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11從長江起岸的寒風順著江畔的田野竄過來,一陣陣地刮過山崗,兩棟還沒有完工的樓房用各種各樣的窟窿發出綿綿不絕的呼號。夜裡的燈火不太旺,山崗下面的小城靠著零零落落的幾盞霓虹燈維持著形象。孔太平捧著一碗方便麵,蹲在傳達室門前。從別處退休後又來地委黨校當門衛的區師傅,正使勁掏著煤爐裡的灰碴。「我不喜歡南方的氣候,夏天濕熱,冬天濕冷。就像是夏天打造了一把刀留到冬天再來割人的肉。」說話時,區師傅裹了裹那件與門衛身份不大相稱的軍綠色呢大衣。孔太平在等著區師傅的開水泡方便麵。半年前住過的地委招待所剛剛被改名為碧雲賓館,新裝的霓虹燈格外耀眼。孔太平不時看上幾眼,心裡想著那一次與縭子的奇遇。孔太平在地委黨校的日子過得很寂寞,他想同縭子聯繫,月紡就是不肯將縭子留下的電話號碼告訴他,總是推說找不著了。孔太平當然不相信,月紡是一個十分精細的女人,十年前就不再穿的破襪子放在哪個角落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就是孔太平在鹿頭鎮的臥室,她雖然半年才去一次,孔太平有什麼東西找不著了,打電話一問,月紡也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月紡提醒過他,但凡被男人救過的女人很容易就會以身相報。孔太平說不出必須找到縭子的理由,就不好逼著月紡交出電話號碼。風很大,爐子裡的火看上去也很旺,可就是燒不開水。區師傅勸孔太平隨便到哪家餐館買兩個菜,再來二兩白酒,這種氣候最舒服不過了。孔太平將錢包掏出來給區師傅看,說是這個月的開銷已以超支了,再上餐館回頭就只有喝西北風了。
    「如今像你這樣節約的幹部太難找了。」區師傅回頭望了望沒有一絲燈光的學員宿舍,他說:「我注意好久了,每次放假,學員中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守著。是不是家庭關係不好?」
    孔太平樂起來:「我只擔心與老婆的關係太好了,每天晚上,我這心裡的火比你爐子裡的火還烤人。」他再次打開錢包,讓區師傅看他一家三口的照片。
    區師傅將月紡多看了兩眼。「是個好媳婦。她拿的錢肯定比你多。別吃驚,是你自己告訴我,她在銀行工作。有她作經濟後盾,你更要當個清官。」
    孔太平笑了笑。「真是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黨校的門衛也會上政治課。」
    「我再問你!」區師傅像是問是什麼滋味來了。「你在縣裡的關係是不是不大好?別的人在這兒學習,每天有好幾撥人來看望。我這兒都登記著。只有兩個人一道來看過你,哪個姓洪經理像是特地來挨揍的。」
    孔太平叫起來:「區師傅太可怕了,我的事你全知道!」
    煤爐上的水壺蓋突然跳了一下,區師傅趕緊將它往上提了提。「水要開了,你快餓到頭了。你為什麼要打人,還拉著一個警察當監督!」他接著問。
    孔太平沉默一陣才開口:「我不想再說這事了!」
    區師傅有些不高興。「我最討厭當幹部的仗勢欺人。」說著他提起水壺。
    區師傅正要將快燒開的水倒掉,孔太平伸手攔住他。「我覺得你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好像值得我信任。我可以對你說實話,但是你不能再往外說。」孔太平盯著區師傅的軍綠呢大衣,將自己如何信任洪塔山,洪塔山卻強xx了他的表妹田毛毛,自己本想讓洪塔山蹲大牢,可是為了鹿頭鎮的經濟發展又不得不放過洪塔山的過程說了一遍。
    區師傅聽了很氣憤:「早知道是這樣,那天看見你揍他時,我該送把刀去,讓你一刀將他捅到十八層地獄裡去。」
    孔太平說:「用不著你現在送刀,如果我不是當著個破官,你根本就沒機會看見他活著的樣子。」
