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春有個飢寒交迫的靈魂

    第1節
    雖然是民營幼兒園,但郝樂意還是幹得很開心。早早失去父母,讓她過早地歷嘗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暖心暖肺的好遇到過,冷心凍骨的寒涼掙扎也體味過。苦吃得多了也就懂了甜美來得多麼不易。所以,郝樂意特懂得感恩,人對她一分好,她就有十分的好往回還,這也是宋小燕對她的要求,宋小燕說了,好都是好換出來的,人家對你的好,你不往回還,一回行兩回也可以三回就湊合了,可第四回,基本就沒可能發生了,因為人在這世界上活著,誰也不欠誰的,相互好是暖和人心的往來,你光讓人家暖和你,你不暖和人家,那人可真叫心善到犯賤了。有時候,郝寶寶批評她,對人好可以,可你不能好得有犯賤嫌疑。郝樂意就笑,笑得陽光燦爛、沒心沒肺,加上做事踏實,什麼事交到她手裡,都給處理得妥妥實實的,對孩子不僅有耐心,還有發自內心的喜歡,所以,在這個人人把上班視作畏途的時代,我們的郝樂意卻覺得,再也沒有比上班更讓人快樂的事了。
    畢業前夕,不少女同學都在忙活著做「畢婚族」,最好能嫁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奶奶,哪怕嫁不成少奶奶,至少也有個可以隨時撂老闆挑子的依靠——有老公在,就不用擔心炒了老闆沒飯吃。
    郝樂意沒這麼想過,是因為她的媽媽宋小燕不止一次地告訴她,女人啊,想活得讓人瞧得起,就得靠自己,你要想靠別人還想讓別人拿著你當寶,你就得先端出個寶的架子來,靠別人是寶嗎?是寄生蟲!誰瞧得起寄生蟲了?製藥廠,因為有了寄生蟲,他們的打蟲子藥才能賣出去嘛。別靠男人,就算母豬上了樹,男人靠得住,也得看老天讓不讓你靠。嘮叨半天的宋小燕就會指著自己的鼻子說:「瞧見了沒?我就是例子。」
    宋小燕的意思是,作為男人郝堅強雖然給不了她大富大貴,但靠得住,可靠得住也沒用,老天把他給收回去了,所以呢,命賤的她還得靠自己。
    宋小燕活著的時候,一直說自己命賤,說著說著就哭了,等郝樂意十幾歲了,她說著說著就笑了,說女人命賤,年輕的時候,看看別人比比自己,會氣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等到中年,就看出高低了,那些看上去命不賤、年輕的時候靠男人靠得有聲有色的女人,完菜了,中年男人大都混出點顏色了,也英俊瀟灑著呢,有的是下山摘桃的年輕姑娘,一中年婦女,你拿什麼跟人家水靈靈的姑娘鬥?聽感情專家的?切!
    這些年為什麼感情專家越來越多?就是因為婚姻保衛戰越來越多了,感情專家不夠用了,為什麼不夠用?因為沒用!男人要是想花花了,除了扔給她一花姑娘,你幹啥都白搭,所以,女人,最要緊的不是長多漂亮拿多高的學歷嫁多好的男人,而是你有身好本事,就算你被男人拋棄,就算你沒嫁出去,你不僅照樣活得滋潤還自得其樂。
    萬事靠自己,不管身邊有多少人、和你關係多親密,都別拿著當依靠,不是順路陪你走一段的,就是打醬油的。打醬油這說法,是郝樂意後來總結的,因為宋小燕沒多少文化,把這個意思說得很嗦,長大後的郝樂意就想,還是打醬油更形象也更簡潔。
    這是宋小燕傳給郝樂意的人生寶典,她認為,只要郝樂意能掌握了這一點,這輩子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因為天生好性情,不管走到哪兒,郝樂意都很是受人歡迎,有時候,她躺在筒子樓的單人床上,神往地想,如果她能開家幼兒園就好了,把它辦成最受孩子們喜歡的幼兒園,讓每一個小朋友都笑著進來,哭著離開。郝寶寶就問她,為什麼要哭著離開?
    郝樂意笑著說:「因為戀著幼兒園的好玩不願意回家呀。」
    郝寶寶就說她做夢,人小時候吧,最討厭的地方就是幼兒園和學校,等長大了吧,最討厭的地方就變成工作單位了。郝樂意說孩子不喜歡幼兒園和學校,那是大人的問題。
    郝寶寶就瞪著一雙看上去清澈到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
    郝樂意說因為幼兒園和學校都是大人設計的呀,因為設計幼兒園的大人忘記了自己也曾是個孩子,更忘記了自己是個孩子時的夢想,光想著把孩子馴服得聽話點再聽話點,還以為自己這是對孩子好呢,卻忘記了孩子的天性就是在玩耍中汲取長大的營養,學校也是。如果她有錢辦幼兒園,一定要辦一個有各種各樣玩耍房間的幼兒園,有玩泥巴的、教小男孩子做傢俱做機器人甚至研究發明任何一種他們所能想像得出來的東西、有過家家的、有探險的,等等活動區域,讓孩子在們探險中認識植物動物,在做各種手工,感受動手的樂趣……
    「那得多少錢啊……」郝寶寶神往地看著她。
    郝樂意就傻笑著說:「三百萬?……五百萬?我也不知道。」
    郝寶寶就打她一下,「得,三五百萬你光買設施都不夠,還有場地呢?你是租還是買啊?租?房東看你辦好了,年年漲你的房租,你不給,人家攆你走,你走了人家接攤干,你給了,人家明年還漲,漲得你只有干生悶氣的份,買房子?我的親姐,你是要開幼兒園呢,沒個千兒八百萬你連琢磨也別琢磨,所以呢……」郝寶寶賴兮兮地蹭蹭她胳膊,伸手,「還是先贊助幾百給妹妹買條花裙子吧,這個目標比較現實。」
    上大一的郝寶寶虛榮著呢,加上她讀的那所大學,基本都是玩貨,也就是說,在高中玩了三年,末了,父母怎麼著也想讓他們拿個大學文憑安慰他們那顆操碎的心,就送到這兒來了,這幫玩貨天南海北地湊到一起,玩得更是起勁兒了,個個把翹課當家常便飯,男生白天玩遊戲,晚上酒吧裡混夜場,女孩子白天逛街,晚上比臭美,除了有個學生的頭銜,全不是省油的燈。郝寶寶人長得漂亮,在吃穿上,當然也不甘落人後,大學生不用穿校服了,頭髮可以隨便搗騰了,也可以化妝了,每到週末,非主流打扮的郝寶寶回家,都能把賈秋芬嚇一跟頭,醒過神來,捂著一顆狂跳的心,追著讓她把頭髮梳整齊了,把鬼畫符似的臉給洗乾淨了,能從屋裡追到街上,每每這時候,郝多錢就會點上一根煙,蹺著二郎腿坐在門口看賈秋芬的熱鬧,因為賈秋芬越來越胖了,用郝多錢的話說,她跑起來,就像屁股裡兜了一隻雙黃蛋的肥母雞,被黃鼠狼攆得慌不擇路。
