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往年過年縣城時到處是鞭炮氣味,今年過年不同,滿街飄的全是迷你湯的味道。從省城和其它地方來拖貨的卡車年三十晚上都在縣城的街道上轟隆隆地跑著。來要貨的人無一例外地說,他們那裡好多人都在等著這迷你湯作拜年禮品。從洪塔山那裡正常出來的貨每罐只要二百幾十元。臘月二十九那天,通過各種關係弄出來,然後上了地攤的迷你湯每罐竟賣出了四百元的價格。孔太平一回縣裡就碰上賣迷你湯的高xdx潮,他和湯有林一道到養殖場轉一圈後,湯有林指示洪塔山,將迷你湯按每人三罐的限額,賣給縣裡那些因工廠停工停產無錢過年而跑到縣委和縣政府門口靜坐的工人,讓他們上街擺攤小賺三五百,圖個吉利。湯有林還從自己在財政局的賬戶上拿出五十萬,加上各個常委學他的樣子總共拿出來的二十萬,作為一項溫暖人心工程,一個工廠一個工廠地當眾發給那些下崗的工人。臘月二十七,孔太平從安如娜那兒要來的一百萬也到帳了,湯有林一高興便指示財政局將它全花掉。弄得縣裡出現多少年來從未有過的喜慶景象。
    大年初一,湯有林在電視上發表講話,說有人說今年春節是近幾年來過得最舒心的一個春節,他要告訴大家,等開春後環保蔬菜大上市,明年的年會過得更加舒心。
    夜裡孔太平帶著月紡和兒子上湯有林家拜年。儘管事先打電話約了,湯有林仍然不在,只有江小寒帶著孩子守在家裡。江小寒說湯有林到鹿尾鎮去了,他在那裡新發現一處泉水,比鹿頭山這邊的泉水更適合做迷你湯。孔太平聽說泉水就在水文站附近,差一點笑出聲來。月紡察覺後趕緊叉開話題,問湯有林是不是還在親自清洗甲魚苗肚子裡面的髒東西。聽說還是這樣,月紡就感歎,湯有林現在貴為縣委書記,完全用不著為這樣的小事勞心費力。
    江小寒說:「這也是湯有林在青干班學會的,做事要留一手,防著後路被人斷了。」
    這時候湯有林敲門進來了,一見屋裡的氣氛他就問:「你們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
    孔太平說:「壞說倒沒有說,壞事卻沒少做。我們想讓江小寒將做迷你湯有關鍵工藝說出來。」
    江小寒接過湯有林脫下來大衣,皺著眉頭要他趕快去衛生間,將身上的甲魚味洗耳恭聽掉。湯有林卻不著急,站在屋子中央要孔太平猜測一下。
    孔太平故意憨憨地說:「也就是像漂黃蟮泥鰍一樣,在清水裡養上三五天,髒東西就全拉出來了。」
    月紡盯了孔太平一眼說:「難得見到你這麼大著膽子吹牛!你說的這種辦法誰不知道!前一陣你不在家,湯書記特意讓洪塔山他們試過了,結果做出來的湯,簡直比加了黃連的中藥還難喝。」
    湯有林笑著對孔太平說:「等到我要離開這兒時,我會將這個秘密告你的。」
    孔太平說:「這是湯書記的專利,你若要錢,我可買不起。」
    從湯有林家出來後,孔太平和月紡繞到蕭縣長家,敲了半天門也沒聽到屋裡有動靜,門口的地上,一點鞭炮屑也沒有,才知道蕭縣長一家根本就沒有在這個家裡過年。一想到去年過年來拜年時,站在門口,踩著幾寸厚的鞭炮屑的情景,兩個人心裡禁然有點落寞。往回走時,夫妻倆小聲地將官場上的殘酷議論了半天。
    剛進門,就接到縭子的電話。縭子問孔太平是不是也按老習慣,初三初四給舅舅拜年。孔太平說他家不同,因為自己十二歲以後就一直跟著舅舅過,舅舅是他的半個父親,所以他總是初二就給舅舅拜年。問准後,縭子要帶著區師傅趕過來,她說區師傅已經同意上田家看看。
    初二一大早,拜年的人就將孔太平和月紡鬧起來。不到九點鐘先後來了二十幾撥,留下的紅包裝滿了抽屜。整十點鐘時,湯有林在門外叫了一聲:「拜年羅!」孔太平和月紡慌忙跑到門口,一邊將湯有林一家三口接進屋裡,一邊點了一掛五百響的鞭炮。
