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一個男人,連追女人的方法還要女人告訴他,那豈不是連雄性動物都不如?
    獵艷是一種本能。而受過太多教育的男人,往往像血統純正的種馬,連交配都要在馬場飼養員的指導幫助下才能完成。
    自從「戴寬」事件之後,唐微微絕望地意識到,她沒有辦法直接去愛對方的心靈或者人品。事實上,她並沒有那麼魯莽地僅憑一次見面就放棄戴寬,她已經比兩三年前成熟多了。兩三年前,第一感覺不好,立刻PASS,但現在,她寧肯多「感覺」幾次。本來合適的就不多,哪還經得起「錯殺」?本著慎重的原則,唐微微又跟戴寬見了幾次,每見一次,失望就增加一次。靳小令說得沒錯,戴寬是比較忠厚老實,但忠厚老實就像勤儉節約一樣,並不能算是吸引女性的品質。唐微微需要的是浪漫和激情。
    唐微微很快就知道為什麼戴寬無法接受年輕女孩子做老婆了。首先是AA制,這一點唐微微能接受。她並不願意占男人便宜,而且AA讓她沒有負擔。但讓唐微微受不了的是,戴寬後來不AA了。他可能也是覺得每次約會都AA有點難為情,所以他盡可能地把約會地點定在公園,而且還很體貼地建議唐微微不要穿高跟鞋。唐微微跟靳小令抱怨,靳小令大呼小叫:「這樣的男人多適合做老公啊!我們家錢偉,追我的時候連碗麵條都捨不得請我。在大街上走過來走過去,餓得我頭暈眼花四肢發軟,才帶我進一家麵館。好像是加州牛肉麵吧。一看菜單,一碗麵十多塊錢,當即就對我說:『走吧,回家我給你做。』」
    唐微微心說,誰沒有過這樣的戀愛?她和王洋不也是一樣,他們沒有錢,住在地下室,挨著護城河。河邊是民工集散地,開著一溜專為民工服務的小飯館。一塊錢一碗麵,加三塊錢可以給一小碟牛肉,切得薄薄的。她和王洋每次花五塊錢,兩碗麵,一小碟牛肉。王洋每次都把那一小碟牛肉全倒在她的碗裡,她再從自己碗裡往王洋的碗裡夾。
    只是,結果不同,回憶的感覺不一樣。靳小令和錢偉成了夫妻,所以她每回憶一遍,就幸福一遍。而唐微微和王洋分手了,所以那一小碟薄如蟬翼的牛肉,就什麼都不是了。即使是什麼,跟靳小令的牛肉麵也不可同日而語。
    唐微微自己也好生奇怪,怎麼當初跟王洋她就能過清苦的日子,而且還過了這麼多年。王洋經常失業,窮,落魄,居無定所,她雖然也抱怨,但還是愛他的,而跟戴寬,她雖然一句都沒有抱怨過,但內心厭煩至極。戴寬不大會聊天,聊著聊著,除了基督教美國政治經濟,就是他自己早年在美國受的那點苦。翻來覆去就是在餐館刷碗啦,在實驗室殺耗子啦,在廚房削洋蔥皮啦。唐微微老家在浙江,頭幾年在北京混的時候,也挺苦的,所以隨嘴也說了說當初住地下室,交了房租沒錢買菜,干饅頭就醬豆腐一混半個月是常事兒。戴寬聽了,面露喜色,由衷地表示,自己就喜歡唐微微這樣的女人,好日子能過,苦日子也能過。唐微微差點衝口一句:「跟你就不行!」
    驕陽似火,大週末的,陪您昆玉河一走就是大半天,憑什麼?咱們既不是熱戀中的情侶,也不是過了半輩子的老夫老妻。沒油沒鹽的苦日子,跟王洋過,是一回事,跟你戴寬,另當別論!有幾次,唐微微百無聊賴,很想問戴寬:咱們這麼著有意思嗎?您一見面就跟我大談特談美國政治、基督教文化,我這是談戀愛來了還是聽講座來了?您以前都是這麼追女孩子的嗎?難怪到三十七歲了還單身!