    雖然郝多錢一直叫囂著富養女兒是天地正道,可錢都在賈秋芬手裡,為這他倆沒少打架,郝多錢為了多摳搜點錢給郝寶寶,經常偷偷收酒錢不往外交,一開始,當著客人的面賈秋芬還給郝多錢留個面子,郝多錢不僅見好不收,還得寸進尺了,這面子賈秋芬也就不給了,一旦酒客吃喝完了錢也不交抹抹嘴巴子就走,賈秋芬就知道酒錢是進了郝多錢的口袋,她不喝也不罵,通常是徑直走到郝多錢跟前,口袋什麼的,她連摸也不摸,知道郝多錢不會蠢到把錢放口袋裡,上來就脫鞋,如果鞋殼裡沒有,就擎著鞋往郝多錢身上比畫,「給我掏出來!」郝多錢如果裝傻,她也不廢話,揚著鞋就抽,把乾瘦乾瘦的郝多錢抽得滿街跳大神。
    只要看見郝多錢單只腳跳到街上,整條街的人就知道,郝多錢為閨女偷錢又被老婆抓手腕了。
    別看早些年郝多錢仗著他哥的勢,在鮑島一帶橫行霸道過,可在老婆閨女跟前,郝多錢就是沒腳的螃蟹,一點兒也橫不起來。
    因為賈秋芬看得緊,郝多錢這富養女兒的理論,也就實踐得不是那麼地道,每當從父母那兒要不出錢,郝寶寶就會跑郝樂意這兒來蹭。郝樂意有心不給,可看她可憐兮兮的小樣,又於心不忍,再加上念著賈秋芬對自己的好,也不好意思不給,雖然也知道這樣慣著郝寶寶不是什麼好事,可又怕她因為手頭緊巴在同學面前沒面子,這尚且不是問題,就怕她為了面子,胡亂貪男人的便宜,小女孩子對人甄別能力不強,不曉得什麼錢該動什麼錢不該動,郝樂意是想,只要自己滿足了郝寶寶的花銷需求,遇上不三不四拿錢當誘餌的男人,她吃虧上當的可能性也就小多了。
    第2節
    郝樂意很簡樸,都上班一年多的人了,穿的還是學生風格的休閒裝,倒是郝寶寶,今天這個牌子明天那個牌子地顯擺,當然,就郝樂意的那點薪水,也支撐不了郝寶寶買太大的牌子,就算非著名大牌,也得趁季末打折買。
    可郝樂意的用心良苦,還是沒擋得住郝寶寶上臭男人的賊船。為什麼呢?郝寶寶本人既不喜歡讀書也不是文藝女青年,但熱衷看流行雜誌,這種雜誌除了教女人吃穿打扮就是教女人怎麼吸引男人,雜誌說文藝女青年范兒在高富帥男人堆裡很有市場,郝寶寶就覺得自己應該接觸接觸作家畫家甚至搞音樂的人,以沾染點文藝氣息,裝點門面,釣個金龜婿什麼的。於是,就認識了王萬家。
    王萬家是搞音樂劇的,來他們學校小劇場演出,郝寶寶有接觸文藝方面人士的念想,遂毛遂自薦去後台幫忙,因為漂亮,一下子就驚動了王萬家的眼球。
    為了搭訕郝寶寶,王萬家費了點心思,他假裝找不到手機了,在後台團團轉了一會兒,問拎著一包礦泉水進來的郝寶寶:「這位同學,請問能借您手機用一下嗎?」
    這要是在大街上,郝寶寶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可這是在學校的小劇場,而且這位先生看上去很有藝術家范兒,就借了。
    王萬家邊撥自己的手機號邊解釋說:「或許是隨手放哪兒了,打一下聽聽在哪兒響。」果然,從一個箱子裡傳來了手機鈴聲,王萬家笑著說:「找到了。」把手機還了郝寶寶,道了謝。
    郝寶寶笑笑,也沒說什麼。王萬家看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笑著說:「瞧,你號碼留在我手機上了。」然後問郝寶寶的名字。
    郝寶寶說了,王萬家一伸手:「我叫王萬家,劇團音樂指揮。」
    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劇團音樂指揮,郝寶寶突然有想要麵包老天就給掉個麵包的幸運感,忙和他握手,滿眼仰慕地說:「原來您就是王老師呀,我在報紙上看到過您的名字。」
    王萬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說:「呵,那是報紙文娛版沒新聞了,把我拽上去填空的。」
    一聽人家這麼低調這麼謙虛,郝寶寶就更是仰慕得不行了,問王萬家她可不可以存下他的電話號碼,以後給他打電話。
    王萬家大大方方地說可以,然後自言自語似的說:「給我打電話的人太多了,我也存下你的電話號碼吧,免得你打電話我一看號碼陌生不接。」
    其實,他跟郝寶寶借手機用,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她的手機號,如果郝寶寶不這麼說,之後他也會再編一個理由電她,他王萬家是誰?看上的姑娘就沒失過手。王萬家存下郝寶寶的手機號,就聊了起來,郝寶寶知道他除了參加劇團的演出,還經常給電視節目配曲。
    王萬家看上去儒雅而體面,開口閉口都是郝寶寶聽不懂的音樂術語,很快就把一心想沾點文藝仙氣的郝寶寶給震住了。
    見郝寶寶滿眼敬慕地看著自己,作為一名稱職的情場老兵,王萬家悄悄笑了,一旦女孩子對他使用了這種眼神,他就可以確定,約會三次拿下。當然,每一次約會都要精心安排,第一次見,要內斂而紳士地侃對音樂的見解,把女孩子對他的仰慕拔高到近似於崇拜這個段位,再不經意間似的,提一些音樂界名人的名字,不,不要說作曲家誰誰,更不要說著名歌唱家誰誰,而是省略掉他們的姓,只提他們的名字,就好像提要好的中學或大學同學的名字,再漫不經心地說你喜歡那誰誰的歌嗎?哦,喜歡啊?等下次他來青島演出,我帶你去後台見他;再要不就是:他約我吃飯的時候我帶上你。這頓迷魂湯灌下來,女孩子基本就五體投地了。第二次見面,還是談藝術素養,強調藝術素養對培養女孩子氣質的重要性,讓女孩子不要把藝術看得高深莫測,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女孩子丟掉畏難心理,有心向學嘛,他會順口瞎扯任何藝術也是有捷徑的,關鍵是要找對了老師,然後深情盯住女孩子的眼睛,用飽含熱情的眼神告訴她,那個對的老師就是我。第三次見面,就可以開始授課了,先從欣賞開始……選對了曲子,欣賞著欣賞著,好像情不自禁了,握著女孩子的手,和節拍……和著和著,不小心蹭到了敏感部位,他要大吃一驚,要道歉,只要女孩子沒責怪他,紅著臉埋下頭去,那麼他就可以該摟摟該抱抱該吻就吻,其他的全都水到渠成。
    在小劇場後台,王萬家把郝寶寶的心思摸了個差不多,走的時候說後天他要去錄音棚幫一位歌手錄歌,問郝寶寶想不想去玩。錄音棚她只聽說過沒見過,總覺得高深莫測的,有人要領她去見識一下,她幹嗎要拒絕呢?
