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方子君的泣不成聲一直困擾著張雷,他不明白為什麼方子君在他的面前總是這麼忽而柔情,忽而傷感,忽而又不能自拔。他喜歡這個比自己大的女孩,這種喜歡帶有挑戰的味道。張雷不是沒談過戀愛的那種傻大兵,相反在他入校以前他的感情生活還很豐富,他和軍部女子跳傘隊的那朵「第一傘花」之間的感情雖然因為「傘花」退伍而逐漸淡化,但是遠遠比不上他後來和通信連的副指導員之間的糾葛動人。只是因為父親的干涉,加上那個女幹部不得不嫁給了她老家的娃娃親,所以才沒有結果。從小他就喜歡挑戰,挑戰一切極限,這可能是傘兵家族的遺傳,反應到他的感情生活裡面,就是喜歡挑戰比自己大的女孩。
    他幾次想和劉曉飛交流,又怕他沉不住氣去問何小雨,最後反饋到方子君耳朵裡面弄巧成拙,也怕別人認為自己自作多情——畢竟,這不過是一種感覺。所以,還是壓在心底了。
    週末的時候,他和劉曉飛進城了。到了市區,就各自分手了。劉曉飛去了軍醫大學,他則去了軍區總醫院。到了婦科一問,才知道方子君今天不值班。值班護士很關心地看他,不知道他是那個脾氣怪異的方大夫什麼人,他則只是笑笑。打聽清楚了方子君的宿舍,他就徑直去了。
    走進宿舍樓,就聽見吉他聲。張雷這種貨色當然是在部隊少不了彈吉他的,聽著就知道彈的還不錯。接著是兩個女孩唱歌,是那部電視劇《凱旋在子夜》的插曲《月亮之歌》。
    「當我躺在媽媽懷裡的時候,常對著月亮甜甜的笑,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裡有多煩惱,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兒像白雲飄啊飄,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兒像白雲靜靜的飄啊飄……」
    張雷就愣了一下,這個電視劇他自己也很熟悉,當然也很喜歡。
    他順著歌聲走過去,門虛掩著。
    果然沒猜錯,裡面是方子君,還有另外一個女兵。年齡比方子君小,沒穿軍裝上衣,看來是她的同事。
    張雷站在門口,聽著歌聲。
    和很多年輕軍人一樣,他痛悔自己沒有趕上那場剛剛結束的戰爭。當哥哥犧牲的時候,他還在讀高中。他悲痛欲絕,但是媽媽尋死覓活也不讓他參軍上前線為哥哥報仇。高中畢業後,在父親的默許下他投筆從戎,卻已經無緣那場逐漸逝去的戰爭。那場戰爭留下無數的故事,張雷的家庭故事就是其中一個。所以他對關於那場戰爭的一切都很敏感,包括文藝作品。
    《月亮之歌》也是這樣。
    看著方子君潔白如玉的側面,他突然讀懂了掩藏在這個女孩內心深處的很多東西。不僅僅是年齡比他大的原因,經歷過戰爭的人總是和別人有差異的。
    唱完了,方子君對那個女兵說:「第二段你合音不太好,要注意感情的鋪墊是慢慢進入的。你體會一下,我們再來一次。」
    張雷輕輕敲門。
    「進來!」方子君喊。
    張雷推開門。
    方子君看見居然是他,驚訝地站起來。
    吉他一下子落在地上。
    張雷忙笑:「是我,不是特工隊!」
    那個女孩站起來:「喲!方大夫,是來找你的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再練找我。」
    女孩走了,屋子裡面就剩下方子君和張雷。
    「你來幹什麼?」方子君問。
    「我為什麼就不能來?」張雷問。
    是啊,方子君也一愣——你為什麼就不能來呢?
    張雷去撿吉他,幾乎在一瞬間,方子君錯開一步,擋在寫字檯前。
    張雷一愣,接著又笑:「怎麼了,我幫你撿東西。」
    「沒,沒事。」方子君掩飾道,藏在身後的右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相框,立即就扣住了。
    張雷笑著把吉他撿起來,調好弦:
    「其實,你可以換個和弦。」
    他接著自己彈起來:「這樣就好多了,當然技巧也要難一點。」
    他彈著彈著,突然覺得這個吉他有幾分熟悉,低頭一看,吉他箱上有一個飛鷹的手繪圖。他一激靈,站起來,將吉他舉到面前看。飛鷹下面,是一行古詩: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爭戰幾人還。」
    下面是簽名:
    「子君戰友留念張雲。」
    張雷撫摸著吉他,手在顫抖。這是哥哥剛剛參軍的時候,媽媽送給他的!家屬院距離軍部偵察大隊很近,他從小就跑習慣的,哥哥參軍以後他更是經常跑。這把吉他哥哥彈,哥哥的戰友彈,他也彈。他不可能不熟悉,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哥哥的味道……
    再抬起眼睛,已經滿臉淚水。
    「你……和我哥哥很熟?」
    方子君的臉白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