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三寶在自家客廳裡坐著,一根象牙手杖在他手上滴溜溜地轉。
    門鈴響起。高昕跑去開門,笑臉在對上門外的何莫修時立刻就拉了下來。
    何莫修一身筆挺的西裝,捧著束鬱金香,整個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光彩,他微微欠了欠腰,禮貌在他身上是種氣質而非做作,他捧著花的手向高昕遞過去。
    「大博士好。」高昕拎大白菜一樣把花拎了過來。
    「何莫修,莫修,赫德夫馬修,隨便哪一個,別把頭銜當做對人的稱呼。」
    「小何。」
    何莫修開心地笑了:「我一直希望別人這樣叫我。」
    「爸,小何大博士來啦!」高昕拎著花走開。
    「小昕,花不是那樣拿的,」何莫修在她身後糾正著,「植物是有生命的東西,如果您被人這樣倒拎在手上……」
    高昕抓起父親的一個古董花瓶,把那把花塞了進去:「這樣好啦?」
    「陽光、空氣、水分,您需要的一切它也需要。」何莫修孜孜善誘著。
    「我頭痛。」高昕索性掉頭上樓。
    「何賢侄。」高三寶招呼著何莫修。
    「叫我小何好了,高伯伯。」
    高昕重重地跺著腳上樓,惹得高三寶神情古怪地看著頭頂:「噯,昕兒!」
    樓上終於安靜。
    何莫修笑笑:「沒關係的,她做她喜歡的事情,這是她的魅力所在。」
    高三寶苦笑:「說真的,小何,咱們兩家是世交,你是我最喜歡的年輕人,我不知道昕兒幹嗎這麼對你。這次你回國早該大家聚聚,可昕兒一直不讓。」
    「在見到小昕之前,我也把老輩的指腹為婚當做一個Legendorjoke。」
    「什麼?」
    「傳說或者笑話。」
    高三寶乾咳了一聲。
    「我也不是回國,是專程繞道,望鄉。高伯伯,爸爸媽媽終於決定定居美國,我本該直接從歐洲去和他們團聚,可我想應該先回我出生的地方看看,每個人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都像朝聖,我也遇見了小昕。」
    「這回請你來是有要事相托,」高三寶頓了頓,「你幫我帶昕兒去美國,我牽扯的事太多,回頭再去,賢侄……小何,你笑什麼?」
    何莫修滿臉歡欣:「這是我的夢想!高伯伯,您相信命運嗎?」他興奮地看著高三寶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現在信了,我在離家二十年後找到自己的夢想。」他看看天花板,似乎這樣能看到高昕,「高伯伯,她那麼特別,讓我想起最喜歡的曲子。」他甚至把他最喜歡的交響樂哼了幾個音符。
    高三寶也終於有些歡快:「這就好,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最放心的是把她交給你。」
    「小昕的觀點?」
    高三寶愣了一下:「她的觀點?」
    「當然。」何莫修無憂無慮地笑笑,「我總不能漠視她的觀點吧?」
    「我還沒問。」
    「我現在去問。」他起身就往樓上走去。
    「回來回來!坦白點說,她壓根兒不想去。」
    「那怎麼行?高伯伯,每一個人都應該按自己的意願生活,何況是她。」
    「每個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我會說服她。」
    「怎麼說服?」
    「去美國前我想做一個兩年的環球旅行,現在我放棄旅行就有了兩年時間。兩年,我相信兩年可以說服任何人。」何莫修神采飛揚,「我也覺得時間長點更能加深瞭解。」
    「兩年?太長!」
    「兩年就是彈指一揮……」
    「我給你個彈指一揮,」高三寶伸了兩個指頭,「兩天——」
    何莫修搖搖頭:「這不可能,我不同意,高伯伯,我一定會維護她的,維護她就是維護我自己。」
    高三寶疲倦地看著那張堅決的臉,只有未經世故的人才會那麼堅決,他不無擔憂地說:「每天晚上我都在擔心,明兒一睜眼,這裡已經不是沽寧人的早晨。」
    何莫修搖搖頭,他並不能理解高三寶的憂慮。
    沉默。
    窗外,沽寧的夜色已經降臨。
    沽寧守備司令部內,曾被攤開的那張新地圖現在舊了很多,蔣武堂不得不拿把中正劍壓上已經捲了的邊角,他一臉困頓,旁邊的軍官也是滿眼血絲。
