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秋天的日子越過越急,就像風摧黃葉一樣,稍不留神便滿天飄零。曾經被蕭縣長搞得如火如荼的美化小城鎮的活動,被湯有林強令停了下來。為此蕭縣長與湯有林在常委會上幾乎翻了臉。孔太平還不能參加常委會,只能同別人一樣聽著那些小道上傳來的消息。
    轉眼間湯有林到任整一個月了。這中間懷孕的孫萍挺著大肚子親自帶著幾個記者之類的人來了一趟,湯有林破例讓孔太平與縣委宣傳部的人一起參加接待。孫萍他們只在縣裡呆了五天,就寫出一篇約一萬字的長篇通訊,發在省報的頭版上與二版上。內容相同的電視專題報導也在省電視台播了出來。孔太平開始還以為這種破例是因與孫萍的同學關係,後來才知道湯有林只是通過他從洪塔山那裡拿出五萬元人民幣,作為廣告費付給省報和省電視台。湯有林不肯動用從省裡帶下來的那些錢,但他答應以後再找機撥一筆款到養殖場。洪塔山付錢時多給了兩萬,一萬給湯有林,一萬給孔太平。給孔太平的一萬是月紡收下的,給湯有林的一萬是誰收下的孔太平沒有多問。無論是寫的文字還是拍的電視,內容都在說湯有林下車伊始,就確定以開發環保蔬菜以及地下溫泉等環保資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充份體現了湯有林作為走向新世紀的基層領導人的風貌。
    送走孫萍他們,孔太平又被湯有林派到省城去聯繫鑽探隊。
    除了這兩件事,孔太平的工作還像當初一樣,主要放在環保蔬菜基地的建設上。這天,孔太平從鹿頭山上下來,一進縣城就聽說湯有林到地委開會去了。孔太平想找縭子打聽有沒有關於自己任職的消息,可縭子不知去了哪兒。傍晚時分孔太平正想再給縭子打call機,縣政府辦公室的人打電話過來,要孔太平馬上到蕭縣長辦公室去一趟。
    孔太平見蕭縣長這麼晚還沒下班以為真的有要緊的事,去了後才知道,蕭縣長只是心裡不爽要找人出出氣。蕭縣長一開口就說,孔太平將與湯有林的同學關係太當回事了,其實湯有林心裡並沒有真心對待他。蕭縣長將地委剛剛發來的一份傳真遞過來,孔太平只看了一眼腦子裡就轟地脹得老大:他沒想到地委真讓段人慶當了副縣長。孔太平還沒喘過氣來,蕭縣長又將段人慶寫給他的信給孔太平看。段人慶寫的那些文字非常明白地表示,雖然湯有林給了自己一些好處,那只是一種拉攏,不可能改變自己對蕭縣長的感恩之情。緊接著蕭縣長直截了當地指出,全縣十三個鄉鎮的黨委書記中,有十二個人每天都在向他匯報湯有林行蹤,只有孔太平躲著他,十天半月裡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孔太平並不吃蕭縣長這一套,他口氣平和地反駁,從青干班回來後,不管是蕭縣長還是新來的湯書記,都沒將他當回事,放在鹿頭山上,像是修行的和尚,他不可能像村民組長那樣將每天種了多少棵菜,開了多少畝荒地的事往上報。蕭縣長這一次極有耐心地聽著孔太平將話說完,然後才點明說,湯有林已經在縣內到處說開,孔太平是他的智囊團成員。
    孔太平正要辯解,蕭縣長將桌子一拍,大聲質問:「你的那個形象工程、名牌工程和輿論工程理論,為什麼半年前不說,非要獻給湯有林?」
    孔太平不敢與蕭縣長較量嗓門,不過說出來的話還是極有份量:「你從沒有信任過我,我憑什麼要為你拚死賣命!」
    蕭縣長更生氣了,嘴裡帶出一串髒話:「我早就知道,你孔太平從來就是最不與我同心同德的那些人中的代表。」
