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啞捨·免死牌

    他站在迷霧深處,徘徊遊蕩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傳來。

    「畢之,汝觀此句何解?」隨著這句話,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那個人,穿著一身尊貴的玄衣,手執一卷竹簡,站在樓閣的平台上。陽光灑滿這人的全身,晃得讓他有些睜不看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聽到自己緩緩問道。卻垂下了眼。因為他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臉,也能確定這人是誰。

    除了扶蘇,再也不會有人能如此親切地喚他畢之了。

    他在做夢嗎?在遙遠的那個歲月裡,他經常會伴隨在扶蘇的左右,共同探討學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著手中竹簡,徐徐朗誦道。」出自《論語。泰伯》。」他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釋?」

    「夫子釋義,此句是言,可讓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進,不需要讓其知道是為什麼。」扶蘇言罷,輕輕地歎了口氣,「但吾覺得這樣的釋義不妥。」

    扶蘇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於越。他上前幾步,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是書寫雋永的秦篆。只是那時的文字並無句讀,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如何應對的,只憑自己的想法,開口道:「應是斷句不對。吾覺得此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蘇眼眸間一亮,用竹簡拍著手掌叫好道:「善!對於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讓其去做。如果他不能勝任,就要叫他去知道怎麼做!」

    他並未附和,只因這種臆測,也不見得準確。如何斷句,已經成為一種學問,上面兩種說法,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說得通,端看上位者是如何抉擇的。

    當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的慶幸自己選擇追隨了扶蘇。只是沒有想到夢想還沒等實現,便已經破碎了。

    「畢之,汝真乃吾之股肱(gong)之臣,待吾君臨天下,這丞相之位非汝莫屬.

    他站在迷霧深處,徘徊遊蕩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傳來。

    「畢之,汝觀此句何解?」隨著這句話,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那個人,穿著一身尊貴的玄衣,手執一卷竹簡,站在樓閣的平台上。陽光灑滿這人的全身,晃得讓他有些睜不看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聽到自己緩緩問道。卻垂下了眼。因為他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臉,也能確定這人是誰。

    除了扶蘇,再也不會有人能如此親切地喚他畢之了。

    他在做夢嗎?在遙遠的那個歲月裡,他經常會伴隨在扶蘇的左右,共同探討學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著手中竹簡,徐徐朗誦道。」出自《論語。泰伯》。」他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釋?」

    「夫子釋義,此句是言,可讓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進,不需要讓其知道是為什麼。」扶蘇言罷,輕輕地歎了口氣,「但吾覺得這樣的釋義不妥。」

    扶蘇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於越。他上前幾步,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是書寫雋永的秦篆。只是那時的文字並無句讀,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如何應對的,只憑自己的想法,開口道:「應是斷句不對。吾覺得此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蘇眼眸間一亮,用竹簡拍著手掌叫好道:「善!對於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讓其去做。如果他不能勝任,就要叫他去知道怎麼做!」

    他並未附和,只因這種臆測,也不見得準確。如何斷句,已經成為一種學問,上面兩種說法,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說得通,端看上位者是如何抉擇的。

    當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的慶幸自己選擇追隨了扶蘇。只是沒有想到夢想還沒等實現,便已經破碎了。

    「畢之,汝真乃吾之股肱之臣,待吾君臨天下,這丞相之位非汝莫屬」

    昔日的誓言,在耳邊就像是電影的背景音一樣,慢慢的遠去,最終細不可聞。

    老闆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趴在啞捨的櫃檯上睡著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很難得發生的一件事,因為他現在的身體,已經很少會有渴睡的情況發生。

    看著面前被自己當成枕頭使用的兔子玩偶,老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後者毫無反應,應該也是在睡覺。感覺空氣微涼,老闆似有所感的抬起了頭,看到了窗外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這對於這座南方的城市來說,是幾十年不遇的。老闆怔怔的又看了一會兒,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幾乎覺得自己又身在夢中,過了許久才想起給旁邊的紅泥小炭爐加了幾塊碳,起身微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

    怎麼會夢到那麼久遠的事情?看來他最近真的是為了帝王的古董都走火入魔了······

    老闆的唇間掛著淡淡的自嘲微笑繞過玉製屏風步入內間。

    被壓得有些變變的兔子玩偶艱難地爬了起來,在櫃檯上跳了跳抖了抖身體,醫生滿意的發現自己又恢復了圓滾滾的模樣。哦。不對,他原本的身體才沒有那麼胖!醫生兔子耳朵耷拉了下來,看著窗外飄飛的大雪,囧萌的臉上居然透出了一股擔憂的神色。

    眼看著已是月底了,但老闆並沒有拿出一件帝王古董去鎮厭乾坤大陣。

    其實說沒有並不準確,醫生看到老闆拿出了那塊無字碑,但也許是已經碎裂成兩半的緣故,在埋入陣眼後並沒有任何反應。還有那張四季圖,那個天天來臨摹的畫師以命相逼也不肯讓老闆拿走。尼瑪啊!那四季圖又不是他的東西!有什麼資格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一生扳著不分瓣的手指頭算了又算,發現帝王古董至今已經用掉了九個,也就是說還必須有三個才行。啞捨裡古董雖然多,但若是要那種沖得上級別的帝王古董,一下子還要拿出來十二個,確實有些捉襟見肘。

    替老闆著急的醫生各種暴躁,雖然老闆一臉的風輕雲淡,可是醫生已經敏感地發現不對勁起來。今天老闆一直心不在焉,居然發著呆就睡著了,雖然並沒有睡多久,可這種事發生在老闆身上就很蹊蹺。

    兔子玩偶在櫃檯上來回滾動著,老闆從內間轉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賣萌的場面,也忍不住柔和了臉上的表情。

    「咦?你要外出?」醫生抬起頭,發現老闆赤龍服的外面罩上了一件灰色的毛呢大衣,不由一愣。這衣服真時尚,不像老闆的品味啊!

    「嗯,你看家。」老闆簡單的交代了一聲,卻在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感到肩頭微微一沉,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兔子玩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還因為用力過猛而沒站穩,一下子沿著他的胳膊滑落下去。就在要掉到地上的時候,老闆的手指險險地勾住了兔子玩偶的棉襖上,避免了後者與地面的親密接觸。

    「我也要去!」醫生鬆了口氣,就這樣任憑自己在半空中晃蕩。

    老闆歎了口氣,以他的經驗來判斷,若是拒絕醫生的請求的話,等他回來的時候,會被他個話嘮給念叨死。看來要趁他睡覺的時候出門的計劃,徹底破滅了。老闆把兔子玩偶塞進大衣的口袋裡,無奈地叮囑道:「記得不要動也不要出聲。」

    「知道了,這還用你說啊?」醫生得意地嘿嘿了一笑,把自己露在外面的長耳朵也撈了回來,仔細地放到腦袋後面藏好。

    陸子岡下了出租車後,立即凍得一哆嗦,連忙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按理說他在北方已經習慣了這種大雪紛飛的天氣,但南方的冬天委實難過,這下起雪來絲毫不比北方小啊!

    「小陸,這邊。」和他一起下出租車的一位中年人並沒有他這樣狼狽,而是笑著招呼他往這邊走。

    「來了!」陸子岡大步跟了上去,這回他是跟著唐教授來杭州出差的,據說前幾日杭州的某位收藏界大佬病逝,留下古董字畫無數,他的後人無力保存,便公開發出邀請函帖,打算開一場私人的拍賣會轉讓。畢竟現在古董收藏也不僅僅是有錢就能玩得起的,瓷器類的磕了碰了摔了就一文不值了,字畫類的更是難伺候,要控制濕度溫度還要防蟲蛀。沒有耐心個興趣的人,是完全沒辦法對古董傾注那麼大熱情的。

    所以這要請帖一發,古玩各界蜂擁而至,連國家博物館也被驚動了。現在博物館捐錢也是有回饋補助的,還能發些福利,也能博得一個好名聲,所以這回唐教授前來協商。

    唐教授名叫唐安世,是國家博物館的客座教授,專攻字畫類,人稱「唐半尺」。也就是說。字畫卷軸只要展開半尺,唐教授就能辦別真偽。這稱號有些誇大其詞,但卻也昭示了唐教授在古玩界的地位,這回據說這位病逝的收藏界大佬手中,字畫類比較多,所以唐教授才聞風而來。至於陸子岡,這一年多來一直在學習修補古書畫,上面領導看他刻苦認真,覺得他可堪重任,便派他來給唐教授當助手。

    他們此時已經是在杭州郊區了,陸子岡跟在唐教授身後,才發現他們是在一件頗具規模的溫泉酒店門外,街道兩旁停滿了各種豪車。這次私人的拍賣會將歷時三天,而他們今天到便是是最後一天。陸子岡並沒有覺得他們來晚了,要知道好東西肯定是會放在最後一天的,況且若不是夠格的古董,他們國家博物館也不會收入館藏的。

    步入溫暖的酒店大堂,陸子岡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緊跟著唐教授走進頂樓的會場時,他下意識的四處張望了一下。

    「你有熟人會來嗎?」唐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笑著問道。

    「呃,我認識這裡的一家古董店老闆」陸子岡說到一半尷尬的笑了笑,顯然不認為在這裡能看到啞捨的老闆。因為啞捨的古董給他的感覺是那麼神奇,根根本不是普通的古董可以比擬的。

    「哦,也許會遇上,畢竟是當地人。」唐教授隨口說著,並沒有當回事。畢竟現在已經受最後一天的拍賣會,不夠格的人根本拿不到這最後一天的邀請帖,一家古董店的老闆而已,估計這裡一件東西的價值就能買他好幾家店的了。唐教授也不在意,此時他已經看到幾個熟人,連忙揚起笑容上前寒暄。

    陸子岡撓了撓頭,也覺得碰不上最好,還有哪個胡少爺最好也別來。如果老闆出現了,那就說明這裡的古董有古怪,他可不想橫生枝節,那樣也太恐怖了。想想以前和老闆還有那個胡少爺的瓜葛,什麼錕鋙刀無字碑龍紋鐸,六博棋那次他還差點在那個宅院裡莫名其妙的被人卡嚓掉!