    龍文章剛從郊外的陣地回來,蔣武堂盯著他,龍文章搖搖頭。蔣武堂一巴掌拍在地圖上:「他娘的失蹤了!帶兵打仗這麼些年,你知道最怕的是什麼嗎?就這三字——失蹤了。當年跟共軍打仗,一聽這三字弟兄們就下注,賭的是哪部分挨揍。」
    「鬼子也算孤軍深入,會不會被哪部分的弟兄吃了?」龍文章猜測著。
    「狗屁!一個大隊,誰要吃了他還不顛顛地報到總部,」蔣武堂拍拍那把中正劍,「這種劍還不得拿個十七八把的?」
    「防線上的兄弟都不行了,能不能先鬆一鬆?」
    蔣武堂蹙著眉在想,那倆特務不合時宜地進來。甲仍陰沉,乙照舊輕浮:「蔣司令,不說日本人要來嗎?怎麼這半月連根毛也沒見?」
    蔣武堂懶得答理,龍文章用廣東話低聲說了句:「等見了毛你個衰仔早仆街到重慶了。」
    特務乙往前湊了湊:「龍副官能大聲點嗎?」
    龍文章把一個虛無的東西鄭重其事地放在乙的手上:「我等正研究這根來自鬼子的毛,你看它烏黑油亮像不像黑狗子的毛?」
    特務乙氣得甩開手想破口大罵,龍文章嚷嚷著跳開:「糟了,跟您老混一塊兒了。」
    一直沉默的特務甲開口:「司令,迫不得已,我們已經把司令近日的行為上報,重慶方面也很不滿意,責成……」
    「你知道我這個司令帶多少兵嗎?」蔣武堂瞪眼。
    「這個……軍方事務我不便過問。」
    「給你個實打實數,三百!一個上校帶連長的數!還都是老子從老家拉出來的!重慶方面不滿意?你問他對誰不滿意!是當年那個站錯隊進冷宮的蔣武堂!在沽寧占山養老的蔣武堂!重慶?我鳥你!」
    特務甲立刻變了口風:「司令,我對沽寧為禍的共黨早有數,匪首是在逃十一年的巨梟!只要一百人,只要區區的一百人……」
    「區區一百人?這時候我有區區一百人給你剿共黨?你老哥醒醒吧,現在要打來的是鬼子!不是共黨!」
    「我會把你的立場上報重慶……」
    蔣武堂終於光火:「以前是上報南京,現在改他媽上報重慶!中國全丟完了你們改個詞就得?——給我叉出去!」
    兩特務剛被叉走,馬弁又一頭紮了進來,蔣武堂一看就躥火:「叉!」
    「……是高老闆的人!」
    蔣武堂愣了一下:「請。」
    來的人是全福,鞠了個深躬把手裡一摞燙金紅帖遞了上來:「老爺明天在滿江樓給各位設宴慶功,請司令和各位壯士務必光臨!」
    蔣武堂詫異:「這慶的哪門子功呀?」
    「打跑了鬼子,奇功呀!」
    「罵人,鬼子來了嗎?」
    「老爺說要沒各位將士枕戈待旦,沽寧早就淪陷了。」全福瞧出蔣武堂並不是太高的興致,知趣地放下請柬離開。
    蔣武堂翻著請柬歎了口氣。
    「司令,陣地上的弟兄……」龍文章試探著問。
    「傳令撤防,修整兩天再上,是修整,可別修得魂遊太虛。」
    沽興車行裡,空下來的黃包車在院裡參差不齊地停了幾行,車伕們圍成個圈,四道風的一對大腳在人頭上方靈動飛旋:「最帥的還屬這一腳,這一腳直踢得金頭蒼蠅就再沒飛起來,以後沽寧就算沒這號人了!咱們行的夥計在外邊拉車就沒那五去一的抽頭了,只要說……三的,怎麼說來著?」
    古爍笑笑:「和氣一點說,我是風字頭的,不和氣地說,老子是風字頭的。」
    車伕們嘖嘖:「乖乖,沒想到老子還有跟人稱老子的一天。」「省了五去一的抽頭,不就跟他娘的神仙一樣嗎?」「都是四哥一雙腳踢出來的。」
    好話聽得讓四道風又一陣好踢,直到一隻腳硬生生地停在鑽進圈來的兩人臉邊,那是一老一小,神情打扮都不像本地人。
    四道風收回腳:「生臉,新入伙,想拉車?」
    老的連忙低頭:「四哥真是料事如神。」
    「料你個頭,啥名?」
    「小饃頭,四哥。」小的顯然對四道風欽佩有加。
    「我是他爹。」老的瞪了小的一眼。
    「那就是老饃頭?」
    「四哥咋叫就咋叫。」老的腆著臉。
    老頭子乖覺如此,四道風不由得仔細看了一眼:「你爺兒倆死好命,剛打片天下就來入伙,是逃難來的吧?」
    「四哥好眼力,承德來的。」老饃頭哈哈腰。
    「規矩都懂?」
    「都懂。」老饃頭鄭重地拿出錢遞了過去,「四哥,今兒抽頭。」
    四道風神情古怪地看看他又看四周,周圍一片竊笑。
    「不懂裝懂,我可懶得跟你再說一遍,二的——」四道風喊道。
    二的就是皮小爪,他只有一隻半手,那半隻手是一隻發育不全的手,總深以為恥地縮在袖管裡邊。
