取其圓,今後花好月園人長壽,願你們心比玉堅,情比釧圓。」

    二人羞答答,卻又感激無限地深深襝衽道:「多謝夫人成全。」

    喬媯笑道:「別謝我!感情是你們自己培養出來的,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而且還是為己張本。」

    說著朝戰隱似認真又似開玩笑地道:「今後這兩個都是你的弟媳婦,你可不能再動歪腦筋。」

    戰隱尷尬極了,搓手道:「夫人!你……這是什麼話?」

    吳雲風與卓方的臉上又是一陣飛紅,祝氏姊妹則更是不好意思。

    喬媯卻顧盼自如地笑道:「玩笑歸玩笑,現在說到正經的,二位弟妹,你們的定情物呢?」

    祝氏姊妹低著頭,既不出聲,也沒有動作。

    卓方解圍道:「我們行來匆匆,未及準備,容後再補如何?」

    喬媯道:「定情貴在心,倒不必爭什麼東西,多少讓我回去有個交代,也讓我那傻弟弟一慰相思……怎麼樣,二位都是練武的姑娘,別學小家子氣。」

    祝家華想了一下,從身畔解下一個錦袋,又在祝文華身上解下同樣的一個袋子,交給喬媯,低眉輕聲道:「愚姊妹無以為報,這是我們隨身佩用之物,而且也是我們自己縫製的,權謝戰公子一片深心吧。」

    喬媯接過來放在鼻前聞一下道:「好香!這是冰麝吧?」

    吳雲鳳笑道:「是的!天香教是女兒教,她們總不免脂粉香,倒叫夫人貽笑大方了。」

    喬媯朗笑道:「哪裡!哪裡I玉手親制,香軀珍藏,中貯蜜蜜情意,比起來那雙玉釧可是太俗氣了,望著這一雙佳人,連我都有些嫉妒南弟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空氣也變為融洽多了。

    祝氏姊妹紅著臉退後,四風卻不自禁地露出羨色。

    卓方湊趣笑道:「夫人說得太妙了,情妙!詞妙!意更妙!想夫人亦是情中主人,方有此妙心,出此妙語。」

    喬媯微笑不答,吳雲鳳忙道:「卓副教主怎可如此唐突夫人。」

    喬媯道:「不要緊!我們既與祝姑娘聯了姻,大家都是一家人,二位還是長輩呢,現在就是罵我幾句,也是應該的。」

    說完仍是微笑地望著吳雲鳳與卓方。

    戰隱卻微露出不愉之色。

    卓方何等聰明,聽見了喬媯的話,又看見了戰隱的神色,便知道他們不甘屈居後輩,忙搶著道:「這如何敢當呢,我們各交各的好了。」

    戰隱不作聲,喬媯卻道:「不行!武林中最重名分,禮不可廢,二位的長輩是當定了!」她臉上已無笑容,語氣中也失去了溫柔。

    祝氏姊妹很是為難,但也無法置詞。

    吳雲風想了一下道:「這樣吧!我們實在不敢居長,只好將祝家姊妹在天香教中除名,二位就可以不必拘於俗禮了。」

    喬媯道:「這樣教主豈非太吃虧了,使我們平白檢到兩個天仙的美人。」

    吳雲風苦笑一下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們既已許字戰公子,也不能永遠在我門中,倒不如這樣,大家都方便些。」

    喬媯沒有回話,吳雲鳳毅然地叫道:「家華!文華!」

    二女同聲應道:「弟子在!」

    吳雲鳳笑了一下,神情微帶傷感地道:「你們跟我也有十多年了,現在既有了好的歸宿,我也覺得對得起你們了,從現在起,我們師徒名分已盡,今後大家就是朋友了。」

    二女雙雙跪下,淚珠承睫,黯然道:「謝謝師父!徒兒身受師門洪恩,只愧未能稍報……」

    卓方忙道:「別這樣說了,你們師父培植你們一場也不容易,今天能藉你們的力量,使天香教與神騎旅精誠合作,共創偉業,也算是你們替師門盡到了力量。」

    二女各叩了一個頭道:「謝謝師叔,弟子一定盡最大的努力。」

    吳雲鳳伸手拉起二女道:「起來吧!這是你們最後一聲自稱弟子,以後你們是教外人,隨便你們怎麼叫吧。」

    二女默然起立,退至一旁,空氣暫時沉寂了一會。

    戰隱突然打破沉靜,朗然道:「好!兒女私情已了,現在該談到英雄事業了。」

    卓方與吳雲鳳亦轉為興奮之色,齊聲道:「首領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了吧?」

    喬媯道:「我跟他談過了。」

    卓方轉臉,滿含希冀地道:「首領以為如何?」

    戰隱略加思索道:「我們一定要與天龍派作對嗎?」

    吳雲鳳道:「我與韋明遠有切身之仇,而且方今武林,只要除去天龍派,再無堪言敵矣。」

    戰隱蹙眉稱道:「天龍實力未容忽視,太陽神稱雄宇內,十餘年未來遇敵手,要想對付他們,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卓方忙道:「首領何必長他人志氣,金陵雨花台之戰,神騎旅的聲名已不在天龍之下,那一次若非有賢伉儷之助,韋明遠也死於雪山四皓之手。