    坐下後,湯有林問孔太平:「今年縣裡的幹部拜年時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孔太平一時答不上來。湯有林告訴他:「這句話是——蕭縣長到更年期了!」湯有林又問孔太平知不知道這話的出處。孔太平還是答不上來。湯有林說:「這話是區書記說的,區書記的原話是,老蕭這人也應該到更年期了!」
    江小寒說:「這是醫學院女生最愛說的一句話,不知區書記怎麼學會的。」
    月紡瞟了兩個男人一眼說:「凡是男人愛聽的話,都是從女人嘴裡傳出來的。」
    說說笑笑之後,湯有林當著兩個女人的面告訴孔太平,蕭縣長退到二線的事已成定局,他準備初八一上班就報請地委讓孔太平先到政府那邊去代理縣長,然後再按程序順理成章地任縣長兼副書記。湯有林說,他在這兒沒有什麼奢侈的想法,只希望孔太平往後還像現在這樣與自己多默契配合,下一步將環保蔬菜的市場大門打開,那樣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回省城去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孔太平心裡早就有數了,知道湯有林一定是被區書記逼得沒辦法了才肯如此就範,他沉著地說,自己既沒有當縣長的思想準備,也沒有當縣長的經驗準備,上一次縣裡出事時,他一時衝動,逼著幹部們拿出自家的存款給銀行作抵押,若不是湯有林發明的迷你湯賣得這樣火,今年這年還不知上哪兒去過。湯有林聽後笑瞇瞇地表示,其實自己對環保蔬菜如何拓展市場早已胸有成竹,他不會再讓孔太平像當初那樣親自去賣紅甘藍了。湯有林說到得意時,又提起請團省委的人吃飯的事,他說孔太平只要多動一下腦筋就會聯想到希望工程和希望小學。
    湯有林春風得意的樣子,讓孔太平免不了心生醋意。趁月紡與江小寒說話時,孔太平小聲告訴湯有林,縭子馬上就要來家裡拜年。湯有林一聽心裡就亂了方寸,不顧兩個女人的話還沒說完,強行帶著一家人匆匆走了。
    湯有林走後不到十分鐘,縭子和區師傅就到了。問了幾句各自過年的情況,縭子怕雪下得太大路上不方便,就催著出發。小許早在銀行值班室裡等著,一叫就到。紅色桑塔納將他們送到鹿頭山下時,上山的路已經被雪埋住了。區師傅頭一個跳下車,也不問孔太平什麼,尋著路就往山上爬。爬到半山上,月紡見區師傅一點不顯累,便感歎說只有去相親的男人才會如此勁頭十足。
    縣裡為田細佰他們新建成的家與環保蔬菜基地緊挨著。孔太平領著一群人走進田細佰的新家時,田細佰正悶坐在火塘邊看著田毛毛默默地包著餃子。見來了拜年客人,田毛毛連忙進廚房做了幾碗吃的東西端上來。縭子一見每隻碗裡都擺著六隻雞蛋外加糍粑掛面,嚇得不敢動筷子。區師傅倒是動了動筷子,不過還沒動嘴就放了下來。孔太平卻很坦然,邊吃邊勸他們吃多少算多少,剩餘的就放在碗裡。月紡也說不要緊,哪怕是先前最困難的時候,給拜年客吃的東西也是這麼多。不過大家心裡有數,只吃碗裡的掛面,臘肉和雞蛋一點也不動。所以別看每逢客來碗裡都堆得像山一樣,其實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總共也就那麼幾隻雞蛋和幾塊臘肉。月紡的話讓孔太平想起小時候在田細佰家碰到的事:那年年後,一個從北方初來的工作組幹部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在田細佰家吃飯時,竟將碗裡的東西吃光了。幹部走後,舅媽端著空碗大哭了幾場,因為那六隻雞蛋和幾塊臘肉都是點著數從隔壁人家借來的。隔壁人家的女人聽說後,也忍不住大哭起來,因為他們家也只有這麼一點東西款待拜年的親戚。聽了孔太平的話,縭子直發笑。區師傅在旁邊咳了一聲,她一扭頭才發現另外四個都在那裡抹眼淚。