    吼了幾聲後,蕭縣長突然平靜下來,他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隻藥瓶。一聲不吭地遞給孔太平。孔太平心裡還窩著火,他氣呼呼地問蕭縣長,瓶子裡裝的是不是氰化鉀。蕭縣長雖然還板著臉,眼角里卻流露出和解的笑意。蕭縣長說孔太平太沒見過事,裝氰化鉀用不著如此大的瓶子。孔太平按照蕭縣長的吩咐擰開瓶蓋,發現滿滿一瓶全是安如娜給過自己的那種美國藥。蕭縣長說,這藥先前沒有中國名字,最近一陣才有人將它叫做偉哥。聽說這瓶偉哥是蕭縣長花了幾百美元專門托人從美國買回的,孔太平心裡一熱,臉上隨之紅了。蕭縣長告訴他,月紡有一次在家裡獨自喝醉了酒,然後給他愛人打電話,糊里糊塗地將自己丈夫的毛病說了出來。蕭縣長要孔太平放心,他愛人事後已經同月紡說了,越是自己男人的短處越是不能對別人說。
    慢慢地蕭縣長的話變得推心置腹起來。蕭縣長說湯有林到縣裡來屁股還沒坐熱,就急於利用報紙電視宣傳自己,明顯是沒有政治經驗的表現。蕭縣長不知從哪裡聽說,湯有林在青干班時被黨校的老師捉了奸。蕭縣長沒有點出孫萍的名字,只說女方的男朋友是湯有林的老熟人。一個人做到如此地步就是不講義氣和感情。蕭縣長說這話時,孔太平想到安如娜和區師傅當初不讓自己透露湯有林來縣裡任職的消息實在是太正確了,就憑蕭縣長對湯有林僅有的瞭解,便足以讓其任職的事成為泡沫。接下來蕭縣長又說,湯有林到處宣揚與孔太平的特殊關係,明裡說要將孔太平提拔副書記,暗地裡動處活動,只讓孔太平當縣委常委並且等到過年以後再下文件。這個消息蕭縣長一個星期前就聽說了,為了不誤孔太平的前程,他特意去了一趟地區,地委這才決定近幾天就將讓孔太平擔任縣委常委的文件發下來。蕭縣長知道孔太平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話,也知道孔太平肯在上面也有一定的特殊關係,他要孔太平馬上就往省裡和地區打電話問,如果自己沒說真話,他就當面抽自己的耳光。蕭縣長說完就出了辦公室。
    孔太平想了想後,還是給安如娜打了電話。安如娜有些不相信蕭縣長說的那些話,她讓孔太平過十分鐘再將電話打過去。十分鐘後,孔太平再打電話時,聽到安如娜在那邊將湯有林好生罵了一頓。安如娜說孔太平得到的消息有一半是真實的,縣裡送上的報告只說讓孔太平進常委。安如娜最後說,這件事不只有湯有林的因素,區書記可能也在其中起某種作用。
    放下電話,孔太平將蕭縣長請回辦室。他沒有說自己打電話的結果,而是問:「蕭縣長,從前你是不喜歡我的,怎麼現在想起來要幫我?」
    蕭縣長一點也不含糊地說:「我幫你的結果是幫自己,當然,這樣做還可以向段人慶敲幾下警鐘,讓他不要死心踏地跟上了湯有林。」
    蕭縣長的話讓孔太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他答應蕭縣長以後只要湯有林有事,一定會及時通報。臨走時,孔太平手拿藥瓶對蕭縣長說:「我沒有美元還你的這份人情。」
    蕭縣長將手一揮說:「只要當上半年常委,什麼美元日元,你全會有的。」
    畢竟當常委也是升職了,孔太平想一想還是覺得高興。走在回家路上,孔太平一邊將一顆藥塞進嘴裡,慢慢地走了近二十分鐘,進屋後抱起月紡就往房裡跑。月紡好久沒有這樣的經歷了,她以為孔太平的毛病好了,一時間高興得恨不能將孔太平吃下去。孔太平和月紡迫不及待地擁到一起。山也動,海也搖。一開始月紡還不停地說著情話。一會兒她就不敢說話了,緊緊地咬著嘴唇,生怕一不小心叫出聲來。憋了一陣,月紡伸手扯過一床毛毯,剛剛將兩個人蒙住,她就尖聲叫著,一遍遍地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月紡才知道孔太平是被偉哥激起來的。月紡用僅有的一點力氣快活地說,只有美國才會為自己的人民發明這樣貼心貼肝的好藥,中國的好藥全都藏在宮廷裡,這就難怪大家都有腐敗之心。孔太平撩開蒙在頭上的毛毯,喘著氣埋怨月紡不該將家裡的事往外說。月紡弄清楚藥的來歷後,上來抱著他的頭說,一連說了幾個對不起,還說自己以後再不做這樣的傻事。