    戰隱搖頭道:「閣下只是憑著傳聞,那知究竟,雪山四皓所習之功,因為與我同出一轍,所以我們才能勉強應付,但是韋明遠對紫府真詮一無所知;他仍能跟我們不相上下,足見他的功力深厚……」

    卓方驚道:「首領在黑龍潭閉門苦修,神功應該大有進展。」

    喬媯忽地目射精光道:「我很奇怪貴派何以能知道拙夫行蹤?」

    卓方為難地一笑道:「我與吳教主自雨花台之戰後,即十分注意首領,是以我也派了一部分的人,喬妝出關,密偵首領之行動……」

    喬媯面色一變,卓方忙又道:「此舉確有侵地越界之嫌,尚望首領及夫人原諒。」

    喬媯臉色又轉為平和道:「沒關係!方纔已經將誤會解釋清楚了,只是貴教既然知道拙夫行蹤,何以那麼遲才找到他。」

    卓方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就是夫人佈置周密了,我們的偵騎跟到牡丹江畔,忽然盯錯了目標,直跟到外興安嶺,才發現那是有人喬妝的。」

    喬媯微笑道:「我生性多疑,凡事必預留退步,喬妝人物,我一共派三四批,想不到果然有了一點用。」

    卓方敬歎道:「夫人心思填密,遠非我們所能及。」

    喬媯道:「副教主也別太客氣了,貴教易容之偵騎,居然能騙過神騎旅之偵查網,亦足見高明之至。」

    吳雲風突然插口道:「妾身尚有一事未明,夫人既然識不出我們易容,何以能知道卓副教主及家華、文華等人在黑龍潭側。」

    喬媯道:「這道理太簡單了,雙仙本天香之冠,卓副教主是天香智囊,他們不跟教主在一起,必然另有所謀,教主第一次跟我商量未得結果,就匆匆告辭,離總壇不久既失蹤跡,我只要一想,就知道貴教之意圖與能力,神騎旅他人不足取,我自然而然地想到拙夫,立刻就……就令南弟趕了去,倒促成了他的好造化。」