    遂和王萬家約好了時間,到時候王萬家果真如約來學校門口接她,還貼心地在車上備了不少小零食,一路聊著到了錄音棚。郝寶寶萬沒想到的是,兩首歌而已,居然錄到了凌晨,原先的好奇心早就被焦躁的等待所替代,不停地溜來溜去,王萬家偶爾也會抽空過來寬慰一下她,總說快了快了,等錄完就送她回學校。
    當時郝寶寶還在想,幸虧是住校,要不然,這點還不回家,郝多錢早就跳高了。好容易錄完,郝寶寶困得眼都睜不開了,王萬家把副駕駛座位給放倒了,讓她繫上安全帶睡覺,等到了學校就叫她,還體貼地把外套脫下來給她蓋上,在車子輕微的搖晃裡,郝寶寶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郝寶寶被凍醒了,一睜眼,發現車子停在荒郊野外,而王萬家不在車上,郝寶寶給嚇壞了,幾乎是尖叫了一聲:「王老師!」
    王萬家應聲跑過來,坐進車裡,一臉沮喪地說車子沒油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都抓狂了,剛才去路邊攔車,希望能攔下一輛能勻點油給他的車,結果是車攔了四五輛,沒一輛能倒出油來的。
    郝寶寶就慌了,說:「那我們怎麼辦?」
    王萬家張望了一下外面說:「剛才我想打電話找人給送點油過來,可這深更半夜的,又在荒郊野外,找誰都覺得不好意思。」然後嘟囔說這兩天都是老婆開著他的車,沒油了也不知加上點,這可怎麼好?王萬家端給郝寶寶看的,是一張焦慮的臉,而內心裡呢,有張陰謀實施中的竊笑的臉,車沒油了,和他老婆沒任何關係,是他故意弄成這樣的。
    郝寶寶可憐巴巴地說:「那咱就等到天亮?」
    王萬家故作沉痛地點點頭說:「寶寶,真對不起,你看,我第一次帶你出來就遇上這事。」
    郝寶寶善解人意地說沒事,又不是他故意的。兩人坐在車裡聊,青島四月的夜,還是春寒料峭的,愛臭美的郝寶寶本就穿得不多,沒多久就凍得上下牙直打架了。王萬家憐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說:「冰涼冰涼的。」說著,就把毛衣也脫了下來,非讓郝寶寶穿上。
    郝寶寶已穿著他的外套了,哪兒能再穿他的毛衣?除非她想讓王萬家凍個半死,她死活不穿,還把先前脫給她的外套也一股腦兒還給了他,逼著他穿上,王萬家不肯,說這樣會凍壞她的,兩人推來搡去的,郝寶寶都快哭了,讓王萬家給感動的,真的感動,都說藝術家自私冷酷,可王萬家多溫暖啊,一感動,就不把他當男人提防了,當王萬家說:「我可以穿外套,寶寶,要不,我們到後面去坐,我摟著你,這樣暖和點。」
    郝寶寶毫不猶豫地說行。
    就這樣,心思冰凌兒一樣單純的郝寶寶就一步步地邁進了王萬家預設好的圈套,他們一起坐到了車後排座上,王萬家用外套把她裹在懷裡,像個溫暖的大哥哥一樣拍著她的背說:「睡吧,我給你站崗放哨。」
    郝寶寶點點頭,也閉上了眼,可她睡不著,睜眼看王萬家,卻見王萬家正溫情萬分地注視著她,就齜牙笑了一下,王萬家像敦厚的老師對可愛的小學生一樣,捏了捏她的鼻尖說:「冰涼。」說著,很自然地吻了一下她的鼻尖。郝寶寶愣了一下,並沒怎麼反感。
    王萬家真誠地說:「寶寶,你太美了。」
    這樣的讚美打小就聽慣了,對郝寶寶沒殺傷力,就傻笑了一下。王萬家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問她將來有什麼打算,郝寶寶說不知道,她沒撒謊,也確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麼,「你呢?你的理想是什麼?」
    王萬家沉吟了一下說:「去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
    「然後呢?」
    「留在維也納。」
    「你要移民啊?」
    王萬家笑了一下,說差不多,如果不是老婆扯後腿,他早就移民了。
    郝寶寶就納悶了,「她為什麼要拖你後腿?」
    「職業原因……好了,不說她,挺沒意思的。」說著王萬家摸摸她的臉,「我走我的,她不走她就留下。」好像很惆悵,歪著頭,貼在郝寶寶的臉上,用他的臉輕輕地摩擦著郝寶寶的臉,奇怪的是郝寶寶一點也不覺得突兀,甚至覺得他內心淒清得很,需要有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去溫暖,就擁抱了他一下,王萬家好像對她的擁抱沒反應,只是順著她的額頭一路用嘴唇吻下來,他的唇捉到她的唇的時候,她微微愣了片刻,回應了他,他們熱烈地擁吻在一起,王萬家邊吻她邊問:「還冷嗎?」
    她含混不清地搖了搖頭,情慾是種讓人熱血沸騰的慾望,王萬家不僅掀去了她的毛衣,還解開了她的牛仔褲,她半點都沒覺得冷,後來,不知怎麼的,她就被王萬家放倒在後排座上,情場老兵王萬家太懂得女人了,他非常有自信,只要女人允許他碰胸脯了,其他就不在話下了,因為他有技巧……就如此刻,他已完全控制了郝寶寶,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褪下她一條牛仔褲腿,褪下了蕾絲內褲,是的,他知道她內心還是抗拒他的,不願意就這麼交付了自己,但他是情場老兵王萬家,他絲毫都不勉強地讓她眼睜睜看著他一寸一寸地進入了她……只是因為他擅長前戲,這也是老婆發現他屢次出軌卻沒離婚的主要原因,在婚姻中,性是和孩子一樣重要的鎮婚法寶。
    可最讓王萬家沒想到的是,這是郝寶寶的第一次,他有點慌,因為這意味著他要為這場獵艷付出感情因素,畢竟是姑娘的第一次嘛,他還是有點良心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給哭泣著的郝寶寶套上衣服,說他一定會為她負責的,如果她願意,他會帶著她去維也納……
    女人很容易對第一個主宰自己身體的男人產生感情歸屬感,郝寶寶也不例外,她此刻的哭,很複雜,有對處女時代的告別、撒嬌、惶惑,總之,哭過之後,她愛上了王萬家,死心塌地的。
    王萬家知道被女孩子愛上是件麻煩事,因為她們會跟他要承諾、要婚姻。要承諾,不難,想要多少王萬家能造多少出來,只要過後不認賬就成,可婚姻不成,他給不了,儘管知道被女孩子愛上很麻煩,王萬家還是要讓她們愛上自己,因為他是情場老兵,因為他雞賊得很,只有讓女人愛上自己,才可以肆無忌憚地白搞。所以,麻煩就麻煩吧。被女人愛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女人一旦愛上就會犯賤,會心疼他們會哄著他們會替他們省錢;如果她們經濟上比較殷實,還會勤奮地為他們花錢。既然讓女人愛上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不呢?除了風雅,他王萬家又不是多有錢。