    皮小爪上前一步:「規矩是沒份錢,行裡的押錢和份錢你交了就得了,還有就是每月交五毛大洋給我,」他深以為恥地看看自己的殘手,「瞧見了,我不能拉車。」
    「這不跟不交錢一個樣嗎?」老饃頭有些發愣。
    皮小爪笑笑:「就這個意思。」
    老饃頭驚訝得忘了點頭哈腰,小饃頭則更添崇敬。四道風卻忽然矮了半截,貓腰就要扎進人群。
    「四道風,看見你啦!」
    四道風只好硬著頭皮站住:「你不在街上鬧騰,來這幹什麼?」
    「那叫抗日遊行,現在我要包車。」來的是高昕,何莫修寸步不離地跟著,脖子上掛了個當時新潮的木盒子相機。
    「你不說人拉人沒道德,要老爺們兒用自己的腿走嗎?攪了夥計們生意,小姐也自個兒走好了。」
    「我還是那麼說的,不過明兒遊行動靜大,我要包你的車拉傳單。」
    四道風哼一聲:「拉你們滿街亂扔的那些紙片片?上菜市場弄個平板去,我這裡是只拉人的……喂,那假洋鬼子,別動我車!」
    何莫修從四道風的車前直起身來,莫大感慨:「社會低效若此,竟甘心把勞力耗在這樣的原始工具上,不過很有意思。」
    四道風沒好氣地打量了一眼,問高昕:「你家男人?怎麼說人話跟安了張鳥嘴似的?」
    高昕也沒好氣:「他愛說不說,跟我有什麼關係?」
    何莫修衝著四道風說:「你聽我說,再加兩條傳動鏈,你跑起來真像風一樣。」
    四道風白了他一眼:「我就樂意慢著!」
    何莫修做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人怎麼能拒絕進步呢?」
    「好了好了,那倆饃頭,你們明天跟著她!」四道風不耐煩地擺擺手。
    高昕嚷嚷:「喂,我是要包你的車!」
    「老子是賣藝不賣身的。」四道風拉起車,對著大家吆喝,「開工開工,賺錢拼老命啊!」
    幾十輛黃包車分頭出動。高昕讓他那句渾話說得不好意思再攔,往旁邊讓了一下。整個行裡的車洪水般洩了出去。何莫修狠敲了一下腦瓜,手忙腳亂打開相機時,取景框裡已經只剩一片空地。
    思楓的小食店今天的客人不多。
    歐陽進來,找了個地方坐下便開始發愣。思楓托著托盤過來,托盤裡的內容仍精緻而豐富,也沒少了那一罐費神耗力的湯。
    「他們撤防了。」歐陽有些失神。
    「我知道。」
    「好像日本人不會來了。」
    「我……不清楚。」
    歐陽看著眼前那碗不知道什麼的湯,他忽然間爆發:「你們的工作是怎麼做的?」
    「幾十萬人在北邊打仗,幾十個城市全給毀了,原來的線也全給斷了,鬼子是還沒來,可我們已經給悶在這兒了,看不見城外的事,看不見明天的事。」
    「這不合理!整個大隊的鬼子摸到我們的後方不會為屠個村子,現了身之後更不會沒個緣由就消失!他們有陰謀,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陰謀?」
    歐陽的臉龐在這半個月來已經消瘦而憔悴,思楓怔怔地看著,歎口氣走開。身後的碎裂聲讓她回過頭來,歐陽仍坐在那兒,湯碗已經摔碎了,他死死地摳著桌邊,臉色蒼白,整個身子都痛得顫抖。思楓在那摳得發白的指關節上覆上自己的手:「別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了,我們都只是小老百姓……」
    「你不是小老百姓,我也不是。」
    思楓苦笑:「是的,我們不是。」
    「得想,必須得想,要不我們就快完了。」
    店伙和廚娘看這邊的神情都已經帶上了關切和同情,思楓靜靜看著幾顆汗水從歐陽的額上落下,一顆淚水也從她的頰上落在歐陽的肩上,歐陽忽然輕聲嘀咕了句什麼。
    「什麼?」思楓彎下腰,她沒聽清。
    「我要走了。」
    「去哪兒?」
    「必須得走了,線斷了,得給它續上。我去找那個能給我下指令的人,好知道我能幹什麼,該幹什麼。」
    思楓看著他,眼神中不是驚訝而是悲憫。
    「不能再這樣耗下去,我肯定會是個短命鬼。」歐陽苦笑,「短命鬼浪費不起時間。」
    「是的,你真的該走了。」思楓終於將自己的額頭貼近歐陽的額頭,這個親暱的動作看來充滿落寞。
    「我一直很粗暴,我很抱歉,以後萬一提起我來,你會說那是個壞脾氣的同志……」
    思楓不冷不熱打斷歐陽的話:「現在別說這個,沒必要。」
    「可總得說點什麼,興許明天鬼子就來了,我們以後就永遠沒有說話的機會。」