    這次她已避免用刺耳的詞然,然而天香教聽來仍感到不是滋味。

    卓方只好紅著臉訕笑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敢與夫人較智了。」

    吳雲風為掩飾窘態,忙又扯入正題道:「那些事都不必提了,首領神功已成,難道還怕韋明遠不成?」

    戰隱沉吟不語,喬媯已代他答道:「拙夫此刻也許可與『太陽神』一較上下,但另有一人堪虞。」

    卓方與吳雲鳳俱驚問道:「誰?」

    喬媯慢慢地道:「雪山四皓中三皓或死或散,商琴仍不容忽視……」

    卓方驚道:「他最後不也是敗了嗎?」

    喬媯道:「是的,二位既然也在場,應知道是誰擊敗他的。」

    卓方驚叫道:「是一個女子。」

    喬媯道:「不錯,那女子叫蕭環,現在是韋明遠的師妹,她從一個異人處習得無形心功,太陽神抓有形可抗,梵音心功無懈可擊。」

    卓方熟思有頃道:「敝教有奼女迷神陣訣,專門針對敵方之心意而奏功,或許可以一抗梵音心功。」

    喬媯不動神色地道:「上次已聽吳教主談起過了,但不知可許我們先領略一下否?」

    卓方道:「當然是可以的,不過這陣仗目前無法排出,因為原先排演時,系以家華兩姊妹為主,現在她倆已適令弟,我當然要另求人選。」

    喬媯道:「讓她們客串一下不行嗎。」

    卓方臉色微紅道:「她倆現在不是本門中人,於情有所不妥。」

    喬媯道:「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既然要合作,何必拘此小節。」

    卓方仍是極為推辭,喬媯細察二女亦有惶急之狀,瞭然於胸,遂也不再固請,遂訂以半年之期。

    卓方猶有難色,喬媯卻道:「我們不能不快一點,韋明遠與上官宙兄弟訂有三年泰山之約,現在已過兩年,我們最好也趕在那個時候去湊湊熱鬧。」

    卓方考慮一下才答應了。

    一切都商量定了,大家遂開始談論些閒話,天香四鳳則忙著安排筵席。

    酒過數巡,賓主之間,言笑晏宴,非常投契。只有祝氏姊妹神情略見惆悵。

    喬媯笑道:「二位姊妹,是不是在想我南弟?」

    二女低首無語,卓方笑道:「真是的,戰公子若是就在附近,何不將他也請來一敘,我倒要看看這位濁世翩翩佳公子,到底俊美到什麼程度,而使這兩丫頭如此傾心。」

    祝家姊妹的臉更紅了,可是眼中卻射出希望的光彩。

    戰隱望著喬媯,看她如何處理這件事。

    誰知道喬媯姑卻搖搖頭笑道:「副教主恐怕要失望了,我已經叫他回總壇了。」

    吳雲鳳也隱浮上失望之色,祝氏姊妹尤甚。

    卓方乾笑了一聲道:「莫非總壇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

    喬媯淺笑了一聲,平靜地道:「不是的!我視南弟比自己的性命還愛惜,不會讓他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的。」

    卓方臉色大變,急聲道:「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喬媯神色如恆道:「今天我們相逢雖很愉快,但是你們的確受了很多委屈。」

    卓方道:「我們深佩夫人,即使吃點虧,也是心甘情願的。」

    喬媯笑道:「副教主說得太可憐了,你們服輸是真的,心甘卻未必,尤其是閣下,處處都表示太客讓,使我不能無疑。」

    卓方搖頭歎氣道:「與夫人相處實在很難……」

    喬媯突然放下酒杯,沉聲指著他道:「鬧海金龍!別再裝假了,你在壁間安下機關活弩,後廳至少有十幾個暗器好手,等著要取我們的性命呢?」

    吳雲鳳與門下四鳳俱都色變起立,只有祝氏姊妹愕然不知所云。

    卓方卻是一怔,繼而揚聲笑道:「夫人!我真佩服你,這些佈置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不錯!天香教今天是吃夠了虧,但是最後我依舊控制著一步妙棋,足可轉敗為勝,戰夫人!你雖然已經明白,只可惜太遲了。」

    戰隱含笑坐在位子上,毫無慌態。

    他身畔的喬媯也是笑吟吟地全不在意。

    卓方看他們鎮定的樣子,心中微怯,厲聲大叫道:「你們不要裝出這份不怕死的樣子,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們都將粉身碎骨,死無完膚。」

    戰隱冷笑一聲道:「姓卓的!你以為準能如願嗎?」

    卓方也冷笑道:「你自恃功力蓋世,那伏管暗器,都出自巧匠東方未明的精心製作,連大羅金仙也躲不了。」

    戰隱仍在原位不動,冷冷地道:「閣下為什麼還不試呢?」

    卓方道:「我實在愛借你們這一對才人,殺之未免可惜,所以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戰隱冷笑著正要開口,喬媯已搶先說道:「什麼機會?」

    卓方道:「這很簡單,只要你們答應交出『紫府真詮』,我可以饒你們不死。」

    喬媯一笑道:「這個條件倒可以接受,只是錯過今日此時,你們還有這樣的優勢嗎?」

    卓方微任一下道:「多謝夫人提醒,我還得廢去你們的功力。」

    喬媯仍是淺笑道:「你不怕我的智力嗎,即使全無功力,我仍有辦法使你們全軍覆沒。」

    卓方對著她的笑容忽地感到異常可怕,厲喝道:「對!看來此事無可妥協餘地,惟有殺死你們一途了。」

    說話時他身體已移至茶几旁,這時天香教之人已退至一旁,只有戰隱夫婦與祝氏姊妹仍留在正中。

    天香雙仙驚愕莫名,簡直無法相信目前的變化。

    卓方的手已摸至花架上花瓶,正欲搬動,喬媯又叫道:「慢一點!」

    卓方手下略頓,迄未離開花瓶,喬媯指著祝氏兄妹叫道:「這一雙天仙似的義女,又是你的門下,難道也忍心要她們陪著犧牲在內嗎?」

    卓方目現獰容道:「她們已非天香門人,而且受了那個小子的蠱惑,心生貳意,女生外向,留之反足為害。」

    喬媯道:「閣下不想要『紫府真詮』了?」

    卓方道:「既然還有戰未南知道『紫府真詮』的全本,可從他那兒取得。」

    戰隱道:「你殺死我們夫婦,我弟弟怎肯與你們合作?」

    卓方微笑道:「你們會死得很機密,我大可不撕破臉皮,重至長白總壇,在迷魂散威力之下,不怕這小子不俯首聽命。」

    喬媯忽而一歎道:「善戈者死於射,我一生以計謀成,想不到也會終於狡計。」

    卓方得意地大聲獰笑,手指伸上花瓶,慢慢地轉動起來。

    那機械轉動的聲音,格格地十分刺耳,如似死神的腳步漸漸地移近。

    祝家華與祝文華的臉上充滿了怨憤。

    只有戰隱與喬媯閉目從容待死——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