    生生地打了個寒戰,陸子岡趕緊把那些不好的回憶給塞了回去。唐教授在和他的那些老朋友聊天,他也不好湊過去,這個會場收拾得極為不錯,有各種古香古色的味道。桌子上還有百寶閣上放著一些擺設,雖然是仿品,但也極為精緻,有著低調的奢華之感。參加拍賣會的人數也不算多,就七八十人左右,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偶爾有幾個年輕的後輩,也是像他這樣被長輩提攜,帶進來旁觀的。

    陸子岡這樣一環顧會場,還真讓他看到了個熟人,是之前在六博棋宅院裡碰到過的,叫陳淼,擁有著一家私人圖書館,專門收藏古書孤本的。陸子岡的目光和那人一接觸便分開了,對方也是認出了他來,但完全沒有相認的意向,顯然也是想要把那段記憶抹去。陸子岡也不在意,他此時注意到在會場的一旁角落裡,擺放著一些吃食。他早上趕飛機就沒吃什麼東西,當下便踱步過去。心中還慶幸自己定的飛機票正巧時間掐的准,再晚一點,恐怕就要因為杭州這邊的大雪而無法降落了。

    剛剛揀了一些糕點放在盤子裡,路子剛一回頭,就看到了啞捨的老闆正倚在窗邊閉目養神。剛剛因為角度的問題,對方被厚重的窗簾擋住了,他才沒有看到。陸子岡這下直接愣住了,鴨舌的老闆真的在這裡?說明這場拍賣會裡的古董有古怪?他是不是馬上轉頭就走比較安全啊?

    「齊王齊王?」

    他睜開雙目,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中軍大帳之中,天色已晚,身前漆案上的鳳魚青銅燈正幽幽地跳動著,燈光昏暗,坐在他對面那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又做夢了嗎?齊王?這是在喚他嗎?

    「齊王,那武涉已走」對面那人見他回過了神,開始匯報軍務。

    聽著這些話語,還有不遠處大帳之外士兵們整齊的巡邏步伐,一些遠久的記憶在他腦中慢慢被喚醒。

    這應是他化名韓信之時,大概在公元203年,他平定了齊國,被劉邦封為齊王。項羽密派武涉前來遊說,想要勸他反漢與楚聯合,約定三分天下。當然被他嚴詞拒絕了。

    事實上,當時他最初的目標,只是想扶植一個秦氏皇族推翻秦二世胡亥,可後者把自己的兄長全部殺光,讓他無所選擇。只好投奔項羽,又轉投劉邦。而後來項羽卻血洗咸陽,這讓他對後者的不滿升到了極點,又怎麼可能與其合作。

    「齊王,在下曾習過相人之術,懂得一二。」對面那人忽然話題一轉,語氣壓得極低。他收回心神,對於這一段的記憶,他有些模糊不清。他活在這世上實在是太久了,見過的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很多很多都隨著時間的車輪前進而被碾得粉碎。他使勁按了按太陽穴,過了半晌,才想起來此人名叫剻徹,范陽辯士,是當時他屬下的謀臣。

    「相人之術?」他聽到自己玩味的笑了笑,「先生相人之術如何?」

    「人之或貴或賤,在乎骨骼表象。或憂或喜,在乎臉容氣色。或成或敗,在乎有無決斷。以此三點來相人,可萬無一失矣。」剻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的高深莫測。

    他此時才看清這蒯徹的面容,此人面白無鬚,身材消瘦,雙目流轉著睿智的光彩。他淡淡一笑道:「哦?那先生觀吾命運如何?」

    蒯徹那雙深邃的眼瞳,直直地看向了他,許久之後才緩緩道:「齊王的面相,最高不過封為諸侯,並且還會有性命之憂……奇怪,但齊王殿下的背脊卻是貴不可言……兩者相悖,真是怪哉……」

    他微微瞇了瞇雙目,若是扶蘇當年順利登基的話,區區王公諸侯肯定也不在話下,本身甘家就是世家大族。至於性命之憂嗎?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聽著這位以辯才著稱的謀臣繼續侃侃而談,轉為開始勸說他擁兵自立。

    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在他漫長的生命裡,這個時間,是他最接近皇位那個誘人寶座的一次。

    只要他想,便可以坐上去,就是那麼簡單。

    可是,他並不想。

    「……滅魏、徇趙、脅燕、定齊,殿下的功勞已無人可比,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了。投楚,楚王不會信,歸漢,漢王會震恐。殿下雖居於臣位,但卻有壓迫君主的威勢,名聲高於天下,屬下甚為憂慮……」

    也許是陸子岡的目光太過於灼熱,老闆從混沌的夢境中睜開了雙眼,也有些微訝地看著陸子岡,微微勾起唇角道:「沒想到你也來了。」

    「哦,中午剛下的飛機,還想著明天有空就去你那裡坐坐呢。」陸子岡慌忙解釋道,對自己剛剛的臨陣退縮而感到羞愧,不過隨之而來的便是幾乎滿溢的好奇心。「老闆,你這次來是看上什麼東西了?來說說看嘛!這樣我也可以和唐教授先打個招呼,省得競價了。」其實現在唐安世和那些熟人們寒暄的內容,也多是這樣的事先通氣。拍賣會的邀請帖上已經羅列出來部分藏品,雖然這樣的事前打招呼,也不能打消競爭者的念頭,但多少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老闆挑了挑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時,卻忽然若有所覺地往會場的門口看去,臉色微變。

    陸子岡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也跟著變了。因為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位胡少爺,正面無表情地走進會場。獨一份的白髮赤瞳,再加上肩頭正左顧右盼的小赤鳥,絕對不可能認錯。如果說剛剛陸子岡想要離開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的話,現在就真的想要走了。哽咽難言,他就知道杭州這地界發生的事情不能湊熱鬧!

    不過奇怪的是,這胡少爺也是跟著人來的,當先走著的那個中年大叔,儒雅斯文,他的手拄著一根枴杖,竟是腿腳有些不便。陸子岡認得他是杭州一家博物館的館長,以前曾經在一些會議上見過面。而在這位館長的右手邊,與他並肩而立的,卻是一位年輕人。

    陸子岡皺了皺眉,因為這個人看起來極為面善,他略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來這人曾經與老闆瓜葛極深,白澤筆那一次,同樣被招來前世記憶的就是他,好像是個醫生。

    那位館長先是與幾位熟人招呼了一聲,卻並不停留,而是直直地朝老闆與陸子岡所在的這個角落走來。陸子岡連忙把手裡的糕點放下,擦了擦手,卻見那館長根本不是衝他來的。

    「哈哈,老闆,果然你也在這裡,我這回看中的是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可不許和我搶哦!」館長爽朗地哈哈一笑,也不管老闆有沒有回應,轉身便去和其他人招呼寒暄去了。這等作態,顯然是對老闆極為看重,引得一些人投過來疑惑的目光。只是見是個年輕人,便不甚在意。

    館長也是緊張過度了,他今日還專門先去了趟啞捨,可是卻撲了個空。這可把他急壞了,本來想捎帶老闆一程,正好路上再聯絡聯絡感情不要搶他看中的東西。不過在要離開的時候,正巧遇到了醫生與胡亥。館長知道老闆與醫生是好朋友,所以也就沒多考慮,三人一同前來。他不知道的是,這位醫生的芯子早就換了一個靈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醫生了。

    館長說了句話就走了,但扶蘇和胡亥卻並沒有跟著離開。老闆看著面前的扶蘇,百味雜陳,輕歎一聲道:「沒想到你也來了。」

    陸子岡聽到這話就覺得異樣。這句話他剛剛說過一遍,可是此時從老闆的口中再說一遍,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陸子岡搓了搓手,覺得手心開始冒汗,他是不是走開一下比較好?