    「他們還沒來,你也最好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要說。」
    歐陽苦笑著不再說話,他們靠在一起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對想要天長地久的夫妻。
    黃昏,思楓走進一家藥店,她開始為歐陽的離開做準備。
    幾張折疊的法幣從櫃檯上推過去,換來的是幾瓶歐陽常服用的那種止痛藥片。思楓把藥瓶放進包裡,平靜地離開。
    思楓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房間破天荒地已被歐陽收拾過,他正往箱子裡放自己的行李,他主要的行李是書,歐陽正摞上最後幾本,為把箱子壓實一點他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思楓走過去,幫歐陽把箱子整理了一下。歐陽苦笑著看著她,對方的平靜讓他覺得很內疚:「我……這些書一向是隨身帶的。」
    「我知道,把它們留這兒也是浪費。」
    「走,也是個好事。特務一直在盯著,我怕總有一天會連累到你們。」
    「你說得對。」
    歐陽撓了撓頭:「說實話,他們不算什麼大問題,鬼子也不算。我只是覺得我都等老了,現在一想事就頭痛,我怕我最後除了等什麼都不會了,做了一個廢物。」
    「你怎麼會是廢物?其實你早該做你想做的事,是我們牽絆了你,這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
    「不是的。」
    思楓笑了笑:「這一點也不重要,對不對?」
    「對。」
    他們倆對視了一會兒,思楓很快將目光轉開了:「今天才知道,你決定走,我心裡也放下一塊大石頭……我是說同志們都覺得你做得對,你不該有什麼顧慮。」
    「謝謝同志們。」
    沉默。
    「你去哪兒?」
    「你怎麼辦?」
    這兩句話是一塊兒問出來的,兩人都有些啞然,難堪地笑了笑。
    「我先說吧,我好辦,在這裡我是老同志,」思楓苦笑,「換個地方,換個身份,重新開始。」
    「我去找那個給我下命令的人,他說他叫趙大,我叫他趙老大。」
    思楓看起來有些詫異:「他真的很看重你,這個名字他一般不會告訴別人。其實你都不該告訴我。」
    「是嗎?不知道怎麼搞的,今天很想說實話。」歐陽苦笑。
    「你去潮安,應該可以找到他。」思楓也苦笑,「不知道怎麼搞的,今天我也很想說實話。」
    「你是怕我走彎路。」
    「你肯定能找到他的,找到他,做你想做的事。」
    「是的,找到他,他會告訴我該做什麼,可能是去個打仗的地方。」他很開心地想著,「可能是什麼敵占區游擊隊,既然我不能用腦子了就摸槍吧,可能會死,可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我真羨慕你。」思楓真有些羨慕的神情。
    「也許會陰錯陽差,他說,你和沽寧的同志配合得很好,你還是回沽寧吧。我就回來……噯,你說我會不會回來?」
    「也許吧。」
    「或者去西北,你知道嗎?我參加過上海武裝起義,是個老傢伙,對我們這些老傢伙來說,西北是個聖地。到西北可以走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地做人,你叫我的真名,我可以答應。」他笑了笑,「對了,既然大家今天都喜歡說實話,你的真名是什麼?」
    思楓苦笑,搖搖頭。
    「我也是,我快忘了我的真名,如果被人叫出來,通常是說你要死了。」他整個臉上都放射著憧憬和光彩,「我是老傢伙,從來沒去過西北的老傢伙。我的上一個妻子……我是說像你一樣的妻子,送過我一個火柴盒,來自西北,上邊有鐮刀和錘子。後來她死在蘇州,暗殺。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我想她更喜歡窮山惡水的西北。」
    「你……很愛她?」
    歐陽笑了:「愛?不會的,她像你一樣,口風很緊。」
    「你的口風不緊嗎?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同志。」
    歐陽看看她,思楓笑了笑走開。歐陽仍看著她離開的地方,他面對的是牆和洗漱架:「我要走了,老唐他說什麼呢?」
