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寮鄉

一九八六年抱著半歲大的安德烈到高雄縣大寮鄉去找美君在一九五二年生女兒的房子。

三代四個人,半部二十世紀世界史。今天的安德烈指著這張照片對他倫敦的朋友這麼說:

我的中國外公出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凡爾賽合約簽訂的那一年,剛好與我的德國爺爺同年。日本侵略中國,外公小小年紀就去了憲兵學校。希特勒要為德意志民族「雪恥」,征服歐洲,所以我的德國爺爺也上了戰場。

我外公外婆後來逃難到台灣,就在這一間黑瓦的日本房子裡生下我媽。喔,順便說,把媽媽的父母稱呼為「外」公「外」婆,我媽非常有意見,說是嚴重歧視女性,所以我和我弟從小都叫他們爺爺奶奶。我們的詞彙裡沒有「外」這個字。

爺爺奶奶和他們大陸的家族就被台灣海峽給切斷了。我看過我爺爺哭,談到他留在大陸的媽媽時,痛哭。

我德國的爺爺整個家族在東德。一九六一年八月十三號,一覺醒來柏林市中心突然出現一堵牆,他的家鄉就變成敵國了。所以當我中國的爺爺奶奶和我德國的爺爺奶奶聊天的時候,很奇怪,他們好像完全不需要翻譯。

為什麼是日本房子呢?那是因為日本人在台灣殖民五十年,留下了很多建築。榻榻米很好玩。小時候我媽每年帶我們回台灣,躺在榻榻米上,一頂蚊帳放下來,美君奶奶跟我們一起躺著,在蚊帳裡頭講鬼故事……她的鄉音很重,可是,你知道嗎?講鬼故事,什麼音你都會嚇死……

《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