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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頓說:「你不必再催。你們娘倆捏咕好了的,放心,我不會賴了房費。」
  柏萬福說:「我不是那種人,你知道。可我攔不住我媽,你也知道。你若是手邊緊張,我這兒還有點錢,你先給了我媽,省得她一天衛兵似的看守著,我為她操心,也為你擔憂。」
  賀頓說:「謝謝你的好意了。你的錢哪裡來的?還不是從你媽手指縫兒裡漏出來的?只怕你媽把所有的紙幣都做了記號,到時候我一把交上去,叫你媽火眼金睛認出來,既害了你又害了我。」
  柏萬福說:「我媽哪有你想的這般精明,不過是受窮受怕了,一分錢看得比磨盤大,格外地不講情面。你要原諒她。」
  賀頓說:「我原諒得著嗎?她本來就沒有欠著我,倒是我欠著她的。我住著她的房,本該給她房費的。我剛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待遇還不錯,不過那邊的工資是先干後結,一時我還拿不到工錢。我會想辦法的。」
  柏萬福說著下意識地瞅了一眼,賀頓的房門口掛著一張白布簾子,捂了個嚴嚴實實,他知道賀頓那屋裡全都是書。賀頓進城也多年了,按說不該像剛進城的女娃,吃了上頓沒下頓,只因她把錢都買了書,順帶貢獻給了各式各樣的學習班補習班。賀頓通常的作息時間是——下了班回來,做了簡單的吃食,就把自己埋在屋裡看書。柏萬福曾經非常仔細地傾聽過賀頓屋裡的聲音,只有沙拉拉的翻紙聲,而且翻得那樣快,柏萬福曾經用同樣的時間測驗自己能看多少字,結果是他剛看了十行,那邊就傳來掀頁的聲音。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貌不驚人,內秀心靈,終有一天她會從自己這裡搬出去,住進高尚住宅。柏萬福一般想到這裡就不再往下想了,心開始痛。
  明天是該交房錢的最後期限,可是,賀頓沒錢。她把電話簿從後翻起,朋友也像饅頭,剛出鍋的比較熱乎。名字不少,但都不是可以借錢的主兒。英雄不問出處,漂泊者萍水相逢,都把從前像蓮藕般的掩藏在泥沼中。沒心沒肺把自己的身世說個底兒掉的人,其實不過是另一種埋伏,一博同情甚至心機甚重。在心理師培訓班裡的柴絳香叫做賀頓,身穿從地攤上淘換來的假名牌,戴著盜版的香奈兒太陽鏡,遠方有富裕的雙親和安定的生活,哪能夠伸手借錢!
  賀頓的晚飯是方便面臥雞蛋,放了幾滴香油,將客廳連走廊染上濃濃香氛。雞蛋是最後一枚,香油瓶豎起呈九十度,連敲帶打才漏下油珠。賀頓吃雞蛋先揀小的,殘餘的這一顆格外大,漂蕩的蛋花婆娑起舞。香油瓶裡的褐色沉澱物像一粒粒黑虱,貌雖不雅,味道更香。越是艱險越要把自己照顧好,孤身在外,病了豈不雪上加霜!
  都吃完了,明天怎麼辦呢?賀頓不知道,但也並不特別發愁,最起碼她還可以吃沒有香油和雞蛋的方便麵,支撐若干天。在城市裡,一天之間足以發生很多事情。看著前面是一堵牆,筆直地走過去,當你以為被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卻穿牆而過。那牆自動地裂開了或是此時地震了,對面閃出一道光……她現在已經是嘉賓主持人了,沒有飯吃是暫時的,發了工資就可吃大餐。
  當她想入非非的時候,柏萬福從樓下吃完飯回來,聳著鼻子問:「借到錢了嗎?」
  只有面對柏萬福的時候賀頓才是最真實的,她沒有必要也不可能作假,老老實實回答:「我連門都沒有出,到哪裡去借錢?討賬的事不是專歸你媽負責嗎,如今你接班了?」
  柏萬福說:「我媽又問起了這事,我說你沒問題。我媽不信。」
  賀頓歎了一口氣說:「你媽比你有經驗,你媽說得對。先別說房租的事了,我的麵條做好了,你要不要嘗嘗?」
  柏萬福說:「將來哪個人娶了你,真是福氣。如果家中只剩下一粒米,你會先讓他吃。」
  賀頓立刻予以回擊:「真到了那種時候,也許是吧。可我是不會嫁這種人的。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我知道這滋味,嫁窮人不如不嫁。」
  柏萬福轉了話題,說:「賀頓你吃完了飯,跟我一塊到河邊遛遛彎兒吧。」
  賀頓很吃驚,和柏萬福合住許久,他從未提過非分之請,今天這是怎麼啦?拉下臉說:「我剛找了一份新工作,業務不熟,晚上要好好看資料呢!」
  柏萬福侷促地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媽說了,要是你肯陪著我到河邊遛一遛,你的房費就能緩繳。」
  賀頓心想,這是什麼意思?散步還能當銀兩使?好在無傷大雅,先渡了眼前的難關再說。就答道:「遛彎還能創造效益,等我吃完麵條,咱們就出門。不過有一條,你當啞巴,別跟我說話,我有事要琢磨。」
  「好。我啥也不說。」柏萬福一口答應。
  為了這一天,柏萬福把校正皮鞋早準備好了。他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好在跛得不嚴重,穿上特製的皮鞋,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女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