    「老唐……最近沒有聯繫。」
    歐陽出神,他忽然覺得聽到了思楓的哭聲。
    「別哭,你知道總會這樣的。最後總會這樣……我們要習慣……最後總有一天……我們會……我是說……你知道……」他艱難地想著詞句,並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思楓端了盆熱水過來放在洗漱架上,她把肥皂放在旁邊,把熱毛巾擰好遞給歐陽,歐陽拿著毛巾發愣的時候,她把牙膏擠好,把牙刷放在水杯上,她看不出哭過的痕跡。歐陽開始洗臉,三年來已經習慣的一切忽然有種新的意味。
    思楓在角落換上睡衣,歐陽看著對面牆上的那個影子,就這麼些空間,往常兩人對這種事情早不忌諱了,今天卻不同往常。
    思楓換完了衣服,歐陽回身,在床前愣住,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另一床已被思楓收起。
    「睡吧,明天會很長。」思楓鑽進了那邊的被角,平直地躺下,閉著的眼簾在輕輕顫動,歐陽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睫毛很長。歐陽僵硬地躺下,他根本沒有鑽進被子裡的打算。
    「可以嗎?」思楓握住了他的一隻手,「會不會妨礙你休息?」
    「不會。」
    兩人靜靜躺著,像兩尊石像。
    「你知道嗎?」歐陽說,「有時候我真覺得這不是人過的日子。我不是說有人要殺你、要抓你、要關你、非把你送到牢房和刑場上去,我是說,兩個人一塊兒活在一個屋簷下,可還得互相守著不知道是什麼的秘密,最後再互相忘個一乾二淨……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是的……睡吧,明天你要趕遠路。」
    燈在歐陽眼前滅去,歐陽紋絲不動地看著眼前的那片黑暗。
    「我會記得你的。」思楓輕聲說。
    「什麼?」
    「沒什麼,算了。」她轉了個身,似乎立刻就睡著了。
    「我也會記得你的。」歐陽用更輕的聲音喃喃。
    這是一家離沽寧中學不遠的旅店。二樓的房間裡,特務乙正拿著望遠鏡朝學校的方向看著。望遠鏡裡的沽寧中學校門,歐陽壓低了帽子正出來。
    乙放下望遠鏡,回頭看看正在起床的甲:「出來了!大哥真是神機妙算,這小子已經讓咱們盯毛了,這大早就出來了。」
    「等會兒,被追了十一年的人不會這麼鬼祟。」
    「我沒看出有什麼兩樣。」
    特務甲哼一聲:「你看出來了就該我叫你大哥了。」
    果然,從學校裡又出來了第二個歐陽,這個沒戴帽子,走向另一個方向。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可咱們到底跟哪一個?」
    特務甲想了想:「第二個。」
    臨下樓時他又改了主意:「第一個。他從來不戴帽子幹嗎今天要戴?因為他是真貨。」
    「被追了十一年的人不是不會那麼鬼祟嗎?」
    「猴子撿來件衣服就真當自個兒成了人。」
    兩人匆匆下樓,他們追著那個戴帽子的歐陽走開。路邊停了輛黃包車,一個酒瓶歪在一邊,四道風正在車上呼呼大睡。
    晨光從歐陽家那扇小小的氣窗裡射入。
    歐陽睜眼,他是被思楓下床的輕微震動驚醒的,思楓在那邊輕手輕腳地活動,歐陽又閉上了眼睛。
    思楓終於在歐陽這邊站住,歐陽能感覺到自己正被對方長久地注視,思楓很快就知道歐陽是醒著的,可她是那種很會讓別人下台的人:「歐陽?該起床啦。」
    歐陽大夢方覺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思楓在晨光中是如此清晰而又不真實,他一時有些愣神,那讓思楓有些誤會:「你頭痛嗎?」
    「不,還好。」
    「我要去店裡了,」思楓說,「我們的人應該已經引開了特務,我們可以保證你在沽寧是安全的,但是以後……」
    「我會去潮安。」
    思楓點點頭,沉默一會兒:「我走了,你要吃藥。」
    「走好。」
    「你不要吃太多藥,那對你的身體不好。」
    「嗯哪。」
    「你要保重。」
    「嗯哪。」
    思楓開門,門外的陽光讓歐陽睜不開眼睛。當歐陽能看清時,門已經關上,屋裡也只剩下他一人。歐陽掃視著這房間,開始收拾自己。
