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場 花好月圓(5)

    下午兩點,經過小村莊雅讓。在地圖上看,它離墨脫已經非常靠近。山腰上稀落地搭建起一些木頭棚房子,住著人家。黑豬在路上遊逛。在路邊的小店舖裡用高價買下兩罐可樂,慶昭平素不喝可樂,但此刻身體需要糖分和高熱量補充,喝下之後只覺暢快。兩三個當地的小孩子圍過來,與他們對望。女孩子光著腳,穿著布裙,剃和男孩子一樣的光頭,眼睛漆黑明亮。身邊跑動著一隻黑色的品種奇特的小狗,天真活潑。她從背囊裡找巧克力分給他們,又問他們,抵達墨脫需要多少時間。女孩子說,再走三個小時就到了。很快很快。

    路途重複單調地延長。不變的繞圈,不變的爛泥沼澤。他們一路都在觀望四周,希望能夠出現一些房屋人煙的蹤影,即使是在迢迢遠處,心裡有了根底,走路會更有勁道。但是墨脫卻彷彿一直隱藏在山巒深處。轉眼又走了近兩個小時。依舊毫無目標。突然看到河的對岸山腰上,有一些白色的磚泥房子,排列得整齊有序。她轉頭看他,他也已經非常疲憊,一直默默走路。

    墨脫會是在對面嗎。善生。

    不知道。很難判別。不過山腳下是有一座大橋,可以通過去。

    差不多應該到了吧。前面還會有房子嗎?

    可惜路上也無當地人經過,不然可以給我們指一下方向。

    那我們過橋吧。對面應該是有人的。

    嗯。過去看看。

    天晴好了半日,此時卻又稀稀落落地掉下了雨滴。他們都渴望能夠盡快地抵達目的地,能夠換乾燥衣服,烤火,有熱茶和食物,得以休息。過橋之前,再次遭遇一處尚未定形的塌方,一邊通過窄小的沙石小徑,一邊斷崖面上的小石頭還在撲撲地往下滾落,似隨時都會有亂石洪流傾瀉而下。連滾帶爬,甚是狼狽。她只願這是通過的最後一道鬼門關。這個讓人驚魂不定的塌方幾近摧毀她的意志。但是走過籐條大橋的時候,心裡卻有疑惑。橋的盡頭立著石碑,上面寫著德興橋。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感覺前方等待他們的並不是墨脫。

    又是一段持續約一個小時的上坡路。快接近村子的時候,遇見一個當地人。詢問的結果在意料之中:他們走了錯路。此地是德興。墨脫依舊在江的另一面。他們不該換道過江,應該沿著那條原路堅持到底。再走一兩個小時,就可抵達墨脫。

    她對他說,原來孩子們的數字概念與我們不同。他們說的三個小時,是當地人的速度,該說四五個小時還差不多。

    那我們在此留宿,還是原路返回?

    快速掉頭。雖然耽擱了時間,但至少走三四個小時左右,還是可以抵達墨脫。

    天色已經黑了。他說,想必會在夜色中走山路。

    那也應該在今天抵達墨脫。

    再次走過大橋。又再次穿越那個不穩定的塌方。在暮色深濃中重新走上沼澤遍地的崖邊小路。天空的黑幕,彷彿是在瞬間,刷的一聲就嚴嚴實實地拉上了。一片寂靜黑暗。雨水卻下大了起來。又冷又餓。體力因為三四個小時的誤走,幾近透支。茫茫黑夜和滂沱大雨,不會終止。森林此刻似乎凝聚著危險和野性的力量,是靜靜守候在黑暗中的野獸,發出潮水一般的喘息。山路依舊在曲折迂迴地繞圈。她受傷而未曾癒合創口的腳已經麻木。踩出去的腳步虛弱無力。她第一次感覺到內心被擊敗。沮喪。茫然。焦灼。不知道目的地何時會出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滑倒在泥地上,一時競沒有力氣站起來。

    善生,我實在太累了。她的背貼著雨水流淌的爛泥山路,渾身寒冷而顫抖。她的聲音已經崩潰。

    他手裡捏著的電筒,只能照亮前面十米左右的範圍。他把她的背囊拿過去扛在自己的肩上,蹲下來撫摸她的頭髮,說,我們會走到的。如果在這裡逗留,恐怕會有野獸出來。
《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