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每天晚上下班以後,獨自去南京西路的日本壽司店吃晚飯。從北京西路走到南京西路,15分鐘左右的路程。

    夜晚7點左右的壽司店,燈光明亮,不時有鐵板燒灼耳的尖叫聲。穿著藍襯衣和白色圍裙的乾淨的男人,從垂下的長長布幔裡探出頭來,戴著手套的手裡還捏著一隻壽司。大幅的玻璃窗外是夜色正濃的南京西路,車流和人群,紛雜地交錯。

    店裡有微微蓬鬆的米飯,三文魚橘紅色的生魚片,生菜沙拉,醬湯,蒸蛋。城市生活,緊張的工作,對一個女人來說,回到家裡獨自做一頓飯給自己吃,喪失掉所有溫暖的意義。而在空調適度的乾淨店舖裡,吃一頓乾淨而營養搭配合理的晚餐,感覺是關愛自己的。身體和心都得到了舒緩和放鬆。

    常常我看到一個獨自吃晚餐的女人。我們之間相隔了一個空的位置,放著她大大的手提包。她的晚餐內容很簡單,一碟魚子壽司,一盤清炒蘑菇,生魚片,還有一杯清酒。她神情自若地坐在那裡,吃得緩慢而悠閒。有時候側著頭看窗外的燈火璀璨,很安靜的,好像想著一些心事。

    30歲左右的女人,不是很漂亮。但是有一種乾淨的淡定的味道。穿中式的藍印花上衣,簡單的短髮,皮膚很好。耳朵上戴雅致的小顆鑽石耳釘,手指上一隻戒指也沒有。我能夠用直覺判斷看到的各種陌生人,通過她的神情,味道和細節。所以我相信她應該是一個大機構裡主管級的人物,單身,有很好的經濟基礎,獨立。自由。

    她拿筷子的那隻手,手指透露出寂寞而優雅的氣息,一隻碧綠的玉鐲子輕輕地從瘦的手腕滑落。是個有故事的女人,耐人尋味。

    一直習慣看到那些一到30歲就迫不及待在臉上濃妝艷抹的女人。在中下層的商場櫃檯後面,在農貿市場的滿地泥濘中,在擁擠不堪的公共汽車裡面。用著低劣化妝品的臉,會有突兀的完全不配合衣服的鮮紅唇膏和堆積在一起的慘白厚粉。那種惟恐青春逝去而極力挽留的侷促,讓人感覺悲哀。而且脾氣通常異常暴躁,小小一個吃虧就可以被仇恨和咒罵,因為貧乏,性格亦變得自私和貪婪。曾經如花的容顏和清澈的心情一去不復返。整個人被生活,被家庭,被孩子和丈夫完全壓垮。無力翻身,亦無處可逃。

    也許一到30歲的女人,是會失去安全感的。如果缺乏自信,如果不獨立和聰明。會活得很辛苦。還沒有嫁出去的,會急於尋找長期飯票,因為自己無力在社會上打拼,開拓有價值的前程,擔心被淘汰,溫飽會有問題。而男人是越來越挑剔和自私了。他們沒有興趣去供養一個無用的女人,除非她很美貌。愛情變得不可信任。如果有了孩子,又常會把自己丟掉,整個人都交付了出去,肥胖,邋遢,都不在乎。等到發現身邊的男人開始把視線轉移到門外,呼天號地,無法自控。女人的歇斯底里,常常是因為缺乏自信。因為她的精神支柱是在以別人為基礎。

    而我相信逼仄殘酷的城市生活,自己用雙手撐起來的天空,才最晴朗。就像那些走在社會潮流尖端的女人,她們會越來越美,隨著年齡的增長,釋放的味道也更宜人。我喜歡那些到了30歲還神定氣閒的女人。喜歡她們有自己的工作,聰明果斷,為社會創造價值。喜歡她們選擇簡潔的衣服,用進口的化妝品。喜歡她們因為生活的磨礪和沉浮,而越來越沉著和平靜。喜歡她們不依賴男人,但有欣賞男人的好品位。喜歡她們為自己而活,懂得珍惜自己的感情,關心自己的健康。喜歡她們懂得付出,充滿柔情,而又冷靜地和感情保持距離。喜歡她們享受獨處的快樂。喜歡她們的成熟。

    那天對朋友說,覺得女人最美麗的時期是兩段。15—17歲,花蕾初綻的清醇甜美。然後是靠近30歲的時候,因為經歷過很多的世事,眉目之間有無人得知的秘密,人淡如菊,更顯不羈。但前提是她必須是一個懂得享受生活和工作的女人。她的錢不是靠男人的給予,所以她不會刻意裝扮自己,不會為誰而改變。她能安排自己,能控制自己,能支配自己。

    這是愛自己的最好方式。
《八月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