    扶蘇聞言笑了笑道:「只是想見見你,沒別的意思。」他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老闆大衣口袋外露出來的那隻兔子玩偶耳朵,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算算我們也快一年沒見過了。」

    「塊一年了嗎?」老闆怔了怔,他對於時間的概念,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年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在啞捨之中,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也像是過得飛快,好像上一次與扶蘇決裂的見面,也不過是一眨眼之前。定了定神,老闆看向遠處左右逢源的館長,揚了揚下頜道:「你和館長人生?」

    「不認識,他認識的好像是我的這個身體。不過不用擔心,其實今天不跟館長一起,我也是可以進來的。只是湊巧罷了。」扶蘇說的倒是實話,因為胡亥在古玩界也很有門路,區區一張邀請帖而已,後者早就弄到了。扶蘇說話完全和普通人無異,略帶古語的言詞,自然是不好在平常的場合說出,這也是入鄉隨俗。

    一旁的胡亥低垂著眼簾,額角抽搐。可能自己皇兄沒有注意到,今天的他非常話嘮,與往常的皇兄大相逕庭。

    陸子岡只是在旁邊站著,就能感覺到此處殺機大盛,連溫度好像都瞬間降低了幾度,讓人背後直生寒意。他剛想找個借口走開,就聽到大廳內播放著的音樂一斷,主持人上台有請各位入座,宣佈拍賣會即將開始了。陸子岡自去尋著唐教授,心中還暗自慶幸終於離開暴風中心了,卻不曾想唐教授正好和館長聊著天,索性兩人就坐在了一起。而館長卻又招呼著老闆同來,老闆身後又帶著那個醫生和胡少爺。唐教授和館長的那一排已經沒有位置了,陸子岡被迫與老闆等人坐在了後面一排,各種欲哭無淚,只能低著頭翻看著手中的此次拍賣會部分藏品簡介。

    主持人上台之後說了幾句場面話,悼念了已經去世的收藏界大佬,又歡迎來臨的各位,隨後也不贅言,立刻進入正題。一開始拍賣的十件藏品都是指明了可以私人收藏的,館長和唐教授等雖然覺得這些藏品價值不錯,但還是要差上一些。他們私底下都通過氣,知道今天總共拍賣十五件藏品,十件藏品之後的五件,才是國寶級的。那五件藏品普通人即使買得起也供不起,所以專門面對與會的各家博物館拍賣。不過博物館可撥的經費自然不能與私人相提並論,所以前面的這十件藏品可以拍得出天價,後面五件國寶級的藏品有可能加起來都不如前面一件的錢多。

    館長心情很不錯,因為他來到這裡才知道今天拍賣會是這樣安排的,不禁大為讚歎這家人會辦事。這回他不必擔心老闆會跟他搶東西了,因為他看中的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定然是屬於國寶級的藏品。

    在拍賣到第四件藏品,也就是一台明代蟹殼青澄泥硯時,館長件老闆居然一次都未舉牌,不禁疑惑地轉過頭來問道:「老闆,怎麼,沒有看得上眼的東西嗎?」

    老闆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館長問完就一拍額頭,心想自己真是高興糊塗了。啞捨裡的東西他又不是沒見過,光外面百寶閣上擺出來的那些就價值連城了,澄泥硯雖然是好東西,但老闆那裡隨便放在櫃檯上天天用著的就是宋代梅花坑的端硯,又怎麼能看得上這個?

    館長悄悄地又把頭扭了回去,不再得意忘形了,沒看老闆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嗎?肯定是因為那五件藏品不向私人開放拍賣,他要低調點……

    老闆的臉色確實不好看,但原因絕對不是館長以為的這個。

    陸子岡坐在最外面,身子卻拚命地往前湊,向前一排的唐教授低聲請教。唐教授好為人師,此時又不是博物館看中的那幾件藏品拍賣,便樂於指點一二,只是越回答越覺得這小陸同志怎麼有些基礎知識不過硬啊?連澄泥硯有哪幾個坑都不知道。陸子岡自然不會那麼沒水準,但他若是不找點話題聊著,他就會覺得自己要被老闆另一邊的那個醫生的眼神洞穿了!雖然他知道那根本不是看向他的!

    但是,幸好那個胡少爺是坐在離他最遠的另一邊,在陸子岡看來,那個胡少爺自然是要比老闆危險一千倍一萬倍的人物。

    不過,這個囂張的胡少爺,今天出奇的乖啊!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說過,當真奇怪……

    「齊王殿下!」他從恍惚間回過神,忽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城牆上,不遠處自己的軍隊正捉對廝殺。當然,是只有架勢沒有殺氣,因為這並不是戰場,只是日常操練。

    他緩緩地眨了下眼睛,又睜開來,確認眼前的場景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多半自己又是在做夢。

    「齊王殿下,日前屬下所進之言,殿下可有決斷乎?」這個在自己耳邊嘮叨的聲音,他在不久之前就聽到過,所以不用回頭確認,也知道身後之人就是那辯士蒯徹。

    他一手拿著令旗,一手在青灰色的城磚上慢慢地敲打著。為何會不斷回想起那時候發生的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漢王並不是虛懷大度之人,殿下三思啊!」蒯徹語重心長,苦口婆心。

    他抬手舉起令旗,揮舞了一下,震耳欲聾的軍鼓聲驟然而起,長短間隔,城牆下的士兵們便令行禁止,整齊劃一地開始迅速變陣。

    「殿下,在帝王眼中,功臣天生就有罪,誰讓功臣有能力造反乎?諸帝王防功臣,如防賊般,無一例外。」蒯徹就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齊王殿下就這麼愚忠呢?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是換位相處,他蒯徹也有這般精兵強將,此等蓋世功勳,絕對爭上一爭。

    「無一例外……麼……」他喃喃自語著,心裡想著的卻不是劉邦,而是另一個人。

    「畢之……」

    老闆睜開了雙目,發現周圍人聲鼎沸,爭相競價,他在一愣神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拍賣會場上,就失了神智。

    「畢之?你怎麼了?」一旁的扶蘇關心地問道,甚至還想伸出手來摸摸他額頭,看他有無發熱。

    老闆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淡淡地搖了搖頭,並沒有多加解釋。

    接二連三地夢到以前發生的事,是因為要收回那個物事,而心已亂了嗎?

    且不論老闆這邊發生的小插曲,拍賣會就這樣一直順利地持續下去,一直到第十個藏品拍完,他們這一排都沒有任何叫價的舉措。這自然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這一排四個人,都是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一看就是來看熱鬧的。

    當然,陸子岡確實是來湊數的,但其他人卻不是。老闆是看不上這些藏品,扶蘇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胡亥則是眼界極高,決定這些古董沒有任何精魄靈氣,一文錢都不值。

    醫生的兔子玩偶造就沒乖乖地趴在老闆的口袋裡,都已經露出小腦袋來了。但他卻一直都沒有看向台上那些展品,而是牢牢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扶蘇。

    準確的說,是盯著自己的身體。

    雖然不忿這個鳩佔鵲巢的小偷,但醫生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氣質和他完全不同。

    一身名牌的休閒服,一看便知是人生贏家。沒有戴眼鏡的面容上透出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凌厲霸氣,但卻又控制得很好,並沒有鋒芒畢露,只是隨隨便便坐在那裡,便是一副上位者的架勢。

    再回想以前的那個自己,簡直就是兩個人嘛!醫生各種心情低落,目光越發的惡狠狠起來。

    當然,兔子玩偶即使再怎麼做出惡狠狠的眼神,也是很萌很柔弱的。醫生的長耳朵耷拉下來,發誓回去之後就讓老闆給他換個老虎的玩偶,不行就霸王龍!喏,其實高達也是可以的……

    醫生的思緒又不著調地跑偏了,扶蘇卻連眼角余稍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欠奉,是徹徹底底地藐視著這個對手。

    等主持人再宣佈下一個藏品的時候,本來神情輕鬆的館長便坐直了身體,唐教授也不再理會陸子岡那些基礎知識問題,攥緊了手中的邀請帖。在每個人的邀請帖上,背面都有著號碼,叫價的時候可以直接舉起邀請帖。

    剩下五件藏品都是內定要給博物館的,只有擁有特殊號碼的人才可以叫價,所以氣氛就沒有之前的熱烈,而且速度也進行得很快,顯然是這些博物館的代表們在之前就達成過默契。館長拿下了他看中的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唐教授收了一副清郎世寧所畫的《乾隆皇帝刺虎圖》,其他三件藏品也依次被拍下。

    主持人簡單說了幾句結束語,就散會了。拍下藏品的人拿著邀請帖去和相關負責人交接,其他人相繼離開,會場內很快便冷清了下來。唐教授和館長等人並未起身,他們這些要走正規流程,所以倒是不急。唐教授剛想說些什麼,目光卻落在一處,眉毛緊鎖了起來。

    「咦?那不是老陳嗎?他怎麼去休息室了?」館長也發現了異狀,這個會場隔壁連著休息室的,這會拍賣,那位收藏界大佬的後人定然也來了,只是並未出現而已。

    陸子岡一怔,他們說的那個人他也認識,就是那個擁有著一家私人圖書館的陳淼。陸子岡也不笨,飛快地壓低聲音對唐教授說道:「這人在拍賣上一次都沒叫過價,他很有實力的,不可能白來一趟。」陸子岡觀察得這麼詳細,也是因為他剛剛太閒了。而且在場除了老闆這些人,他也就只認識這一個。

    此時坐在陸子岡身旁的老闆卻站了起來,從他面前走過,直接往那邊陳淼進去的休息室走去。當然,他這一動,身旁的扶蘇和胡亥也跟著去了。

    館長用枴杖敲了一下地面,馬上生龍活虎地說道:「失策了!這主家肯定有壓箱底的東西沒拿出來拍賣!」說罷連忙站起身,一深一淺地追著老闆去了。

    唐教授肯定也不會落於人後,立刻跟上。陸子岡又默默地在心中吐槽了,原本陳淼一人行動倒不顯眼,他們這一行六個人,這麼大動靜,絕對引人注目。不過好在此時會場裡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倒也沒引起什麼風波。

    休息室其實並不小,門打開之後,裡面大概有一間會議室大小,還有一個長桌。陳淼本來暗自欣喜自己眼光獨到,正在和休息室中的一位小姐套近乎時,卻愕然發現門一開,陸續進來了五六個人。