    才讀大一的郝寶寶是怎麼愛王萬家的呢?她有心想為他花錢,奈何口袋裡沒有,只剩為他省錢這條道了。王萬家的老婆據說很厲害,所以王萬家從不敢帶任何女人回家,更不敢去賓館開房,因為他老婆不僅很厲害,還是個刑警,假如王萬家膽敢去賓館開房,他老婆想捉姦在床的話,簡直易如反掌,所以,他和郝寶寶的約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車震,可車震安全係數太低了,郝寶寶就趁同學上課把王萬家領到了寢室,正前戲得潮水滔滔呢,有人敲門,原來是同學翹課回來上網玩遊戲,被撩撥起來的郝寶寶給難受得啊,恨不能找人把自己揍一頓。後來,王萬家拉著她上了學校後面的山,才把問題解決了,可總不能每次都野合吧,何況山上有那麼多讓郝寶寶尖叫的小蟲子。
    於是她想到了郝樂意。
    郝樂意白天上班,她的筒子樓裡沒人呀。郝寶寶就撒謊說最近學校組織比賽,需要認真看書做準備功課,寢室和家都太吵,讓郝樂意給她配一把筒子樓的鑰匙,趁郝樂意上班,偷偷跑來幽會了幾次,郝樂意也沒發現什麼破綻,郝寶寶的膽子就越發大了,也給王萬家配了一把鑰匙,讓他來得早的話,就先到屋裡等著她,反正白天郝樂意不回來。
    第3節
    正當郝寶寶和王萬家把郝樂意的閨房當行宮的時候,遠在英國、即將拿到學士證書、正打算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的馬躍同學,剛剛用視頻跟母親陳安娜匯報完了他的學業和愛情事業,他興奮地告訴陳安娜,等拿到碩士證書,他就帶著小玫瑰回家拜見父母大人,陳安娜滿開心的,想找人分享一下這喜悅,可又覺得冷不丁的,跑出去跟同事們說這事,顯得太賣弄了,可不賣弄吧,又憋得難受,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馬光明,雖然她和馬光明平時就跟兩隻蟋蟀似的,只要放一罐裡就你一口我一腿地幹架,可兒子畢竟是兩人共同生出來的,在為兒子開心驕傲上,誰也比不上馬光明來得貨真價實。
    然後她就給馬光明打了一電話,興高采烈地說了一頓,讓馬光明把晚飯做豐盛點,慶祝慶祝。
    馬光明雖然高興,可早就答應下馬光遠了,晚上到家陪他喝兩盅聊聊家常,正打算跟陳安娜請假呢,剛好她來電話就說了,順口添了一句,說要不你也過來吧,都自家人,不見外。
    這要以往,就算陳安娜答應,至少也得端端架子陰損兩句,可今天她心情太好,幾乎是興高采烈地答應了,這讓馬光明很意外。掛斷電話,馬光明就後悔了,陳安娜和田桂花不對付,盡人皆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田桂花早些年是火腿廠職工。1990年以前,火腿廠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相當高的,每每火腿廠招工的熱火勁兒,一點兒也不比現在的國考遜色,報名處被擠得水洩不通,因為那會兒是配給供應,沒票有錢也買不著肉,可在火腿廠的好處就是,只要機靈著點,錢啊票啊的都不用,幹活的時候往套袖裡塞一塊,瞅機會裝飯盒帶回家,所以,儘管那會大多數人一臉菜色,可去火腿廠看看,不僅職工,連家屬區裡一張張的,都不是一般的臉,全油光水滑的。
    多少俊姑娘帥小伙,因為對肉的渴望,硬是把終身往火腿廠送,馬光明的哥哥馬光遠就是,劇團的當紅武生,為了飯碗裡有肉,愣是打跑了四五個情敵,才把田桂花娶到手。所以,陳安娜也瞧不起他,一個能拿愛情換肉吃的人,能有多高的精神境界?但是俗歸俗,沒境界歸沒境界,在火腿廠待了二十年的田桂花,灌得一手好腸,也只有在吃著田桂花送的香腸時,陳安娜才會發自內心地盛讚這是迄今為止她吃過的最好吃的香腸。
    其他時候,她不喜歡田桂花也不喜歡馬光遠,90年代初,劇團不景氣,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馬光遠跑到他們家坐了一天一夜,把他們家僅有的三千塊存款給坐到兜裡才起身走人,因為他辭職了,要下海,沒本錢。
    把陳安娜給疼得啊,一想起那三千塊錢就渾身打戰,馬光明被她嘮叨煩了,就會喊一嗓子:「我哥會還的!」陳安娜就瞪著像牛鈴那麼大的眼盯著他說:「萬一還不上呢?親兄熱弟的,你能把他抱井裡去?」
    馬光明說對!他要還不上我就把他抱井裡,再壓上塊石頭!
    可馬光遠沒被他抱井裡去,半年後,錢就還回來了,作為答謝,還就手送了馬光明一枚戒指,給陳安娜的,可他一做大伯哥的,送弟妹戒指顯得有點彆扭,就順手給了馬光明,陳安娜以為這戒指是馬光明為討好自己,偷偷攢了私房錢買給她的,就美滋滋地戴上了,當她聽說是馬光遠送的,像燙著了一樣,連拽帶擼地摘了下來,遠遠地扔了出去,害得馬光明趴在地板上找了半宿。
    戒指是找到了,出於虛榮,陳安娜戴了一陣,可後來就不戴了,因為田桂花戴了一枚,不僅巨大,還是鑲嵌著祖母綠寶石的戒指,比馬光遠送她那枚光屁股戒指高貴、值錢多了。陳安娜不戴這戒指另一個原因是不能容忍田桂花看她戴著戒指就大驚小怪吆喝,好像馬光遠不僅富甲一方,還慷慨大方,送弟妹金戒指就跟心善的人每天必給路口的小乞丐一毛錢一樣輕鬆自然。
    陳安娜覺得,照田桂花大驚小怪的次數,馬光遠至少應該送了她一百枚戒指,可馬光遠沒送,陳安娜就懶得再給田桂花當恩主的機會了,把那枚戒指裝進了一個火柴盒,當然,那是一個很漂亮、很有收藏價值的火柴盒。
    因為陳安娜和田桂花的這些夙仇淵源,馬光明有心跟陳安娜說今晚你就別去了,又怕陳安娜跟他惱,就懊悔自己嘴賤。
    馬光遠放著酒店的好酒好菜不吃,約他回家喝酒聊天,主要是因為心裡苦悶。為兒子和兒媳婦的事苦悶,因為兒子馬騰飛結婚都兩年多了,兒媳婦余西簡直就是天下第一號的醋罐子,除了她和田桂花,馬騰飛和其他女人連句話都不敢說,兩口子整天打得雞飛狗跳。人都說吃醋是因為在乎,余西的在乎就算變態了點他們也沒所謂,只要馬騰飛受得了就行,以為等有了孩子,余西忙活起來,也就顧不上馬騰飛了,可結婚都兩年多了,余西的小腰身,還玲瓏有致地精細著,田桂花的眼珠子冒出火來了,昨兒個急了眼,追問之下,余西道出了一個讓田桂花五雷轟頂的真相,她的子宮,早在結婚前就讓馬騰飛給作沒了,所以,她的腰身得一直精細到老,也就是說馬光遠和田桂花,一輩子都甭想當爺爺奶奶!