    歐陽從學校裡出來,他打量著四周,正像思楓許諾過的那樣,周圍很乾淨,他不用擔心被人盯梢。手上的箱子絕不算輕,他得找輛車,他也看見了街邊停著的黃包車。歐陽走到車邊,他看看四道風那張睡得無憂無慮的臉,有些猶豫:「喂?」
    「嗯?」四道風仍閉著眼。
    「北郊,請快一點。」
    「大的,這活給你。」
    歐陽看看周圍,並沒有別的車。他苦笑,甚至想走開,可手上的箱子確實不輕:「對不起,這沒有別的車。」
    「烏珠子帶出來沒?這麼大個車行——」他這才睜開眼,「咦,我的車呢?我昨兒明明把車停行裡的!」
    隨著一個難聞的酒嗝,再加上地上的酒瓶,歐陽已經明白碰上怎麼一個主,他笑了笑走開。
    「喂,你以為我喝多了嗎?」四道風瞪著眼。
    「沒有,只是覺得您應該再睡一會兒。」歐陽說著走開。
    「啊喲喂,你這個人說話陰壞陰壞的。」四道風拖了車一溜小跑地在他身邊跟著,「你看我是不是跑得很穩?」
    「真的很穩。」
    「那你還傻著?上來!老子跑個又快又穩給你看!」
    「不了,謝了,我再找個車。」
    四道風把車橫了,擋住歐陽的路:「不上車你把老子叫醒了好玩嗎?」
    歐陽愣了愣:「這樣——」
    他從口袋裡掏出些錢,看著對方:「你會接著去睡嗎?」
    「要不看你小子風雨飄搖的身板,現在已經飛馬路對面去了。」四道風發著狠。
    「那你到底要什麼?」
    「要你上車,好看看老子喝沒喝多。」
    歐陽苦笑著上車。
    四道風的心情不好不壞:「我最不愛欺侮人,可你剛才要弄得我下不來台,那就沒轍了。」
    「明白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很急嗎?」
    「倒也不很急,你說了算。」
    四道風樂了:「你這麼會說話的人真不多。上哪兒?」
    「北郊。」
    「北郊荒山野嶺的有什麼勁?我拉你去南邊吧?」
    「北郊,拜託。」歐陽一直在打量周圍,思楓他們爭取來的安全並不是永久的。
    「北郊就北郊,我這人好說話。」
    歐陽剛鬆了口氣,四道風提起的車把又放下了:「我是真沒喝多,不過喝酒人都知道的,隔夜酒會……」四道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剛跑進旁邊的巷子就傳來一陣嘔吐聲。
    歐陽毫不猶豫地提起箱子,正要下車,身後傳來一聲問候:「先生早。」
    歐陽回頭,身後是他班上最乖覺的學生唐真。
    「你好。」歐陽只好坐回去。
    「先生要出門?
    「出去幾天,反正你們隔三差五地遊行,也上不了課。」
    「我沒有去,不想。」
    「如果你從來沒去過,建議你去一次,再決定想不想去。」
    唐真想了想:「今天我會去。」
    歐陽笑了:「再見。」
    唐真卻沒有就走的意思:「先生什麼時候再上課?」
    「你想上課?」
    「我想先把書看了。」
    歐陽微笑,有這樣一個學生,始終是老師的愉快:「你想看的書吧,很多東西先生教不了,靠自己悟。」
    唐真忽然有些臉紅,點了點頭。歐陽聽見身後那雙大腳板的撲騰聲,微笑變成了苦笑。
    「痛快痛快!這回你瞧我能跑多快!」四道風嚷嚷著。
    唐真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那車已經帶著歐陽飛奔,歐陽百忙中回身,唐真正怔怔地看著自己。街道從身邊退去,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路邊那家名為「小食」的店子吸引住,店門半開半掩著,看不出思楓在不在其中。
    「能不能慢一點?」
    「你不是很急嗎?你整個臉上都寫著,你很急,被鬼追似的。」
    「請你慢一點,拜託!」
    「跑開啦,剎不住腳啦!」
    雖然未必見得穩,但確實很快。歐陽只能在那種磕磕碰碰中盡量抓緊了車把,眼睜睜看著思楓所在的地方從視線裡消失。他有些頹然地坐下來,看著街道從身邊掠過,左側人們正把此地的名店滿江樓佈置成一座披紅掛綠的綵樓,右側高昕一幫學生帶了兩饃頭的兩輛黃包車,在街道上張貼著新的抗日標語。老饃頭看見四道風,拉拉小饃頭,老早就恭謹轉身:「四哥早!四哥好!」
    四道風一串怪笑,像是在給歐陽解釋:「那是個馬屁精!」