    「好啊!老陳,你居然想要吃獨食?可被我抓到了吧?」館長嘿嘿一笑,無比得意地在陳淼的對面坐了下來。

    陳淼苦笑地摸了摸鼻子,歎了口氣道:「我這不是知道有件東西沒拿出來拍賣嘛!所以過來問問。」

    「是什麼東西?」唐教授落座後,也感到好奇。不過他禮數周全,倒是先向那名女子遞了張名片,相互通報了姓名。

    這位女子姓張,並不是那位收藏界大佬的後人,而是一位律師。她年紀大概三十多歲,瓜子臉,一副幹練精明的模樣。陳淼一聽便洩了氣,他和一個律師談也談不出什麼花樣來,原來他還以為是那位老先生的後人呢!看來對方真的連面都不願意露。

    「咦?看你這表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館長也來了興趣,他們這些人都見過太多的古董了,能讓陳淼這樣的人失望成這樣,那該是什麼樣的古董呢?「不會是什麼高山流水的古譜吧?」館長取笑了一把,因為陳淼癡迷於各種古書,當然琴譜也是算在內的。

    這時他們閒聊著,那位張律師已經起身走到老闆那些人之中遞交名片了,這些都是社交禮儀,他們也渾然不在意。

    陳淼抹了把臉,重新恢復了冷靜,淡淡一歎道:「是一枚免死牌。」

    「免死牌?」館長和唐教授同時一震。

    免死牌這是老百姓在世俗之間的說法,真正應該稱之為「丹書鐵券」或者「丹書鐵契」,是古時候皇帝賜給功臣,世代享受優遇或者免罪的信物。因是用丹書寫鐵板上,故名之丹書鐵券。而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便將鐵券從中剖開,朝廷和諸侯各存一半。最早是由漢高祖劉邦頒發,後來各朝皇帝相繼效仿,成為了獎賞功臣諸侯的一種福利。民間戲曲傳奇小說中也多有描述,因為其有著免死的權力,便稱之為免死牌。

    雖然歷史上被頒發的免死牌無數,但在歲月中,這些免死牌或破碎或失傳或直接被後人抵用掉讓皇室收回,所以留傳下來的並不多。當今最早的免死牌,是五代吳越王錢繆鐵券。

    想到這裡,唐教授就難免得意,因為這塊錢繆鐵券現在就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他帶著炫耀的語氣問道:「這丹書鐵契在梁代時用銀字填字,隋代時用金填字,明代時仿唐制。老陳,你可見過那塊免死牌?是何形制?」

    陸子岡分了一半心神在聽他們聊著天,另一半心神卻在注意著老闆的動靜。他見那名張律師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老闆,後者略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這是在搞什麼?陸子岡不敢擅動,眼睛使勁地睜大著,都快要抽筋了。

    耳朵裡卻聽那陳淼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丹書鐵契始於何時?」

    館長呵呵一笑道「好你個老陳,居然還來考校起我們了。《漢書》上記載,漢高祖劉邦登基後,『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這丹書鐵契一詞,便源於此。只是後來多都被稱之為券了。」

    陳淼點了點頭,臉上做出高深莫測之色,緩緩道:「我雖然未見過大佬所藏的那枚免死牌,但聽見過的朋友說起,那枚免死牌是真正的丹書鐵契。」

    「當真?」館長和唐教授都嚇了一跳,隨即都不信地搖了搖頭。

    真正的丹書鐵契,那就是劉邦親自頒發的那一批,離現在都兩千多年了,根本不可能還存在。那劉邦大殺功臣,那些功臣連後人都沒有,又如何傳承下去?這造假也造得太離譜了吧?

    陸子岡也各種不信,但他此時卻看到休息室另一邊,那個張律師拿出了一個錦盒,遞給了老闆。老闆打開確認過之後,便在文件上簽了名。陸子岡駭在了當場,因為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錦盒內正靜靜地躺著一塊銹跡斑斑的鐵板。

    不會……這麼誇張吧……

    陸子岡目瞪口呆,等他重新回過神時,卻見老闆等三人已經離開了休息室,張律師陪坐在館長等人左右,含笑地聽著他們爭論不休。陸子岡張了張嘴,後又默默地閉上了。就當他什麼都沒看到吧,並且老闆他們離開了也代表著麻煩的遠離。

    只是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那錦盒中的鐵板是不是傳說中的免死牌啊?陸子岡好奇得抓心撓肝。

    遠處雄偉的城牆上旌旗招展,街道兩旁站滿了迎接他的官兵和百姓。他端坐在馬背之上,在緩慢的顛簸搖晃之中,細細觀察著那些官兵與百姓的服飾,才確定現在是在他當年入洛陽參加劉邦登基的場面。官兵們身上的盔甲還算整齊,但手中的兵器殘缺不全,百姓們雖然都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但卻在經歷了秦二世的暴政和亂世的動盪後,各個面黃肌瘦。

    但他們的眼中卻透出奪目的光彩,那是對和平安寧生活的嚮往。

    縱使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亂世了,卻還是在看到這樣期許的目光時,會忍不住情緒激盪。

    可這股熱血,卻又轉瞬間冷卻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兩千多年前的畫面了。

    馬匹順從地在御道上前進著,在進到城門沒多久,便見到了一人在群臣的簇擁下,徐徐走來。那人面留美髯,鼻樑高聳,額頭突出,多年前便被呂雉的父親一眼相中,說是有龍顏之相。

    他快步下馬,已經無法回憶起當年此時的心情,只是按照周禮打算行跪拜之禮。

    當然,這也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對方一個面子,儘管面前這人已經登基為皇,但也絕對受不住自己一拜。

    果然劉邦快步搶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哈哈一笑便領著他朝大殿而去。

    簇擁著他的若干功臣們,渾然沒有臣子的自覺,大聲說笑者,引吭高歌者,竊竊私語者均有。他冷眼旁觀,發現劉邦的笑容有些僵硬,顯然是對此極度不滿,只是隱而未發矣。

    登基儀式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起,變得矇矓而且虛幻,周圍的聲音也都混沌而且模糊,他站在那裡渾渾噩噩,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

    他曾經夢想過無數回這樣的場面,但現在,站在丹陛之上的,卻不是他期待中的那個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句話非常清地傳入到他耳中。

    「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黃門令的聲音極有穿透力,他每念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排眾而出,躬身站在丹陛之下。他也如同木偶人一般,站在蕭何的後面。

    當年的他,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決定離開的呢?明明一開始還是很想為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做些實事的。

    記憶有些混亂,他垂著頭猶自思考著,忽然手上一沉,一塊用硃砂書寫的鐵板落入了掌中。

    「陛下剖符作誓,賜丹書鐵契,於金匱石室之中,藏之宗廟……」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了,是這時候開始的……

    手裡捧著錦盒的老闆,看著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堂,不由得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這東西對他的影響,要比他想像得更深。

    老闆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一直走在他身側的扶蘇。

    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因為在最久遠的記憶中,他從來都是追隨著對方的背影,始終恪守君臣之道,主動落後半步。

    從未有過這樣並肩而立的情況發生過。

    老闆難免有些晃神,但片刻後就找回了神志,從容道:「這是屬於我的東西,我只是拿回來而已。」

    扶蘇的眼中精芒一閃,去年他們兩人重逢之際,他曾聽老闆提起過當年之事,聞言便猜到了這免死牌的來歷。竟是劉邦親自頒給韓信的丹書鐵契嗎?

    扶蘇話雖未說出口,但老闆卻已知他的疑問,便點了點頭道:「沒錯,確是劉邦所制。當年其他王侯的丹書鐵契均沒有免死這一條赦免,獨獨賜予我的有。我便知他已深恨我許久了。」

    「如果是我,斷然不會這樣對你的。」扶蘇喟歎一聲,無比的悵然。

    老闆抿緊了嘴唇,這次卻一言未發。他手中的免死牌,也屬於帝王古董。只是這個古董代表的,是帝王的背叛。

    帝王的契約承諾,從來都是一紙空文,就算是用最堅固的鐵鑄成,也會輕易地被摧毀碎裂。

    世人皆道,兄弟可以共患難,但不能同富貴。當年這丹書鐵契發下來,鐵契還嶄新得閃閃發亮,而劉邦的屠刀便已經落下。

    所以丹書鐵契在之後便不被稱為「契」,而是「券」這種充滿交易意味的字眼了。

    而帝王的背叛,重點其實並不是「叛」,而是「背」。

    那種表面上笑語盈盈,暗地裡卻擦亮屠刀,才是最可怕的。

    劉邦為每個功臣都頒發了半塊丹書鐵契,然後自己留下了另一半,藏在金匱石室之中。表面上是和睦如初,但私下卻如鯁在喉,待帝國安定之後,便按著那些免死牌上面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地除去。

    這根本不是免死牌,而是催命牌。

    也許是當年的他還是太年輕,即使是早就看穿劉邦這個人的本質,斷然離去,心中卻也難以釋懷。他手中的這塊免死牌,雖然在漫長的歲月中有無數次他都可以重新收回啞捨之中,但他還是置若罔聞,直到今日不得已而為之。

    老闆不想去想扶蘇這句話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深意,感覺著口袋裡的兔子玩偶掙扎著要爬出來,老闆連忙騰出一隻手把醫生重新塞了回去,面上平靜自若地淡淡道:「我先走了。」

    扶蘇也並未說什麼,看他穿得單薄,便解下自己脖頸間的羊絨圍巾,仔細地替他圍好。他的視線落在了老闆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上,在發現這件大衣是他去年寄居在啞捨時穿的後,俊容上的笑意更深了。