    煤爐上水壺蓋又跳了一下,區師傅沒有理它,拖著孔太平進了屋子,要同他一起喝上幾杯。像所有單身男人一樣,上一頓沒吃完的菜仍舊擺在桌子上。區師傅從冰箱裡拿出一些熟菜,合在一起放進微波爐裡。沒幾分鐘,兩個人就坐在一起喝上了酒。剛過三巡,區師傅話多起來。這一次是他將自己的照片拿給孔太平看。孔太平盯著照片上身著檢察官制服的區師傅心裡暗暗吃驚。區師傅說,退休之前他是北京附近一個縣的副檢察長。那一年,他開車帶著老婆孩子到岳母家過年,臨近岳母家時,迎面來了一輛紅色夏利。他下意識地作了緊急處置,可剎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的毛病,情急之際方向盤打急了,整個車倒扣過來,滾下路邊的山崖。一家人只有他撿回一條命。事後勘查的警察斷定有人在車子上作過手腳,五年過去了,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查出來。他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誰都有可能報復,時間一長也就灰心了。退休後乾脆跑遠點,不在本地妨礙別人的好事。
    孔太平心裡突然出現異樣的衝動,他覺得區師傅與地委區書記之間或許有某種血緣關係。產生這樣的意識後,孔太平強忍著不讓自己問區師傅,南方與北方隔著那麼遠,他是怎樣找到黨校門衛這份差事的。孔太平估計區師傅不會說。果然說到最後,區師傅說,就連黨校內部也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曾經貴為副檢察長,他不希望孔太平將這個秘密揭開。迄今為止,知道內情的只有孔太平一個人,如果將來還有人知道,那一定是孔太平說出來的。
    孔太平連忙保證說:「副檢察長在黨校當門衛,往最小處說,也是黨內機密。誰敢隨便往外說?」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區師傅拿起電話後,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區師傅的聲音很溫柔,孔太平猜對方一定是個女孩子。孔太平聽到的全是家常話。兩個人說了半個小時。
    區師傅後來只對孔太平說了句:「是侄女打來的,她怕我一個人孤單。」
    剛端起酒杯,電話又響了。沒想到這個電話是月紡打來的。月紡在電話劈頭蓋臉地將孔太平數落一通。孔太平還從來沒見月紡如此粗魯過。不等她發洩完,孔太平就問是不是有要緊的事。
    月紡反過來問:「你自己的事自己都不知道?」
    孔太平說:「我在這兒平平靜靜地學習,能發生什麼哩!」
    月紡說:「學習個鬼,縣裡都傳遍了,地委黨校要將你退回來!」
    孔太平鎮靜地說:「不可能的,又不是女人上街買了不中意的東西。我是地委組織部點名讓來學習的,黨校沒資格退貨。」
    月紡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不是在黨校干了見不得人的事?」
    孔太平說:「別人都上省城玩去了,我留在這兒與區師傅喝酒,算不算壞事?」
    孔太平沒心事再與月紡頂嘴了。他要月紡將聽到的細細說一遍。月紡說了好久也沒說清,每說上三句其中必有一句是說:「你還是親自回來處理一下吧!反正明天還有一天假。我還有別的要緊的事與你商量哩!」
    回到酒桌上,孔太平端起酒杯也沒有朝區師傅示意,頭一伸脖子一仰悶悶地喝了下去。區師傅在一旁開玩笑,三十來歲的女人只要在冬天的暖被窩裡偎上半個小時,便非得有丈夫來陪不可。北方女人在丈夫出遠門時,不將炕燒得太熱,其實並不是為了節省柴禾。孔太平沒有心思與區師傅開玩笑,他將酒杯一放,就要去找黨校的領導。區師傅要他別急,只要不是馬上就要死人的事,儘管往放一放,多想想再行動絕對沒錯。孔太平心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明不白地被黨校退了回去,那不就等於在政治上判了自己的死刑。趁著與區師傅喝最後幾杯酒時,孔太平下定決心將月紡聽說的事既簡單精練又不作保留地告訴了區師傅。
