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喬曉陽再次來到了南州,這次來不同於上兩次了。上兩次一次是組織民主測評,一次是陪同秋浩月部長。而這次,喬曉陽是來南州宣佈南州市委班子的調整的。
  在喬曉陽來之前的晚上,齊鳴就已經打電話給程一路,說省裡正式定了,任懷航調離南州。程一路問了句:「定了誰來南州嗎?還是……」
  齊鳴沒有回答,只說還沒研究。程一路又問道任懷航的安排,齊鳴說可能是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
  程一路心想:這位子也還不錯的。畢竟是個常務,雖然沒有能達到任懷航自己所預期的那樣,但能夠從南州現在這麼複雜的情況下全身而退,已經就是很不容易了。
  早晨一上班,程一路就看見任懷航正在三樓的辦公室門前,活動著身子。程一路想既然看見了,乾脆先上去打個招呼吧。就上了樓,任懷航道:「下午省委組織部的喬部長要來南州,這樣吧,按照要求,你通知一下全市領導幹部,包括四個縣的書記縣長,下午四點到市……裡來開會。」
  「知道了。」程一路回答道:「下午四點?也好。」
  「一路啊,你到市委來也兩年多了吧。本來我一直想讓你到政府那邊去,可是現在我要走了。不過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任懷航說完把手放到了頭上。
  程一路問道:「任書記要走?」
  「是啊,要走了。算起來,我到南州也四年多了。時間過得真快。白駒過隙啊!」任懷航感慨道。
  程一路也跟著感慨。兩個人站在走廊上,不再做聲。過一會兒,常振興上來了,常振興顯然也知道了任懷航要走的消息,笑著跟任懷航打招呼:「任部長,以後……」但他只說了一半就停住了,他看見任懷航已經轉了頭,往辦公室走了。常振興朝程一路尷尬地笑笑,也到自己辦公室了。
  程一路讓馬洪濤馬上通知有關領導幹部,整個市委大樓變得異樣的安靜。只有雨,還在不斷地下著。這雨已經下了好多天了,王一達市長都已經到了江堤。底下的幾個縣,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汛情。聽說仁義的礦山塌了好幾處,桐山的萬畝大圩也破了。
  上午,程一路的手機不斷地振動。都是問下午的會議的。可見雨不管多大,也阻擋不住人們對南州官場變動的興趣。中間老首長打來了電話,這是程一路沒有想到的。老首長問程一路江南省是不是有一個叫張敏釗的副省長,聽說收賄的數字達到了一千多萬。程一路說是有這麼個人。老首長說他昨天和中央的一個領導同志在一起,說到此人。「可能保不住命了」,老首長最後道。
  掛了電話,程一路心裡突然冰涼的。老首長一般情況下是不對官場這些事亂說話的。從他的口裡出來的話,百分之一百就是真實。那麼,張敏釗真的有可能?一個堂堂的副省長,走到了這樣的地步,程一路不敢往下想了。他想到了張曉玉的嬸嬸,還有張敏釗正在國外的女兒。一千多萬?要一千多萬幹什麼呢?
  下午的會議議程簡單,其實就兩項,由省委組織部喬曉陽副部長宣南州主要領導變動,接著由任懷航講話。主席台上今天坐了三個人,喬曉陽,任懷航和王一達。會議由王一達主持。程一路看見王一達的臉不僅僅是紅的,而且變黑了。大概是最近一直在忙著防汛的緣故。喬曉陽宣佈了省委關於任懷航同志不再擔任南州市委委員、常委、書記,但是,並沒有宣佈任懷航到省裡去以後的任職。任懷航的手依然放在頭髮上,只是摸的次數少了。他的眼光空茫地看著台下。喬曉陽講完了,任懷航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同志們,省裡決定調我到新的崗位上工作,在離開南州之際,可以說我對南州充滿了感情,充滿了依戀。」
  任懷航停頓了一會,使人感到他感情真的不能自抑了。接著,他深情地回顧了當年剛到南州市的情形,回顧了在南州四年工作生活和學習情況,最後,他再一次環視了一下會場:「作為一個黨員,必須服從組織分配。馬上就要離開南州了,在此我要感謝支持關心我工作的市級班子的同志,以及全市的廣大干群。同時,我也要對我在南州任職期間,因為工作或其它原因,給同志們造成的不便和矛盾,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時更祝願南州今後會有更大的發展!」