    老闆的唇蠕動了幾下,最終也什麼都沒說,也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靜靜地離開了。

    胡亥緊攥著拳頭,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皇兄,那免死牌豈不是帝王古董?為何就讓他如此簡單地拿去?」胡亥今日前來,還以為皇兄是終於出手,打算干擾老闆的計劃。結果最後皇兄卻什麼都沒有做。

    扶蘇的嘴角輕輕一翹,若無其事道:「如果你很想要一樣東西,那麼久放他離開,等他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永遠擁有他了。」

    第十一章啞捨.青鎮圭

    扶蘇的眼睛盯著手中的竹簡,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他再一次的抬起頭看向毫無動靜的殿門外,極力抑制住自己有些起伏不定的情緒。

    今日,是那名少年來向他覲見的日子。

    雖然父皇什麼都沒有說,但扶蘇明白,這是父皇相中的股肱之才,是為他而準備的。

    只是既然已經分那封少年為上卿,有不聲不響地丟到他這裡來當侍讀,這樣一捧一摔的折騰,難不保那少年會有什麼怨氣。

    扶蘇低下頭,摩挲著手中的竹簡,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

    是啊,這又是父皇的考驗,如果他能收服這名少年,那麼他就將增添一隻臂膀。若不能收服,父皇則會認為他沒有繼承王位的能力。若為王,那必然需有駕馭臣子的能力,否則又怎配為「王」這個字呢?

    要知道,他的弟弟們可一直都對他虎視眈眈。

    「公子,甘上卿到。」殿門外傳來內侍顧存低沉輕柔的聲音。

    在顧存說話之前,扶蘇並沒有聽見半分衣袂摩擦的聲音,也就是說,顧存在外面已經站了許久,故意延緩通報。

    很好,不愧是從小照顧他長大的內侍,完美的領會了他的意思。復甦低垂眼簾,掩去眼中的笑意,他鋪好桌上的竹簡,撩袖伸手拿了一隻蒙將軍送給他的毛筆,沾了些黑石脂,懸起手腕,在竹簡上慢慢地書寫起來。

    不同於竹片沾漆書寫的生硬晦澀,兔毛所製的毛筆書寫時行雲流水,扶蘇已經預感到,這種毛筆將要在書法史上掀起何種改革風浪。他現在所書寫的筆體,就已經不同於筆體粗細一致的篆書,而是隨著筆鋒走勢,有了各種各樣的變化。

    扶蘇心情舒暢,寫了幾句《周記.大宗伯》,才緩緩的說道:"宣」

    「諾。」顧存在殿外應聲而去。

    不多時,扶蘇就聽到殿外傳來玉環叮咚作響的清脆聲。

    《禮記經解》有云:行步則有玉珮之聲,生車則有鸞和之音。有身份的君子必佩玉,從殿外由遠及近的環珮之聲,便能聽得出人走動的速度不徐不疾,顯然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等候,而顯得有任何浮躁心急。

    扶蘇握筆的手頓了頓,但卻並未擱下,就算來人已經走入殿中,向他長揖見禮,他也沒有回應。

    殿內的聲音隨著來人的站定,而變得重新肅靜起來,環珮的聲音沒有再次響起,而扶蘇也聽著對方平穩的呼吸聲,心平氣和的把這卷竹簡下了下去。

    很好,他最喜歡聰明人。

    直到最末的一張竹片都寫滿了字後,扶蘇才停下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字跡,這才緩緩地抬起頭。

    殿中那正站的筆直的少年,變映入了他的簾裡。說他是少年,其實還未到,身量頂多算是比垂髫黃口的孩童高上一些,看上起就像十八九歲一般。還未到束髮之年的少年卻穿了一身華貴的上卿官服,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偏偏那充滿著稚氣的臉容上,是滿滿的鎮定與驕傲,看這簡直讓人想要發笑。

    扶蘇伸手揉了揉眉心,藉著這個動作把自己臉上的笑意掩飾了下去。這個少年確實有資本驕傲的,只是十二歲的年紀,卻獨自出使趙國,讓秦國不費一兵一卒而得河間之地。這等能力,就算是自視甚高的自己,也不敢保證能夠做到。

    「坐。」復甦揮手指了指一旁案幾,少年一欠身,不卑不亢地落座。

    「甘上卿,汝對孤可有所不滿?」扶蘇看著少年勾起嘴角,毫不客氣的開口問道。少年的祖父甘茂,曾是秦國的左丞相,卻因為受人排擠,而逃離了秦國,最後客死魏國。他很想知道,這少年對於秦國,究竟是有著什麼樣的感情。

    他要弄清楚這少年是不是可以養得熟,若是一頭養不熟的狼崽子,他可沒那閒工夫伺候著。

    「並無不滿。」少年眼觀鼻鼻觀心,無比鎮定的說道。

    「那從明日起,每日卯時。入宮侍讀,汝可有異議?」扶蘇的聲音放慢,他其實也沒比少年大幾歲,在啟蒙之後,對他影響最大的,自然是他父王,所以在任何方面,他都自覺或者不自覺的模仿他父王。雖然沒有任何聲色俱厲,但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語的壓迫和氣勢。

    「謹遵公子旨意。」少年一板一眼地應下,並無半分勉強,甚至在很痛快的應允後,直身站起身踱步到扶蘇身旁,恭敬道:「臣今日便可開始侍讀,公子寫得一手好字。」他那句疑似恭維的語話說得極其自然,隨即便自來熟的坐在了扶蘇身側,把案上的竹簡拿了起來,仔細端詳欣賞著。

    扶蘇被少年的這番舉動,哽得不輕,他本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的,但顯然對方要比他更認得清形勢。

    「公子所書的,是《周禮大宗伯》篇。」少年顯然博聞強記,只看了幾句,便猜到了出處,話題一轉道,「公子可是有感而發?」

    扶蘇抬起頭,發現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後的櫃閣上。扶蘇不用回頭,都知道少年在意的究竟是什麼。靜靜躺在錦盒裡那片尊貴黑綢之上的,是一枚青色的鎮圭。

    「以青圭禮東方。」少年青稚的童音朗朗讀著竹簡上的文字「以玉做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鎮,安也,所以安四方。」

    直到最末的一張竹片都寫滿了字後,扶蘇才停下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字跡,這才緩緩地抬起頭。

    殿中那正站的筆直的少年,變映入了他的簾裡。說他是少年,其實還未到,身量頂多算是比垂髫黃口的孩童高上一些,看上起就像十八九歲一般。還未到束髮之年的少年卻穿了一身華貴的上卿官服,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偏偏那充滿著稚氣的臉容上,是滿滿的鎮定與驕傲,看這簡直讓人想要發笑。

    扶蘇伸手揉了揉眉心,藉著這個動作把自己臉上的笑意掩飾了下去。這個少年確實有資本驕傲的,只是十二歲的年紀,卻獨自出使趙國,讓秦國不費一兵一卒而得河間之地。這等能力,就算是自視甚高的自己,也不敢保證能夠做到。

    「坐。」復甦揮手指了指一旁案幾,少年一欠身,不卑不亢地落座。

    「甘上卿,汝對孤可有所不滿?」扶蘇看著少年勾起嘴角,毫不客氣的開口問道。少年的祖父甘茂,曾是秦國的左丞相,卻因為受人排擠,而逃離了秦國,最後客死魏國。他很想知道,這少年對於秦國,究竟是有著什麼樣的感情。

    他要弄清楚這少年是不是可以養得熟,若是一頭養不熟的狼崽子,他可沒那閒工夫伺候著。

    「並無不滿。」少年眼觀鼻鼻觀心,無比鎮定的說道。

    「那從明日起,每日卯時。入宮侍讀,汝可有異議?」扶蘇的聲音放慢,他其實也沒比少年大幾歲,在啟蒙之後,對他影響最大的,自然是他父王,所以在任何方面,他都自覺或者不自覺的模仿他父王。雖然沒有任何聲色俱厲,但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語的壓迫和氣勢。

    「謹遵公子旨意。」少年一板一眼地應下,並無半分勉強,甚至在很痛快的應允後,直身站起身踱步到扶蘇身旁,恭敬道:「臣今日便可開始侍讀,公子寫得一手好字。」他那句疑似恭維的語話說得極其自然,隨即便自來熟的坐在了扶蘇身側,把案上的竹簡拿了起來,仔細端詳欣賞著。

    扶蘇被少年的這番舉動,哽得不輕,他本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的,但顯然對方要比他更認得清形勢。

    「公子所書的,是《周禮大宗伯》篇。」少年顯然博聞強記,只看了幾句,便猜到了出處,話題一轉道,「公子可是有感而發?」

    扶蘇抬起頭,發現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後的櫃閣上。扶蘇不用回頭,都知道少年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靜靜躺在錦盒裡那片尊貴黑綢之上的,是一枚青色的鎮圭。

    「以青圭禮東方。」少年青稚的童音朗朗讀著竹簡上的文字「以玉做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鎮,安也,所以安四方。」

    鎮圭者,蓋以四鎮之山為篆(字打不出字典也找不到是王字旁不是竹字頭)飾,圭長尺有二尺。天子冕而執鎮圭,亦所以鎮安四方。青色的鎮圭,可以說代表著天子的禮期。

    少年的目光從竹簡再次不可抑制的轉移到青鎮圭上,他幾乎可以從上面的篆體紋飾刻畫辨別的出來,這時周朝天子代代相傳的青鎮圭。

    為什麼這麼重要的青鎮圭,會在公子扶蘇這裡?難道是秦王從哪處得來,然後賞賜之?

