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瞬息萬變

    柳伯倫拈鬚微笑道:「柳某保持中立。」

    上官玄眉峰一蹙道:「柳莊主是否另有解釋?」

    柳伯倫正容接說道:「理由很簡單,當年圍剿文、林兩家,柳某也是保持中立,『赤城山莊』的信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柳如眉以手肘碰了碰默然沉思著的林志強,悄聲問道:「弟弟,你都聽到了,咱們之間至少談不上仇怨,是不是……」

    這同時,上官玄冷冷一笑道:「這如意算盤,恐怕行不通!」

    柳伯倫笑道:「行不行得通,那是在下的事!」

    上官玄目光移注冷無雙道:「冷面仙子,你也該表明態度了。」

    冷無雙蹙眉接道:「事關重大,該由家兄做主才對……」

    上官玄截口接道:「冷面仙子女中丈夫,遇到這等大事,怎麼反而優柔寡斷起來?」

    柳伯倫含笑接道:「正因為這是特別大事,冷面仙子才不便擅自做主呀!」

    上官玄冷笑道:「好!既然你們二位都不同意,咱們就來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吧!好在這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他的話沒說完,人群中又傳出那冷峭語聲道:「上官玄,別老以為眾人皆醉你獨醒,江湖上的傻瓜,可並不多。」

    上官玄怒聲喝道:「金石堅,你滾出來!」

    那冷峭語聲說道:「上官老賊!別自作聰明了,金大俠是何許人,憑你也配向金大俠叫陣。」

    那冷峭語聲的尾音才落,暗影中突然傳出一聲赧笑道:「姓金的,這回你可現了形啦!」

    隨著這話聲中,一道人影,向那冷峭語音發聲處疾射而來。

    那冷峭語聲呵呵大笑道:「冷無垢,來得正好,咱們先戰一千回合……」

    「砰」地一聲,人群中傳出一聲悶雷似的震響。

    上官玄振聲說道:「冷莊主,不管他是不是金石堅,咱們先拿下他再說……」

    冷無雙也同時揚聲說道:「大哥,我來幫你!」

    人隨身發,已向發出「砰砰」巨震的打鬥之處,疾射而去,但那同時發話支援冷無垢的上官玄,卻仍然屹立原地,並無採取行動的跡象。

    這時,冷無垢已是和那冷峭語聲的人,打得難解難分。

    林志強對「臥虎莊」莊主冷無垢,是聞名不曾見過面,至於那冷峭語聲的人,不論是否為「九指神駝」金石堅,他都不認識。

    此刻但見兩道人影,像走馬燈似地纏鬥著,縱然認識此兩人的人,也不易分辨誰是發出冷誚語聲的人,誰是冷無垢了。

    「砰砰」連響,塵土飛揚中,只聽那顯然是冷無垢的語聲冷笑道:「金石堅,龜縮這麼多年,我以為你有多大長進,原來也不過如此。」

    那冷峭語聲敞聲大笑道:「冷無垢,咱們彼此彼此啊!」

    接著,又揚聲笑道:「嗨!冷面仙子,你是老處女,俺是老處男,咱們將就點湊合一下如何?」

    前面說過,冷無雙是一個既冷傲,又陰損,又性急,而又優柔寡斷的人。

    她憑著一股衝勁射落當場之後,卻又猶豫著並未立即參戰。

    那冷峭語聲的人用話一激之後,不由使她黛眉雙揚,怒叱一聲:「匹夫找死!」

    當然,接著的行動,就是飛身參戰。

    但她的身形才動,人群中已飛出兩道人影,將她截住,其中一人朗聲笑說道:「冷面仙子,俺們兄弟陪你玩玩……」

    這三位一交上手,臥虎莊方面的人,也紛紛出動,一時之間,但見人影紛飛,「砰砰」大震與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一場混戰,也隨之蔓延開來。

    那冷峭語聲的人與冷無垢之間,仍然是以快制快地惡拼著,分不出誰是誰,也看不出誰佔優勢。

    至於冷無雙,手底下的功夫,委實是相當了得,也怪不得她冷傲,她獨戰兩個高手,仍然是攻多於守,將對方兩人迫得團團轉。

    她見上官玄一直按兵不動,在一旁做壁上觀,方自向上官玄投過憤怒的一瞥,她的對手之一卻呵呵大笑說道:「冷面仙子的功夫,委實了得,值得俺們兄弟賣力,老二,加點油,別讓人家仙子笑咱們倆是『銀樣臘槍頭』呀!」