    孔太平覺得不能在這個話題上說得太多,他突然一笑,將自己終於要當常委的事告訴了月紡。月紡聽了先是笑個不停,隨後竟撲倒在孔太平懷裡大哭一場。
    第二天晚上,孔太平正和月紡商量不按說明書上的提醒,縮短間隔時間,再次嘗嘗久違的美味,湯有林忽然打來電話要孔太平馬上到他的住處去一趟。一想到湯有林剛從地委回來就給自己打電話,孔太平就覺得一定有好事。他丟下月紡去了縣招待所。湯有林臨時住在一個不算太好的房間。蕭縣長曾建議湯有林住進死去的姜書記用過的那套最好的房間。湯有林只在裡面住了一夜,便孔太平的提醒下搬了出來。孔太平敲門進去時,李妙玉正在向湯有林告別。孔太平和李妙玉對了一下眼光,什麼也沒有說。
    孔太平在李妙玉坐過的沙發上坐下來。湯有林將地委召開的縣委書記會議精神簡單地向孔太平說了一遍。孔太平只對區書記在會上表揚湯有林痛下決心,放棄所謂美化小城鎮建設,將有限資金用在發展生產上話產生了一些興趣。
    湯有林像是有意趁孔太平不大注意時突然問:「你什麼時候見過區書記的?」
    孔太平一怔:「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級的領導。」
    湯有林說:「區書記怎麼點名引用你的話?你說我們現在讓段人慶當副縣長,就像是你孔太平非得用洪塔山一樣。」
    孔太平記得這話是前次自己與區師傅通電話時說過的,他明白如果區書記一定是區師傅從那裡得知的,他不動聲色地說:「這話我對好多人說過,就是沒機會對區書記說。」
    湯有林說:「我可是沒有聽你說。」
    孔太平說:「你想聽我發牢騷,以後有的是機會。」
    湯有林說:「恐怕沒機會了,地委馬上就有批復下來,讓你進常委班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一直堅持讓你當副書記,區書記就是不同意。甚至還批評我想搞小團體。不過我還是聽得出來,區書記對你心有偏愛。」
    孔太平不知湯有林所說的意思有多深多淺,便故意打叉說:「若是你能保持與縭子的關係,並與汪小寒離婚,區書記更會偏愛你。」
    湯有林像是心有餘悸:「有時候我還真的擔心,自己在區書記心裡的形象,就像洪塔山在你心裡一樣。區書記非常老練,他能讓我這樣用段人慶,就一定能夠同樣親自用我這個人。」
    孔太平一邊說湯有林怎麼一下對自己失去信心,一邊轉移話題,說起蕭縣長與自己談話的經過。湯有林對段人慶給蕭縣長寫效忠信的事非常不屑,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封同樣是段人慶寫的信。孔太平看了一遍,裡面的文字竟與寫給蕭縣長的信裡的文字一模一樣。
    湯有林說:「我知道你不大放心段人慶,我還是想以往一樣對你說實話,你與段人慶不一樣,你是我手裡的一張王牌,我不會輕易打出來,段人慶是一條狗,我得用他來看門,所以表面上他與我更親近一些。」