    少年想到了此點,清澈的瞳孔微縮了一下。這說明,秦王已經屬意了下一代的繼承人?

    扶蘇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看少年臉上的表情。這枚青鎮圭是他特意放在此處的,這也是在向少年昭示自己名正言順的光明未來。

    雖然父王賜予他青鎮圭的舉動,大抵還是帝王的考驗之一,列如讓他的諸位弟弟們眼紅心跳抓心撓肝,以至於上竄下跳的給他使絆子,但這並不妨礙則他借此禮器,狐假虎威一番。

    扶蘇又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簡,慢慢的在案幾上鋪好,再次拿起那根兔毛筆,口中淡淡問道:「何為圭何為臬?」

    「圭者,雙土也。臬者,自木也。以土圭水臬之法測土深,測日影,正四時,以求地中。陳圭置臬,瞻星揆地,此乃立國之根本也。」

    少年在一愣神之後,回答的一板一眼。圭臬兩物在很久以前是很平常的事物,但這兩物事卻是在建立一座城池之前,探測丈量土地時必須使用的工具。長此以往,便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象徵和意義,甚至有了玉圭金臬之說。

    扶蘇手中的筆開始在竹簡上落下,但卻並不妨礙他一心二用,只聽他繼續問道:「那何為圭臬?」

    少年這次並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一個詞並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意思,列如度量,列如權衡,又列如繩墨等等。他看著扶蘇優雅的書寫著,沉吟了片刻,才謹慎地緩緩道:「法度,規則。」

    扶蘇眼睛都未眨一下,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道:「那何為法度?何為規則?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還是聖人所言?」

    少年聞言怔忪,根本沒想到會被問到這樣刁鑽的問題。即使他能就他這給問題侃侃而談半個時辰以上,但他知道,公子想要的,並不是那樣的敷衍。

    半晌身畔都沒有聲音傳來,扶蘇很滿意少年的反應,他還是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的吩咐道:「上卿今日且回吧,明日卯時,請準時。」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但卻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勢。

    少年這才知自己逾越了,公子方才說明日起入宮試讀,他今天還沒有資格坐在這裡。

    頓時錦衣內冷汗津津,恭敬地低首叩別。

    直待少年退著走到殿外,扶蘇都沒有抬起頭看他一眼。待案几上的那張竹簡寫到最後一片,扶蘇才擱下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能在對方的心中種下一顆名為質疑的種子,今天發揮的真當不錯。

    遲早,這枚種子會生根,發芽,最終長成參天大樹,再也無法從心間拔去。

    復甦摸了摸光滑的下頷,還很稚嫩的俊秀臉龐上偽裝的鎮定氣場全然崩塌,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

    不愧他排練了好幾次啊

    扶蘇雖然在看著軍事情報,但多半的注意力還是在身側整理竹簡的少年身上。

    這位表面恭敬,事實上內心無比倨傲的少年,已經成為他的侍讀有一段時間了。扶蘇越是和他接觸,就越是震驚於他淵博的學識,也越好奇他究竟師承何處。一想到最近宮廷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傳言,即使知道是有人別有用心,但扶蘇心底也是各種不舒服。

    說到底,如果真正想把一個人收為心腹,就沒有必要在對方的面前還掩飾自己的想法。

    只是,這要怎麼問出口呢?

    扶蘇轉裝模作樣地翻看著手中的軍事情報,這些情報都是有快馬交接到秦王政的手中,後者會命人複製一份,第一時間送到他這裡。並不是想要這個還未束髮的公子扶蘇能有什麼過人的見地,只是在潛移默化的培養他執政的能力。

    正忍不住把眼神從寫滿情報的竹簡上,轉移到身側的少年身上時,扶蘇忽然發現那少年居然轉過了頭來,兩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復甦忍住想要躲開的衝動,定定地看著他。

    少年還很稚嫩的臉龐上一片沉靜,只聽他淡漠的開口道:「若是公子想要問宮中的流言,請儘管問。」

    這樣的機會,扶蘇自然求之不得。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沉聲問道:「孤聽人傳汝曾是罪人呂不韋的門客,可有此事?」

    少年單薄的唇輕蔑地一勾,緩緩道:「公子居然信?呂相去時,臣才幾歲?何來門客之說?」

    扶蘇自然知道這種流言荒誕不經,可無風不起浪,他順勢繼續追問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卿之祖父曾離秦國,封地被奪,那卿居何處?」扶蘇一字一句的斟酌,生怕有所冒犯。

    但雖然小心到如此地步,少年聞言,臉上的表情也隨之僵硬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悄悄的緊握成拳,少年低垂眼簾,掩住了雙目的情緒。「祖父去後,甘家如大廈將傾,萬劫不復。臣幸得師父收養,才得以有今日。」

    「師傅?」扶蘇挑了挑眉,毫不掩飾對於少年口中的那個師傅的興趣。能將一個孩童調教成秦國上卿,那本人又將是何樣的驚才絕艷。

    少年抿了抿唇,像是在猶豫什麼,半晌之後才艱難的說道:「吾師曾是呂相門下之客只是閒散人等,尋丹問藥而已。」

    扶蘇一愣,這才知道這流言居然還真有些靠邊。他此時才注意到,少年口中U意一直稱呂不韋為呂相的,看來雖然並無直接瓜葛,這少年也絕不是踩低捧高之輩。

    看著少年木然中難掩緊張的神情,扶蘇不由得一笑道:「無妨,當年呂相門下三千門客,多乃濫竽充數罷了。」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對味,他這不是在說人家師傅是濫竽嗎?

    果然見少年的臉色一沉,扶蘇這下也不好再問他師父的事情,不過反正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就行,報到父王那裡,總會找到的。扶蘇也厚臉皮的當之前的話根本不存在,反正父王無數次的言傳身教讓他明白,身為上位者就是需要城牆厚的臉皮。

    「汝師只汝一名弟子?」扶蘇發誓,他只是受不了殿內窒息的氣氛,隨口一問,絕對不是想要套話。

    少年的表情已經恢復了正常,一板一眼的恭敬回答道:「吾師來秦前,曾有一位弟子。臣曾聽師言及幾次,但並未見過,那位師兄應在趙國。」

    扶蘇的眼角餘光正好瞥到手中的軍事情報,不由輕笑道:「趙國,已成歷史。」說罷便把手中的竹簡往少年的方向遞去。

    秦趁趙連年天災再度發起攻擊,武安君李牧領兵迎之,李牧鎮守邊疆多年,敗秦數次,王翦便不與其針鋒相對,便對趙王遷用離間計。李牧功高蓋主,趙王遷早就心存忌憚,離間計一出,趙王遷便奪李牧軍權。李牧因前線秦國大軍壓境,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拒絕交出軍權。此舉令趙王遷越發不安,下令派人暗中逮捕李牧,奪其虎符。

    「趙王遷自毀其臂啊!武安君愚忠矣。」扶蘇用食指輕敲桌面,開始思考這是否要救李牧這個蓋世名將。但這個問題,恐怕他父王也曾考慮過。這戰國亂世的四大名將,起翦頗牧,白起,王翦,廉頗,李牧。秦趙兩國分別擁有兩名,但白起已死,廉頗老矣,只剩王翦與李牧罷了,此時恐怕也已經晚了,李牧在趙國的威望恐怕要比趙王遷還要高,趙王遷不動則已,一動手便必然會雷霆萬鈞。

    即使是愚蠢如趙王遷,恐怕也會懂得夜長夢多的道理。

    扶蘇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少年處,見他正好看完竹簡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一接觸,便已知對方都想的差不多均為這一代名將的末路而沉默了起來。

    沒有人會說王翦卑鄙,離間計自古便被用的爐火純青,他們身處在不同的兩個陣營,王翦只是用金銀珠寶賄賂了奸臣郭開,便讓大秦士兵免於戰爭廝殺,這是大功一件。而且若是趙王遷向秦王政信任王翦一樣無比信任著李牧,恐怕這種事情也不會發生。

    少年的心情有些低落,他撫摸著竹簡上的紋路,低低的問歎息道:「何為法度?何為規則?是君王所言?是智者所言?還是聖人所言?」

    扶蘇聞言一怔,他沒想到,這句他們初見時他所說的話,少年竟會一直記在心裡。

    「規則,分天道規則和人道規則。清泉自高往低而流,日月星辰東起西落,此乃天道規則,非人力所不能及也。吾輩亦不奢望。」

    扶蘇轉過身,拿起身後青鎮圭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上,想要碰觸青鎮圭的圭面,卻又克制的收回了手,緊握成拳。他還不是王,所以沒有資格拿起那面青鎮圭。

    「而擁兵幾何,賦稅幾何,鑄幣幾何,此乃人道規則。」

    「於是乎,規則,應是君父所言」

    扶蘇深深的吸了口氣,低頭看著面前的青鎮圭,淡淡道:「這天下亂世已久,應有人另立規則矣。」

    他沒有說出口,但言下之意,少年卻心領神會。

    韓國已滅,趙國危在旦夕,秦國統一六國,指日可待。

    這世間的規則,理當由最至高無上的那個人制定!

