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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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彷彿漏了似的,雨不斷地下著。從六月底開始,一直持續地下了半個多月。桐山縣境內數條河流潰堤,山洪暴發,部分礦井也不得不臨時封閉。桐山通往外圍的唯一一條省道,也因為公路塌方,不得不中斷。桐山如同一塊鍋底,被雨水包圍著,吞沒著。
  杜光輝從小生長在平原上,沒有見過這樣的發水陣勢。六月初,他特地請了三天假,陪著凡凡參加了高考。孩子考得不錯,這讓杜光輝感到很欣慰。黃麗也一直呆在家裡,雖然兩個人並不太多說話,但是杜光輝已經很滿足了。他要在凡凡高考期間,讓孩子感到家庭的溫暖。高考到最後一天,凡凡說頭昏,這讓杜光輝很是著急了一下。好在上考場時,又好些了。考試結束,杜光輝就回到了縣裡,等到凡凡知道分數填了志願後,他又將孩子帶到了桐山。黃麗說她也有事要做了,這一個月,她一直是呆在家裡的。杜光輝說過等孩子考完後,兩個人就辦手續。可是真到了考完試,黃麗似乎將這事忘了,一門心思地撲到公司裡去了。
  在連續的大雨到來的頭一天,杜光輝和凡凡上了一趟窩兒山。
  凡凡對山裡的一切都覺得新鮮,路邊的草,樹上的葉子,山上的花,還有在草叢中爬行的大長蟲,他都要停下來細細地看看。到了窩兒山,他竟然邊茶葉也不認識。杜光輝笑道:「如今的孩子啊。哪像我們小時候,一天到晚在田野裡打滾,什麼花啊草啊,蟲啊,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小夥伴一樣。可是現在?你看看,連茶葉都不知道了。」
  高玉笑著說:「這也正常。凡凡一直在城裡,哪能知道?任何事物都是逐步學習的,沒見過,沒感知過,誰能知道?」
  凡凡朝高玉笑笑,高玉說:「這孩子生就一幅女孩子相,斯文!」
  窩兒山的茶葉開發已經基本落實了。一些地塊,已經被簡單地作了整理,只等入冬,再挖溝吊槽,再培土施肥,種上茶苗。黃大壯剛剛從省城回來,他帶去的一批茶葉,這次算是賣上了好價錢。見著杜光輝書記,黃大壯道:「其實,我賣的還是窩兒山以外的茶葉。這裡的早沒了。窩兒山今年一開發,全縣的茶葉都受到了啟發。各地做出來的茶,都比往年有了很大的提高,形也好看了,喝起來也更入味了。」
  「這是好事。茶葉開發不僅僅是窩兒山的事,更是全縣的事。」杜光輝肯定道。
  高玉說:「像今年這麼發展,只要縣裡一直不放鬆,三五年後桐山的茶葉就能成為主導產業。」
  黃大壯接口道:「那哪行啊!杜書記在桐山就兩年,兩年一年,就要回省裡了。我就怕杜書記一走,茶葉開發的事就涼了。其它的領導無所謂啊。像上次茶葉會……」
  黃大壯沒有往下說,杜光輝知道他的意思,是說上次茶葉會,沒有一個主要領導參加。也確實不假,那次會議後來成了杜光輝自己導自己演的一台獨角戲。他也為此有些想法,但是後來一想他想通了。會議不在於主要領導是否參加,他們不參加,只要給政策就一樣。關於茶葉生產的獎勵在會上出台了,把下半年茶葉生產的任務落實了,這就是茶葉會議的最大收穫。領導們全部參加,卻一樣政策沒有。會議只能是會議,到頭來,無非是一場熱鬧而已。這不是杜光輝希望的,也是他從來就不願意看到的。
  從窩兒山回到縣裡,當天晚上,雨就下來了。先是小雨,接著是中雨,最後成了瓢潑大雨。杜光輝睡在招待所的床上,聽著窗外風聲激越,雨意鏗鏘,他不知怎地,心裡有些著急。半夜裡,他起床到窗子邊看了看,昏黃的路燈下,雨水像一道急促的簾子,傾瀉而下,在上已經有很深的積水了。他想起上午高玉說今年要發大洪的話,心想:難道這就來了?這麼快?這麼準?