    孔太平被湯有林的話說得心裡熱呼呼的,他索性將蕭縣長說得話和盤托了出來。見湯有林對蕭縣長知道自己與孫萍的關係一點也不擔心,孔太平有些奇怪。湯有林說,這種事現在遍地都是,蕭縣長本人在縣裡也沒有乾淨過,他料定蕭縣長就是想下手整自己的黑材料,也不會在這方面下功夫。
    「不過蕭縣長這人總是一大塊心病。」湯有林說著就歎了一口氣。他繼續說:「縣裡的工作不做不知道,做起來真的比機關裡累幾十倍。你知道,我從未在床上向女人示過弱。可是現在用不了十分鐘,就不行了。」
    孔太平心裡有了興趣。「你也太有本事了,你又將誰弄上床了。」
    湯有林一點也不隱瞞。「李妙玉唄!」
    孔太平暗暗吃了一驚。為了不讓湯有林發覺,孔太平趕緊找了一個話題說:「若是這樣,你可以弄些偉哥吃吃!」
    湯有林說:「若是在財政廳,只要我一暗示,不管什麼東西都會有人馬上送來。可這是在縣裡呀!」
    孔太平說:「也不見得。蕭縣長剛才就送了一瓶給我。」
    湯有林一聽立即來了精神。他說:「你的身體這麼棒,要那東西幹嗎,都給我好了!」
    見孔太平一下子愣住了,湯有林不高興起來:「怎麼樣!捨不得了?」
    孔太平一咬牙說:「沒事,我這就去給你拿來。」
    湯有林這才轉怒為喜,他要孔太平快去快回,李妙玉一會兒就要回來了。
    孔太平一進家門,還在床上等著的月紡就回他湯有林說些什麼了。孔太平不好對月紡說實話,只能推說自己是回來找個材料,一會兒還要去繼續與湯有林談工作。孔太平借口找材料,一找就找到放藥的抽屜裡,那瓶偉哥卻不見了。孔太平隨口問了一句,月紡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來晃了晃。孔太平一見月紡將那瓶偉哥握在手裡,不僅在心裡暗暗叫苦。無計可施之際,孔太平只好叫月紡給自己泡懷茶。趁著月紡到客廳裡泡茶,孔太平趕緊將她放在床頭櫃的那瓶偉哥拿到手,一邊出門一邊叫月紡別泡茶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孔太平放慢腳步,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拐過一個街口,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孔太平剛一回頭,還沒來得及完全看清楚,月紡就撲上來,一隻手揪住他,另一隻手速迅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那瓶偉哥。
    月紡揮著藥瓶大聲嚷道:「難怪這麼晚你還要出來,然來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孔太平壓低嗓門說:「你小點聲好嗎!」
    月紡將聲調降了一些,但還是夠大的。「你知道這是羞事,為什麼還要去幹!」
    不遠處的幾個人開始圍過來,孔太平急起來。「你也不想想,就算我是去搞女人,犯得帶上一整瓶藥嗎!」
    孔太平將月紡拉到一處沒人的地方,對她說了這事的起始經過。月紡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相信湯有林會是這種人。孔太平發了半天的誓,總算讓月紡有些將信將疑了。月紡害怕因為這一瓶藥影響孔太平同湯有林的關係,進而影響孔太平的前程,嘴裡說孔太平可以將偉哥送給湯有林,她相信孔太平的病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來,行動上卻不肯將握在手心裡的藥瓶還給孔太平。為了徹底消除月紡的疑心,孔太平讓她也去招待所。到了湯有林的住處,孔太平將走廊上的路燈關了。月紡站在暗處,親眼看著他上前敲開湯有林的門,將一整瓶偉哥交到從門後探出頭來的湯有林手裡。湯有林很高興地叫孔太平快回家休息,別的話以後再說。