    扶蘇在殿內安坐,等著最新的前方戰報。荊軻刺秦王,雖未盡全力,卻引的秦王大怒,天下震動。秦王政派大將王翦揮軍伐燕。而燕國都城薊的破城之日,也指日可待。

    即使過去了快要一年的時間,但每當想起那日在咸陽宮大殿上的危急時刻,扶蘇都忍不住後怕不已。

    荊軻帶著樊於期的頭顱和燕國督亢一帶的地圖敬獻給父王,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會圖窮匕見。而父王的政令,大臣上朝不許佩帶兵器當時的場面無比混亂。雖然父王手中有劍,還有許多臣子拚命上前阻攔,但荊軻也是被砍傷了八次之後,才跌倒在地。

    扶蘇摸了摸右手的手腕,他當時也是反射性地想要衝出去,但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卻一直死死的拽著他的手腕。他完全沒有想到,那麼瘦小的身軀裡,居然蘊含著那麼強大的力量。

    直到荊軻被肢解分屍,對方都沒有放開過他的手。

    扶蘇苦笑,也許最卑鄙的是他才對。十幾歲少年的收勁能有多大?他如果真想要掙脫又怎麼會掙脫不了?

    是他一轉念之間,考慮的太多了。

    如果父王真的被刺身亡,那麼他就會登基這也是少年在那一瞬間想到的吧?所以才會不肯放他去涉險。

    事後少年還特意去父王面前請罪,把他沒有上前護駕的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甘願受罰。

    他卻什麼都不能解釋,不能說。

    只能保持緘默。

    殿門外傳來熟悉的玉環珮碰撞的清脆聲音,還未等對方出聲,扶蘇便搶先道:「畢之,進來吧。」

    「公子,燕都薊京被破,燕王喜及太子丹逃奔遼東,匿於衍水後,燕王喜將太子丹斬首以獻秦王。」還未等進殿門,少年清朗的聲音便已經傳來,顯然也是迫不及待。

    扶蘇聞言皺眉,雖然他對太子丹恨之入骨,但兩人各為其主立場不同,所以也並不覺得對方所作所為有何不妥。刺殺敵人陣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來瓦解危機,是政治上最簡單粗暴的解決辦法。若是真讓太子丹一擊得手,那麼秦國現在即使是他登基為王,也必將是一團散沙。

    畢竟他太年輕,而且秦國樹大招風已經成為眾矢之的,若父王當真西去,那麼就算已經被滅的那幾個國家也會立刻揭竿而起死灰復燃。

    這樣目光獨到的英才,居然會死在自己的父親燕王王喜手中,實在是令人唏噓,扶蘇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曾經在與秦國當質子的太子丹有過幾次接觸,現在卻已物是人非,不禁目光微沉。

    每個人都會死去的,但如此繁花似錦的人間,又有誰不留戀。

    扶蘇想到父王最近幾年開始召見方士,不由得長歎,他也沒有想到,自家侍讀的師傅,居然就是一個方士,雖然對方僅留在宮中一年便去神遊四方了,但也許當年他無意間的那個引薦,導致了現在甚至以後會瀕臨失控的局面。

    雖然只是一愣神,但扶蘇腦中已轉過了千般思緒,他俊顏之上的表情也沒絲毫變化。

    他已經習慣與在人前隱藏自己的想法,這已經逐漸成為一個本能,即使面對著的,是最親近的侍讀也一樣。

    而他面前的少年,在成長中也慢慢蛻變。他不在總繃著一張臉,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驕傲,而是柔和了五官,換上了和善的笑容,無論誰第一眼看到,都會覺得是個俊朗的少年,給人無比親近之感。只是扶蘇知道,少年和他一樣,也學會了給自己戴上一張面具,把心思細細密密的埋藏在了心底。

    接過少年遞給他的竹簡,扶蘇仔細地又看了一遍,抬起頭時發現少年正定定地看著桌案上放著的青鎮圭,不禁挑眉問道:「畢之,可有何不妥?」

    這青鎮圭,自從上次他把盒子拿到桌案上後,便再也沒有送回去。現在他在私底下無人之時,也曾偷偷摸過幾下那冰涼的圭面。

    少年咬了咬下唇,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開了口說道:「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不得上。秦王親立的規則,反而差點害死他自己。這規則,究竟如何立之?」

    扶蘇放下手中的竹簡,在裊裊而升得香薰爐煙中,靜靜的思考著。

    這個問題顯然在少年心中存在已久,既然開了頭,他便侃侃而談下去:「此會軍報所言,燕國王公大臣除太子丹外,全部留的性命。滅韓趙魏楚四國時,也無任何殺戮,秦王此舉仁義。現今六國僅剩齊國殘存,統一天下指日可待,但臣恐六國貴族不甘於此日後必為禍患。」他頓了頓後,字字擲地有聲的說道,「王座是用鮮血而塗成的,秦王應該讓那些人知道,要麼臣服,要麼死。」

    扶蘇眼中劃過深思,這個問題他以前也隱隱約約的想過。但父王並不大開殺戒,這對師從大儒淳於越的他來說,也是頗為認同的。儒家思想的核心是有孔子提出的「仁義禮」,這三個字扶蘇還是很認同的。他與少年經常辯論,便知此乃今天一個的議題,扶蘇細細思量,唇邊揚起笑容,卻是很滿意少年已經開始學會了質疑。

    質疑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規則,才能建立起自己心中的規則,這是成長的一個信號。

    每個人心中,都有著屬於自己的青鎮圭。

    只是有些人會完全複製其他人的模樣形狀,有些人確實喜歡自己雕琢。

    內侍顧存靜悄悄地走進殿內,呈上兩碗還冒著熱氣的蓮子羹,輕手輕腳的放在案几上,又悄無聲息的倒退著離開。

    扶蘇看著蓮子羹升騰的熱氣,只是拿著調羹在慢慢地攪勻,看著白嫩的蓮子在漆碗中沉浮,扶蘇淺淺一笑道:「畢之,坐。汝可知白起長張之戰否?」

    少年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坐在復甦身側,他兩私下從不計較尊卑,所以少年也很自然的捧了另一碗蓮子羹,不顧熱燙,親自嘗了一口,才把他嘗過的那碗放在了扶蘇面前。

    這並不是恃寵而驕,而是在為扶蘇試毒。

    儘管這個動作少年已經做過了無數次,但扶蘇也不禁在心底自嘲。

    侍讀侍讀,其實真正是試毒吧?

    這等舉措,自然在呈上來之前,還有其他內侍做過了。但少年總是放不下心,每次扶蘇勸說都不管用,總推說他自小隨師父學習百家技藝,草藥毒藥一門也頗有涉獵。

    扶蘇越想就越怔忪,直到少年捧著另一碗蓮子羹已經吃了大半,他才回過神來,繼續前面的話題道:「白起位列戰國亂世四大名將之首,就因這長平一戰。在此一役,白起大破趙軍,坑殺趙軍降卒四十餘萬,震驚天下。雖大揚吾秦之威名,但對統一大業卻無絲毫一處。」

    白起一生領兵百戰百勝共殲滅六國軍隊一百餘萬,攻六國城池大小約九十餘座,一生從無敗績,被秦國人甚至其他國家的人奉為戰神。甚至可以說,白起在秦國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比起秦王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扶蘇居然敢在戰略上向白起提出質疑,若是傳將出去,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見這少年捧著碗思索了起來,扶蘇也沒有把話說透。因為他知道,少年必能領會他的意思。

    果然沒過多久,少年便幽幽一歎道:「原來如此。」

    扶蘇滿意的點了點頭。白起殺了降卒四十餘萬,固然造成了趙國自胡服騎射之後的驟然衰落和低迷,但也讓其餘六國起了兔死狐悲之心,同仇敵愾。那四十餘萬的降卒,若知道是必死的下場,誰又能夠甘心棄械投降?就算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秦國再討伐他國,所受到的抵抗都是非常頑強的。

    「怪不得」少年喃喃道,也明白了為何秦王政每滅一國後,不殺王公大臣,也是為了那統一大業著想。

    「父王此舉,雖短期內有所隱患,但若吾強秦延續,六國余族不足為懼。」扶蘇淡淡的說道,話語中的淡然氣勢十足。

    少年眼中依舊有著憂慮,但他卻再也沒有說什麼。而是悶頭把碗中的蓮子羹一口口喝完,這才抬起頭來,對扶蘇微笑道:「{這羹無事,可用。」

    扶蘇這才拿起調羹,喝了一口已經變涼的羹,表面上毫不在意,實際上心裡各種不爽。

    這小子,不會是故意有意不讓他吃熱食,故意整他吧?