    冷無雙不愧是老江湖,她已瞭解對方之所以不惜以輕薄之言再加,無非是想激怒她,以便伺機反擊。於是她不但不發怒,甚至根本置若罔聞地反而向一旁的上官玄冷笑道:「上官玄,你也保持中立?」

    上官玄笑道:「冷面仙子,我應該找個適當對手,不能隨著他們混戰一通呀!」

    冷無雙冷哼一聲道:「好!這兩個身手不弱,我就讓給你……」

    話沒說完,她的對手之一哈哈大笑道:「多承誇獎!俺們兄弟可桿顏得很。」

    這時,林志強的耳中,忽然聽到一絲細如蚊蚋,卻非常清晰的語聲道:「那站在窗口右邊的,是否即林家堡的虎兒賢侄?」

    林志強方自心頭一震,那神秘傳音又起:「我就是你的金伯伯,也許你已受了禁制,或者真氣傳音還達不到這距離,如果你是虎兒賢侄,就趕快以點頭示意……」

    這剎那之間,林志強被一股非常激動的心情給愣住了,忘記了點頭示意。

    因為「九指神駝」金石堅,他雖然僅僅於不記人事時見過面,根本就等於沒見過,但卻於他的二叔林永年口中聽說過,而且,他那「虎兒」的乳名,一般外人也不會知道,因而確定這人就是金石堅,也確定方才上官玄所做的推測並沒錯。

    試想此時此地,乍然遇到如此關心自己的父執輩,他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哩!

    就當他激動得怔住,忘記點首回答時,那神秘話音又輕歎一聲道:「虎兒,也許你太激動了,但你應該鎮靜一點,你瞧,下面多少叔叔伯伯,在浴血苦戰,他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掩護你脫困啊……」

    不錯,這時靜樓前的戰況,已呈現空前慘烈,除了柳伯倫還保持中立之外,臥虎莊方面,已大部出動,上官玄也不見蹤跡,可能也已加入混戰的人潮中。

    現場中,除了刀劍耀眼,人影紛飛之外,金鐵交鳴之聲,綿綿不絕,更是此落彼起。

    林志強目光一觸之下,禁不住心頭熱血沸騰,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就當此時,只聽門外響起一個清朗語聲道:「小姐,莊主說,外面情況變化莫測,樓上太不安全,請小姐和林少俠,快點回到地下室去。」

    柳如眉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扭頭目注發愣的林志強,柔聲接道:「弟弟,咱們下去吧。」

    這時,林志強耳中正聽到那神秘傳音頗為激動地道:「賢侄,你準備著,我立刻來接應你……」

    林志強禁不住心頭一陣激動,訥訥地說道:「姑娘,你如果真的對……對我好,就該讓……讓我立刻離去……」

    「離去?」柳如眉美目大張地訝問道:「此情此景,你能離去?」

    林志強強抑心頭激動,正容說道:「姑娘維護之德,與關注之情,我將永銘心底……」

    柳如眉截口接道:「你……真要離去?」

    林志強點點頭道:「是的!姑娘,恁多父輩在為我拚命,你教我內心怎安…

    …」

    他雖然口中與柳如眉對答著,一雙精芒,卻不斷向靜樓外掃視著,剛說到這裡,只見靜樓右側,約莫十五六丈處的一株參天古柏之中,陡地騰起一道黑影,有若離弦急矢似地向窗口激射而來。

    這情形,不由使他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驚「哦」。

    但他「哦」聲才出,穴道業已被制。

    原來柳伯倫已悄沒聲息地到了他的背後,驀然出手制住他之後,那道由參天古柏中射出的黑影,也已快要接近窗口。

    但因距離過遠,當他距窗口還有約莫丈五距離時,已呈勢盡下墜之勢。

    就當此時,只見他揚手擲出一根軟索,逕向窗口射來,看情形,他似乎是想利用這軟索之力,飛度這丈五難關。

    但守在窗口的柳伯倫,怎能容他得手,但見他大喝一聲:「匹夫下去!」

    隨著這話聲,一記劈空掌,遙遙擊下。

    以柳伯倫的身手,這一記劈空掌,又豈是等閒。

    但見一股狂飆,挾著「呼呼」銳嘯,潮湧而下。

    那道神秘人影射出的軟索上顯然有著鐵釘一類的利器,此時,但聽「篤」地一聲,釘上窗外的木框上。

    如無阻礙,那人該可借力上升了,但他身懸半空,功力再高,也沒法與柳伯倫那居高臨下,雷霆萬鈞的掌力相抗拒,匆促中,只好卸勁向二樓上的飛簷上飄落。這些,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