    縭子不敢做聲了,低下頭只顧吃碗裡的東西。吃著吃著她突然驚叫起來。孔太平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抹乾眼淚問原由。
    縭子傻傻地盯著那只空空的碗,好半天才說:「這麼多的東西是我吃下去的嗎?」
    眾人明白過來後,全都破泣為笑。
    田細佰忍不住說:「這姑娘雖然是城裡長大的,性子卻與我家毛毛一個樣。」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融洽起來。月紡和縭子趁機將田毛毛拉到裡屋小聲說話。
    剩下三個男人時,田細佰不緊不慢地說:「聽山下來拜年的人說,蕭縣長好像要被撤職了?」
    孔太平點點頭說:「蕭縣長犯了一些錯誤。」
    田細佰說:「可我覺得蕭縣長為人比湯有林好。」
    區師傅問:「你有什麼根據嗎?」
    「這要什麼根據,看看電視裡兩個人的面相就一目瞭然!人心有七根筋連著七竅,心裡有動靜臉上就有反應。」說著,田細佰就將區師傅打量一番,「你是個好人,喜歡做善事。」
    這時候,月紡出現在裡屋門口,她說:「舅舅,你進來一下,田毛毛有話對你說。」
    田細佰進了屋以後,月紡和縭子都出來了。
    孔太平還沒來得及問月紡,縭子在旁邊先對區師傅說:「田毛毛答應了。」
    一會兒田細佰和田毛毛都出來了。田細佰剛在火塘邊坐下又站起來,一個人走到屋外的雪地裡。大家趕緊問田毛毛,田細佰同意了沒有。
    田毛毛動了動,看不清是搖頭還是點頭:「他只是聽著,一個字也沒有說。」
    屋裡沉默了一陣,忽然聽見章見淮在後面的山坡上喊:「誰家的煙囪著火啦,有發財的機會也不要一個人全佔了,大家一起細水長流才行!」
    田毛毛一吸鼻子,馬上說:「是我家的!」
    孔太平一聽趕緊找出梯子搭在屋簷下。區師傅伸手扒開他,搶著爬上屋頂,抓起瓦上的積雪直往煙囪裡塞。月紡仰著臉邊看邊說,區師傅這樣子比孔太平當年上她家相親時的表現還要好。大家笑了幾場,等煙囪不再冒火星時,區師傅也從梯子上下來了。最高興的卻是章見淮,一見到縭子和月紡,便不由分說拉上她們就往山那邊走。章見淮說,娥媚過年太寂寞了,一天到晚都在念叨她們。縭子和月紡哪裡掙得過來,孔太平見了索性叫大家都上章見淮家去吃野味喝藥酒。
    翻過山梁,章見淮便大聲叫著娥媚,要她出來迎接客人。娥媚穿著一件玫瑰紅的羊毛衫在雪地裡跑著。孔太平從未見娥媚這樣奮過,他覺得自己心裡也燃起一團火。趁著女人們在一起鬧時,章見淮很主觀地對孔太平說,從他的臉色就能看出藥酒的效果不錯。章見淮還歎息說,豹鞭這東西就是好,可惜鹿頭山再也不會有豹子了。章見淮家的火塘上早就用吊罐煨著野山羊肉,男人剛一坐下,娥媚就將酒端上來了。然後同縭子、月紡到一邊說女人們愛說那些話去。那聲音時大時小,孔太平聽見她們曾經提起過田毛毛和區師傅的事,其中娥媚說的一句特別清楚。娥媚說,男人年紀大些才知道心疼女人,還不會在外面做惹女人生氣的事。
    不知不覺中天黑了。區師傅到門外去了一趟,回屋後他提醒大家現在想走已經來不及了。章見淮又從樑上取下一塊肉扔到吊鍋裡,他說:「今晚不睡了,就當又是年三十守歲。」女人們很高興,天越黑她們越要到外面去鬧,除了對著山谷唱歌,還要大聲叫喊。天越來越黑,幾個男人已經喝下了兩斤藥酒。醉眼惺忪的孔太平瞅著娥媚在火光中閃動的身影,忍不住有點分神。就在這時候,田細佰冷不防地大聲嚎啕起來。田細佰哭得很傷心,像是要將所有的眼淚都流出來。由於他一句話也不說,大家不知道怎麼勸他。正在為難之際,區師傅也跟著驚天動地地大聲哭了。區師傅不像田細佰不說話,區師傅邊哭邊訴,將自己的老伴從前如何賢惠,兒子和女兒如何可愛,他們死時卻如何悲慘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惹得一屋的人都陪著他們流起眼淚來。