    靳小令當然知道為什麼這些抱怨唐微微只跟自己說,不跟戴寬說。大家都是女人,誰不知道誰的心理呢。靳小令猜唐微微可能是想讓她把這些話傳給戴寬吧?她也不是不想傳,而是不願意助長唐微微這種「公主」心態——好女人是一所學校,你唐微微想要什麼樣的男人,你得想辦法照著那方向培養。哪有那麼現成的事?所以,靳小令就跟唐微微說:「不同物種求偶的方式不一樣。孔雀吧,開屏;貓狗吧,追逐;還有的動物吧,獻慇勤。您喜歡哪種您幹什麼不跟人家明說?哪怕引導一下呢?」
    唐微微是斷然不肯做「引導者」的。一個男人,連追女人的方法還要女人告訴他,那豈不是連雄性動物都不如?獵艷是一種本能。而受過太多教育的男人,往往像血統純正的種馬,連交配都要在馬場飼養員的指導幫助下才能完成。
    當然,唐微微不肯給戴寬做引導者還有一個原因,說了歸齊,戴寬比較雞肋。丟掉吧,有點可惜,這樣的男人畢竟也不是很好碰到,但真就下決心把這後半輩子交給他,她又不甘心。好在戴寬識趣,並不是追得太緊,約會了幾次之後,戴寬就出了個差。他也很老實地先告訴了唐微微,大概要去個一星期。一星期之後,他在MSN上碰到唐微微,倆人打了個招呼,並沒有再見面。
    靳小令告訴唐微微,戴寬這個歲數這個身份這個性格這個經歷的男人,一般不會太主動。如果唐微微不熱情一點,可能也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唐微微想了想,還真就主動給戴寬打了個電話,結果戴寬竟然沒說兩句就急急忙忙把電話掛斷了,事後,也沒有任何解釋。再一打聽,敢情戴寬出差的時候,認識一姑娘,人家姑娘直接追到北京來,倆人已經住在一起了!唐微微雖然並沒有那麼喜歡戴寬,但聞此消息,心裡也著實難過了一下。據說那姑娘才十九歲!
    唐微微問靳小令:「那姑娘愛戴寬什麼呢?戴寬比那姑娘大十七歲呢。」靳小令說:「人家姑娘迷戀戴寬的學者氣質。從美國政治說到美國民主,從美國民主說到清教徒精神,小姑娘都聽傻了。」
    唐微微不服氣,說:「那戴寬喜歡那小姑娘什麼呢?十九歲,連大學都沒上過,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靳小令說:「你喜歡養花養魚,那花那魚跟你有共同語言嗎?賞心悅目身心愉悅就夠了。」
    怕傷著唐微微,靳小令有些話沒說出口,戴寬跟唐微微什麼都AA,但跟人家那十九歲的小姑娘,可是全他出錢,甚至還打算給人家姑娘的父母買房子。靳小令的老公錢偉勸戴寬要慎重,說萬一那姑娘是圖他錢呢?戴寬振振有詞:「享受都是要花錢的!」
    戴寬的理論是,如果你請我吃飯,但請的是特別難吃的飯,那我寧肯我掏錢請你吃,吃我喜歡的。咱們都快四十了,前半生打拼,掙錢,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圖個舒服嗎?找個唐微微這樣的,雖然說她自食其力,不花你的錢,但你跟她在一起,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要哄她開心比登天還難,何苦?倒不如跟個十九歲什麼都沒見過的小鎮姑娘,你是她的天,你是她的地,只要能在你身邊,她就高興得了不得,多好?