    馬光遠因為這約他喝酒,可陳安娜……就馬光明瞭解,一旦她去了,今晚的飯桌上肯定沒別的了,就聽她把馬躍往天花亂墜裡誇吧。
    再一想陳安娜剛才的那高興勁兒,馬光明嘟囔了一句「狗歡搶屎,人歡沒好事」,就撈起手機給陳安娜打了回去,想跟她說晚上還是別過去了。可陳安娜一看電話號碼是他的,以為是怕她變卦,晚上不去大伯哥家吃飯了,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接起手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不就晚上去你哥家吃飯嘛,我答應了去就肯定會去,我到點上課了。說完,啪地就把手機掛了,關機,上課去了。
    馬光明看著被掛斷的手機,牙縫裡擠出倆髒字。他知道,如果再把電話打過去說明情況,陳安娜肯定會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一場戰爭就拉開了序幕。
    馬光明知道陳安娜一去,今晚這頓飯就算能吃得安生,所有人的心也得提到嗓子眼堵著,倒不是陳安娜天生就是事兒媽,而是她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良好到了侵略性極強,更要命的是她是當老師的,教了書育了人,練就了張口就來的好口才,所以,朋友們都喜歡和她一起逛街,因為她砍價功厲害,再能說會道的小販都能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乖乖就範。大嫂田桂花呢,脾氣粗拉性子直,天生不是那種能藏住針的棉花性格,相反是屬生鐵的,你針來了,我刀砍回去,因為嘴笨加上絕不認輸的脾氣,只要她和陳安娜湊一起,飯菜再精緻都沒她倆的唇槍舌劍精彩。
    其實她們倆也沒啥深仇大恨,陳安娜自詡文化人,從沒把田桂花這從火腿廠宰牲車間出來的大嫂放在眼裡,田桂花也心知肚明,知道陳安娜要強,總想高出旁人一頭,比別人優越,她嘴笨爭不過她,就在穿戴上下工夫,只要有妯娌倆都出場的聚會,田桂花打扮得珠光寶氣,相形之下,陳安娜不那麼地道的優雅,就顯得寒酸了,一感覺出寒酸又不甘於寒酸的陳安娜就會試圖從語言上找補齊了,田桂花雖然嘴笨,可也絕不會老老實實地讓陳安娜找補,於是一場大戰就開始了。
    一想原本祥和的一頓晚飯,可能因為陳安娜的加入而在唇槍舌劍中開始,馬光明的腦仁就一炸一炸地疼,可難得陳安娜心情這麼爽朗,馬光明忍了又忍,還是把按在重撥鍵上的拇指撤了回來,決定珍惜陳安娜的好心情,熱愛和平,不打這電話了。
    那天晚上,非常出乎馬光明的意料,陳安娜非但沒和田桂花吵起來,他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陳安娜對田桂花使用了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惺惺相惜。
    這一切,只是因為田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有錢有個屁用,她和馬光遠的老年沒有幸福可言,都讓余西毀了。
    余西是田桂花的兒媳婦,他們的兒子馬騰飛是標準的高富帥,還是有真才實學沒有歪歪毛病的青年才俊,他和余西是初中同學,也是彼此初戀,後來馬騰飛讀了高中,因為戀愛荒廢了學業的余西上了職高,學的是電子商務,聽起來很嚇人,其實畢業後,只能幹個超市收銀員什麼的。這要按田桂花或者陳安娜的看法,余西已經完全配不上已在工藝美術學院讀書的馬騰飛了,可馬騰飛不在乎,他就愛余西,不僅高中就明目張膽地挑明了他和余西的關係,還肆無忌憚地做了主宰余西身體的第一個男人,等他去北京讀書了,職高畢業的余西,連工作也沒找,直接去北京陪讀,因為馬光遠有的是錢嘛,不要說把一個兒子和準兒媳婦放在「帝都」他養活得起,就是十個兒子放在「帝都」當紈褲子弟他也養得起。
    因為這,田桂花整天和他吵,馬光遠讓她吵急了,就甩出了一句話:「我辛苦掙錢幹什麼?還不就是為了兒子?我的兒子,將來工作也是因為愛好喜歡而工作,不是為了生存餬口!更是為了讓他因為愛情而結婚,娶他想娶的人,別學他老子……」田桂花聽得淚水長流,關於兒子的婚事馬光遠發表的這長篇大論,相當於告訴她,當年娶她不是因為愛。
    其實她早就知道的,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承認罷了,可等馬光遠情急之下道在當面,這感覺就像小刀刮在骨頭上,疼得她肝膽齊顫,對兒子和余西的婚事,再也沒提半個字的反對意見。馬光遠說得對,就算給兒子再找個門當戶對的看上去學歷也般配的又能如何?如果他不喜歡那個女孩子,或者他們認為那個看上去和兒子般配的女孩子愛的根本不是兒子,這婚結得也怪沒意思。她也看明白了,馬光遠在兒子職業以及婚姻上的縱容,不是對兒子的溺愛,而是為了圓自己那個未竟的夢,他拼了一輩子,就是為了給兒子爭取過他想過卻沒過上的生活。
    說到家,田桂花還是個樸實的傳統型婆婆,雖然對余西有一萬個不滿意,可兒子和老公認了,她也就不去擠眼為仇了,索性端出個溫暖婆婆的架勢來,給未來兒媳婦買這買那的,相處得倒也不錯,可她和馬光遠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馬騰飛和余西在北京那幾年太能作了,一點兒也不愛惜身體,馬騰飛居然讓余西懷了八次孕,因為還沒結婚,小男女兩個也想多享受幾年二人世界,余西一懷孕就去墮胎,因為有錢,每次都選擇無痛流產,因為無痛,余西也就不覺著痛苦,不覺著痛苦她就不長教訓,覺得反正流一次產就跟來一次大姨媽沒區別,有什麼好怕的?至於醫生的警告,誰聽?聽他們的,這不行那也不行的,乾脆不用活得了。