    像賭博一樣,孔太平想賭當過副檢察長的區師傅與區書記的關係非同一般。
    不知是當過副檢察長的人太老練還是別的原因,區師傅輕鬆地控制著自己的驚訝。
    「說不定是縣裡覺得工作需要你回去。」
    「說句過頭話,如果我有問題,我們縣裡就沒有一個好幹部了。」
    區師傅突然大聲地笑起來,窗外的寒風與這笑聲碰到一起時,立即迸發出一種尖銳的帶有金屬質量的呼嘯。他一口氣笑了兩分鐘,嘴角上全是汪汪的涎水。孔太平從未見過這樣的笑聲。一時間完全不知所措。笑到最後,區師傅舉起剩下的小半瓶酒,砰地摔在地上。
    「他媽的!老子親手抓的爛貨有二百零一十七個,沒有哪個人不說自己的最好的幹部!」區師傅獨自怒吼著。
    「區師傅,你不讓我透露你的底細,你自己卻在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
    好在孔太平想到了這句話。區師傅平靜下來的速度讓孔太平在心裡暗暗稱奇,如此強的自控能力就是一向讓孔太平佩服的鎮派出所的黃所長也比不過。孔太平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餐幣紙,讓區師傅揩乾淨嘴角上的涎水。
    「我說的是實話,曾經有個女孩光著身子在我房裡躺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來時,她說我是這個地區的第三個好人。」
    區師傅像是沒有聽見,沉默一陣後才說:「可惜我已經老了。」
    「是的,你確實開始老了。」孔太平盯著區師傅嘴角上彷彿揩不淨的涎水說。
    離開區師傅的屋子後,孔太平在地委黨校門口的寒風中站了好久,駛往江邊的公共汽車一直不見來。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了十來分鐘,孔太平早就想鑽進去,又怕讓區師傅在窗後看見,覺得自己與別的學員一樣動步就要小汽車。最終他還是將公共汽車等到了。公共汽車將他一口氣拖到江邊的輪渡碼頭上。
    從省城經過地區再通往縣裡的公路被長江切成兩段,靠著渡輪江南與江北才連接起來。回縣裡的人在碼頭上等車,比上車站還穩當。幾台載有貨物的卡車駛下渡輪爬上了北岸,孔太平上前問有沒有肯帶人的,司機們異口同聲地說,白天沒問題,晚上不行。江上的風更大,孔太平沒穿大衣,他感到身上的毛孔被帶剌的風挨個挑開,就像一座樓的窗戶完全憋開了那樣。一輛像黑色閃電一樣的轎車率先從剛剛靠岸的渡輪上駛下來,停在離他只有二十米的地方後,孫萍從車裡鑽出來,孫萍帶來一個好的消息:洪塔山乘座一輛紅色的富康出租車跟在後面,在高速公路的出口處加油時,他們還說過話。
    孔太平心裡放鬆許多。「是毛畢嗎?」他衝著那輛尾燈特別燦爛的轎車呶了一下嘴。
    孫萍輕鬆一笑說:「都讀了兩個月黨校,還這麼鄉鎮味。你就不會看看車牌!」
    孔太平一看車牌頓時嚇了一跳:上面只有一個孤單的7吊在一連串的0後面。「這是省委常委的車吧?」孔太平問。
    「他剛寫完一個非常棒的材料,老闆一高興,讓出座駕送我回來。」孫萍說。
    孔太平又朝那輛轎車看了一眼。
    孫萍說:「想不想屈尊一下,過去同他認識認識。」
    孔太平想了想才說:「不麻煩了。再說我也不想當電燈泡。」
    孫萍沒有強求。「男人都是這德行,死愛面子。」