    靳小令見過一次戴寬的新女友,跟戴寬在一起,膩歪得一塌糊塗。靳小令非常不理解為什麼戴寬會喜歡一個氣質這麼差的女人。靳小令跟老公說:「那姑娘有點像髮廊妹。而且是那種氣味很差的髮廊妹。」錢偉說:「那怎麼啦?髮廊妹多好,會按摩,懂伺候男人,人家那是『專業級』服務。看過電影《漂亮女人》吧?朱麗婭·羅伯茨演的就是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教育舉止粗俗站在大街上攬活的下等妓女,結果讓既受過良好教育又是商界翹楚的理查德·基爾喜歡得要死要活。」
    靳小令當即一掌拍到老公後背,大喝一聲:「照你這麼說,我們這種正派女人反倒不如婊子啦?」
    靳小令的老公趕緊找補,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戴寬這種男人,年輕的時候沒談過什麼戀愛,一直是好學生,從小就會唸書,只會唸書,對這種男人來說,你讓他把女人追到床上,難死。搞定他們,還就得是經驗豐富閱人無數的婊子。」
    唐微微在跟戴寬徹底結束之後,忽然有點無聊。有戴寬的時候,她煩,嫌戴寬無趣枯燥。沒有戴寬了,她更煩,因為連個煩她的人都沒有。她有一點點想念王洋了。自從相親邂逅王洋之後,她把王洋的手機號碼存成「豬」,她常常把這只「豬」調出來,尤其是那些寂寞的夜晚——唐微微曾多次非常認真地回憶自己跟王洋在一起的時光,她特別想從記憶深處找到那些特別值得紀念的瞬間,但是她搜腸刮肚地想,發現想得起來的,多是爭吵。而曾經的那些甜蜜,是那麼的模糊,模糊得讓她備覺辛酸。她發現當回憶她和王洋的時候,就如同在翻閱一本老影集,照片雖然還在,但看不清楚,不真切,恍恍惚惚。
    她也很多次動過念頭,給王洋打個電話。不過就是一個電話而已。打了明天該是星期幾還是星期幾。對她沒有任何影響,該上班還得上班,該賺多少錢還是多少錢。再說,那麼多年都沒有聯繫了,打個電話見個面也是人之常情吧?即便是感覺不好,大不了就是接著誰也不答理誰唄,難道還會比這個更壞嗎?
    但唐微微每次都克制住了。不過,她像得了強迫症,幾乎無法遏止地想知道那天王洋的相親結果。那個瓷娃娃一樣的姑娘,是幹什麼的?學的什麼專業?多大了?家境如何?還有,最重要的,他喜歡她嗎?他喜歡她什麼?
    大約是和戴寬無疾而終之後的一個星期六,唐微微百無聊賴,再次調出王洋的號碼。她幾乎要撥過去的時候,忽然想到也許王洋正和那個「瓷娃娃」在一起。這個念頭一閃現,就跟病毒發作似的,不停地在唐微微的腦海裡複製,一遍一遍,像演電影一樣。在這部電影裡,女一號唐微微給男一號王洋打電話,男一號王洋的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但他不接,他的身邊是女二號,就是唐微微相親時見過的那個「瓷娃娃」一樣的姑娘。女二號微笑地盯著男一號的眼睛,問:「誰的?」
    男一號從容應對:「你的前任。」
    女二號頑皮地拿過電話,一邊注視著男一號(男一號的目光中是喜愛縱容),一邊接了電話:「喂,你好。我是王洋的現任女友,你是他的前任吧?」
    唐微微被自己想像出來的這一電影片段嚴重刺傷,她把自己整個人摔在床上。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憑什麼王洋!以前她可以假裝他不知道她的號碼,但現在他知道,他憑什麼不主動跟她聯繫呢?唐微微在床上坐著,憤憤不平很久,最終還是拗不過自己,率先給王洋發了一條短信。
    作為一名有自尊心、有知識、有文化且智商接近天才的現代女性,唐微微在選擇短信內容的時候很是花了點心思。她得發一條怎麼理解都可以的短信——經過反覆推敲,最終被唐微微選中的是這樣一條短信,「忙碌生活很容易消磨人的熱情,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所以偶爾也要停下腳步,以遠見卓識的姿態,認真地想想是否應該去尿尿了……」
    短信發出以後,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唐微微的手機像死了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唐微微感到大跌臉面,她咬咬牙,給王洋又發了一條:「對不起,剛才那條發錯了。」