    孔太平以為這下沒事了。出了招待所,走了一陣,見月紡還是用一張冷臉對著自己。
    孔太平問了幾聲,月紡才說:「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今天乾脆打開窗戶說亮話。你的身體落得這樣的下場,到底是什麼原因?只要你說實話,我可以既往不咎。」
    孔太平壯著膽,用月紡先前分析原因時說過的話來搪塞。
    月紡一聽立即厲聲說:「別以為你做事高明,別人不知道。你說清楚,當初在青干班讀書時,李妙玉為什麼一次次地單獨去看你?我讓你躲到鹿頭山上養病,李妙玉為什麼要單獨留在山上陪你?」
    月紡不由孔太平分說,一把把地流著眼淚,從自己喝酒吐血時開始,厲數自己為孔太平的事業付出的種種代價。說到激動處,月紡拉著孔太平要回去找湯有林評理。孔太平見攔不住,就答應同月紡一起回招待所。眼見著就要到湯有林的住處了,孔太平拉住月紡,勸她還是不要去,因為李妙玉這會兒可能正在與湯有林上床。
    月紡掙了幾下沒掙脫,她說:「你是不是吃醋了?」
    孔太平心裡一火,就說:「只要不怕撞見那種事會倒霉,你儘管去好了。我是不會去了!」
    月紡一個人上了三樓後,轉眼間就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拉著孔太平就走。到了沒人的地方,她才說:「李妙玉真膽大,敢在湯有林的床上亂喊亂叫。」
    到這時,月紡才意識到自己差一點上了段人慶他們的當。月紡說,這個消息是段人慶的愛人打電話告訴她的,她曾想過可能是陷阱,所以才憋了這麼久沒做聲。孔太平也不深究,只是提醒她,自己現在是樹大招風,往後關於自己的傳達室聞會一天比一天多,希望她在聽到對自己不利的消息時,多問幾個為什麼。
    鬧了一陣後,月紡對孔太平反而更親熱了。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真正遺憾的是靈丹妙藥的得而復失。月紡像在安慰自己,說是等孔太平當上常委了,有機會發個話,別說偉哥,就是天哥地哥也會有人送上門來。話沒說完,便倒在孔太平的懷裡傷心落淚起來。
    隔了一天,孔太平又要上鹿頭山。上山之前他到鎮委會裡坐了坐,李妙玉假惺惺地說她要再上山去看孔太平,孔太平心裡有數,知道她不會上山。結果正如所料,他在山上呆了三天也沒有見到李妙玉的人影。倒是娥媚從同那邊家裡來過兩次。一次是給他送石雞湯,一次是來裝石雞湯的砂罐。娥媚說,這一次熬湯的石雞不是從狩獵者哪兒繳獲的,是章見淮親自操槍打死的。孔太平有些不相信像章見淮這樣的人竟然也會破戒。娥媚不無得意地告訴孔太平,只要她開口吩咐,章見淮沒有不做的事。在孔太平的眼裡,娥媚離去背影,很像香港人拍攝的那些武打片中,刁蠻得讓人憐愛的女孩。
    從第四天開始,最先種下的紅甘藍開始收穫了。
    孔太平同基地的那些民工一道,上上下下地跑了兩天才將那些紅甘藍從山上搬到山下的卡車上。因為是第一次出貨,縣裡決定搞一個儀式。蕭縣長說這個項目是自己最先提議的,堅持要親自出席。湯有林不知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說好要來最終卻不見人影。