    就當這神秘人物腳尖剛剛沾上瓦面,一股狂飆由橫裡擊來,並發出一聲大喝道:「金石堅,滾下去!」

    原來,這突然發難之人,竟是「白骨神君」上官玄。

    神秘人物受到連番偷襲,似已激起心頭怒火,只聽他怒喝一聲:「未必見得!」

    「砰」地一聲大震,緊接著「嘩啦」連響,那二樓的屋角,已震塌了一大片,兩道人影,也同時落地。

    不!應該是三道人影,因為柳伯倫已經領先半步到了地面。

    那兩道人影,一個是上官玄,一個是一位身著青布短裝的駝背老者,只見他,外表約莫六旬上下,環目,虯髯,雙目開閹之間,精芒四射,長相至為威猛。

    由這外表,以及方才上官玄的話中推測,此人該是那「九指神駝」金石堅無疑了。

    這時的林志強,穴道雖已被制,但他卻堅拒柳如眉進入地下室之請,仍然頑強地卓立窗口,身形固已不能動彈,耳目卻依然可用,對目前所發生的一切,仍能看到聽到。

    這情形,柳如眉本可強制將其背入地下室去,但她一則愛之過分,不肯過於拂逆愛郎意旨,再則,目前正邪雙方的首腦人物都已現身,不致再有甚意外發生,同時,目前這場盛會,也算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她畢竟童心未泯,又怎肯輕易放過,因而這一對「歡喜冤家」,雖然是「同床異夢」,表面上卻仍然是相依相偎,並肩悄立窗口……

    林志強目觀那三位幾乎是同時飄落靜樓下之後,向柳如眉以懇求的語氣說道:「柳姑娘,請解開我的穴道,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柳如眉一挫銀牙道:「林志強,我情願你恨我一輩子……」

    她的話聲剛出,只聽柳伯倫呵呵大笑道:「金石堅,我料準你會有這一手,果然……」

    金石堅怒喝一聲:「無恥匹夫,納命來!」

    話出身隨,已橫身向柳伯倫撲去。

    柳伯倫一面飛身迎戰,一面揚聲說道:「上官神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聯手上啊!」

    上官玄陰陰地一笑道:「柳莊主說得對,算我一份……」

    話聲中,也飛身加入戰圈。

    「九指神駝」金石堅,一身功力,並不遜於當年的林家堡堡主林大年,但他獨鬥三大之間的兩個首腦人物,尤其是上官玄,向以黑道中第一號人物自居,其所受壓力之重,自可想見。

    儘管他一時之間,尚未露出敗象,但如時間一久,後果實在堪虞。

    金石堅獨鬥兩個魔頭,情況固不樂觀,其餘群俠,在眾寡懸殊之情況下,也是傷亡迭見,呈不支狀態。

    這時,靜樓前惟一閒著的,只有「雲夢釣叟」週一民。

    他濃眉緊蹙,精目環掃全場之後,不自覺地搖搖頭,似有抽身離去的意圖。

    但就當他身形欲動未動之間,耳中忽然傳人一聲輕笑道:「周大俠,你也是俠義道中人物,此情此景,你能就此忍心離去?」

    話聲微弱而清晰,也似乎很遠,顯然是一位絕頂高手,以「千里傳音」之術傳來。

    週一民心頭一懍,臉上呈現一片迷茫,也有著太多的猶豫。

    那神秘傳音又起:「周大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點接下柳伯倫,戰況即可改觀!」

    週一民仍在猶豫著,那神秘傳音怒聲喝道;「周大俠,你最近的作為,不但使親痛仇快,也令人齒冷!如果你能及時猛省,將功折過,你們父女尚有團聚的一天,否則,令嬡將以有你這樣的父親為恥,再也不會見你了……」

    週一民聽得心頭劇震,脫口接問道:「閣下是那位?」

    那神秘傳音道:「目前你毋須過問。」

    週一民接問道:「你說,小女在哪兒?」

    那神秘傳音道:「目前,她不願見你!」

    週一民掙了掙身,猛然一挫鋼牙道:「好!我這就參戰!」

    一頓話鋒,震聲大喝道:「金大俠,我來幫你……」

    這時的金石堅,在雙拳難敵四手的情況下,已被迫而不得不改取守勢。

    至於他所邀集的俠義道人物,人數雖少,不過一二十人,但卻都是俠義道中的精英,無不一以當十,有若生龍活虎。

    但這些人,在好漢敵不過人多的情況下,業已死傷過半,僅剩下寥寥八九人,仍在浴血苦戰,作困獸之鬥。

    這情況,可說是岌岌可危。

    因而週一民這適時的一聲大喝,不但使苦戰中的群俠,精神為之一振,也使目含痛淚,心急如焚,卻又莫可奈何的林志強,不期然地心頭一喜。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週一民話聲未落,已騰身向金石堅那一組撲去。