    這次很快收到回復,總共三個字:「沒關係。」
    唐微微忽然怒火萬丈。她無法遏止自己的怒火,幾乎是不假思索抄起電話給王洋撥了過去。王洋接了電話,唐微微那邊廂剛說:「對不起!」王洋這邊廂就接過去:「是又打錯了嗎?」唐微微幾乎能看到電話那端王洋的皮笑肉不笑。王洋總是這樣,尤其是自以為是的時候,嘴角叼著一絲冷笑。那種冷笑吧,如果換在戴寬的肥臉上,就純是討厭和挑釁了。但因為王洋帥,或者說因為唐微微喜歡王洋,所以即便是皮笑肉不笑,即便是笑裡藏了嘲弄,在唐微微心裡引起的感覺也不一樣,就彷彿一個好久沒有遇到對手的棋手,一見對方一著出在自己要害處,馬上渾身興奮,鬥志昂揚。唐微微現在就是這種狀態,雖然有點小小的「惱羞」,但還沒有「成怒」。她穩住陣腳,調勻呼吸,故意以格外端莊的語調說:「我打電話來,是要跟你解釋一下,剛才那條短信是我不小心發錯了。」
    王洋依舊那副說玩笑不玩笑,說認真又不認真的腔調:「我沒說你是故意發錯的啊。」
    唐微微被噎在那兒,想說什麼又沒找到合適的詞,索性把電話掛了。
    大約一分鐘後,電話響了,彩鈴「菊花台」。唐微微知道是王洋,她不想接,但還是接了起來。
    王洋嬉皮笑臉的聲音:「電話怎麼斷了?」
    唐微微色厲內荏:「是我掛的。」
    王洋倡議:「咱們能不能正常點?」
    唐微微口氣軟了許多,但氣勢上還是一副凶巴巴的紙老虎模樣:「那麼你說分手四五年後,第一次通話,說什麼才算是正常呢?」
    王洋:「出來坐坐行嗎?」
    唐微微:「不行!」
    王洋:「好吧。」
    唐微微:「你現在在哪兒?」
    唐微微穿著低胸豹紋,直奔王洋說的那間酒吧。酒吧兩側全是車,找不到停車位,幾乎走出二里地,才看到一個空位。好不容易把車停好,剛下車,收車位費的就跟過來,沖唐微微豎起四根指頭。
    唐微微吃驚:「有沒有搞錯?四十塊錢?」
    收車位費的中年人,一張嘴一口地道的胡同串子味兒:「一小時十塊,四十塊不限時。」
    唐微微:「我不可能超過一小時。」
    「胡同串子」大大方方地把目光落在唐微微的「低胸豹紋」上,語氣輕佻表情猥瑣:「小姐,何必呢?你們賺錢可比我們容易多了。」
    唐微微立刻意識到,她是被當做「雞」了。
    唐微微一進酒吧就見到了王洋。王洋坐在靠窗的位置,笑容明朗得如同德國冰酒。唐微微忽然特別特別希望王洋能站起來,迎向她,把她抱在懷裡。但是王洋沒有。從酒吧門口到王洋坐的位置,不到一分鐘,唐微微在這一分鐘裡,內心變化如同一楨複雜的衛星雲圖,風起雲湧瞬息萬變。
    從家到酒吧的路上,唐微微打了無數遍腹稿,見到王洋該說些什麼,配合什麼表情語調。她一再提醒自己要優雅知性善解人意通情達理,要像高貴溫柔的波斯貓,但是當她真正見到王洋,坐到他對面時,她卻忽然不可思議地變成一隻渾身上下長滿了刺兒的刺蝟——而且長的那些刺還都是玩世不恭和尖酸刻薄的倒刺兒。
    是王洋先開的口。
    王洋問她:「你現在……」「怎樣」兩字還沒有問出來,唐微微已經飛快地續上:「除了一個好老公,該有的都有了。」
    王洋愣了愣,他原本只是想說句客套話,類似英文裡的「HOWAREYOU?DOING」,唐微微只要說「I』MFINE」就可以了。
    「那得抓緊啊。女人老了……」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唐微微一個大力扣殺:「男人老了也一樣!」
    王洋有點發蒙,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唐微微乘勝追擊:「老女人沒有男人喜歡,老男人也沒有女人喜歡。」王洋笑了:「老男人和老男人又不一樣。」
    唐微微頂上:「有錢有勢的老男人跟窮困潦倒的老男人當然不一樣。」
    王洋感到掃興,不吭聲了。唐微微漸漸有點後悔,心裡也有點恨自己太過咄咄逼人。靳小令無數次教導她,做女人要學會裝傻。你把男人滅得啞口無言,男人就不愛跟你說話了。你總得跟男人有來言有去語,跟打球似的,你老一巴掌把人家拍死,人家誰還和你玩?