    哭到後來,區師傅為自己斟上滿滿一杯酒,舉到田細佰面前大聲說:「我們都不為死人哭了,要哭也為活人哭。我知道,你現在最放心不下的是田毛毛。你將她交給我好了,我不會有一點對田毛毛不好的。」
    田細佰將杯裡喝剩的酒一飲而盡後,也替自己斟上酒。他對區師傅說:「你不說這話我也能放心,上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是個好人。這一次再看你,我更放心了。除了我,只有你才會對田毛毛真好!」
    兩個人將各自杯裡的酒喝乾後,大家以為區師傅與田毛毛的事就這樣定了,便湊在一起喝了一杯團圓酒。慢慢地就到了下半夜,先是月紡她們累了,幾個人一起倒在娥媚的床上睡著了。隨後孔太平也撐不住,手裡拿著酒杯趴在桌上人事不省。也不知過了多久,孔太平感到有人在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睜開眼睛認出是娥媚。娥媚小聲說,火塘的火快熄了,她要孔太平到外面去扛一隻大一些的松樹蔸子進來。孔太平出門向柴屋走去時,那隻大黑狗從黑暗中竄出來將他嚇了一大跳。孔太平從柴屋裡扛回一隻百來斤重的松樹蔸子放到火塘上。屋裡冒起一股松脂的清香,一股火苗緊跟著竄起老高。娥媚又回到床上去了。
    孔太平獨自守著雪夜時,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種苦澀。
    天亮後,田細佰要大家都去他家吃餃子。
    吃完餃子後,田細佰平靜地對區師傅說:「從今天起我的女兒就托付給你了,雖然今天的日子不大好,可也不差。毛毛她媽走了,你也帶著田毛毛走得遠遠的吧!我在這裡還有點心願沒了,等心願了了,我也會走的。」
    田細佰說過後,點起一掛兩萬響的鞭炮給田毛毛送行。
    孔太平和月紡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快速。區師傅和縭子帶著田毛毛走後,月紡怔了半天,然後才孔太平:「區師傅揀了個大便宜,怎麼還像是不高興?」
    孔太平要月紡別亂想:「區師傅年紀大,不像沒經歷的年青人那樣喜得合不攏嘴。」
    正月初六,年假沒過完,常委們就開始開會研究每年例行的三級幹部大會。別的事都好定,關鍵是由誰來替代蕭縣長的位置,在湯有林作工作報告時主持大會。議論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這事完全聽地委的。地委也不知怎麼搞的,一直不肯答覆。最後還是馬副秘書長私下告訴湯有林,區書記不表態其實就是看湯有林的態度。湯有林這才開口要孔太平出來代理蕭縣長主持大會。孔太平當然不會答應。僵持到後來,居然主持大會的人居然成了段人慶。這件事成了三級幹部大會上最讓人感興趣的小道消息。不過,會上被人議論最多的還是環保蔬菜問題。只有鹿頭鎮因為趙衛東的阻止沒有就這個問題做動作,其它代表團不僅有動作,還要分別將分管這項工作的孔太平叫到各代表團去質詢。惹得湯有林將各鄉鎮的一把手召集到一起發了一通脾氣,威脅說誰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他就要將誰就地免職,這才風波平息下去。
