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真誠

過了國慶,過了中秋節,心理學研究生班課堂,大家有一種久別重逢的親切感,摻著節後的倦怠。

老師讓大家談談過節的感受。冷了一會兒場,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想的,我的感覺是很突兀。我們習慣於默默無聞地過節,被人猛地一問,有些不知所措。

零星有人舉手,大概是怕老師尷尬吧。先回答的人,都說節無新意,有的簡直可以說在歎息——過節就是過節唄,和以往的節沒啥不同的……節很累,繫上圍裙炒菜,解了圍裙洗衣,節是給別人過的。

老師微笑說:「『節是誰的』這話倒是很有點意思的,留待我們以後再詳加討論,我們還是說這個節日吧。我有些奇怪的是,大陸為什麼中秋節不放假呢?在華人世界,這是一個僅次於春節的大節日啊!節日要過得有趣才有紀念意義。比如我認識的一家人,過節也不給小孩子買新衣服,也不吃好東西,這樣的節日真是過不過的沒什麼差別了。」

大家就笑起來。

一笑,氣氛就活躍些了,有同學小聲說:「過節我回家了,可是在家裡待著,好像沒有在同學們之間舒服。」

這話引起了一些人心底的共鳴。因為在這個班級裡,充滿了溫暖的氣氛,但外面的世界依舊沿著落滿灰塵的軌道盤旋,於是我們成了在兩個世界間遊走的貝殼,冷暖自知,難以言說。

今天的正課是研究「真誠」。這是一個古老的話題了,但近年來受到了大挑戰,「真誠」成了「愚蠢」的代名詞。

我個人很喜歡「真誠」這個詞,喜歡它的光明和乾淨。

詞是有自己的屬性的,比如「猥瑣」一詞,你一看到它,就覺得自己身上發霉、糊滿蟑螂。「甜蜜」這個詞則讓人好似被蜂王漿噎了一嗓子,甜得憋氣。「真誠」有一種岩石般的紋理和堅定,不風化,不流失,不油膩,爽潔清晰,反射著鋼藍色的金屬光澤。

焦點集中在——真誠是一種方式還是一種境界?真誠有沒有層次的分別?

有同學問了老師一個極富挑戰性的問題——您是很真誠的,但有沒有人說過您虛偽?在當代大學生裡,好像流行著一種說法,真誠是一種更狡猾的虛偽。

課堂內一時很寂靜。我看到老師的眸子快速向右上方移動,知道她在鄭重思考。片刻之後,老師說:「沒有,沒有人說過我虛偽。起碼是當面沒有人這樣說。至於背後是怎樣說的,我不知道。它不在我的關心範圍之內。」

老師啟發道:「一個小孩子,對一個成人說,你身上真臭啊。然後又對別人說,那個阿姨身上有一種臭味。這事真不真呢?肯定是真的,但這是一種低級水平的真誠。真誠是有講究的。」

我舉手,獲准後發言。我說,我喜愛真誠。我的很多朋友也這樣評價我。很多人用他們自己的視角來看世界,以為凡是真誠的人就無法幸福地生活,必然會被世俗的車輪碾得粉身碎骨,即使不粉碎也遍體鱗傷,甚至順水推舟,演變成因為你事業成功和家庭完整,又有良好的人際關係,所以你必然是虛偽的。

我以為,真誠是一種勇敢坦誠的生活態度,它是我們思想和行動的出發點和歸宿。真誠不虛張聲勢、狐假虎威。它似乎因清澈透明而軟弱無力,但它其實是強韌而富有彈性的,使我們簡潔明快、乾爽清正。

真誠是一門藝術,有一個執行的秩序,這就是真善美。真誠可以分解為真實和坦誠,它本身是很有力量的,起碼比虛偽有力量,不怕對證盤查,經得起推敲和考驗……

但僅僅有真實是很不夠的。真實的出發點可以是完全不考慮他人的感受、不看全局、不從長遠出發,單純的真實使用不當,會具有事與願違的殺傷力。加上了「善」這個韁繩,真就昇華了,不再是本真,而有了一種更全面更偉大的品格。至於「美」,我覺得是怎樣更精彩地表達我們的真實。一種長袖善舞,一種大象無形……

教室內一時鴉雀無聲。我從這種寂靜中,感到聲援和贊成。

老師總結道:「真誠是有層次的,可以分成建設性的和破壞性的兩種。願每個人從此都更多更豐富地向這個並不美好的世界,貢獻我們建設性的真誠。」

《預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