    第一回合結束。彼此沉默。唐微微贏了戰爭,輸了和平。雖然在口舌之爭上大獲全勝,但作一個這樣的勝利者又有什麼意思?王洋低頭看咖啡,唐微微扭頭看窗外。街對面一個女孩子追著一個小帥哥,一臉「我錯了」的表情。小帥哥本來繃著的臉一下子像春風吹過的湖面,再也繃不住了。小女孩趁勢鑽到小帥哥的懷裡,撒嬌。唐微微霎時想起他們辦公室的助理麗莎,動不動就說「我錯了嘛」。每次只要她這麼一說,無論是多大的錯,身為主管的馮都立刻原諒。然後把唐微微叫去給她擦屁股。靳小令曾經教導唐微微,男人並不喜歡「真理型」女人。這種女人有一個毛病,老是要跟男人擺事實講道理。她們對了,男人錯了,男人覺得沒意思;她們錯了,男人對了,她們又不懂得如何讓男人享受到一個戰勝者的愉悅。她們往往認真嚴肅地自我檢討,男人需要一個善於作檢討的女人嗎?他們更需要一個臥在他們懷裡,說自己錯了,求他們原諒的女人!
    唐微微把頭從窗口扭回來,看看王洋。王洋還在低頭看咖啡,彷彿那咖啡是水晶球,能從中看到未來似的。唐微微想了想,決定由她主動。第二回合開始。
    唐微微看著王洋,問:「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跟我說老女人和老男人的區別?」
    王洋抬起眼,他的睫毛又濃又密。王洋意識到唐微微主動開口,已經是作了讓步。但他畢竟剛才心裡有那麼一陣不痛快,甚至有點後悔跟唐微微見面。好端端的,被她搶白一通!
    王洋不願意太讓唐微微掃興,但又拗不過剛才的不痛快,所以平平淡淡地接了句:「你還是這麼不饒人。」
    唐微微的心裡彷彿被錐子紮了一下,忍不住頂了一句:「礙你事兒了?」
    王洋停頓片刻,悶悶地說:「礙你自己的事兒了。」
    唐微微眼睛裡射出一串問號。說時遲那時快,王洋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可能引起的嚴重外交後果,趕緊慌慌張張地加上「補充說明」以緩和事態——「男人一般不喜歡嘴尖牙利的女人。」
    唐微微垂下眼睛。王洋心裡鬆了一小口氣。儘管分手這麼多年,他依然害怕唐微微的不依不饒。
    「那是不自信的男人。」片刻之後,唐微微頂了一句。心裡越虛,越沒底氣,嘴上反而越硬,越不妥協。
    王洋本不想再說什麼,但終是沒忍住,追上一句:「男人可不這麼想。男人會想,我娶回家這麼個玩意,我是娶老婆還是給自己添堵呢?」唐微微扛不住了,一張臉「刷」地掉了下來。王洋見了,趕緊肝膽相照,「我是為你好。」
    唐微微再次把視線轉向窗外,遲疑了一陣,好像很隨便很不經意地扯出一個話頭丟給王洋:「你談了多少個女朋友?」
    王洋:「算你嗎?」
    唐微微:「不算。」
    王洋:「我回家好好想想。」
    唐微微:「你想找什麼樣的?」
    王洋:「你覺得我適合找什麼樣的?」
    唐微微:「反正你那天見的那個不合適。」
    王洋:「哪裡不合適?」
    唐微微:「那女孩一看就是對婚姻對愛情對老公期望值特高的那種。」
    王洋:「這有什麼不好的嗎?」
    唐微微:「這當然沒什麼不好。但,那種女孩不是給你這樣的男人準備的。」
    王洋:「那是給誰準備的?」
    唐微微:「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啊。她們屬於奢侈品,跟別墅似的,不屬於一般平頭老百姓。」
    王洋:「那照你的意思,平頭老百姓就別指望娶年輕漂亮的女人了?」
    唐微微:「我是這個意思嗎?」
    王洋:「那你什麼意思?」王洋邊說邊把手錶摘下來。
    唐微微:「你著急走?」
    王洋:「沒有。這表帶不合適。有點緊。」
    唐微微伸手要過王洋的手錶,一邊調表帶一邊說:「我覺得吧男人結婚過日子就跟戴手錶一樣,其實沒手錶,生活也一樣過,最多就是有點不方便而已。」
