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天亮的時候,集訓隊的隊員們都覺得恍如隔世。昨天晚上還穿著土黃沙漠迷彩服臥在西北的戈壁灘上朝著200米內的人頭開槍,今天早晨就換了叢林迷彩服臥在靶場上朝著800米的胸環靶開槍。槍還是一樣的槍,人還是一樣的人,子彈也是一樣的子彈,但是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到底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誰都說不清楚。
    韓光和蔡曉春排在孫守江身邊,都是一人一桿85狙擊步槍,全身迷彩滿臉迷彩。老老實實在打胸環靶。這是來到狙擊手集訓隊的第三天,第一天大家還沒熟悉,就被連夜拉到一個空軍機場,搭乘軍用運輸機運到西北實戰去了。第三天5點半一起來,連話都沒多說一句就開始訓練了。什麼都沒說,一人一箱子子彈,1500發開造。
    林銳站在他們身後的一輛傘兵突擊車上,拿著高倍望遠鏡觀察他們的射擊彈著點,不時在本子上記著什麼。他面前趴著的三十多個集訓隊員可謂是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神槍手當中的神槍手,人人拉出去都可以是射擊教官。但是到了他手下,要檢查的是最簡單的胸環靶臥姿射擊。對於狙擊手來說,800米的距離可不算遠,所以槍槍中靶是肯定的,所不同的是彈著點的散步不一樣。這跟個人習慣有關係,也跟溫度、濕度、風速等有關係。
    這是位於東南沿海的狼牙特種大隊基地。1991年東南戰區組建特種部隊以來,這裡經過數年的發展已經初具規模。最早這裡駐紮的部隊是一個炮兵教導團,所以有很大的一塊炮兵靶場。炮兵教導團撤編以後,原來的炮兵靶場就被分割為各個不同的輕武器射擊訓練場和特種戰術訓練場,穿著迷彩服的戰士們遠遠看去跟迷彩色的螞蟻一樣跳上跳下,槍聲和爆炸聲此起彼伏,間或有直升機降落或者起飛,搞得很是熱鬧。
    海灣戰爭以後,中國軍隊開始轉換戰略思維,從準備第三次世界大戰轉換成為應對未來高科技局部戰爭。特種部隊在越南戰爭時期的崛起以後越戰後時代的輝煌,成為中國陸軍精兵戰略的研究和建設方向。正規建制的特種部隊相繼在各個軍區建立起來,但是毫無疑問狼牙特種大隊是全軍特種大隊的榜樣。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狼牙特種大隊的飛速發展在兄弟部隊當中是有目共睹的。因此總部和軍區首長也非常重視,每年都會送一批青年軍官出國到國際著名特種部隊受訓,逐次回來的青年軍官成為特種部隊現代化建設的種子。狼牙特種大隊也逐漸成為不掛名的特種部隊培訓學校,各種先進的訓練設施也建立起來。
    狙擊手集訓隊是第一次針對戰略和戰術狙擊的骨幹培訓,林銳比很多受訓骨幹都要年輕,卻是當仁不讓的集訓隊長。在狼牙大隊的青年軍官當中,他的素質最全面,實戰經驗豐富,也是公認的軍政雙優。
    狙擊專業教官嚴林中校懶洋洋坐在車下的草地上,跟幾個兵玩斗地主,耳朵聽著槍聲的節奏。
    林銳下車,把望遠鏡遞給他。
    嚴林搖頭:「不用看了,誰用心打槍,我聽的出來。」
    「有那麼神嗎?」林銳笑。
    嚴林詭異地笑:「山人自有妙計——槍在真正的狙擊手手裡,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件樂器。他的心裡有節奏,所以槍聲也會有節奏。——左手第七個,是這裡槍感最好的。他的靶子,我敢說彈著散步點最小。」
    林銳看看。
    第七個是韓光,他的槍聲確實是有節奏的。
    林銳拿起望遠鏡,韓光的靶子上,彈著點在10環和9環,是一個分佈均勻的圓圈。
    「他在根據風速調整射擊,我們現在給他們用的不是狙擊步槍專用子彈,很容易受到風速和地心引力影響。」嚴林邊說邊出牌,「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在借助射擊點和靶子之間的雜草做參照物。」
    「他原來是射擊運動員。」林銳說。
    「我原來也是——但是射擊隊教不了這個,男子步槍項目沒有800米的靶子可以打。」嚴林說,「我們現在的部隊訓練也沒這些內容,他是自學的。」
    「他的綜合素質表現也不錯。」
    「一個職業狙擊手,需要具備的軍事素質很多,這是個好苗子。」嚴林出牌,「他旁邊的左手第八個,槍法很好,但是心態浮躁。」
    林銳看過去,是蔡曉春。
    「他的散步點也很小,但是不均勻。」嚴林說,「他心裡沒節奏,是個神槍手,但是不算優秀的狙擊手。」
    蔡曉春還在瞄準射擊。
    「他跟韓光是一個排的。」林銳說。
    嚴林笑笑,抬頭:「所以他在比——他不是在用心打槍,他的心都用在了贏上。有韓光這樣的排長,他的槍法好也是正常的。因為他骨子裡面不服輸,我看過他的資料——自從參軍以來,他就是神槍手。雖然他倆是戰友,但是這種比也很正常,比比提高的快。不過他的心態不穩定,不適合做第一狙擊手。」