  任懷航講話時,程一路一直用眼看著他。任懷航說完了,先是一陣寂靜,突然掌聲轟地響了起來。任懷航的手又放到了頭髮上。王一達開始講話了。他先是感謝了省委對南州工作的關心和支持,表示自己絕對擁護省委的安排。這是套話,也是每逢這樣的時刻必講的話。王一達說著,轉頭看了看任懷航,接著道:「懷航同志在南州四年,為南州的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規劃了美好的藍圖,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此,我謹代表南州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協,也代表我個人,向任懷航同志表示衷心地感謝。同志們,省委對南州班子進行了調整,我們要深切感受到省委對南州的關心與愛護。群策群力,不斷開拓,爭取開創南州各項工作的新局面。在此,我也表個態,一定服從組織安排,紮實做好工作。」
  王一達最後再次提議大家用熱烈的掌聲向任懷航同志表示感謝。
  任懷航也跟著鼓掌,掌聲在會議室裡經久不歇,營造了一種和諧、積極的氛圍。
  散會後,馮軍和錢昊都過來問程一路,任懷航走了,到底誰來南州?是王一達嗎?程一路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你們知道的。錢昊笑了,說:「
  秘書長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告訴我們的。」又告訴程一路,他老家所在的那個村,承包的那段路搞得還真不錯,上次縣裡還給了一筆獎金。程一路道:「我當然知道,謝謝你了。那獎金我也得了,村裡給了我八十二元。」
  「哈哈,該獎!」錢昊笑道。
  馮軍的情緒一直不高,任懷航要走,對於馮軍來說當然有所影響。這多少讓程一路想起當年在部隊時,就是因為自己所跟的首長下來了,自己也只好復員。地方上和部隊一樣,有時甚至更加明顯些。好在馮軍也在縣委書記的任上幹了幾年,積累了一些基礎。任懷航走了,他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
  晚上,南州市委宴請喬曉陽副部長。這次不在湖海山莊了,官場對一些事情的敏感就表現在這。閻麗麗剛進去,湖海山莊的生意就下來了。其實,南州的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清楚,閻麗麗在與張敏釗認識之前,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女強人了。她一開始經營美容業,在省城開了家規模很大的美容中心。張敏釗到南州後,先是在省城認識了閻麗麗。後來閻麗麗就跟著他到了南州,興建了湖海山莊和金大地。從程一路的瞭解看,閻麗麗其實是個很重感情的女人。按理說從經濟上看,她不需要依賴張敏釗了;從其它方面看,她也沒有刻意要求張敏釗什麼,張敏釗離開南州後,她一直在南州與省城之間奔跑。而且,她也很少在外人面前顯露她與張敏釗的關係。這可能也正是張敏釗一直維持著和她的往來的理由。對於閻麗麗,程一路相信,她是愛張敏釗的,而不僅僅是單純的官場畸情。
  晚宴設在五洲大酒店。大家坐定,喬曉陽自然坐上首,接著是任懷航和王一達。任懷航的情緒看起來十分放鬆,酒也就喝得順暢。而王一達的心情,可能就與任懷航不同了。王一達紅著臉,開始敬酒。敬了喬曉陽後,王一達加了酒,顫顫地對任懷航道:「任部長,現在你是省裡領導了。我敬你!」
  「哈哈,省裡領導?是啊。來,喝!」任懷航把頭一仰,酒就下去了。王一達也一口喝了,卻作出一種痛苦的樣子。
  程一路看著,也不說話。今天晚上這個場合,大家不會說什麼真心的話的,都是桌面上的,說完就丟。程一路也端了酒,敬喬曉陽部長。喬曉陽站起來道:「一路同志我是清楚的,上個星期,我丫頭的同學還在我那兒提到你。那個小鬼,挺有意思!」
  程一路知道喬曉陽說的一定是簡韻,就含糊說:「啊啊,還請部長關心。」說著把酒喝了。喬曉陽只是意思了一點,程一路也裝作沒看見,再過來敬任懷航了。
  大家都喝著禮節酒,常振興和王浩只在邊上看而不喝。今天的晚宴,這兩位按理說是比較尷尬的。任懷航走了,卻沒有明確誰來當南州的一把手。喬曉陽只是籠統地宣佈了一下,暫由王一達同志負責南州全面工作。在官場上行走的人,當然都能聽得懂官場詞語的奧妙:暫時負責與主持工作又有很大的區別。不僅僅是時間性的,還蘊藏著很大的變數。王一達不能扶成一把子,常振興和王浩的未來就更玄乎了。何況南州現在正是風雨滿樓、晦暗不明的時刻。