    王洋:「手錶跟手錶可不一樣,勞力士什麼價兒?西鐵城什麼價?」
    唐微微:「所以,如果你沒到那個份兒上,就別弄一勞力士,就是弄一勞力士,你還不夠提心吊膽的呢。你想你又沒保鏢……是吧?」
    唐微微調完表帶,把表翻過來,看到上面是勞力士的牌子。「你這是假的吧?做得夠逼真的,秀水買的?」唐微微問。
    王洋笑了,一臉不置可否,唐微微也笑了,一臉自以為是。唐微微笑,是因為她以為王洋的勞力士是秀水買的,而王洋笑,是因為他不忍心直接告訴唐微微,她手裡拿的是一塊真的勞力士。他心裡竟然對唐微微生出了同情——親愛的女人啊,你怎麼就不識貨呢?!
    一支感傷的曲子響起。唐微微看著王洋,目光中流露出想跳舞的願望。但王洋忽然低下頭,對唐微微說:「我們走吧。」
    唐微微失望。但還是保持著尊嚴。她坐在原地不動,以一種挑釁的口氣問王洋:「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約我?」
    王洋把頭轉向窗口:「你先約的我。」
    唐微微:「你先約的我!」
    王洋:「好吧,你先給我發了短信。」
    唐微微:「那是我發錯的。」
    王洋:「你先給我打的電話。」
    唐微微:「那是我不想你誤會。」
    王洋:「誤會什麼?」
    唐微微:「誤會我是故意發錯的。」
    王洋:「其實是不是故意的,有這麼重要嗎?」
    唐微微:「我就是不想讓你說這句話。」
    王洋:「我已經說了。」
    唐微微:「為什麼咱們一見面就要吵,咱們怎麼就不能像個老朋友似的呢?」
    王洋:「因為咱們本來就不是老朋友。」
    唇槍舌劍。王洋是槍,唐微微是劍。槍來劍往,這一回合,勝的是槍。
    是的,王洋說出問題的本質——你唐微微不要再抱有幻想了,我們本來就不是老朋友,怎麼可能像個老朋友似的呢?
    唐微微咬住嘴唇,出於羞憤,她把臉扭向一側。就這麼一扭,唐微微呆住。她竟然看到靳小令的老公錢偉擁著一個年輕姑娘。一看那表情,就知道不是一般的關係。王洋知道唐微微看到了什麼,他站起來不由分說拖起唐微微就往外走,唐微微根本還沒緩過神來,就已經被王洋拖到了酒吧外面。
    唐微微衝著王洋嚷嚷:「你幹什麼?」
    王洋一臉平靜:「我剛才就看見了。」
    「你看見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幹什麼?又不是你老公。」
    「是我好朋友的老公。」
    「怎麼,打算給好朋友打電話,叫她過來?」
    「我還真有這個想法。」
    這當然是賭氣。唐微微畢竟沒有缺心眼到這個地步,更何況王洋又反覆提醒她,別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當時,唐微微忽然心底裡蹦出一個問題,她目光炯炯地盯著王洋,問:「如果有一天,我嫁人了,你看見我老公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會告訴我嗎?」
    王洋沒有直接回答,他看著唐微微,說:「我相信你不會笨到要別人告訴你吧?」
    那天晚上,唐微微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王洋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出酒吧,動作雖然粗暴了一點,但她喜歡。是的,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喜歡他,喜歡他的味道,他的肢體,他的溫柔以及他的……強權。
    他把她拖出酒吧,他又濃又密的睫毛……
    她躺在床上,忽然非常非常想他,想得落下淚來。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