    說著孫萍就告訴孔太平,趙衛東前幾天來過地區,碰巧被她看見了,趙衛東就說自己是來與孔太平商量工作的。孔太平一聽就笑起來,說趙衛東來地區是想與區書記商量工作。兩個人半趙衛東調侃幾句,見孫萍想走,孔太平趕緊將月紡聽到的消息告訴孫萍,並要她找自己的校友打聽一下,如果不是空穴來風的話,背景是什麼。孫萍答應得並不太爽。孫萍走後,孔太平開始一心一意地等洪塔山租的車。
    又有一艘渡輪載著二十幾台車靠岸了,上來的竟然全是大卡車。夜裡過江的車少,渡輪也少。九點鐘以後,渡輪減到半個小時一班。為了提高載運量,每一班渡輪所用的時間實際上都在五十分鐘左右。快十點時,孔太平終於地望見江中心的渡輪上有一盞藍色的出租車頂燈在閃耀。十分鐘後,孔太平在江岸上攔住了洪塔山。洪塔山身邊有個小姐,見到孔太平他也不怕。吃驚的是出租車司機。洪塔山知道出租車司機害怕這是先前就設計好的,便將話說破,讓司機不用擔心,要搞錢他們有更好的辦法,用不著冒險搶出租車。出租車司機還是不放心,非要孔太平、洪塔山和那個小姐全都坐在後排。僵持一陣,孔太平只好讓洪塔山答應下來。孔太平坐在右邊車門旁,隔著中間的洪塔山,他都能感到坐在左邊車門旁小姐身上的脂粉氣。
    出租車從地委黨校門前經過時,洪塔山說:「有一陣沒來看望你了。不是我不想來,是不好意思來。我就好犯個作風錯誤,在別的方面你請放心,我是不會忘記你給我的知遇之恩。」
    孔太平說:「你也不用老想著我,只要保證鎮裡發得出來過年的錢就行。」
    洪塔山說:「這個牛皮我不敢吹。不過你在外學習遇到哪些人需要特殊照顧的,你隨便什麼時候給我說一聲都行。」
    孔太平說:「那好,你記一下,一共有二百人。」
    洪塔山說:「你還是惦記著大集體呀!家裡的鐵鍋有趙衛東頂著,你就在這兒安心學習吧!」
    這時候出租車從一片燈光中穿過。小姐雙手像一對小白鼠那樣不停地在洪塔山的大腿上蠕動著。孔太平將臉側向車窗外邊不再說話。陪著洪塔山的小姐小心翼翼地活躍起來。車內不時有她與洪塔山絮絮的私語。孔太平斷定小姐是北方人,她說的某句話與區師傅說過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姐說:「你們這的冬天真難過,被子總是濕的。」
    洪塔山回答:「只怪你喜歡光著身子往被窩裡鑽。」
    小姐說:「我不光著身子你的金子往哪裡放呀!」
    半夜之前,出租車載著他們進了縣城。孔太平不肯讓出租車停到自家門口,一過十字街口,他就拿上後座蓋板上的皮包讓停車。洪塔山追到車外問他明天用不用車,如果用車,他就將這輛出租車留下來。孔太平毫無表情地說用不著。孔太平站在銀行宿舍的院門口叫門時,段人慶的那輛桑塔納不知為什麼在身後的街道上來回竄了兩遍。從縣城惟一一家娛樂城裡飄出的抒情中略帶憂傷的音樂在大街上翻滾著。
    進屋後,孔太平見月紡一臉的煩躁,就說自己都不著急她著什麼急。月紡連聲說孔太平真的不懂女人心事。月紡索性哭了起來。孔太平本來心也煩了,好在有多年的夫妻經驗做基礎,哪怕是心煩也能聽出月紡像是另有隱情。孔太平將月紡給他泡的茶端起來,送到月紡的嘴邊,要她別急,什麼事都得慢慢做。
    月紡沒有喝茶,她一把抱住孔太平的肩膀:「排了整整四年的隊,眼看著一分付出就能得到回報,突然發現有人在前面插隊,我能不著急嘛!姜書記眼看著就要挪出位子來,大家都說由蕭縣長接替,騰出一個常委的位子,幾十雙眼睛都在盯著。要是你錯過了怎麼辦?」
    孔太平推開月紡,輕輕地抿了一口茶,然後坐下來,將月紡拉到自己的懷裡:「不會有幾十個人,除了你丈夫和段人慶,別的人充其量只能將水攪渾。」
    月紡說:「我再告訴你一條事。今天中午,小袁送了一隻五斤重的甲魚,不是餵養的,是他在一座水潭裡抓的。沒事閒聊起來,小袁說他與鹿尾鎮的小車司機是戰友。我多說了一句話,問段人慶最近的情況。小袁開始不想說,後來還是說了。他也是聽戰友透露,段人慶這兩年送禮花了五六萬元錢,光是在地委黨校讀書這一陣,就送出去近兩萬元現金。」