    到底是太年輕了,他們不懂得有些痛苦,其實是養料,適當地嘗試一點,其實是能吸收到對人生有用的營養的。因為耽於享樂,他們拒絕品嚐痛楚,拒絕了所有的苦口良藥,馬騰飛即將畢業那年,余西三個月內接連懷了兩次孕,也就是說,上次墮胎還沒將身體養好呢,又懷上了。這一次他們去醫院,余西徹底失去了子宮,因為頻繁的刮宮,和間隔太密的懷孕墮胎,她的子宮像薄而脆弱的紙張一樣,再也挺不住了,因破裂而流血不止,為了保命,她不得不讓馬騰飛在同意切除子宮的手術通知書上簽字,並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懊悔不及,卻也是回天無力了。最後,這兩個悲痛而情深意堅的年輕人達成了一致,把切除子宮的事瞞著父母,結婚。當然,結婚是馬騰飛主動提出來的,因為切除子宮後,余西整天失魂落魄,好像她切掉的不是子宮,而是半條命,對於有些女人來說,現實也確實如此殘酷。
    馬騰飛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作為一個男人,承擔責任是責無旁貸的。所以在大學畢業的當年他就和余西舉行了婚禮。
    余西在婚禮上哭得稀里嘩啦,所有人都誤讀了她的眼淚,以為她的悲喜交加,是因為她一個看上去毫無前程的女人,居然真的替灰姑娘們實現了嫁「高富帥」的夢想,能不激動嗎?可她哭成這樣的真正原因只有馬騰飛知道,婚禮現場就是他們今生幸福的最高峰了,再也沒了遞進的可能。沒了子宮的余西,完全不是從前的余西了,她因自卑而多疑,因婆婆田桂花期盼她懷孕而焦慮,焦慮和自卑糾結在一起,徹底摧毀了她。她患得患失,唯恐失去馬騰飛,見不得馬騰飛和她以及田桂花之外的任何女人說話,只要馬騰飛上班她就要抓狂,因為馬騰飛的工作是大學講師,在余西的假想裡,滿校園都是嚮往師生戀的孟浪姑娘啊,她竭力說服馬騰飛辭職,理由是馬光遠老了,經營著兩家酒店,忙不過來,何況大學講師那點薪水,還不夠她買化妝品的。
    是的,馬騰飛是有份看上去體面的工作,可他們兩口子,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啃老族,不僅房和車是公婆買的,連零花錢都是公婆給打到卡裡去的。可馬騰飛對做生意毫無興趣,非常喜歡並享受給大學生們上課、神侃甚至吹大牛的生活。余西一個人說不動,把公婆也搬了出來,田桂花當然也希望兒子能幫老子一把,可馬光遠無所謂,說不勉強馬騰飛,他拼了大半輩子刨錢,那些刨錢路上揮灑的汗水和卑微已徹底埋葬了他的理想,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隻無恥的狐狸,在追著一隻叫慾望的兔子,不停地奔跑,跑得趔趄而醜陋。而真正的他,是多麼想停下來,慢下來,坐在人生的路邊,和一個叫靈魂的傢伙,聊一聊曾經的理想。
    可他就像上了軌道的列車,停不下來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下去,積攢資本,讓兒子有資格做個有理想的紈褲子弟,這輩子都只做自己想做也喜歡做的事,不為謀生打工,這才是正常健康不擰巴的人生,他和田桂花這輩子是過不上了,可他一定要讓兒子過上。所以,當余西極力說服讓馬騰飛辭職到酒店幫他時,生平第一次,他對兒媳婦產生了排斥,因為沒猜透她的心思,他以為余西貪心,他掙下的錢,足夠馬騰飛兩口子活個十輩子八輩子了,她怎麼還把老公往掙錢機器裡塞?
    因為馬光遠的排斥,余西的計劃落了空,她像只瘋狂而黏人的小狗一樣,粘著馬騰飛,不管他去學校還是參加聚會,她就像一件柔韌牢固的鎧甲,把馬騰飛牢牢地罩在裡面,一開始,因為愧疚,馬騰飛還能忍受,可在密不透風的鎧甲裡待久了,馬騰飛就煩了,他開始變著花招地逃避余西的監視,一旦逃避成功,甚至還有點小伎倆得逞的快感,玩著玩著就上癮了,其實,他逃避余西監視也不是做壞事泡妞去了,只是想有點兒私人空間。為此,他甚至讓馬光遠投資給余西開了一間香水吧,不為掙錢,只為分散掉余西傾注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可余西只干了半個月,就識破了他的陰謀詭計,管他賠錢不賠錢的,店門一關,繼續和馬騰飛玩貓捉老鼠。田桂花因為寂寞而慇勤地關照著余西的肚子,這關照讓余西更是惶恐,惶恐多了,戰爭就起來了,她和馬騰飛。直到前幾天,因為馬騰飛再一次成功地甩掉了余西的跟蹤,余西徹底崩潰,在家發瘋似的摔東西,田桂花看不過眼,就數落了她兩句,讓她別光顧著玩,趕緊生個孩子把馬騰飛捆在家裡。余西聞言,淚下滔滔地道出了子宮已被切除的事實。
    田桂花登時就五雷轟頂,從酒店回來的馬光遠也被這個真相轟蒙了。
    這一次,陳安娜破了天荒地和田桂花一團和氣,也是因為這,作為女人,哪怕是有文化的女人,在自己有孩子的情況下,也難以接受永遠做不了奶奶或姥姥這個事實的,這個事實到底有多殘酷?就像自己的孩子老無所依,自己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一樣殘酷。
    陳安娜第一次覺得身強體壯兜裡有的是錢的田桂花是這樣的脆弱而可憐。
    田桂花時不時地抹一把眼淚,淚水汪汪地看看馬光遠再看看馬光明兩口子,不停地問怎麼辦。其實到底該怎麼辦,她心裡已經有了,只是,作為婆婆,作為還算是有道德底線的婆婆,這個怎麼辦,她不願意親口說出來,她不停地問來問去,不過是希望有人接茬說還能怎麼辦。讓他們離唄。
    牽扯到兩個年輕人的幸福,沒人願意當這惡人。所以,田桂花的誘導也就沒起到她想要的作用。她心有不甘,只好繼續絮叨,「我和光遠,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攢下了這家業,騰飛不喜歡做生意就不喜歡吧,不願意接手我們也不逼他,可不管孫子孫女的,他們總得給我們生個啊,要不然這大把的家業,連個接手的後人都沒有,你說我們還拚個什麼勁?」
    陳安娜是聽出來了,今天田桂花是不把話題扯到讓馬騰飛和余西離婚上不算完,索性就直接挑明了接她的茬,「嫂子,當初我哥拉饑荒借錢下海做生意,就是為給騰飛攢家業的?」
    「那會兒是賠是賺都不知道呢,哪兒想這麼遠。」田桂花擦了一把眼淚,滿眼期待地看著陳安娜,她還是比較瞭解她這妯娌的,姿態擺得比誰都高,做起事來,比誰都俗,別看平時她們倆針尖對麥芒的,可要牽扯到家族利益的時候,那是毫不含糊,雖說余西是馬家的媳婦了,可總歸是外姓人,又沒給馬家生個一男半女,所以田桂花毫不懷疑陳安娜會站在她這邊。