    人未到,他那獨門兵刃的釣桿,已凌空擊向柳伯倫,口中並大喝道:「柳伯倫,你吃我一桿!」

    「雲夢釣叟」週一民,武功獨樹一幟,在南七省中,地位也頗為崇高,尤其是他這獨門兵刃釣魚桿,是用產自崑崙絕頂的陰沉寶竹,與天山的冰蠶絲所製,兩者都不畏寶刃,再加上他那奇特的招式,可算是武林中難纏人物之一,其身手,並不在當今三大首腦人物之下。

    他這一驀然發難,加上金石堅所惡鬥的上官玄與柳伯倫等二人,又都是徒手,因而竟將柳伯倫迫得一個倒翻,斜飄丈外。

    但他身形未落,週一民已如影隨形地跟蹤而上,「呼」

    地一聲,連釣桿帶釣絲,疾掃而來。

    柳伯倫怒喝一聲:「週一民,你瘋了!」

    柳伯倫不愧是三大之間的首腦人物,在對方驀然發難,先機已失的情況下,猶能從容不迫地爭取主動。

    就當週一民的釣絲即將纏住他的千鈞一髮之間,足尖一點地面,已快若飄風地騰拔三丈有餘,並在這剎那之間,已拔出寶劍,腳上頭下地俯衝而下。

    他,料準週一民那釣桿利於遠攻,而拙於近鬥,才險中行險,爭取主動。

    果然,週一民在一招落空,強敵業已臨頭之下,只好轉攻為守,好在他這根陰沉寶竹釣桿,系由機括控制,有三段伸縮性,只要一按機括,也能近戰。

    這一來,兩人自然是龍騰虎躍地纏鬥在一起。

    柳伯倫既被週一民纏住,金石堅自然壓力大減,他「呼、呼、呼」接連三招搶攻,將上官玄迫退三步,人已飛身而起,向猶自作困獸之鬥的群俠惡拼之處,疾射而去。

    上官玄冷笑一聲:「還走得了嗎!班老弟,請截住他!」

    「砰」地一聲,班侗已應聲與金石堅拼了一掌,雖然班侗被震得凌空三個倒翻倒縱丈外,但金石堅受到這一阻滯,已被跟蹤而上的上官玄再度纏住,急得他怒喝一聲:「上官玄,老夫跟你拼了!」

    上官玄呵呵大笑道:「金駝子,今宵,你插翅難逃……」

    就當此時,一道人影,有若匹練橫空似地,疾射林志強與柳如眉所立的窗口。

    兩人方自心頭一凜間,那位不速之客業已凌空伸指,點了柳如眉的穴道,也解開了林志強被制住的穴道,並急聲說道:「林少俠,快燃燈!」

    林志強連向對方道謝的話也沒說出,張口訝問道:「兄台,燃燈幹嗎呀?」

    原來這位不速之客,竟是一位全身黑色勁裝的年輕人。

    儘管他所表現的身手有點驚世駭俗,但那一副尊容,卻令人實在不敢恭維。

    原來他除了左臉上有一大塊胎記,形成一張陰陽臉之外,一雙眼睛,也是向兩側斜斜吊起,說他是鬥雞眼,又不適合,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這時,他一手攀住窗沿,整個嬌軀,等於是虛懸在空中,聽到林志強反問之後,仍然是低聲說道:「別問,快燃燈!」

    接著,又沉聲說道:「你忍心看你的父執輩,都死在這兒……」

    這一句話的份量,委實太重了,使得林志強心頭一震,不加思索地,取出打火石,將案頭蠟燭點燃。

    那黑衣怪客又低聲說道:「拿到窗口來!」

    對這命令式的語氣,林志強沒有考慮餘地,也不再發問,只有遵命照辦。

    黑衣怪客突然以另一隻空著的手,將柳如眉提出窗外。

    林志強不由驚呼一聲道:「兄台,使不得……」

    黑衣怪客笑道:「放心,我不會傷害她。」

    接著,振聲大喝道:「通通住手!」

    別瞧他這一聲大喝,表面上並無驚人的力量,但靜樓下面那殺得如火如荼的正邪群豪,卻如響斯應地,一齊住手,也一齊抬頭向窗口瞧來。

    這一瞧,當然會發出一串驚「啊」之聲。

    尤其是柳伯倫,一見自己愛女,被人家倒提著衣領,虛懸空中,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

