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荊棘王冠(5)

    那些企圖靠近他的女子,對他的黑色團塊沒有知覺,也無畏懼。他從小就與女子有親緣。任何異性見到他,都會感覺到這種磁性。他的整個人,那種淡定和暗昧,如同質地精純的水晶折射到任何方向。她們可以把他當做想像中的兄弟、情人、朋友、丈夫……任何一種類型的男子。這是他的魅力所在。他在公司的咖啡室裡用熱水沖咖啡,那個女子在他身邊走過,說,糖和牛奶在哪裡?他說,在櫃子裡。抬起頭,看到相貌平常的年輕女子,穿著古奇白色襯衣和平跟鞋,中分線長髮,左手中指上有一枚碩大的鑽石戒指。她後來成為他的第一個妻子。

    荷年十二歲去了美國,一直讀到普林斯頓大學的商業管理碩士畢業,回國參與家族企業,是潤和企業董事長最為寵愛的小女兒。公司裡數個單身的高層管理早已對荷年虎視眈眈。男人也一樣希望能走捷徑。那時他大學畢業,在潤和已經煎熬了一年。能力太強,性格孤傲。部門經理把他當做潛在威脅,並不容納。彼此來回踢了幾次球,他的職位換來換去,最後只能處理一些瑣碎事務。身邊的同事刷刷流動,不斷有人辭職或被辭退。

    這個世界並不公平。他早已獲知。赤膊打鬥,被打翻在地,像泥沙一樣被踐踏。捉襟見肘,懷才不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如同一群過冬渡河的羚羊,奮力泅渡,爭先恐後地攀上對岸。如果不踩著同伴的屍體上登,就要在冰冷的河水裡淹死。大家沒有太多時間。都需要存活或更好地存活。

    他知道自己不會被辭退,但即使留下,前景也並不光明。如果不能獲取更高權力,就沒有空間來實現想法,也就無法擁有明顯業績來表明個人存在的價值。他必須控制自己的恐慌和無力感。而他也善於沉著潛伏和等待。

    她喜歡他。他們有了約會。一切由她主動。她像一頭心意執拗的母獸,慇勤逡巡於他的周圍,與他一起開會、工作、出差、出國……其實是和她的父親一起,周全仔細地考量這個被選擇的對象。他來自南方小城,母親是物理教師,父親早逝,家庭不過是潔淨清寒。清華畢業的優等生,潛力強勁。從來都是不卑不亢。眉梢拖延的單眼皮眼睛,不動聲色。穿著白色襯衣的英俊男子。她被他沉默散發的灼人能量包裹纏繞。他也許將是她窮盡一生都無法捉摸清楚的謎底。他們根本不是彼此的對手。

    好出身的女子其實都單純,以為世間無事不可為。普通家庭出來的女子,不能夠與她相比。即使她們比她才貌出眾,更努力上進,但命運不會因此而輕易帶來坦途。她比他年長三歲。有名校學歷背景的智商。也與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談過幾次戀愛,談至鬆懈便優雅離散。她因此覺得自己準確,戰無不勝。這被放大了的力量,不過是寄附在家庭的權力和物質基礎之上。

    她以為能夠控制他。在他們彼此的關係之中,她顯得執拗天真。她以為這就是愛。他應該也肯定愛著她。

    他答應她的求婚,決定非常果斷,沒有猶豫懷疑。因他知道,這樣的機會,一生也許只會出現一次。之前他甚至未與任何一個女子有過正式的關係。他自視甚高,不願意輕易把自己交付給別人。他不愛任何女子。她並不吸引他,也不與他同一個質料,卻也許是他惟一適合用以結婚的女子。憑借這段婚姻,他可以輕而易舉進入潤和高層,並在這個家族企業裡佔據一席之地。

    他一直希望自己早婚。這樣就不會有情感的負累牽掛,可以一心一意去做事業。他不相信愛情。婚姻是現實,是必須要處理掉的問題。任何婚姻的本質都是交易。既是交易,就需要大家各有付出,各有所得,並且兩方平衡。否則就難以長久成立。他們彼此之間非常合適。

    他給母親寫信,說,媽媽,我即將和荷年結婚。我將回上海主管分公司。我們在上海新購了別墅,房間寬敞,你是否願意來與我們同住。母親回信,說,你的內心明瞭,我很感安慰。在老家居住很好,也不願意與未來兒媳有任何衝突。你只需帶她來家裡辦一次婚宴告慰親戚朋友,便已算周到。

    那年他二十四歲。男人過早成立家庭,有助心意專注投入事業。這是他設想過的生活模式。他決定結婚。而那時候內河是在哪裡。
《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