    可今天,田桂花真想錯了。
    曾被初戀傷到刻骨銘心的陳安娜,是個有初戀情結的人,馬騰飛和余西的戀愛史她多少知道一點,兩年輕人跋山涉水地結了婚,挺可歌可泣的,不管因為什麼,她都不想幫著田桂花拆了這段姻緣,「嫂子,剛才你自己也說了,我哥剛下海那會兒,騰飛還小,他沒讓你們也沒逼著你們非要給他弄這麼大一家業,你們拼出了這麼大一家業,那是你們運氣好,也是你們自己的成就感,關騰飛兩口子什麼事?」
    田桂花沒承想陳安娜會這麼不向著自家人,就有點生氣了,斜著眼睛嘟囔:「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要是你有這麼大家業你兒媳婦給你生不了孫子試試!」
    「嫂子,就算你打的比方成立,我也保準不急。」陳安娜抱著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轉來轉去,「嫂子,你不讀書不看報的,真是當全職太太當愚了,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端著百年以前的婆婆架子干涉孩子的婚姻?」
    「陳安娜!」因為沒孫子可抱,本就已是絕望到了悲憤的田桂花,一聽陳安娜又高高在上地端起架子來奚落自己沒文化,徹底惱了,「就顯你有文化,就顯你文明了?有文化的文明人就斷子絕孫不眨眼了?」
    「不可理喻!有文化沒什麼了不起,我就算沒文化也不會像你似的!余西沒生育能力是天生的?還不是馬騰飛作的!把人家姑娘的一輩子給作毀了,就為了你和我哥打拼來的那點家業,你就要把人家踹了,還有沒有良心了?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陳安娜毫不示弱,吵得大義凜然,這次和以往不一樣,不是為你高了我低了也不是計較雞毛蒜皮,而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為了正義而吵,所以,她嗓門特響,目光特凜然,辟里啪啦地一頓機關鎗,把田桂花噎得只剩下了喘氣的份,然後,一把拖起馬光明說:「走!」
    把哥嫂家吵成了一鍋爛粥,撒腿就走,馬光明有點不太好意思。陳安娜瞪眼,「你幹嗎,你以為這酒是白喝的,菜是白吃的?切,告訴你吧,這是買你良心的!有人要為著自己那點念想逼兒子離婚!到時候,人家不說那是自己的想法,會說開過家族會議,是大家一致舉手通過的!」見馬光明還猶豫不決地想為她和田桂花的吵架說句軟和話,就踢了他一腳,「你走不走?」
    馬光明也覺得嫂子想讓馬騰飛和余西離婚的想法過分了,卻又不好插嘴,雖然陳安娜這一頓吵,挺不給他和他哥面子的,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心裡悄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到底是為人師表的,就是識大體。
    從自私的角度出發,馬光遠也無比想把良心一昧,應聲附和田桂花,但他是男人,不好做得太露骨,就由著田桂花一個人蹦,反正她是個沒多少文化的家庭婦女,就算掉面子也掉不到哪兒去,卻沒承想陳安娜的反應會這麼激烈,還句句在理,不僅把田桂花戧惱了,把他也戧了個大紅臉,下不來台階只好把田桂花往腳底下踩,瞪她一眼說:「一天到晚就知道盯著兒媳婦的肚子!除了瞎叨叨你還能幹點什麼?」
    田桂花本來就讓陳安娜戧了一肚子氣,馬光遠的呵斥就相當於往她滿是怒氣無處發洩的肚子踹了一腳,直接就給踹爆了,她不敢對馬光遠撒氣就沖馬光明去了,「馬光明!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兩口子還伺候出罪來了?啊?余西生不了,我難受得火燒火燎的,你們吃了喝了不安慰我也就罷了,有你們這樣說話的?生往我頭上栽贓!我說讓他們離婚了嗎?我說了嗎?你兩口子哪只耳朵聽見我說讓他們離婚了?就你們聰明,就你們會琢磨別人心思啊?你們這是把自己的髒下水往別人頭上掛!就顯著你們文明了?!」
    馬光明知道再待下去,怕是這火要越燒越旺了,連忙邊道歉邊推著陳安娜往外走。
    田桂花氣不過,追到門口沖馬光明兩口子的背影喊:「陳安娜,你也甭給我裝有道德有良心的,我告訴你吧,別以為沒孫子我們的家業就能便宜了你孫子!門都沒……」話還沒嚷完,人就被馬光遠扯回了屋裡,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陳安娜也氣得要命,非要返回頭去和田桂花理論,什麼人啊,她摸著良心說了幾句仗義話,到她耳朵裡,就成了處心積慮要算計她家產了!馬光明怕放她回去把饑荒鬧大,忙連拖帶拽地拉著下樓。陳安娜還是衝到了門前,拍著門一字一頓地說:「田桂花!你這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你給我聽好了,將來我一定告訴我兒子和孫子,你們的家產,就是當垃圾拉了去填海,他們要眨一下眼皮就不是我生的!」
    說完,照大門踢了一腳,才哎喲哎喲地顛著腳被馬光明扶下樓。
    原來,田桂花和陳安娜有矛盾,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相互瞧不起而已,在大面上,彼此還能留點面子,講一講文明禮貌。可從今天開始,她們成了一聽對方名字,頭髮都要豎起來的敵人。
    第4節
    馬躍要繼續讀碩士,還在一門心思努力讀書,同樣即將拿到學位的小玫瑰既不想回國也不想繼續讀碩士了,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留在英國。馬躍就開玩笑說,實在不行,咱倆就生個寶寶吧,寶寶是英國公民了,父母作為監護人是可以留下來的。可小玫瑰憂傷地搖了搖頭,說孩子不是想生就能生出來的,她打算拿到學位後先打一份工,然後慢慢想辦法,馬躍勸她一起讀碩士。她不肯,說從六歲開始讀書讀到現在,讀得她看見書就想吐。