  山區大雨,最讓人擔心的是兩樣。一是山洪暴發,一是山體滑坡。在桐山,又多了一項,礦山安全。
  杜光輝第二天早晨起來,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讓凡凡多睡一會兒,凡凡說昨晚上他夢見奶奶了。杜光輝笑笑,說你夢見奶奶在幹什麼啊?凡凡說奶奶在平原上的河邊,看著不斷上漲的河水,等著從河裡撈浮上來的木頭呢。凡凡的話讓杜光輝一驚,這就是他小時候看到過的場景,凡凡怎麼知道的呢。這事他也沒向凡凡說過,難道……凡凡又說奶奶讓我過去見她,我往前走著走著,路突然斷了,奶奶也消失不見了……
  凡凡問:「爸爸,這夢是什麼意思啊?」
  「夢有什麼意思?就是夢唄。夢是大腦中久遠存在的印象的復甦,是潛意識中的一種思維活動。沒有什麼意義的,更談不上什麼徵兆。」杜光輝解釋著,心裡卻有一點不太穩妥。母親,也就是凡凡的奶奶,已經逝去多年了。她怎麼會在這樣的風雨之夜,突然出現在凡凡的夢裡呢?
  凡凡閃著眼睛,點點頭。杜光輝讓他繼續睡,自己上班去了。
  大雨下到第三天的時候,縣委辦公樓的氣氛開始緊張了。李長一直在不斷地打電話,琚書懷也不斷地過來,向林一達書記通報雨情。杜光輝有時站在窗前,看著似乎沒有盡頭的雨,心裡竟也是格外的焦急。
  雨下到一周,桐山黨政聯席會召開了,議題就是抗洪。杜光輝看到,來參加會議領導們的臉色都很凝重。琚書懷縣長在走廊上碰見杜光輝,遞了根煙,說:「光輝書記這下趕上了。」
  「趕上?」杜光輝問道。
  「是啊,趕上了。大水啊!」琚書懷邊歎著邊往會議室走。
  林一達早已坐在位子上了,桌子上是一大堆明傳電報。杜光輝看見除了縣委政府的班子成員,人大和政協的領導也到了,還有一些縣直部門的主要負責人。等大家都坐定後,琚書懷說:「今天開的是個緊急會。怎麼緊急?大家都看到了,不要我說了。據氣象部門的測量,從上周開始到現在,桐山境內降雨達到了240毫米;其中昨天晚上到現在,12小時達到了44毫米,是建國以來單位時間降雨最大的一次。如果現在雨停了,倒沒什麼。但是,據預報,這次降雨會一直持續到月底。雨程可能還一周左右。情況緊急,雨情嚴重啊!省、市也都下發了明傳。目前,桐山各地已經出現山洪暴發和部分道路中斷,玉樹鄉等山區鄉鎮,出現了山體滑坡的徵兆。大家知道,這是很危險的。所以召開這樣一個緊急會,就是佈置抗洪工作。當前,要以抗洪工作作為壓倒一切的重大任務,全力以赴,全民動員,確保人民生命財產和重要工程的安全。」
  李長副書記宣讀了縣委、縣政府關於積極行動起來投入抗洪鬥爭的決議,成立了抗洪指揮部,琚書懷任指揮長,林一達任政委,李長、杜光輝和政府分管副縣長馬強任副指揮長。下設了物資、組織、搶險、宣傳等四個組,杜光輝兼任宣傳組組長。
  林一達作了強調,其實也都是同樣的內容。提高認識,加強領導,確保物資,在重點強調後,林一達話鋒一轉:「今年的抗洪工作就如同去年的抗雪工作一樣,需要我們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剛才書懷縣長已經作了佈置,希望各地按照縣委的要求,迅速行動,立即投入戰鬥。與此同時,我也要在這裡強調一下,就是我們的經濟發展不能停,要做到抗洪與經濟兩不誤。前些天,有些同志向我建議,暫時關閉全縣所有的礦井,停止礦山生產。我看,這是把問題複雜化的一種想法。我們的礦山大部分的安全設施是很到位的,而且最近又都進行了安全檢查。只要加強管理,預防為主,是能堅持生產的。今年時間過半了,可是我們的財政入庫還不到百分之四十,任務很艱巨啊!我想,在剛才的抗洪指揮部中,再增設一個組,礦山組。我建議由杜光輝副書記負責。」