    黑衣怪客笑道:「柳莊主,只管放心,掉不下來的,不過,你得聽我的話。」

    柳伯倫急聲接道:「有話好說,請先將小女送回樓上去。」

    黑衣怪客微笑如故地道:「那太費事了,柳莊主是明白人,當然知道要怎樣才能使令嬡回到樓上去。」

    柳伯倫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好,有什麼條件,你說吧!」

    但一旁的上官玄,卻連忙接口道:「柳莊主,在下提醒你一聲:你只能代表你自己的立場。」

    柳伯倫冷冷一笑道:「這個,柳某人理會得。」

    靜樓上那位倒提著柳如眉的黑衣怪客,卻沉聲接道:「柳莊主,我也要提醒你,你必須竭盡所能使其餘的人,都接受我的條件,否則,咱們這筆交易是談不攏的。」

    柳伯倫眼看自己的愛女,被倒提空中,真是心痛如絞,但形勢不饒人,卻又不能逞強,只好以懇求的語氣說道:「閣下請先將小女的身子調正過來再談,該可以吧?」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柳莊主是聰明人,該知道,要怎樣才能使我接受你的要求。」

    柳伯倫心急如焚地沉聲喝道:「閣下自命是俠義中人,竟忍心讓一個弱女子嘗此倒懸之苦!」

    黑衣怪客歉然一笑道:「柳莊主,這點,我很抱歉……」

    柳伯倫截口向呆立窗口的林志強喝道:「林志強,小女待你不薄,你也忍心視她被倒懸半空!」

    這片刻之間,林志強委實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目眩神迷而呆住了。

    可不是嗎!眼前這黑衣怪客,外表年紀輕輕,但他所表現的身手之高,不但夠得上稱為驚世駭俗,也使當今江湖三大之間的首腦人物,黯然失色。

    可是,對方在替他幫忙,而他對對方的來歷,卻一無所知,這情形,又怎得不教他發呆!

    因而直到柳伯倫向他發話之後,才如夢乍醒地向著黑衣怪客訕然一笑道:

    「這位兄台援手之德,在下衷心銘記……」

    「別來這一套。」黑衣怪客截口笑道:「林少俠是要替柳姑娘討情?」

    林志強正容點首道:「兄台要想脅迫柳伯倫就範,似可不必將柳姑娘如此倒提著。」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既然林少俠憐香心切,我做個順水人情就是。」

    說話間,他手中倒提懸空的柳如眉,忽然向樓下墜落。

    這情形,不但使柳伯倫厲聲驚叱,林志強脫口驚呼,也使樓前群豪一齊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啊」,而柳伯倫更是於驚叱聲中,飛射樓前,以期能將掉落下來的愛女接住。

    但事實上,這些人都是一場虛驚。

    原來當柳如眉的嬌軀,以倒懸狀態頭下腳上地向下掉落時,那黑衣怪客的右掌,突然凌空一抓,那本已脫離他的手掌達五尺以上的柳如眉,竟然隨著他這一抓之勢,凌空一個倒轉,被他抓住香肩,本來倒提著的嬌軀,已經調正過來。

    黑衣怪客的這一手,雖然有點近乎賣弄,而使正邪群豪都虛驚一場,但能將「大接引神功」使到此種程度,也委實是足以自豪的了。

    就當正邪群豪人目之下,不約而同,如釋重負地長吁一聲時,那黑衣怪客卻淡淡一笑道:「柳莊主,在咱們條件沒談妥之前,如果令嬡掉下來了,由本人抵命。」

    接著,又沉聲說道:「你的要求,我已照辦了,你怎麼說?」

    柳伯倫只好苦笑道:「好!請吩咐吧!」

    黑衣怪客正容接道:「第一,林少俠由我帶走,不得加以阻撓。」

    「可以。」柳伯倫點首接道:「不過,別人要加阻撓,在下卻無權過問。」

    黑衣怪客接道:「你必須盡力阻止!」

    柳伯倫苦笑道:「好!在下勉力以赴,但行不通時……」

    黑衣怪客截口接道:「行不通,就別想要你這愛女了!」

    柳伯倫苦笑如故道:「閣下,以你這超絕的身手,盡可帶著林少俠揚長而去,又何在乎別人攔截,更何必強在下所難……」

    靜立窗內的林志強,不由心頭暗忖道:「柳伯倫這人,委實算得上城府深沉,機詐百出,他這幾句話,表面上是向黑衣怪客婉求,但骨子裡,卻是在提醒上官玄及冷無垢兄妹,待會兒,你們也必須賣我的面子,否則,以這黑衣怪客的身手之高,你們也必然討不了什麼好去……」