    馬躍沒勉強她,他和小玫瑰不一樣,從小到大,他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所以他恨不能一輩子都在考試中度過,宣佈成績的時候,老師的表揚,同學的羨慕,太有成就感了。
    沒事的時候小玫瑰就出去兜兜轉轉地找工作,後來,在倫敦郊區的小鎮上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小型超市做收銀員。
    自從小玫瑰找到工作,人就變得怪怪的,到底怪在哪兒?馬躍也說不上來,直到有天晚上,他和小玫瑰做愛,發現小玫瑰總是有意無意地用手去擋右邊的Rx房,不讓他親,這讓馬躍很奇怪,因為他比誰都瞭解小玫瑰的性愛習慣,一定要一邊做愛一邊親著她的Rx房才會有高xdx潮。可就在這個晚上,小玫瑰的叫聲不僅誇張而空洞,還一反常態地躲閃著他的嘴唇……感覺出怪異的馬躍,就要看她的右乳,小玫瑰就是不讓看,他就小小地狡猾了一下,專注而亢奮地做愛,漸漸的,小玫瑰就放鬆了,注意力全被馬躍給的性愛愉悅給吸引了過去,像落岸的魚一樣微微地張著嘴巴,閉上了眼睛。馬躍也像往常一樣興起,攥著她的手腕放到枕頭的位置,伏下去親吻她的Rx房,這是小玫瑰最喜歡的姿勢,全方位的動情狂野,可是這一次,馬躍沒有狂野到底,而是緩慢了下來,漸漸鬆開了攥著她手腕的手,因為他看到了小玫瑰的右邊乳頭,以及它的周圍,全都是深玫瑰紅的吻痕……
    他停下來,直直地看著這些傷口一樣的吻痕問:「怎麼回事?」
    小玫瑰這才驚醒一樣,飛快地捂上,結結巴巴地說理貨的時候摔了一交,碰傷了。
    馬躍刷地從她身體裡撤離,拉著小玫瑰就把她拖了起來,讓她再摔一次給他看看。小玫瑰裸著麥粒一樣飽滿而富有光澤的身體,哭了。她說她不是找到工作了,而是應徵了報紙上的徵婚廣告,對方是個四十歲的華裔英國人,在倫敦郊區開一家小型超市,這段時間她所謂的每天去打工,其實是和他約會,因為要照顧超市生意,他們的約會只能是在收銀機旁,他們剛認識就發生性關係了,因為華裔英國人說他喜歡小玫瑰,會和她結婚,事實證明他沒有騙她,下周他們就要去註冊結婚了……
    「為什麼?」馬躍問,「為什麼會是這樣?他比我好嗎?比我愛你嗎?」
    小玫瑰哭著說他一點也不好,既不帥也不紳士,但他可以讓她留在英國成為英國人。
    馬躍頓時就覺得所有的奮鬥都失去了意義,他像個傻子一樣被愛情拋棄在了倫敦的街頭。他淚流滿面地看著小玫瑰一邊說抱歉一邊收拾東西,拖著行李箱離開了他。
    連一聲再見都沒說。
    一周後,身心俱碎的馬躍也拖著行李箱悄悄離開了倫敦,當他登上飛往北京的航班,沉溺在痛苦中的心,突然清醒:他不是要拿到碩士證書再回去嗎?現在回去,他怎麼跟陳安娜交代?
    他不敢想了。
    那個不敢想像的局面,讓他滯留北京,不敢回青島,也沒敢跟陳安娜說自己回國了,反正他和陳安娜從不打國際長途,因為話費太貴,他們都是通過MSN或QQ視頻交流,不僅不用花錢還能看到對方。但他現在在北京,背景環境和在倫敦時不一樣了,怕引起陳安娜懷疑,他用創可貼把視頻頭粘上了,和陳安娜撒謊說攝像頭壞了,沒去修,只剩語音功能了,倒也沒引起陳安娜的懷疑。
    就這樣,他在北京一待就是大半年,其一是怕陳安娜的咆哮不敢回家,其二是覺得自己是海歸,怎麼著也能混出點顏色來吧?如果可以,就衣錦還鄉,在陳安娜跟前也好交代。可現實是偉大的「帝都」人才濟濟,碩士、博士海歸大把抓,像他這種學士海歸遍地都是,他不僅沒混出點顏色來,還把這幾年省吃儉用節約下來的英鎊全禍害光了,他灰心透了也絕望透了,不僅因為前途無望更因為沒法和陳安娜交代。陳安娜所在的中學,有四個副校長,她是其中之一,用田桂花的話說,什麼校長不校長的,往難聽裡說是自己個兒給自己個兒起哄架秧子,往好聽裡說也就是個榮譽性稱呼而已,要實權,沒有,要實惠,沒有份兒。至於他的父親馬光明,是白酒廠工人,酒廠雖然沒倒閉,可生產的白酒過去就不是高檔貨,也就是拉板車的,送煤球的抓把花生米或剔骨肉坐在馬路牙子上對著瓶子抿的民工酒。現如今,中國人越活越虛榮,廠領導又沒什麼新想法,這酒是越看越拿不上檯面,連民工買了都要藏著掖著的喝,唯恐招人笑話,酒賣得這麼淒慘,馬光明們的工資也牛皮不到哪兒去,粗茶淡飯能湊合著吃上就是了,這也是陳安娜從沒把馬光明放在眼裡的主要原因之一,再後來,酒廠連讓工人們吃粗茶淡飯的工資都發不下去了,索性就給老職工們辦了提前內退,工資少得也就夠買鹽吃的,好在馬光明有個財大氣粗的哥哥,聽說馬光明淒慘內退,就把他叫到酒店做保安頭頭兒了,幹的是民工活,拿的是白領的工資,其實誰都明白,馬光遠的酒店不缺保安,這麼做就是為了讓馬光明拿錢拿得不傷陳安娜自尊。
    我把陳安娜和馬光明的經濟情況擺在這兒了,諸位就會知道,他們把馬躍同學送到英國去讀書,不僅是豁上血本還是抽筋扒皮敲骨頭的力氣,陳安娜之所以能不計後果地往兒子身上血拼,也是因為她對自己的人生絕望得只剩馬躍了。馬躍的未來,對她來說,就是上帝許給虔誠教徒的天堂,現在吃的苦,就指望馬躍出息了給她補回來。就她這份苦心,馬躍因為一個小妞就放棄了拿碩士證書陳安娜能答應嗎?不,肯定不!罵個狗血噴頭都是輕的,把他大卸八塊也是解不了恨的。這些都不是馬躍最怕的,馬躍最怕的是一旦陳安娜知道了真相,會吐血身亡或者是把她自己大卸八塊。
    所以,在帝都混慘了的馬躍,自覺走到了人生的末路,悄悄回了青島,在自家樓下偷窺他親愛的媽媽陳安娜和爸爸馬光明,打算看他們幾眼就隱姓埋名,找一隱蔽的地方把自己這條小命送回上帝那兒去,可是,他回青島第一天就在火車站讓人偷走了旅行包,偷走了他的刮鬍刀以及換洗衣服和僅有的二百塊錢,等他熱淚盈眶地偷窺夠陳安娜和馬光明,他已完全是個衣衫骯髒、鬍子拉碴的流浪漢形象,就算他不戴墨鏡,就算他走到昔日朋友跟前,跟人說我是馬躍,都沒人信,不把他當精神病也得把他當一騙子,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們認識的那個馬躍前程遠大,正在英國攻讀碩士學位,怎麼可能是一副流浪漢德行?

《請對我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