  杜光輝聽了一驚,林一達突然在會上提出這麼一個動議,而且讓他來當礦山組的組長,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礦山這一塊,他到桐山後,除了參加過上一次的調研外,根本就算不得熟悉。全縣有多少礦,他都不是十分清楚。現在,林一達讓他來負責,這不……他趕緊道:「林書記,我看這一塊負責,還是請其它同志吧。我情況不熟,怕影響工作。」
  「啊,沒關係的。杜書記怎麼情況不熟呢?這事不行,由我自己來牽頭,光輝同志具體負責吧。光輝同志,你看……」林一達望著杜光輝,杜光輝也望了望林一達,又將眼光轉過去看了看琚書懷。琚書懷朝這邊看,不經意間搖了搖頭。
  杜光輝說:「我還是負責宣傳組吧,礦山的事……」
  林一達把筆記本合上了,說:「就這樣吧,光輝同志。」
  會後,李長副書記找杜光輝,問孫林的藍天木業的事,杜書記是不是……
  杜光輝笑了笑,說:「我上次跟孫總說了,他的環保問題不解決,我不是不會給他說的。」
  「光輝書記啊,人家企業的環保也是一步一步來的嘛。哪能都像老百姓說的那樣,慢慢來,邊生產邊整改,不也一樣嘛。是吧,這事我也和一達書記說了,他也同意。是不是請光輝書記最近再過問一下。關鍵是那個吉廳長,聽說他和環保局那邊特地打了招呼,這事就不好辦哪。」
  「李書記,這事不是我不想辦,而是我不能辦。老百姓再上訪,我怎麼交差?何況藍天木業真在是下決心整改,也快嘛。一個月吧。現在據我瞭解,他們不僅沒有整改,而且一直在生產。這怎麼能讓老百姓不上訪呢?又怎麼能讓環保部門同意啊?」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家企業是招商企業。我們還是要有優惠的嘛。光輝書記,這事?還是給吉廳長說說吧,孫總找了一達書記,我們也煩哪。」
  「這……」
  「好吧,先麻煩了。下回我讓孫林請你喝茶。」李長說著,也不管杜光輝答沒答應,轉著回去了。
  杜光輝搖搖頭,李長這些話,一定也是反覆地想了之後,才給杜光輝說的。他們肯定也想了不少辦法,沒有能過吉廳長這一關。所以只好又折回來了。如果給吉廳長說了,杜光輝自己心裡也沒底;如果不說,李長剛才說得很清楚,這事林一達書記也是知道的。今天是李長來做說客,明天可能就是林一達了。真到了林一達出面,事情就被動了。即使給辦了,也讓李長心裡不快活。
  正想著,小王拿著一沓子文件進來,說:「杜書記,宣傳組在哪裡辦公呢?是不是還要抽些人?」
  「就在縣委辦吧。肯定要抽人的,你擬個名單,然後我看看。」
  「杜書記,有一句話不知……」
  「有什麼就說吧。別吞吞吐吐的。像個姑娘似的。」
  「聽說剛才研究杜書記還負責礦山,我想這個事,不太合適……當然,我不該說,杜書記自己考慮吧。」
  杜光輝點點頭,這個小王,平時話不多,人也老實。跟杜光輝這大半年來,兩個人性格上還真有些投機,漸漸地,也敢在杜光輝面前說些真心話了。這是杜光輝希望看到的,他不喜歡一個秘書,看見領導成天都畢恭畢敬,那樣缺乏人情味。特別是杜光輝,一個掛職幹部,到桐山來人生地疏,秘書有時就成了他的嚮導。秘書就像一條路,領導給他用好了,這條路會給領導帶來不盡的信息和及時的提醒;用得不好,這條路就被堵了。既然堵了,最後受到影響的一定是領導,而不是秘書。
  小王對杜光輝負責礦山抗洪的事,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對桐山的情況清楚,更明白負責礦山抗洪的利害所在。杜光輝雖然知道一點,但不可能會搞得那麼清楚。小王不會直接把意見說出來,但是,他剛才的表達已經是很明確了。杜光輝也明白這點,小王走後,杜光輝想起以前聽說的桐山有三任書記因為礦山而出了事,這說明礦山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帶來良好的經濟利益,另一方面,可能也正是個別幹部的「滑鐵盧」。
  這樣的一柄雙刃劍,林一達為什麼會交給杜光輝呢?