    孔太平琢磨著幾個常委都在盯著蕭縣長留下來的空缺,這時候應該學著先前湯有林與蕭縣長鬧矛盾時,區書記將自己調開那樣,一邊迴避一邊做點事,這樣才能上得領導欣賞,下得民心。三級幹部大會一散,孔太平主動提出來,那麼多的環保蔬菜堆在農民家裡總不是回事,不如自己再上省城當一回菜販子。
    他在省城一口氣呆了十天,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孔太平知道必須有個通曉省城各處行情的人替自己作代理。這一想就想到了鄧松。兩人見面只談一次就達成了交易。作為代理銷售縣裡所有的環保蔬菜的交換條件,縣裡保證每個月以批發價格賣給鄧松一千罐迷你湯。合同草簽後,鄧松當即將一隻裝滿現金的皮包送給了孔太平。湯有林對孔太平的作法表面上表現得很滿意。孔太平也不怕肉麻,繼續卑謙地說自己的這些長進完全是受湯有林的影響的結果。湯有林好像悟出來,孔太平這樣做完全是出於韜光養晦的需要,不管他說得如何好聽,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得意了。
    雖然落得清閒,孔太平在省城也沒有太多的地方可去。
    安如娜的丈夫真的從縣裡調上來了,並且在過年的那幾天裡就讓安如娜懷上孕。
    實在沒事時,孔太平讓小許開車送自己去過兩趟地區。第一次去時,田毛毛除了上街買菜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呆在家裡看電視。第二次去時,田毛毛已經在一家保險公司上班了。每天早晚田毛毛都要跟著區師傅一道到住處旁邊的一座小山上散步,兩個人不時地拉拉手,日子過得好像很不錯。孔太平同區師傅談過自己為什麼要出來賣菜的事,區師傅說,如果他是真心這樣做,那就說明他在政治上成熟了。所有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中,孔太平比較滿意的一件事是,有一次鄧松恰好帶著春到來與自己談事情,談完事情之後,鄧松說他有急事要處理,將春到交給孔太平。鄧松走後,春到告訴孔太平,鄧松已經付過錢,他想怎麼樣,自己都會陪到底。孔太平想到省城裡許多年青人都瘋狂地愛著足球,就要春到陪自己去看一場球。孔太平看了兩個小時沒有看出名堂,倒是春到一下子上了癮,春到說,往後要是有他媽的男人太欺負人了,她就來球場衝著成千上萬的男人瞎喊亂罵,出出惡氣。孔太平覺得像春到這種做小姐的女孩子,不管是用什麼理由來看足球,都是對中國足球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一份貢獻。
    十天之後孔太平回縣裡住了幾天,隨後又準備到省城住上十天。住到第二個十天的第八天時,馬副秘書長打電話找他,說是區書記要找他談話。後來的結果令孔太平很滿意:地委決定讓孔太平擔任縣委副書記、副縣長並代理縣長。惟一讓孔太平感到不滿足的是,區書記臨時被省委叫去了,與他談話的只是地委的一個副書記。孔太平在離開地委之前,有意拐了一彎,專門到組織部的廁所去方便。
    地委組織部廁所的隔板上添了不少新內容。孔太平邊看邊笑,然後掏出筆將「春到春不到」一句前面添上「誰說」二字,又在「太平太不平」一句前面添上「莫道」二字。
    離開地委,孔太平上區師傅家去了一趟。區師傅正在與田毛毛收拾行李,準備回北方老家看看。區師傅對孔太平說,他已經完成區書記交給自己的任務,今後不再管這些閒事了。孔太平真的有點著急,連連說那可不行。
    孔太平回到縣裡的當天晚上,湯有林就召集常委們開會,宣佈地委對孔太平的任命。散會後,湯有林將孔太平單獨留下來,談了一次心。湯有林說這是區書記向他佈置的任務。孔太平差不多像是發誓一樣地說,他不會學蕭縣長,也不可能學蕭縣長。兩個人坐在一起,說著說著就說起青干班。不過他們既沒有說孫萍和安如娜,也沒有談那二百幾十萬財政撥款和與財政撥款有關的二十幾萬回扣。談的都是課堂上湯炎等老師宣講的內容。