    「四道風你給我站住!」高昕喊著,可四道風已經跑沒影了,高昕甚至沒看清車上坐的是誰。
    何莫修若有所思地對那個車影犯著嘀咕:「我昨天給他裝傳動鏈了嗎?」他脖子上仍掛著相機。
    「幹活幹活,是你自己要來的!」高昕沒個好臉,一刷子一刷子地給何莫修手上的標語刷著糨糊。
    四道風一氣把歐陽拉到北郊。城外的路往北看不到頭,路邊陣地上的軍隊已經撤了,只留下四五個稀稀拉拉的兵。四道風往地上猛跺了一腳,那輛疾馳如飛的車停了下來,歐陽也差點被這個過於猛烈的動作顛下車。
    「美死了!這通跑,酒勁全出去了!」他扒了外套,如剛出籠的饅頭一般冒著熱氣。
    歐陽苦笑,他並不是一個愛抱怨的人,怨言都吃進了肚子裡,他從口袋裡掏著錢:「你確實很快。」
    「我是不是喝多了?你看我像不像喝多了?」
    「一點也不像。」
    「我得再跑一趟!今兒又要游什麼行,人多了就跑不開了!你上來,我再拉你一趟!」
    歐陽嚇了一跳:「不了,我到地方了。」
    「不要你錢!」
    「好意心領,多謝。」歐陽合了合計,「你空車跑更痛快,就別帶我這包袱了。」
    「沒勁,不過你這人還行,以後有事找我吧。」他掉轉了車頭又運腳如風。
    歐陽看看那個無韁野馬般的身影,又看看沽寧城清晨中潮濕帶霧的城郭,盼望多年的離期終於在望,但他忽然發現這並不是讓他多振作的事情。
    守備軍遠遠地嚷嚷:「喂,你要進就進,要出就出,別跟那塊待著!」
    歐陽最後看了一眼那羈留三年的地方,提了自己的箱子,掉頭走開。
    戴帽子的那個假歐陽走過長巷,兩特務在後尾隨著。他迅速轉過巷角,那裡有一輛郵政腳踏車。他脫下身上的長衫,長衫下露出一套郵差服裝,接著從郵政車的包裡拿出帽子改變自己的髮型,再粘上一點鬍子,最後換下了鞋。他剛把舊鞋放進包裡,兩特務就在巷角出現。郵差的手從包裡伸出來,拿著一封信,他對照地址敲路邊人家的門,無人答應,他把信從門縫下塞了進去。兩特務從他身邊走過,特務甲很注意地打量他,尤其是鞋。郵差騎車離開,特務對著空蕩蕩的長巷,他們丟失了自己的目標。
    特務乙有些沮喪:「跟丟了,兩個人不夠,咱們該再調人。」
    「有人給你調嗎?從重慶調人過來,你不怕搶功嗎?」
    「守備團的人本來是不用白不用的,可死蔣武堂人毛不派一個。」
    特務甲想著:「我看要有大事。這共黨從來沒這麼明目張膽地行動過,他一動,沽寧就要動了。」他笑了笑,「我巴不得沽寧大動,那蔣武堂就會幫我們逮共黨。」
    擺脫了盯梢的郵差在另一條巷子裡停下,敲了兩下門,把一封信從門縫裡塞了進去,少頃,門打開,郵差推著車進去。
    屋裡光線昏暗,有四五個人,兩個是思楓店裡見過的,一個店伙,一個廚娘。
    「他已經走了,一路上都很安全。」郵差向著桌邊的思楓說,「我們怎麼辦?他走了,國字頭肯定找我們,在這一帶我們沒有可以抗衡的實力。」
    「我們分散,反正國字頭來了,我們得分散,鬼子來了,也得分散。」思楓現在不是那個百依百順的妻子,而是必須拿出主意的人。
    「放手沽寧嗎?我們都是沽寧人。」
    「這不是放手。我們沒有陣地,所以哪裡都是陣地。」
    郵差歎口氣坐了下來,別人並不見得比他興致高昂。
    「應該向剛走的那位同志學習,他的戰鬥經驗比我們豐富,三年來,我從沒聽他說過他是哪裡人,他知道他鬥爭的重心。」思楓提到歐陽有些怔忡,但那神情一閃而逝,「鬼子今天也許沒來,可沽寧的失陷是遲早的事情,我們得做好在敵占區戰鬥的準備,敵占區是半個中國,不光是我們長大的這個沽寧。」
    「你是對的,老唐。」郵差說。
    「會是很長時間,會很難。我們原來容身的地方都會沒了,得學會新的戰鬥方式。」
    幾個人都沉默著,這種話通常都意味著艱難和漫長。
    「準備出發吧,我想你們昨天都已經跟家裡人說過再見了。」
    遠遠的第一陣鑼鼓傳了進來,人們開始在遊行,在歡慶勝利。
    沽寧街道上,歐陽方才過路的街道已經不再冷清,鼓樂隊和遊行隊伍已經佔據了街心的位置,而這對沽寧人甚至流落此處的難民來說,是不可不趕的熱鬧。
    熱氣騰騰的四道風到這裡就被阻住了,但他立刻在巷口看見了自己的幾名死黨——古爍、大風和皮小爪。
    古爍也看到了四道風:「老四,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我呀?跟你們喝完酒我就逛窯子去了。」
    皮小爪問:「拉車去的?」