    儀式結束後,孔太平跟車到了省城最大的蔬菜交易市場後。沒想到那些菜販子根本就不管環保不環保,將價錢壓得與在省城旁邊的那些菜地裡種出的紅甘藍一個樣。孔太平當然不肯出手。幾句話不對茬,十幾個正在邊喝啤酒邊打撲克的菜販子,就撲過來將孔太平和同行的民工一齊放倒在地。民工們沒見過世面,只提醒那些人,說孔太平是他們的書記。那些人一聽反而下手更重。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打死這個當幹部的!」幾隻拳頭大小的土豆飛起來,其中一隻砸在孔太平的額頭上。孔太平伸手一摸,見手掌上有血,頓時就急眼了,他衝著手下的民工大聲一喊:「大家忍著痛,逮住一個往死裡打,出了人命由我負責!」孔太平的話一出口,民工們就開始拚命了。轉眼間幾個菜販子就被民工們用鐵鉗子一樣的大手掐在脖子上只有翻白眼的份。為首的人慌了,趕忙朝孔太平說軟話。打贏這一架後,賣起菜來方便多了。孔太平抽空到附近的一家醫院將頭上包紮了一下。這天晚上,蔬菜交易市場內的那台電視機裡,突然出現蕭縣長在鹿頭山下送他們出來賣菜的新聞。孔太平讓民工們大聲地叫喊,弄得那些菜販子都跑過來看。看完後菜販子們一致說,現在的頭頭,清一色只想替自己造勢,不管下面的人如何受罪。賣到第三天,一車紅甘藍已所剩無幾了。孔太平心裡並不高興:一車菜都這麼難賣,等到環保蔬菜基地建成後,那可是成百上千車的菜,到那時上哪兒賣給去哩。一想到自己有可能長期成為菜販子,孔太平就會膽顫心驚。為此他與蕭縣長和湯有林分別通了電話。蕭縣長一點也不著急,他說這齣戲的導演已經換人了,看湯有林怎麼辦吧。而湯有林面對這些事時,比蕭縣長還輕鬆。大氣都沒有出一聲,就叫孔太平先安心將這車菜賣完,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孔太平原先不打算與安如娜聯繫,在蔬菜市場幾天泡下來自己的形象已經完全沒有了,他不想讓安如娜面對一個如此窩囊的情人。到了這一步,他只好不顧這些了。孔太平打了三次電話才將安如娜請到蔬菜交易市場。一見到孔太平淪落成如此模樣,不等孔太平開口,安如娜就主動給哥哥打電話,要他來看看青干班最好的學員是如何地為改變窮困鄉村拚命工作。安如娜的哥哥正在開一個他不能缺席的會議,不能來,他讓安如娜轉告孔太平。對孔太平的安排主要卡在地委區書記那兒,區書記不知為什麼對孔太平格外挑剔,好像非要孔太平是個十全十美的人才行。安如娜不依不饒地與哥哥糾纏了半天,回過頭來她要孔太平將手機打開。剛好間隔半個小時,孔太平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地委馬副秘書長。馬副秘書長讓孔太平明天上午趕到地委,區書記要親自找他談話。
    安如娜開著白色雪鐵龍轎車走後,那些欺行霸市的菜販子圍過來。他們認為孔太平既然與如此富麗的女人熟識早就應該發財了。孔太平告訴他們一個人發財的辦法容易想,可他做的工作是讓縣裡所有的農民兄弟都發財。菜販子們開始佩服起孔太平,說孔太平是他們見過的幹部中最好的。
    天又黑了時,孔太平心裡忽地茫然起來。與在青干班讀書時完全不同,城市裡流動的那些暗香只在很遠的地方打著旋,無法靠近這滿是爛菜酸臭味的地方。孔太平正坐在賣剩下的那堆紅甘藍旁邊發愣,一個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同他搭話。說了一陣蔬菜行情,中年男人轉而問孔太平是哪裡的人。旁邊的民工連忙插嘴將孔太平的身份說了個一清二楚。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繼續問孔太平,在別人只顧貪圖享受時,他為什麼要幹這樣的傻事。