  雨聲越來越大,凡凡還一個人呆在招待所的房間裡。本來,前幾天,杜光輝準備讓他一個人先回省城的。可是,孩子說回家還不如在這呢?回家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整座房子,晚上就一個人,靜得讓人害怕。黃麗已經回公司了,晚上也很少回家。凡凡一個人,如其呆在家裡,還真的不如呆在這兒和爸爸一起呢。
  抗洪工作全面展開以後,杜光輝只好給招待所打了個招呼,讓他們照顧下凡凡。凡凡也懂事,一般情況下就呆在房間裡看看書,看看電視。他自己笑話說是要把因為高考耽誤了電視全部奪回來。杜光輝的宣傳組,主要的日常工作由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承擔著。他一般情況下,是審審簡報,特別是向上的各種情況通報,這必須得他簽了字才行。他的主要時間,還是用在礦山的抗洪上。為此,他專門向林一達作了匯報,從縣直機關和有礦山的鄉鎮,抽調了五十多名幹部,他成了十個組,到十個重點礦山進行督查。應該說,從目前的效果看,還是很不錯的。林山礦,響尾礦,小天礦,都進行了一些礦井口的抗洪處理。杜光輝自己的天天都是冒著雨,到各個礦去巡查。
  週五,久雨的天上出現了一線白色,接著,久違了的太陽居然從雲層中露出臉來。桐山縣城在雨後的陽光中,到處是落葉與枯枝。街道上有些地方的積水,還在一點點向下水道滲漏。杜光輝早晨安排好凡凡後,就帶著小王和礦業局的開局長,下鄉去了。
  一路上,陽光照著,有些刺眼。雨水似乎還在天上,只不過是陽光暫時地從雨的縫隙裡探了下頭。這一探,把兩十多天沒見著陽光的萬物,都一下子喚醒了。田野裡的稻子,從水裡努力地掙扎著往上爬,道路兩邊的山崗上,瘋長的青草,在陽光下綠得晃眼。杜光輝的心情也因為這雨的暫停而好些了。這些天來,他一直感到很沉重。一方面,是因為這礦山的事;同時也因為黃麗;還有就是莫亞蘭。莫亞蘭前幾天打來電話,聽她說話,杜光輝知道這個倔強的女人,這種一回是徹底地垮了。她一個勁地問杜光輝:「難道我真錯了?我真的錯了嗎?」
  杜光輝沒有也沒法回答她。然而,莫亞蘭的這個問話,卻一直在他的頭腦子裡縈繞。
  車子拐進了山區公路,開局長說:「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現在最怕的就是一個塌礦,一個滑坡。」
  杜光輝道:「是啊,久雨淋透了,一切都是松的。所以我們格外要小心些,更要加強防範。不可掉以輕心哪!」
  轉過一個彎,突然車子後面「轟」地一聲,接著又是一聲,車子也似乎有些搖晃。杜光輝問:「出事了嗎?啊……」
  開局長回頭望著,臉色白了,手抹著臉上的汗,囁嚅著:「是塌方,塌方。說它,它就來了。幸虧我們過來了,不然……」
  司機將車停了,大家一起下來,往回走了五十米,觸目驚心地場景出現在了眼前:剛才還在行車的公路,全部被塌方的山石掩蓋住了。山石從公路往下,一直鋪著,而且,現在好像還能看出它們是在移動,不斷地向下移動。開局長指著垮了的山體,「那些地方還在鬆動,塌方還沒有結束。主要還是下雨下得太久了,山石間積水太多,風化崩潰,然後形成了塌方的。危險哪!我們要是晚一分鐘,可能就正好趕上了。想著我都心驚。」
  杜光輝這下車一看,心裡也倒吸了口涼氣。他馬上讓小王報告一下指揮部,請求指揮部迅速組織人員,前來處理。公路一定要保證暢通,而且要通知有關部門和各鄉鎮,組織人員查路,一旦發現有塌方和滑坡跡象,要立即處理,保證不出事,特別是不出人命。
  車子繼續行走了十幾公里,到了下塘礦。鎮裡的副書記馬天才已在等著了。杜光輝問說要到礦上去走走。馬天才猶豫著,有些為難。杜光輝問:「怎麼了?」
  馬天才尷尬地笑笑,說:「沒怎麼著。就是……就是這礦的負責人今天不在。他不在,任何人是不得進礦的。」