    他這裡心念電轉間,只聽那窗外的黑衣怪客冷然截口說道:「少廢話!這第一項能否接受?」

    柳伯倫道:「我已說過,當勉力以赴。」

    「好!」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第二,以金大俠為首的俠義道中群豪,必須讓他們在金大俠與周大俠的率領下,安然離去!」

    柳伯倫一愣道:「這個……」

    黑衣怪客冷然接口道:「我說出的話,絕對不打折扣!」

    柳伯倫只好訕然一笑道:「好,在下勉力去試試看……」

    說著,緩步走向上官玄、冷無垢、冷無雙等人身前,低聲交談起來。

    林志強可並不認識「臥虎莊」莊主冷無垢,此刻是因為柳伯倫首先向冷無垢點首致意中的一聲「冷兄」,才認出這位當今江湖三大之間的另一首腦人物。

    他注目之下,只見冷無垢年約四十五六,長得疏眉細眼,塌鼻高顴,配上那疏落的山羊鬍和瘦高的身材,以及灰色的長衫,有若一根枯竹,尤其是與高大威猛的柳伯倫,和有點仙風道骨似的上官玄互相襯托之下,更顯得猥瑣之至,與他那國色天香的胞妹冷無雙一比,更難使人相信是同一父母所生。

    就當林志強目注冷無垢,心頭納罕之間,只聽「雲夢釣叟」週一民苦笑著揚聲向那黑衣怪客說道:「嗨!那位少俠,老朽已經遵命了,現在你怎麼說?」

    黑衣怪客淡淡地一笑道:「周大俠,你要我怎麼說呢?」

    週一民苦笑如故道:「老朽能怎麼說哩!老朽的目的,僅僅在找回小女。」

    黑衣怪客臉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接著,也發以苦笑道:「這個……在下可愛莫能助。」

    週一民一呆道:「難道方纔那暗中傳音,激使老朽參戰的,不是少俠你?」

    黑衣怪客點點頭道:「方纔那暗中傳音的,委實是在下我。……」

    週一民截口接道:「那麼,你又怎能說無能為力呢?方纔,你說些什麼來著?」

    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周大俠,在下雖然前兩天見過令嬡,目前卻不知她的芳蹤究在何處。」

    週一民顯得非常沮喪地接問道:「少俠是在何時何地,見到我那小女?」

    黑衣怪客沉思著接道:「約莫是兩天前的黃昏,地點就在這荊州城南的一個小村落旁。」

    週一民連忙接道:「那她可能還在荊州?」

    黑衣怪客道:「這個,在下不敢斷定。」

    週一民接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黑衣怪客說道:「當時,令嬡正受到四個黑道人物的圍攻,是在下適時路過,替她解的圍……」

    週一民情急之中,連忙截口問道:「少俠,小女沒受傷害嗎?……」

    旁聽的林志強不由暗中一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週一民雖然生成一副勢利眼,令人不敢恭維,但他愛護子女之心,卻也並不例外……」

    只聽黑衣怪客輕輕一歎道:「還好,令嬡武功高強,在下到得也正是時候,所以令嬡並沒受傷。」

    週一民如釋重負地長長吁了一聲道:「真是謝天謝地!」

    接著,又忽有所憶地訝問道:「咦!少俠,方纔你為何歎氣?」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設什麼,我是羨慕令嬡有這麼一位慈愛的好父親,心有所感而已。」

    「可是,這丫頭卻不聽我的話。」週一民長歎一聲之後,才注目接著問道:

    「少俠,當時,小女還向你說過些什麼?」

    黑衣怪客沉思著接道:「周大俠,在下照實說出來,您可莫見怪!」

    週一民苦笑道:「少俠只管實言就是。」

    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周大俠,令嬡說:她以有您這樣的一位父親而驕傲,同時,因為你如此勢利而使她傷心,使她引以為……」