  酒喝得差不多了,喬曉陽露出了要散場子的意思。程一路就悄悄地示意了一下王一達。王一達站起來,說道:「喬部長,酒須盡興,更要喝好。今天,喬部長到南州來,是對南州的關心。至於懷航同志,過幾天市委市政府還要專門地歡送。我看酒就到此了吧,怎麼樣?」
  「當然好」,喬曉陽道。
  任懷航酒喝得有幾分意思了,不過與他的酒量相比,自然還只是五成。這會兒,他瞇了眼,笑道:「現在一達同志是地主了,聽一達的。」
  程一路側眼看了下王一達,他的短而粗的脖子這時聳了一下,彷彿一瞬之間,成了一個戰場上勝利了的鬥士。
  喬曉陽晚上不喜歡熱鬧,就先去休息了。任懷航也走了,說是頭有點昏。程一路知道這是托辭。一個已經正式離任了的市委書記,在南州的這片林子裡,不可能再像往日一樣的威風了。即使人們看他的目光還是含著恭維,但對於他自己,他已經是客人了,而不是主人。剛才,他在說王一達是地主時,那語氣中多少也含著一縷感慨。
  程一路和常振興邊走邊聊,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不一會兒司機都來了,大家就分開各自回去。在車上,程一路接到了方良華的電話,說他正在他家門口。程一路說我晚上有事,不回家了。方良華笑道:「我已經看見了你的車子,剛才從五洲出來。我是想同你說點事。」程一路一聽嚇了一跳,趕緊換口道:「那你稍等一會兒,我就到。」
  方良華在上一次的民主測評中效果不好,更重要的是後來秋浩月部長過去時,出了那個老頭子的茬子,不過這一階段,他也一直沒什麼動靜。大概下午省委宣佈了南州主要領導的變動,又挑起了他的神經。在縣委書記中,方良華年齡最輕,後台也最硬。程一路的車子一進入宿舍大院,就看見方良華的車停在雨中。葉開衝著車子按了下嗽叭,方良華撐著傘出來了。程一路就和他一道上了樓梯。進了門,剛坐下,方良華就問喬曉陽部長還在南州吧?
  程一路說當然在,剛才才吃完飯。
  荷花走之前已經把開水燒好了,程一路拿過來要泡茶,方良華擋了,「不要忙了,
  秘書長,我等會兒還要趕回桐山,這麼大的雨,我怕出事。」
  「啊,也好!先坐會兒吧。」程一路含糊道。
  「下一步市裡調整,我聽說
  秘書長要……」方良華把後半截話嚥了。
  程一路笑笑,「調整是組織上的事,誰都說不準。我現在是什麼都不想哪。」
  「哪那能?聽說
  秘書長要當副書記了。」方良華道。
  這話讓程一路大吃一驚,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以前聽說過自己要到政府,但從沒有聽說要當副書記。如果真如方良華所說,那麼常振興和王浩呢?
  方良華看著程一路,笑道:「程書記以後可還得一如既往地關心桐山哪。」
  「不要亂猜,這是沒有根據的事」,程一路打斷了方良華的話。
  方良華站起來了,一邊將一張卡放到茶几上,一邊往外走。邊說道:「到時再來恭賀程書記。」
  程一路將卡拿起來,在出門時塞到方良華的手裡,方良華還要拉,程一路道:「以後再說吧,,雨大,走好!」方良華也就不再拉了,道了再見下樓去了。
  關上門,程一路心想這方良華,都這個時候了還來這一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方良華剛才說的話又湧上來。最近因為南州官場接連出了黃川徐碩峰的事兒,搞得程一路心裡也是張張惶惶的。他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想過要到政府的事了,大家也不太再提起。只有上次王一達提到過,程一路一直以為那只是王一達隨便說說而已。最近稍微有點空閒,程一路都把時間放在讀簡韻送他的書上。真的是一本寧靜的書,讀著讀著就讓人心沉了進去。讀著讀著,他就更體會到簡韻這丫頭送他這書的意義了。
  程一路閉上眼,在沙發上坐著,窗外雨聲不斷,室內卻異常地安靜。
  電話響了,是劉卓照。劉卓照基本上和方良華一樣,問到了省裡關於南州下一步的人事安排。程一路說我真的不太清楚。劉卓照在電話裡笑了,說:「老戰友了,這個關節眼上還給我打馬虎。」
  「真的不知道,喬部長也沒說。事實上他也不一定知道。」程一路解釋道。
  劉卓照就問王一達暫時負責南州工作,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省裡還要派人來南州?程一路說這我更不清楚了,可能這事只有正明書記清楚。「那,徐碩峰,徐市長的事,現在……」劉卓照接著問。
  「這我更不知道了」,程一路乾脆地答道。

《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