    湯有林最後說:「當時不覺得,現在回頭一想,那半年的學習真讓我受益匪淺。」
    孔太平也說:「是呀,我也是越來越發現,從青干班回來後,自己的思想覺悟有了質的飛躍。」
    隔了幾天,常委又開會研究人事問題。湯有林提議讓段人慶當常務副縣長並分管財政。見孔太平帶頭表示同意,湯有林就謙虛地將財政局長人選的提名權優先給了孔太平。孔太平說出趙衛東的名字時,湯有林也同意了。鹿頭鎮書記一職的空缺自然由李妙玉遞補。湯有林再次將李妙玉空出來的鎮長由誰代理的提名權交給孔太平。雖然大家都沒想到孔太平會將洪塔山推出來,但是他的理由挺站得住腳:現在的養殖場其利潤已經不只占鹿頭鎮財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就是拿到縣財政局的算盤上扒一扒,也能佔上一個有份量的百分比,這樣的人不讓他參加行政管理是說不過去的。這一次湯有林多說了幾句話,湯有林說他相信孔太平這樣做是出以公心,因為洪塔山這個曾經給孔太平那親如父親的舅舅家造成極大的災難。
    會議進入中場休息時,湯有林一個人站在會議外的空地上不知給誰打電話。這種事一天不知要發生多少次,孔太平也沒在意。上完廁所他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看復會的時間到了,還不見湯有林進來。孔太平覺得有些不對頭,他讓別的常委繼續在屋裡等,自己出門一路找到那間專門辟給湯有林的休息室。孔太平敲門進去時,湯有林正捂在自己的臉趴在沙發上低聲哭泣。孔太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了兩聲。湯有林嗚咽著告訴他,孫萍因為突發流產引發大出血,死在省城的安濟醫院。孔太平的臉色頓時白得像一張紙,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孫萍好生生的說死就死了。孔太平非常吃力地將湯有林勸回到常委開會的地方,自己卻忍不住跑到一邊,安如娜打電話。安如娜竟然還不知道,乍一聽說忍不住也哭了。孔太平千叮嚀萬囑咐,讓安如娜一定要定期去專門的婦產科作檢查,預產期一到不管胎兒想不想出來,乾脆做手術實行剖腹產,做剖腹產比自然分娩還安全。
    開完常委會回到家裡,孔太平像匯報一樣將常委會各人的說法向月紡複述了一遍。月紡對孔太平提議讓洪塔山當鎮長非常想不通,月紡說當初洪塔山害了田毛毛,孔太平放過他一馬了,就已經是他一輩子還不清的恩德。孔太平說他實在想不出別的合適的人來與湯有林提議的李妙玉抗衡,為了長遠的利益,也只能現在忍忍痛。
    睡到半夜,月紡突然將孔太平弄醒,她說:「我有一種預感,如果舅舅知道是誰提名讓洪塔山當鎮長,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孔太平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他說:「你沒有與舅舅共同生活過,沒法完全瞭解他。舅舅這人心裡非常善,不會特意與誰過不去的。」
    孔太平伸手在月紡光潔的身子上撫摸了好久,心裡忽然不勝傷感。他發現自己竟深深地懷念著從前的日子。那時,只要有一點細小的喜事,夫妻就會徹夜狂歡。現在,當初渴望得到的東西幾乎都得到了,他們卻不知該如何慶祝。

《痛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