    頓住話鋒,接以苦笑說道:「周大俠,這下面的話,我實在未便接下去,您自己多想想吧!」

    週一民忽然老臉一紅地訕然一笑道:「所以她才離家出走?」

    「是的,」黑衣怪客正容接說道:「令嬡說:除非周大俠您能以行動表現使她滿意,否則,她不打算再見您了。」

    週一民淒涼地一笑道:「好!為了自己的骨肉,我這把老骨頭,也只好豁出去了……」

    這時,柳伯倫似已與上官玄、冷無垢等人,取得了諒解,向仰著脖子,正在與黑衣怪客對話的週一民截口笑道:「周大俠脖子酸了嗎?」

    週一民冷笑一聲道:「老夫脖子酸不酸,與你有何相干!」

    柳伯倫苦笑道:「周大俠,火氣真不小。」

    不等對方開口,又立即正容接道:「周大俠,你的愛女已有消息,而且目前並無危險,可是小女卻被人家提著在半空中哩!」

    週一民哼了一聲道:「這與我何干!」

    「是的,與你不相干。」柳伯倫也冷笑一聲道:「但你也該推己及人,讓我也能為小女的事,同這位少俠談談。」

    週一民愣了愣,才長歎一聲道:「好,去談你的吧!」

    黑衣怪客卻適時接口道:「柳莊主,是否已沒問題了?」

    柳伯倫含笑接道:「是的,一切悉如少俠所命。」

    黑衣怪客點了點頭,道:「好,令嬡毫髮無損,還給你,」

    說話間,已將手中提著的柳如眉,送進窗內,並沉聲接道:「所點穴道,一個時辰之內自通。」

    柳伯倫抱拳一拱道:「多謝少俠!」

    黑衣怪客「哦」了一聲道:「方纔,我還忘了幾句話沒說,那就是在群俠未撤退之前,江湖三大中人,不得先行離開此間!」

    「這個……」柳伯倫愣了愣道:「柳某人也可以承諾,但時間方面,卻不能久等。」

    黑衣怪客冷然接道:「他們馬上就走。」

    接著,轉向金石堅問道:「金大俠,方纔的話,您都已聽到了?」

    金石堅揚聲答道:「已經聽到了。」

    接著,抱拳遙遙一拱道:「少俠義伸援手,使俠義道能保存元氣,老朽謹此致謝。」

    黑衣怪客連忙還禮道:「金大俠請莫折煞小可。」

    他這句話,固然平凡得很,但他那還禮的動作,卻震驚得樓下的正邪群豪,為之目瞪口呆。

    他,本來是一手提著柳如眉,一手攀著窗沿,立在窗外,不!其實,這「立」

    字也用不上,因為他的足下,除了牆壁之外,別無依托之處,僅僅是足沿貼著牆壁,成一個象徵性的立姿而已。

    試想:此情此景,他怎能抱拳還禮哩!

    不錯!柳如眉送人窗內之後,他已空出一隻手來,但雙拳一拱,他那整個身軀,除了貼著牆壁的足沿之外,豈非完全失去了依托!

    但他畢竟是這麼做了,當他拱手還禮時,他那身軀,與牆壁成四十五度傾斜,虛懸空中,仍然僅僅是足沿緊貼著牆壁而已。

    但他根本無視於正邪群豪的驚訝,於一頓話鋒之後,才以另一手攀著窗沿,沉聲發道:「金大俠既已聽清楚方纔的對話,小可敬請金大俠多多衡量自己實力,莫做無謂犧牲。」

    金石堅目注週一民歎一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位少俠年紀輕輕,不但一身功力,神奇莫測,更難得是年少老成,真教咱們這些老不死的為之愧煞!」