    扶蘇站在靶場,先是接過自家伴讀遞過來的骨韘套在大拇指上,又接過一把紫衫木角弓,和一枝白色隼羽箭,兩腳開立與肩同寬,側身左肩對準靶位,微瞇雙目沉心靜氣。

    抬手,搭箭,扣弦,開弓。每個動作都做的無比流暢自如游刃有餘,動作優雅賞心悅目,一舉手一投足的氣度風範彰顯無遺。

    「刷——」箭矢射向靶心,穿靶而過,扶蘇即使不用去確認,也知道力度應該正好讓靶子背後剛剛露出白色箭頭。

    「白矢。」少年在扶蘇的背後有遞來一堆箭矢。

    扶蘇拈起三支箭矢,三矢好不停歇地連續而去,矢矢中的,箭矢與箭矢相銜,連珠得看像是一根箭。

    「參連。」少年的聲音中語帶讚賞,同時瞄向靶旁怯怯而立的小男孩,眼中帶著冷冷的警告。

    扶蘇又拿起一支箭矢,搭在弦上凝視了許久,才緩緩出手。

    這根箭矢是朝高處而射,箭尾和箭頭並不在同一條水平面上,速度並不快,平穩前行徐徐前進,最終也同樣正中靶心。

    「剡注。」少年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崇拜,前兩種射藝他也可以做到,但這一手剡注卻是最難的。之前的白矢和參連因為速度夠快,所以風向並不起決定作用。剡注既要找好角度,也要對風向有正確的判斷,少年自認還不能做的這麼完美。

    「襄尺。」扶蘇淡淡的說道,眼角余稍瞥過那又站得近了一些的小男孩,並未作任何停留便收回了目光。

    襄尺,臣與君射,不與君並立,應退讓一尺。少年站在扶蘇身後一尺之處,彎弓搭箭,完全模仿著扶蘇的動作。弓弦錚的一聲脆響,箭矢離弦而去,乾淨利落的正中靶心。

    「善。」扶蘇淺笑讚揚道。

    少年恭敬地收弓而立,為扶蘇又呈上了四支箭矢。

    君子六藝中的射,是五射,分別是白矢,參連,剡注,襄尺和井儀。井儀便是連射四矢,扶蘇收弓而立,少年看著正中靶心的那四支箭矢,上下左右排列的正好像個井字。

    「公子射藝精湛,畢之佩服。」少年說完這句話後,招了招手,一旁的侍衛便打算跑到靶位處,取下靶心上的十支箭矢。但在侍衛動手之前,那個一直旁邊觀看的小男孩竟先一步跑了過去,費力地踮起腳把一支支箭矢都取了下來,然後登登登地跑了回來。

    扶蘇見狀微微一笑,又拿過一個箭筒,遞給了少年道:「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之,揖鑲(足字旁,沒查到)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畢之,該汝了。」

    少年撇了撇嘴,也不去提醒自家公子居然對他說這些他已經知道的話,而是故意提高了音量,想也知道是為了讓誰聽到。

    拿起手中的黃楊木角弓,少年與扶蘇交換了個位置,剛要打弓射箭,一旁的扶蘇卻伸手過來,主動幫他調整姿勢,順便還指導他何處用力,何處勾弦,如何才能射出有力而準確的箭矢。

    少年的眉梢微微抽搐,他即使射藝不如自家公子,但也不是初學者,至於這樣嗎?

    想到最近上課之時,扶蘇總是朗誦書籍的時候聲音洪亮,想必也是和這個總在窗根底下偷聽的小男孩有關吧。

    可是小公子胡亥被秦王勒令不許讀書習字練武,這個已經是宮裡所有人都有的默契,大公子這樣做雖然不會有違秦王旨意,但若是被人抓住把柄,總歸是不好的。

    「公子汝違規了」藉著扶蘇靠過來指導他的姿勢,少年壓低聲音勸道。

    「規則?何人所言為規則?」扶蘇勾唇一笑,語氣極為諷刺。他已經過了崇拜父王的年紀,開始質疑父王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雖然不能公開反抗,但做做小動作陽奉陰違還是可以的。因為大庭廣眾之下耳目眾多,扶蘇也並沒有解釋太多,只是淡淡道:「他是我弟弟。」

    少年便不再說什麼,僵硬著臉上的表情任由扶蘇把他當成教學樣本擺弄著。

    抱著箭矢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偷偷地站得更近了一些。

    扶蘇坐在軍長中,一邊用布帛擦試著伴隨著他多年的青銅玉首劍,一邊是不是看一眼在一旁低頭沉思的青年。

    「畢之,汝回咸陽吧,吾在此有蒙將軍照看,無事。」扶蘇盯著劍身上的菱形暗格花紋,神情自若地淡淡說道。

    時間如流水,當然的少年已經長成為青年,他的父王已經升級為父皇,他也由公子升級為大公子,但和畢之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自稱卻從孤降到了吾。扶蘇撫著劍身微微一笑,他知道他的伴讀在糾結什麼。

    今日咸陽來了一封家書,甘氏宜陽王病危,昭其子回咸陽侍疾。而畢之卻不放心他一個人在上郡,所以正在左右為難。

    扶蘇見青年還在默不作聲,便歎了口氣道:「此事還是怪吾,若是順著父皇,也不會被貶至此,害汝一同隨行。」

    「大公子折殺畢之了。」青年俊秀的臉容上浮現苦笑。始皇帝回到咸陽宮之後的一次酒會上,淳於越對於始皇帝推行的郡縣制不以為然,建議遵循周禮實行分封制。這個建議遭到了李斯的駁斥,和始皇帝的不滿,直接導致了淳於越的罷黜。身為他的弟子,扶蘇因為這件事上書,強烈反對,便被始皇帝派到了上郡去做蒙恬大軍的監軍。

    扶蘇的視線落到案頭上靜靜躺著的青鎮圭上,似有所感地長歎道:「那何為法度?何為規則?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還是聖人所言?」

    青年保持緘默,那雙細緻的眉深深地蹙了起來。

    扶蘇輕哼一聲,冷冷一笑道:「規則,本就是給一些人遵循,給另一些人打破的。但是沒有能力打破規則的人妄想挑戰規則,就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大公子」青年焦慮地喚了一聲,憂心之色溢於言表。

    扶蘇擺了擺手,收斂了情緒,淡淡道:「畢之此次回咸陽,也順便幫吾查看一下咸陽的動靜,吾被困於上郡,遮蔽耳目,倒是極為不利。」

    青年臉上閃過數般情緒,最終化為一歎,低頭虔誠一拜:「殿下,請多保重」

    扶蘇點了點頭,知道青年只有在態度極其鄭重到時候,才會喚他殿下。

    看著青年倒退著離開軍帳,最終身影消失在他的視野裡,扶蘇不免的恍惚了一下。

    這個父皇親手送來的伴讀,已經在他身邊形影不離地待了許多年了。

    認識他的人生,已經比不認識他的人生長了。

    扶蘇勾起唇角,擦好了劍後收劍入鞘,隨手拿起案頭的那面青鎮圭。

    微曲食指,彈了一下那面冰涼的圭面,聽著青鎮圭發出的清脆玉製聲,扶蘇喃喃自語道:「老夥計,現在我就剩下你了」

    扶蘇睜開雙眼,嗅著月麟香清幽淡雅的味道看著素白的天花板,久久回不過神。

    他這時才醒悟,那軍帳中的離別,居然是他和畢之到最後一面。

    規則果然是很難打破的嗎?他失敗了,胡亥也失敗了

    「皇兄,你醒了?」胡亥一直在床前守著扶蘇,見他睜開眼睛,立刻關切地俯過身來。

    「嗯。」扶蘇簡短的回應著,又閉了閉眼睛,才漸漸恢復了神智。

    胡亥把一旁燃著月麟香的博山爐熄滅,又打開窗戶和空調給屋子裡換上新鮮的空氣,看著自家皇兄的赤色眼瞳中,透著一股擔憂之意。月麟香是以唐時的御用香料月麟香為主料再多加一分三柰,藿香,稿本等香料調配,就會成為一種可以影響人夢境的奇異香料。只是使用的時候,會給人帶來一些小小的後遺症,心緒很容易受到影響。

    扶蘇深深地吸了口冰涼的空氣,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最近不斷地用月麟香入眠,就是想要影響畢之的夢境,想讓他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剛剛的那些夢境,畢之應該也陪他一起重新經歷了一次吧?

    只是扶蘇喟歎的閉上眼睛,無論怎麼用月麟香,他可以回憶的人生還是非常短暫。

    是啊,他還有什麼可怨恨的呢?畢之的人生已經有兩千多年了,而他在的時間,對於畢之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十幾年而已。

    「皇兄?」胡亥抿了抿唇,擔憂地喚道。

    扶蘇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半晌之後,才緩緩啟唇道:「把那塊青鎮圭,給他送去吧。」

    胡亥聞言一怔,雖然皇兄並未言明「他」是誰,但他又怎麼可能認錯?

    雖然心中有無數疑問,但胡亥還是點了點頭道:「是,皇兄。」醫生豎著兔子耳朵,疑惑的看著快遞盒子裡的青鎮圭,剛剛老闆已經跟他說了這個東西究竟有多麼珍貴。想起之前拍賣會上拿回免死牌的事情,醫生不解的問道:「老闆啊,我怎麼覺得,扶蘇那傢伙是在幫你鎮厭乾坤大陣呢?不光不阻撓你拿回免死牌,這都給你送來了第十一個帝王古董啊!」

    老闆撫摸著青鎮圭那冰涼的玉質表面,這幾日在夢中反覆地重現那久遠歲月的記憶,讓他無比懷念這塊青鎮圭,意識都沒有聽清楚醫生在說什麼。

    知道醫生又重複的問了一遍後,老闆才幽幽一歎,悵然道:「因為他知道我肯定很難下決心把第十二件帝王古董埋入地下,索性其他的,就成全於我了。」

    「第十二件帝王古董?你已經找到了?是什麼?」醫生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老闆垂下眼簾,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赤龍服。

    醫生一開始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在猛然間理解後,膛目結舌。

    小劇場

    胡亥:皇兄,怎麼你每次出場大部分都是坐著的啊?

    扶蘇:

    胡亥:咳,沒什麼,我去給皇兄叫外賣,今天想吃什麼?

    扶蘇:蟹黃湯包,水晶蝦餃,叉燒包

    胡亥(掏手機):原來皇兄之前就很宅

《啞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