孔太平心裡正煩,他學著蔬菜市裡的菜販子們常說的話,告訴那人,如果他不想賣菜最好走遠點,別影響他做生意。中年男人在別處轉了轉後,消失在市場內一個個巨大的菜堆中間。這時,一個菜販子踱過來,說是又有一輛挺高級的轎車進了蔬菜市場。賣菜的人雖然有好幾百,只有孔太平是幹部,所以菜販子認定那坐那種車的人只可能是來找孔太平的。孔太平站起來一看,果然有一輛挺漂亮的轎車停在菜場門口。孔太平正要過去看看,轎車上的剎車燈閃了閃,然後非常輕盈地走開了。
    第二天早上,剩下的紅甘藍總算賣完了。孔太平迫不及待地帶上民工們開著卡車往回走。到了地委門口,他讓民工們坐在卡車裡,自己下車到傳達室裡交涉。傳達室的人見孔太平一身髒臭,不僅不相信區書記會找孔太平談話,就連孔太平讓他們打電話到地委辦公室去問一問的話也不相信。孔太平很生氣,好在他隨身帶著電話號碼本,他用手機撥通地委辦公室的電話。不到五分鐘,馬副秘書長就親自跑到傳達室。馬副秘書長將傳達室的人不輕不重地數落一頓,然後讓孔太平帶上那幾個民工跟著自己去碧雲賓館。孔太平以為區書記在碧雲賓館開會,去了以後才知道馬副秘書長是代表區書記請孔太平他們吃飯。孔太平他們跟著馬副秘書長走一間包房後。馬副秘書長無限感慨地說,難怪區書記點名要自己親自接待孔太平,以他們這副樣子,換了任何人領路,都會被保安擋在門外。馬副秘書長告訴孔太平區書記這人有時很怪,特別是考察幹部時,不喜歡按正常步驟去做,經常做出一些讓手下的人瞠目結舌決定。關於孔太平,馬副秘書長說,就他的瞭解,區書記也是從非正規途徑進行考察的,從區書記破例請孔太平吃飯就能看出,區書記正在欣賞孔太平。吃完飯,馬副秘書長就叫孔太平就離開賓館回縣裡去。
    孔太平疑惑地問:「與區書記的談話取消了?」
    馬副秘書長不解地反問:「區書記說他已經與你談過話了?」
    孔太平說:「我連區書記的影子都沒見過,怎麼談話!」
    馬副秘書長說:「區書記不會開這樣的玩笑,你回去好好想想,說不定就能記起來。」
    回家的路上,那些民工念念不忘中午的那頓美餐,都說自己這一回算是開了眼界,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宣傳孔太平,要讓全縣的農民都知道,只有孔太平才是縣裡最好最棒的幹部。孔太平一門心思只想著自己在哪兒見過區書記。回家後,他連澡都顧不上洗,繼續坐在沙發上繼續想了一通後,這才認定那個趁著夜色戴著墨鏡與自己說話的人,有可能就是區書記。
    這事剛平息下來,湯有林就將跑到孔太平家裡,親自將一份剛剛電傳過來的地委文件給孔太平看。文件上說得很清楚,孔太平是縣裡的專職常委。湯有林要孔太平別太在意自己先前的許諾沒有兌現,實在是官場上的事太複雜了,自己一個人的意志力有限。湯有林要孔太平參加明天上午的常委們,並在會上提名讓副鎮長老柯當鹿頭鎮鎮長。
    湯有林說:「如果別的常委反對,你一定要竭盡全力與他們爭論,這樣我就可以出面說話了。」
    孔太平正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沒有發現湯有林話語之中另一番意思。他如實地說:「老柯這人當鎮長太老實了點,年紀也有些大。不過,假如一定要趙衛東當鎮長,讓老柯與他配合倒也是個策略。」
    夜裡,孔太平接到包括蕭縣長和段人慶在內的幾十個祝賀的電話。

《痛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