    孔太平說:「你擔心我也在這樣幹,回頭會被檢察院的人帶走?放心,家裡的錢都在你手上,鹿頭鎮又沒有那麼多的錢供給我搞腐敗,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一個兩袖清風的好丈夫和好幹部。」
    月紡說:「你怎麼越來越不會理解我的心!其實不用小袁多說我也知道,干指頭粘不起鹽,不放水就澆不出來花。人家段人慶在鹿尾鎮一手遮天,沒人與他作對,他拿著公家的錢不當錢,大家還要齊心協力幫忙掩蓋。你在鹿頭鎮別說送禮,就是買包煙,請頓酒,也會被趙衛東的人告到縣裡來。從前我也想過,將家的積蓄拿出一兩萬來,由你去聯繫一些人。今天聽小袁一說,我人都嚇呆了。一兩萬與人家的七八萬相比,不就像是一碗水倒進河裡。」
    孔太平說:「你今天的智商怎麼這樣低。現在人家都在想著如何既要替送了五六萬的人辦事,又要落個好名聲。你這一去——正好,他就用這一兩萬將你賣給檢察院!」
    月紡說:「我還沒呆到這個地步。我知道只有七八萬才能打倒五六萬。我是想要不要將家裡的八萬元存款全給你。」說到這裡,月紡又心疼地流出眼淚來。「你辛辛苦苦地幹了這些年,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輸給了段人慶,不說你不甘心,就是我也不甘心。這些年我一個人領著孩子,將女人最好的時光全耗在一座沒有男人的空房裡,不就是想自己的丈夫能早點升職,回到縣裡,在一起過更好的日子。」
    孔太平不許月紡再提這件事。月紡就將她聽到的地委黨校要將自己退回縣裡的情況說了一遍。消息是從方行長嘴裡傳出來的。方行長又是聽縣委組織部干訓科王科長說的。據方行長說,王科長這樣做好像就是要方行長傳話給月紡,好使自己將來不至於遭到孔太平的責怪。孔太平和月紡一起想了好久,怎麼也想不出這其中的理由。後來月紡竟然想到上網的事。月紡經常在上班的時候用銀行的電腦上網看一些小道消息,很多人一遇到窩火的事又沒地方發洩,便將這事背後的雞鳴狗盜的把戲全都貼到BBS上面。前幾天,月紡就在上面讀到過不知是誰貼上去的,省委黨校青干班前七屆學員中一部份人的家譜。孔太平剛好在地委黨校學了電腦操作這門課,月紡的話讓他想到如果家裡有台電腦上網,就會得到許多比正規途徑來得快的消息。月紡好像猜到孔太平要說買電腦的事,搶先提醒他養殖場去年買的那台電腦,一直空在那裡,不如先借來用著。孔太平想了想後沒有吭聲。
    兩個人相安無事地在一起躺了一陣後,孔太平想到外面去吹吹風,月紡也沒有意見。他們家住在一樓,沒有陽台,但有個小院。孔太平打開後門站在院子中間。銀行值班室的大鐘報出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娛樂城仍在為那些迷戀的男人歌唱著。山裡的風比江邊的風更蒼勁,那只叼在一個不知為了何事匆匆趕夜路的男人嘴裡的煙頭,在風裡竟被吹成一支火把。兩邊都是樓房,小院就成了風口。孔太平剛一站定,就聽到四周全是呼呼的風聲。他覺得這場風來得正好,絲毫沒有躲避。在風裡,他的思緒一點點地清晰起來。孔太平不僅想好了明天要到縣委機關裡去找誰,還想到應該抽空去一趟鹿頭鎮,見一下派出所的黃所長。讓他通過公安這條線查查區師傅的底細。
    在黑碌碌的天空下,孔太平一想到區師傅居然是一個退休的副檢察長,便心驚肉跳。單憑這一點,孔太平就覺得段人慶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他不相信,門衛訪客登記薄上數十個與段人慶有關的人名,以及段人慶三天兩頭就在外面玩到凌晨才回的記錄,會被一個幹過副檢察長的人當作廢紙扔掉。孔太平甚至免不了想像,哪一天段人慶得知區師傅的真面目後,會是怎樣的表情。有一陣他將區師傅與陶鄉長的預測聯繫起來,能比別人幸運地得知區師傅的底細,也許真是一種憨福。

《痛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