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明天我就可以把今天所輸的,雙倍贏回來。他把燈關掉,躺在我身邊。
  我們很久沒談心了,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話很想告訴對方。
  可是你,也不可能喜歡我,我突然覺得很無助。
  親手為你縫一個抱枕,彷彿就可以把這份無助驅走。我選了一塊湖水綠色的條紋棉布做抱枕。
  抱枕上將會有三顆檸檬色的鈕扣代替傳統的拉鏈。
  這個抱枕是哪位客人的?為什麼要你親自來做?徐銘石問我。
  秦醫生。我說。
  很漂亮。
  是的。
  銘石棗什麼?他回頭望我。
  是誰發明抱枕的?
  大概是很久以前一個家庭主婦發明的。
  故事也許是這樣的棗人們發明用窗簾布把自己住的房子包裹起來,不讓外面的人看到,沙發是讓女人坐在上面等夜歸的男人回來的,而抱枕,是放在沙發上,讓人孤單的時候抱在懷裡,傷心的時候用來哭的。
  我說。
  那麼一定有很多人想做你的抱枕棗徐銘石微笑說。
  我特別留意長髮的女人和信用卡上的名字有素字的客人,可是,沒有一個長髮女子來等人。
  惠絢愁眉苦臉說:近來的生意不大好。
  我們的東西很好呀。我說。
  但是我們沒有做廣告,現在什麼都要做廣告。阿貢說。
  對呀。田田附和他。
  阿貢和田田正在談戀愛,所以意見很一致。
  做廣告很貴的。惠絢說,讓我想一想吧。
  那天晚上,又看到你,你的精神比上次好多了。
  你會解夢嗎?我幾天前做了一個夢。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
  因為很特別,所以到現在還記著。
  我把夢見一隻箱子的事告訴你。
  箱子裡面一定有很多東西,說不定是金銀珠寶。我笑說,可惜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把它打開。
  夢中的你,打不開箱子,是表示你很害怕內心的秘密讓人知道。
  是的,我多麼害怕我對你的感覺會讓你知道。
  我猜中了?你問我。
  誰的心裡沒有秘密?
  我不是專家,隨便說說而已,別相信我。你笑說。
  那位阿素小姐,真的會來嗎?我問你。
  你點頭。
  我總覺得你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你相信盟約嗎?我難過地問你。
  你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該問你,你不相信盟約,便不會在這裡等一個也許永遠不會來的人。
  是的,也許她永遠不會來棗等待,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你溫柔地說。
  等待,如果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是為了什麼?我在抽屜拿出那塊在馬德里買的手燒瓷磚來看,醫生正在位一個女病人診病,她欲語還休,愁眉深鎖。醫生可會明白她的哀愁?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著一個皮箱回來。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他打開皮箱讓我看,裡面全是千元大鈔。
  你拿著這麼多現鈔幹什麼?
  是客人的。
  他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他要我替他買股票。
  為什麼不給支票或銀行本票,會不會是不能見光的錢?
  我不理他的錢怎麼來,他有錢,我就替他賺更多的錢,這是生意。他關上皮箱。
  萬一那是黑錢呢?
  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他一邊脫下西裝一邊說,即使是毒販的錢,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負責替人賺錢。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進浴室,拉開浴簾。
  你幹什麼?他問我。
  我總覺得這樣不大好,那些錢可能有問題棗你沒聽過富貴險中求嗎?
  我不需要富貴。
  有一樣東西,比財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是贏。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水珠,難得有一個人這樣信任我。
  你有必勝把握嗎?
  誰會有必勝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時候害怕得很。
  他把頭浸在水裡。
  那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在玩的這個遊戲,正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想贏又害怕輸,好像在空中走鋼索,想到達終點,又害怕掉下來會粉身碎骨棗我用海綿替他洗頭。
  他捉著我的手說:誰能夠在兩者之間拿到平衡,就是贏家。
  我良久無言。原來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貪婪與恐懼平衡的遊戲。
  我替他拉上浴簾,悄悄地離開浴室。
  那只皮箱,難道就是我夢中的箱子嗎?箱子裡面藏著的是邪魔。
  我跟政文已經無法溝通,他所做的,我能夠理解,卻不能夠接受。
  結果,政文贏了,他替那個客人賺了一筆大錢。
  他說要送我一枚兩克拉的鑽石戒指。
  我喜歡星星。我說。
  鑽石就是女人的星星。他意氣風發地說。
  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再見到你,是在布藝店外面,我正在應付一個很麻煩的女人。
  你在陽光中,隔著一道玻璃門,跟我打招呼。
  經過這裡,順道跟你打個招呼。你說。
  你的頭髮凌亂得像野草一樣,我用手指把你頭上一條豎起的頭髮按下來。
  謝謝你。你靦腆地說。
  這個動作,有別的女人為你做過嗎?
  你用手指撥好頭髮。
  這就是你的梳?我失笑。
  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你笑說。
  要去哪裡?
  想去吃碗雲吞麵罷了。
  我也想吃啊!我衝口而出。
  要一起去嗎?
  那個麻煩的女顧客已經很不耐煩。
  不了,有工作要做,下次吧。我扮了個鬼臉。
  你走了以後,那個女人擾攘了三十分鐘還不罷休。她看過了店裡的布料,還是無法決定用哪一幅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快點決定吧,反正分別都不大。我不耐煩。
  她好像被我逼得六神無主,幸而徐銘石剛好回來。
  你回來正好,這裡交給你。
  我匆匆跑出去。
  我跑到雲吞麵店,卻見不到你的蹤影。我猜你是來了這裡,這是老字號,不會錯的。
  我看看鐘,你來的時候是十點鐘,現在已經是十點四十分,你當然已經離開了。
  為什麼不等我?我真的恨你。
  我沒說過會來,又怎能怪你?
  我失望地離開,走在街上,天空突然灑下一陣雨。
  我走到一間盆栽店外面避雨,看到一盆盆淡粉紅色的花,迎著雨露,剛剛開花。
  這是什麼花?我問店東。
  是櫻草,四月的櫻草最漂亮。他告訴我。
  我付了錢,抱著一盆櫻草回去。我想,你離開雲吞麵店之後,必然會經過這間盆栽店,或許見過這一盆櫻草,所以我把它帶走。
  回到店裡,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
《荷包裡的單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