  「有這回事?抗洪檢查也不行?」杜光輝提高了聲音。
  「這……這是家引進的外資企業,一般情況下,我們鎮裡是調不動的。他只管交稅,其它的,我們也不管他。」馬天才補充道。
  杜光輝站在礦門口,一下子火了,「這叫什麼話?誰定的?在桐山的礦,就得服從桐山的管理。這礦的安全生產呢?還有……不行,馬書記,給這個礦主打電話,我今天一定要進去看看的。太不像話了嘛,太不像話!」
  馬天才還在為難著,開局長已經打通了礦主的電話,礦主說他在外,礦上安全工作和抗洪工作都佈置了,沒有什麼可查的,請領導們回去吧。開局長說縣委杜書記要上礦看看,礦主道:「杜書記?我怎麼不知道?是不是掛職的?不行。任何領導都不行。我掛了。」說著,電話斷了。開局長不好意思地向杜光輝撒撒手。杜光輝臉色鐵青,說:「上車!走!」
  馬天才拉著杜光輝的衣袖,道:「杜書記啊,這也不能怪我們哪。這是以前縣裡有規定的。他們也是執行規定。現在的礦主,拿不到開礦證是孫子,拿到了開礦證就成了爺爺。我們鎮裡的幹部,除了書記鎮長還能混上個三兩酒喝,其餘的他根本就不睬理。我們也是……唉!」
  「我沒有怪你啊!這事過後讓礦山給縣裡指揮部寫個匯報,一切責任自負。」杜光輝說著,示意司機開車。開局長解釋說:「這礦主姓付,是個浙江人,架子大得很……」
  「他架子大是他,我們是來檢查工作的,他架子大有什麼用?這事必須處理,開局長,你回去後要就此發個通報,我也要給林書記說說,一定要處理的。不然,還了得?」杜光輝說著,又回頭朝礦上看了眼。
  開局長笑道:「唉,如今這些老闆哪。後台大得很。聽說這姓付的礦主,在桐山只聽一個人的話,就是林……」
  「啊!還有這事……」小王問道。
  「怎麼沒有?外面還傳著這些礦山,大都有領導幹部的股份。礦管局每次只要一查,立即就有人說情;有時還會受到個別領導的批評,說我們干擾了人家正常的生產秩序。因此,我們也很少下來了。沒用啊!」開局長歎著,不說了。
  杜光輝心裡想:現在的礦山開發怎麼到了這麼地步?難怪桐山有三任書記都栽在礦山上了呢?沒有後台,沒有利益,這些礦主不可能這麼囂張。礦管局不能監管,這也許也是特殊的中國官場現象吧?
  車子從另外一條道上轉了出來,剛才塌方的那條路,指揮部電話來說正在搶修。這路是一條窄道,車子有些顛簸。而且路程也比原來走的那條路多了二十多公里。車子左拐右拐,終於上了省道。杜光輝一看,這不到了玉樹鄉嘛?條條大路通羅馬,今天,杜光輝本來不打算到玉樹的。可是,塌方把他帶到了這裡。既然到了,索性就停下來看看吧。
  玉樹鄉的大院裡,寂靜無聲。高大的樹木,在雨後更加綠郁。穿過前面的一排小平房,就到了後面的辦公樓。小王到了辦公室,問:「李書記在嗎?」
  辦公室的一個小姑娘看了看小王,道:「李書記下去了。你們是?」
  「縣委杜書記來檢查工作了。鄉里還有哪個領導在?」
  「啊,杜書記!高鄉長剛回來,我去喊。」小姑娘說著,就「咚咚」地上了樓,不一會兒,杜光輝就看見高玉從樓上下來,邊走邊說:「杜書記來玉樹,怎麼也不打個招呼?搞突擊檢查啊?」
  杜光輝笑著,說:「我也是臨時定的。那邊公路塌方了,繞道,就到了你的地盤。」
  「歡迎哪!我也是剛剛從窩兒山下來。那裡的水沖沙壓得厲害。有些山坡上的沖洗也嚴重。有些茶園也受到了影響。我讓村裡組織人正在整治。」高玉說著,請杜書記一行到會議室坐。
  到會議室先得經過高玉的辦公室。在鄉鎮,幹部的辦公室同時也就是幹部的寢室。到門口時,杜光輝看見「鄉長室「三個字,就笑道:「也不去會議室了吧?就在鄉長室坐坐,怎麼樣?」
  「這……」高玉稍稍猶豫了下,說:「也好。不過,我這兩天不在鄉里,房間亂得很。請杜書記、開局長還有王秘書別笑話啊!」
  「很好的嘛!」杜光輝進了門,環顧了下,說:「高鄉長這閨房也官場化了啊,哈!」
  高玉臉微微紅了下,道:「這可是辦公室。以辦公為主,以休息為輔。」