    「嚴教,你是最近改半仙了?」林銳納悶,「怎麼跟算命似的?」
    「這是天分,你沒那個天分。」嚴林笑著指自己的腦袋,「所以你是天生的突擊隊員,不是天生的狙擊手。」
    「嚴教,你要是轉業就去當算命先生得了。」林銳笑罵,「從國外受訓回來,就整天神神道道的。是不是被哪個中東大妹子給搞暈了?」
    嚴林笑:「我可是結婚的人啊!別胡說!」
    林銳:「起來起來,該集合了。」
    嚴林起身,班長田小牛跑步上去吹哨子:「集合!」
    集訓隊員們立即利索地退膛,提著狙擊步槍起身跑步集合。
    林銳看著眼前的小方陣:「感覺怎麼樣?」
    隊員們都不說話。
    孫守江:「報告!」
    林銳:「講。」
    孫守江大聲說:「感覺很枯燥。我以為狙擊手集訓隊的訓練內容,會跟我們部隊的不一樣。沒想到,都一樣。」
    林銳點點頭:「嗯,你說了實話——不過我問的不是你們今天上午跟那兒浪費子彈的感覺,是問你們——對比的感覺。」
    大家都一愣。
    「什麼對比?」林銳笑笑,「就是殺敵和打靶的對比,我以為你們經歷過那次開門紅,好歹也得長點記性。今天上午能跟那兒自己琢磨一下,沒想到一個一個都跟那兒休養呢。——給你們爭取到參加實戰的機會,就是告訴你們——狙擊手,打靶的目的不是表演,是殺敵!」
    大家都一震。
    林銳的笑容消失了:「本來這次行動用不著我們出面,是邊防武警的活。為什麼我們要死皮賴臉爭取來?為了讓你們都嘗嘗子彈打著活人的滋味!你們是全軍特種部隊的骨幹狙擊手,槍法練的再好,幹嗎用?我常常聽地方的人開玩笑——說是現在你們特種部隊有兩大功能。「
    大家都看他。
    「哪兩大功能?——第一,自己鍛煉;第二,給領導看!」
    林銳厲聲說:「我的回答是——不對!特種部隊只有一個功能,那就是——殺敵!有的同志說了,現在不是和平年代嗎?我忠告你們各位,在這兒別跟我扯什麼和平年代的蛋!作為一個軍人,一口一個和平年代,是他媽的軍人的恥辱!所以我要讓你們一進集訓隊,就先嘗嘗戰鬥的滋味!以前有人告我,說我拿兄弟部隊參加集訓的隊員生命開玩笑——廢話,怕戰死你還當什麼兵啊?」
    這批本來心裡亂七八糟的骨幹們全明白了,都看著這個年輕上尉。
    林銳淡淡一笑:「當然,作為特種兵,戰死也是恥辱。特種兵要能在任何情況下活著,繼續戰鬥!只要有一口氣在,敵人就別想睡好覺!狙擊手更是如此!——你們現在算得上是神槍手,但是是特種部隊的狙擊手嗎?——送你們倆字,垃圾。看你們昨天戰鬥的熊樣子,一個一個都跟被拍暈了的老鼠似的。怕什麼?你們都是特種部隊帶兵的,這是你們的本行工作!腿軟手酸的,能當狙擊手嗎?——告訴我答案。」
    「不能……」有氣無力。
    林銳怒吼:「我要答案!」
    「不能——」
    「這還差不多,有點骨幹的意思了。」林銳把望遠鏡丟給嚴林,「他是你們的嚴林副隊長,也是專業教員。昨天他剛剛從國外回來,沒趕上戰鬥。今天開始,他教你們狙擊戰略和戰術。」
    嚴林挎好望遠鏡,敬禮。
    大家注視個子不高的嚴林。
    嚴林笑笑:「我沒更多可說的,你們的訓練由我來安排。今天下午,你們是觀摩,沒那麼累。都好好收拾收拾——記住,穿迷彩服,不戴軍銜臂章。」
    大家都蒙了。
    「出去觀摩,所以你們都不能暴露身份。」嚴林笑道,說的很輕鬆。「去吧,午休以後,到樓下集合上車。不許帶相機,只能帶眼睛,當然——嘴巴也不許帶。解散。」
    大家都有點蒙。
    孫守江斗膽問了一句:「副隊長,我們去哪兒觀摩啊?」
    「啊?去地方,公安和武警有個大活動,這也是我們爭取來的。別好奇了,下午你們就知道了。」嚴林笑笑,轉身走向那幾個兵。「來來來,我們繼續玩牌。」
    「這都給我們安排的什麼訓練啊?」蔡曉春有點納悶,「先是莫名其妙打一仗,然後是跟新兵似的臥姿射擊,接著要出去觀摩公安和武警活動?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韓光舔舔嘴唇,沒說話。
    孫守江苦笑:「去觀摩警察大練兵吧?我高中同學是警察,現在全國警察都忙這個大練兵。」
    「警察的大練兵有什麼好看的?」蔡曉春抱怨,「真拿我們當新兵蛋子了」
    韓光好像意識到什麼,還是沒說。
    「排長,這到底怎麼回事啊?」蔡曉春說,「你倒是分析分析啊?」
    韓光看看他倆,又看看打牌的嚴林:「我希望我猜錯了……」
    「那你倒是說啊?」蔡曉春問。
    「總不能是讓我們去學習特警的狙擊手訓練吧?」孫守江也納悶,「我們部隊駐地的公安特警狙擊手還是我帶的呢?」
    韓光苦笑一下:「我說了,希望我猜錯了…….」

《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