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書記王連方的鬥爭史

    有了兒子,王連方的內心鬆動多了。施桂芳他是不會再碰她的了,攢下來的力氣都給了有慶家的。要是細說起來,王連方在外面弄女人的歷史複雜而又漫長。第一次是在施桂芳懷上玉米的時候。老婆懷孕對男人來說的確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施桂芳剛剛嫁過來的那幾十天,兩個人都相當地貪,滿腦子都是熄燈上床。可是問題立即來了,第二個月桂芳居然不來紅了。怎麼說好景不長久的呢。桂芳自豪得很,她平躺在床上,兩隻手護著肚子,拿自己特別地當人,說:「我這是坐上喜,就是的,我知道的,我肯定是坐上喜,就是的。」自豪歸自豪,施桂芳並沒有忘記給王連方頒布戒嚴令。施桂芳說:「從今天起,我們不了。」王連方在黑暗中板起了面孔。他還以為結了婚了就能夠甩開膀子七仰八叉的,原來不是,結婚只是老婆懷孕。施桂芳把王連方的手拉過來,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去。王連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指頭卻活動得很,在施桂芳的肚子上蠕動。蠕動了幾下,手指頭全挺起來了,忍不住往下面去。施桂芳抓住王連方的手,用力掐,是那種建功立業之後特有的放肆。王連方很急,卻又找不到出路。這種急還不容易忍,你越忍它反而越是急,跳牆的心思都有。
    王連方忍了十來天。他再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有膽量做那樣的事,他在大隊部居然把女會計摁在了地上,扒開來,睡了。王連方睡她的時候肯定急紅了眼了,渾身都繃著力氣,腦子裡卻一片空。相關的細節還是事後回憶起來的。王連方拿起了《紅旗》雜誌,開始回憶,後怕了。那是中午,他怎麼突然起了這份心的?一點過渡都沒有。女會計大他十多歲,長他一個輩分,該喊她嬸子呢。女會計從地上爬起來,用搌布擦了擦自己,褲子提上來,繫好,捋了捋頭髮,前前後後撣了撣,把搌布鎖進了櫃子,出去了。她的不動聲色太沒深沒淺了。王連方怕的是出人命。一出人命他這個全公社最年輕的支書肯定當不成了。那天晚上王連方在村子裡轉到十一點鐘,睜大了眼睛四處看,豎起了耳朵到處聽。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到大隊部去了,把所有的屋樑都看了一遍,沒有屍體掛在上面。還是不放心。大隊部陸續來了一些人,到了九點多鐘,女會計進門了,一進門客客氣氣的,眼皮並不紅腫。王連方的心到了這個時候才算放下了,發了一圈香煙,開始了說笑。後來女會計走到了他的身邊,遞過一本賬本,指頭下面卻壓著一張紙條。小紙條說:「你出來,我有話說給你。」因為是寫在紙上的,王連方聽不出話裡話外的語氣,一點好歹都沒有,剛剛放下來的心又一次提上去了,還咕咚咕咚的。王連方看著女會計出門,又隔著窗欞遠遠地看著女會計回家去了。王連方很不安。熬了十幾分鐘,很嚴肅地從抽屜裡取出《紅旗》,攤開來,拉長了臉用指頭敲了幾下桌面,示意人們學習,出去了。
    王連方一個人來到了會計家。王連方作為男人的一生其實正是從走進會計家的那一刻開始的。作為一個男人,他還嫩。女會計輔導著他,指引著他。王連方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好光景,他算什麼結了婚的男人?這裡頭緒多了。王連方和女會計開始了鬥爭,這鬥爭是漫長的,艱苦卓絕的,你死我活的,危機四伏的,最後卻又是起死回生的。王連方迅速地成長了起來,女會計後來已經不能輔導了。她的臉色和聲音都很慘。王連方聽到了身體內部的坍塌聲、撕裂聲。
    在鬥爭中,王連方最主要的收穫是鍛煉了膽量。他其實不需要害怕。怕什麼呢?沒有什麼需要害怕的嘛。就算她們不願意,說到底也不會怎麼樣。女會計在這個問題上倒是批評過王連方,女會計說:「不要一上來就拉女人的褲子,就好像人家真的不肯了。」女會計晃動著王連方襠裡的東西,看著它,批評它說,「你呀,你是誰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長期和複雜的鬥爭不只是讓王連方有了收穫,還讓王連方看到了意義。王連方到底不同於一般的人,是懂得意義和善於挖掘意義的。王連方不僅要做播種機,還要做宣傳隊,他要讓村裡的女人們知道,上床之後連自己都冒進,可見所有的新郎官都冒進了。他們不懂得鬥爭的深入性和持久性,不懂得所有的鬥爭都必須進行到底。要是沒有王連方,那些婆娘們這一輩子都要蒙在鼓裡。
    關於王連方的鬥爭歷史,這裡頭還有一個外部因素不能不涉及。十幾年來,王連方的老婆施桂芳一直在懷孕,她一懷孕王連方只能「不了」。施桂芳動不動就要站在一棵樹的下面,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捂著腹部,把她不知好歹的乾嘔聲傳遍了全村。施桂芳十幾年都這樣,王連方聽都聽煩了。施桂芳嘔得很醜,她乾嘔的聲音是那樣的空洞,沒有觀點,沒有立場咋咋呼呼,肆無忌憚,每一次都那樣,所以有了八股腔。這是王連方極其不喜歡的。她的任務是趕緊生下一個兒子,又生不出來。光喊不幹,扯他娘的淡。王連方不喜歡聽施桂芳的乾嘔,她一嘔王連方就要批評她:「又來作報告了。」

《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