  泡了茶,杜光輝問了問整個玉樹的水情。高玉說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有幾戶的房屋倒了,好在沒有人員傷亡。關鍵是莊稼受損嚴重,坡上的,被沖了;田里的,被淹了。這雨看來還沒有停的跡象,空氣中濕度大得很。再要是不停,全鄉的茶園有三分之一可能就保不住了。
  杜光輝也很著急。高玉說:「急也沒用。各方面力量都用上了。現在農村裡勞力都出去了,留在家裡的,又做不得事。我們鄉幹部也全部到了樹,昨天,就是窩兒河下游的那個潰口,全鄉七十多個幹部,整整幹了一下午。」
  「你們辛苦了。關鍵是天哪!」杜光輝正說著,手機響了。
  是凡凡,凡凡說:「爸爸,我很不舒服,頭暈,難受,爸爸,你快回來吧。」
  「我正在鄉下。堅持一下,我下午就回去。」杜光輝焦急道。
  「不,爸爸,我堅持不住了,爸……」手機斷了,杜光輝喊道:「凡凡,凡凡……」
  高玉說:「孩子有事吧,趕緊回去吧。趕緊!」
  杜光輝有些為難,開局長和小王也都勸,大家一道回到了縣城。一進房間,杜光輝看見凡凡正臥在床上,臉色像臘一樣,他俯下身去,輕輕地用嘴唇試了試孩子的額頭,溫度不是太高,就問:「怎麼了?凡凡。」
  「我難受。」凡凡說。
  高玉在邊上道:「別磨蹭了,快去醫院。走,王秘書,把凡凡扶起來,我們走。」
  到了醫院,小王將陳院長打電話找了過來。因為這,檢查一路綠燈。杜光輝一臉焦急,看著孩子虛弱的樣子,他的心比什麼都疼。檢查完,他問陳院長凡凡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感冒了?還是……
  陳院長拉著杜光輝,笑道:「杜書記,先到我辦公室坐坐吧。我慢慢說。」又吩咐其它人,將孩子先住院了,輸液。然後,和杜光輝、高玉一道,進了辦公室。一進門,陳院長道:「杜書記,以前孩子檢查過沒有?」
  「上次他不舒服,帶他查了下。是在社區醫院,醫生說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最近沒查。怎麼?有什麼問題嗎?」杜光輝望著陳院長,陳院長頓了頓,說:「杜書記,你可要作好思想準備。這孩子我剛才簡單地看了下,可能是血液上出了問題。至於問題到底到什麼程度,還要看具體的檢測報告。」
  「難道是……陳院長,你就明說吧。」杜光輝搓著手,等著陳院長。陳院長道:「可能是再生障礙性貧血……也就是白血病。從臨床的症狀看,很有可能。當然嘍,還得看最後結果。所以,杜書記,你也千萬別急。再等等。」
  高玉在旁邊也一驚,「白血病?」她問道。
  陳院長點點頭,想了會兒,問杜光輝:「杜書記,不行這樣,我派個車子,馬上到省立醫院。那裡跟我們是協作關係,我讓我們的一個副院長陪你們一道。」
  杜光輝沒有做聲,他的眼睛一瞬間紅了。他盡量含著淚水,說:「這……這不好吧?這……」
  「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不好?就這麼定了,杜書記,你聽我們的。」高玉道:「陳院長,那你馬上安排吧。」
  三天後,省立醫院正式確診了,凡凡得的就是再生障礙性貧血,也就是「白血病」,根據病情,除了干細胞移植,別無辦法。黃麗抱著孩子,一個勁地哭著。杜光輝說:「都這時候了,哭有什麼用?」現在,關鍵的是一個找錢,二要等待合適的干細胞。
  回到家,杜光輝一個人坐在凡凡的房間裡,放聲地哭了一回。他拿出凡凡小時候和他一起在平原上拍的照片,心如刀絞。而窗外,雨仍在不斷地下著。桐山縣委的葉主任打來了電話,既問杜光輝書記的孩子怎麼樣了,同時也告訴杜光輝:林山礦出事了。礦井滲水,三十多個工人被困在裡面,已經一天一夜了……

《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