    「誰說逛窯子不能拉著車了?」
    古爍笑笑:「高興就好。昨天高興,昨天我都喝得聽見大風跟我說話了。」
    「說的什麼?」四道風大有興趣。
    「再來一瓶!」古爍放聲大笑。
    大風啊吧啊吧地抗議,四道風親熱地捶打每一個人。
    街那邊,何莫修擠在人群中散發傳單,老饃頭和小饃頭守著車上的傳單,兩人都有些無所事事。
    何莫修捏著剩下的傳單走到高昕身邊:「一百張!」他有些得意。
    高昕頭也沒回:「再給他五百。」
    一摞傳單被高昕的同學放在何莫修手上,他興高采烈向高昕宣告:「我來就會有用!」
    「她發兩千張了。」同學笑著沖何莫修說。
    何莫修聳聳肩:「證明我的審美被世人公認。」
    高昕百忙中回過頭來:「少煩啦你,再給他一千。」
    她轉身再次投入人群,整條街道一派繁忙。
    思楓一行正穿過這縱橫交錯的長巷,巷頭那邊穿過的是遊行的人群,幾個難民一臉慵懶地橫七豎八地靠坐,堵得整個巷口只容一人進出。
    幾人進了難民身邊的院子。郵差進門時猶豫了一下,轉身掏出幾個銅板放在難民身邊,銅板在地上滾動,難民撿起了身前的一個看了看,對滾開的幾個卻視若無睹。幾個難民甚至對視著笑了笑,那表情和神情都不像難民。
    街上夾道的人群終於等來了他們的正主,那是馬背上的龍文章和華盛頓吳,兩人身後跟著一隊衣衫光鮮的士兵。百姓們歡呼如潮。馬背上的兩位想竭力保持著嚴肅的神情,但仍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與一臉得色。
    擠在巷口黃包車上的四道風扒下一隻破鞋在眼前晃蕩:「賭今兒晚飯?」
    幾個死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古爍也扒自己的鞋子:「我先來。」
    他把鞋摔在對街的牆上,鞋子反彈回來砸在華盛頓吳的肩上,華盛頓吳莫名其妙地往對街尋找著肇事者。龍文章幸災樂禍地正想要笑,又一隻鞋自天而降,不偏不倚砸落了他的軍帽。他的反應比華盛頓吳快得多,立刻找準了巷口那幾個若無其事的漢子,四道風和古爍也不遮掩,舉起光腳給人看。華盛頓吳勒韁就想下馬,讓龍文章拿槍托輕輕攔住:「明天再算賬,那小子是沽興車行的。」
    華盛頓吳點了點頭,仍不依不饒地盯著那幾個無賴小子。
    四道風伸了個懶腰對古爍說:「你去買晚飯。」
    古爍嘀嘀咕咕地離開。龍文章和華盛頓吳騎著馬繼續向滿江樓走去。
    滿江樓已經裝飾好了,高三寶、蔣武堂和本地的幾個知名士紳出現在台上,龍文章帶領的小隊人馬正來到樓下列隊。
    高昕也擠到了這裡,她選定一個固定地兒接著散發傳單,何莫修跟著,脖子上掛著的相機也終於派上了用場,閃光燈頻頻閃動,他恨不得把整個景全取進去。
    巷口的四道風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一屁股坐在車座上,直到黃包車被人從後邊猛力地搖撼著,四道風回頭,被堵在巷裡的是個一臉蠻橫的矮子,他要過去。
    「你嘴不會說話鼻子也不會喘氣?」四道風不喜歡那種蠻橫。
    矮子更猛力地推搡。
    「大的——」四道風吹了聲口哨。
    大風把車往後一抖,矮子摔了出去,還沒站穩就拔出了刀。四道風在車上墊一腳跳了過去,一手搶下刀,一手推得矮子撞在牆上。四道風把刀在手上耍了幾個花,那是柄三八軍刺,可他不認識。
    「刀不錯,我要了。」
    「你們很快就會死的。」矮子冒出句日語。
    「啥?」
    矮子目光獰惡,他伸手到衣服裡想掏什麼,一個刀臉人從巷子裡閃出來,一腳踹上了矮子的鼠蹊部:「他是個瘋子!實在對不起啦!我這就帶他回去!」
    矮子在地上翻滾,四道風有點傻,就算他自己出手也絕不會這樣狠:「好啦好啦,路本來就是大家走的!」
    他吹了聲口哨,大風讓開路,回身時,刀臉人一個耳光把剛爬起來的矮子又打得靠了牆,然後兩人向巷子裡掉頭。四道風看看手上的刀:「破玩意拿走!我不要!」可那兩人已經沒影了,四道風回到車上,隨手將刀也扔在車上。
    皮小爪看著空空的巷子:「老四,那兩怪胎說話什麼怪口音?」
    「誰知道,中國這麼大,這年頭逃難的多了去啦。」四道風沒心沒肺地坐下,接著看熱鬧。

《生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