    接著才仰首向黑衣怪客正容說道:「少俠金玉良言,老朽敬謹受教!」

    微頓話鋒,又訕然一笑說道:「其實,老朽此行,本是為了援救林家賢侄而來,卻想不到,不但人未救成,反而幾乎使俠義道全軍覆滅……」

    黑衣怪客截口笑了笑道:「事情已成過去,金大俠也毋須不安了。」

    金石堅注目笑問道:「如果老朽請教少俠師承來歷,以及將林家賢侄救往何處……」

    黑衣怪客再度截口笑道:「這些,在不久的將來,你金大俠會知道的,而且,小可已預定好時間、地點,屆時,小可當陪同林少俠與金大俠,暨周大俠做一次詳談。」

    一頓話鋒,沉聲接道:「金大俠請接著。」

    右手揚處,一線白光,直射金石堅身前,勁風生嘯,有若急矢排空。

    金石堅凝足真力,伸兩指挾住那道白光,不由心中暗道一聲慚愧。

    原來那道白光,竟是一個事先團好的紙團兒,以那麼輕的紙團,在遠達七八丈的距離下,能有那種威勢,已是武林罕見。

    但更使金石堅驚懍的是,那激射前來的紙團,到達他身前尺許距離,亦即當他伸出兩指頭,將其挾住時,卻已勁力全消,輕如無物,使他那暗中凝聚的真力,成了庸人自擾。

    他接過紙團,打開略一注視之後,才揚聲說道:「老朽準備恭候。」

    扭頭向週一民沉聲說道:「周兄,咱們走。」

    但週一民卻向那黑衣怪客揚聲說道:「少俠,有關小女的事……」

    黑衣怪客截口說道:「周大俠,請先離開這兒,再做詳談。」

    週一民無奈何地點點頭,才在金石堅的陪同下,率領其餘群俠,迅疾地離去。

    晨光曦微中,但見一行人影,漸去漸遠,漸去漸遠……

    一直等金石堅、週一民等群俠消失於視線之後,柳伯倫才向黑衣怪客問道:

    「少俠,我們江湖三大中人,是否可以走了?」

    黑衣怪客點點頭道:「可以,但在下警告諸位,今天日落之前,江湖三大中人,如果走向群俠離去的這一條路上,則一切後果,由他自負!」

    也不等柳伯倫的答覆,逕自扭頭向林志強問道:「林少俠,是否還有物件留在柳莊主手中?」

    林志強搖搖頭道:「沒有。」

    黑衣怪客接道:「那麼,咱們也該走了。」

    說著,飛身入室,並拍拍柳如眉的香肩笑道:「柳姑娘,方才唐突佳人,事非得已,尚請多多原諒。」

    林志強方自向柳如眉投過歉意的一瞥,已被黑衣怪客拉著向梯口走去。

    柳如眉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神智卻很清醒,方纔所經過的一切,她完完全全知道。

    此刻她眼睜睜地目睹心上人被黑衣怪客帶走,空白急得心急如焚,目含痛淚,卻是莫可奈何。

    當黑衣怪客與林志強二人相偕到達樓下時,柳伯倫與刁猛二人準備上樓。

    黑衣怪客向著柳伯倫抱拳一拱,含笑說道:「柳莊主,方才冒犯虎威,事出無奈,敬請多多包涵。」

    柳伯倫蹙眉問道:「小女何在?」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令嬡就在樓上,最多還有半個時辰,所制穴道自解。」

    柳伯倫欲言又止,黑衣怪客含笑接問道:「柳莊主,還有何吩咐?」

    柳伯倫哼了一聲道:「沒有了,請吧!」

    黑衣怪客再一拱手道:「打擾了,咱們後會有期,再見!」

    說著,與林志強二人,相偕揚長而去。

    這時,靜樓附近,已寂無一人,想起片刻以前的盛況,林志強不由發出一聲深長歎息。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走吧!別多愁善感了。」

    林志強有點茫然地問道:「兄台要去哪兒?」

    黑衣怪客道:「先去見見我恩師。」

    林志強不由地一愣道:「你還有師父?」

    這話,表面上看來,似乎幼稚得可笑,但仔細想想,卻也有他的道理。

    試想:憑這黑衣怪客的身手,方才僅憑幾個簡單的動作,就使當今割據稱雄的所謂江湖三大中首腦人物,俯首聽命,其徒弟尚且如此,那麼,他那位師父的武功,想想還得了嗎!

    黑衣怪客忍不住笑道:「我如果沒有師父,這身武功,又由何而來?」

    這一說,林志強也禁不住啞然失笑道:「閣下,我可不是這意思。」

    「我知道。」黑衣怪客含笑接道:「你的意思,一定是認為我師父的武功,高得不得了?」

    林志強點首訕然一笑道:「正是……」

    但黑衣怪客卻截口笑道:「但事實上恰恰相反,我師父根本就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

    就這說話之間,兩人已不自覺地走離柳伯倫那幢住宅的箭遠之外了。

    林志強聞言之後,張目訝問道:「那你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由何而來?」

    黑衣怪客笑道:「閣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一定就不懂得武功啊!」

    林志強訕然點首道:「有理,有理,兄台,我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真是失禮得很。」

    黑衣怪客含笑問道:「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林志強正容接道:「小弟受兄台如此大恩,如果連兄台的姓名都……」

    黑衣怪客截口笑道:「夠了!敝姓梅,草字小民,這名字可俗氣得很。」

    林志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梅兄,梅兄太客氣了,其實,一個人的名字,通俗一點,反而予人一種親切之感,只要人不俗氣,就行啦!」

    梅小民微微一笑,道:「看不出來,你倒蠻會說話嘛!」

    林志強歉笑道:「哪裡,哪裡,梅兄見笑了。」

    梅小民神色一整道:「別再『梅兄梅兄』的了,論實際年齡,你可能比我大哩!」

《翡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