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闊老闆

    "坐。"於美人對我說道。
    這是城市的中心地帶,皇冠大酒樓,本市檔次最高的酒樓。望著黑髮披肩的於美人,我懷裡好像揣著一隻小兔,既忐忑又激動。我的激動,自然是因為她那美麗貴氣的外表。這個可人兒,無論穿什麼衣服,無論怎樣打扮,總是這樣得體炫人。真的印證了那句話,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而我的忐忑,就是怕她又節外生枝,交給我不能完成的事情。尤其一會兒後,我還要見那明星公司大老闆於道德。
    她穿了一件大紅色風衣,脖子上隨意的一束圍巾,裡面配了件蕾絲邊兒的黑色絲質保暖內衣。那黑色內衣開口很低,就如一束抹胸一樣,透過絲質圍巾,將她白皙細膩的酥胸襯托,活像潔白粉嫩的玉石。我將目光挪開,與她那秋水一般閃動著的目光對視著。
    "坐呀,吳副科長不是囊中羞澀,急需搜刮民脂民膏以中飽私囊嗎?我們總得坐下,商量怎樣才能迅速致富哪!"她坐下,將我拽到她身旁的椅子上。
    我被她這話唬得週身一冷,趕緊四周打量。還好包廂服務小姐已經退出,裡面就只我同她。"美人妹妹,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吳正雖是不入流的小官員,還有廉潔公正素養,違法亂紀的事,我絕對不會做。"
    "是嗎?"她望著我,嘴角掛著輕佻的微笑,在她目光逼視下,我漸漸挪開目光。她將絲質圍巾取了掛在衣服架,小鹿一般蹦跳著走到門口,用身子將房門抵住,雙手環抱著我的脖子,送了我一個長長的、濕漉漉的香吻。
    然後她嘻嘻一笑,又歪著腦袋上下打量著我:"吳正你猜,我在你身上看見了什麼?"我無法回答,這個妖女,心裡的鬼道道太多,天知道此刻她心裡想的什麼?
    她接著說:"聽著我的乖乖兔,我乾爹可不是一般人物,最主要是他老人家有錢。你也知道,錢可是好東西,有了錢我們就可買房,可以體體面面辦婚事。小兔兔,你說對嗎?"
    我一愣。她不是說於道德是她父親,怎麼成了乾爹?要知道父親和乾爹可是天壤之別,更別說她是這樣天生麗質的尤物。一瞬時,我感覺內心酸澀活像打翻了一罈醋。我說:"我知道錢好。不過,他有錢是他的,關我什麼事?"
    於美人嫣然一笑:"小心肝,我不是在操作嗎?我太知道我乾爹了,只要你能跟著我走,錢不是什麼問題。"
    我說:"有錢人我見過,手裡的錢能捏出水,哪裡能漏出一星半點?"
    "反正,你聽我的就是。"
    這時,我聽到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瞅這空檔,我惡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她將我的手打開:"流氓兔,請你放尊重一點,我於超美可不是你發洩獸慾的對象!"這美女話雖說得狠,臉龐上卻寫著殷殷笑容,好甜美的樣子。
    身著旗袍領班小姐帶領下,進來的是一位狹長臉身子瘦長的老男人,他就是明星集團老闆於道德。於道德穿一件灰色中式對襟衫,脖子上套著一串古木念珠,手腕上也有一串珠子,看來是一位吃齋念佛的善男。一見面,他就雙手合十念叨一聲阿彌陀佛,然後一陣笑聲猶如山泉一般在房間裡汩蕩:"哈哈,吳科長,你好你好,早聽超美說起你,幸會啊幸會!"
    我將手伸過去,與他冰冷的雞爪樣乾癟的手捏了捏。這於道德我曾經見過,他是小六子的什麼親戚。當時小六子才到機關,天天死纏硬磨,非要我幫他引見市建委副主任黃一成。為了辦成這事,小六子天天下班回寢室給我做好吃的,叫我享受了好幾天輕鬆快活。後來好像是他為我洗了幾次衣服搓了幾回褲頭以後,我實在感覺愧疚,才終於答應了他。
    好像當時我同小六子以及於道德也是在這裡見的面,喝了好多酒,有茅台和洋酒,我將黃一成叫了來。黃一成是我高中同學,我叫他,他還不至於抹我面子。至於後來他們如何發展,我就不知道了。事後小六子還交給我一個紅包,我估摸了一下,裡面的錢大約有5000元左右,說是於老闆給的。我把小六子狠狠罵了一頓,說他要不把錢還回去,我把它轉交紀委。小六子只好嘟著嘴乖乖地將錢拿走。在人才濟濟的市政府,我才當上副科長,正躊躇滿志呢,我可不願自己的政治前途毀在骯髒的錢上。
    於美人一見於道德,活像沒長骨頭樣軟軟地靠上去,嗲嗲地道:"乾爹呀,你怎麼才來?我和我們小吳,可等了您老半天呢!"
    我瞥著她胸前那方酥白以及發嗲發賤的樣子,恨得牙癢癢的,趕緊將目光游移到桌上。
    於道德大笑:"哈哈,是嗎?我也是心急如焚,可是雜務纏身,沒有辦法呀!超美,趕緊讓我們小吳坐啊,初次見面就爽約遲到,我得自罰三杯了。吳科長,在政府部門裡,你口碑好,筆頭硬,能人呀!今天能見面,我真乃三生有幸。為了這我特地將家裡收藏了十年的茅台酒帶來,以表敬意。"說罷,他打開挎包,從裡面拿出一隻白色酒瓶,將酒瓶擰開,嘩嘩地斟滿了面前的幾個杯子,"哈,我就先享受了。"
    我沒勸他,看著他一杯一杯將面前的酒喝掉。我好煩這狗男人,居然當著我的面,與我的女友黏黏糊糊。連鬼也知道,闊老闆的乾女兒到底怎麼回事。奶奶的,真太不把我當人看了!
    於美人卻拿眼睛挖我:"小吳子,人家乾爹喝酒,你也不陪陪?"
    於道德大咧咧地道:"沒事沒事,我這人大老粗一個,人家小吳科長能賞光見面,就是給了我天大面子。小吳科長,你說呢?"於道德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虔誠地禱告一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然後才拿起筷子,伸向那閃爍著紅亮光澤的黃燜肘子。
    我暗暗好笑。這個偽教徒,真的是豬鼻子插蔥——裝象!滿口菩薩慈悲,卻花得開花開朵!我嘿嘿訕笑著將衣服架上的圍巾拿了,給於美人圍在脖子上:"超美,你脖子光兮兮的,菩薩也會怪罪呢。"其實,我的本意當然不在這裡,我實在不願意我最喜歡的這一方酥胸讓別人看。現在,這是我獨自享有的風景,哪能讓貓狗眼睛流連光顧。
    於美人不高興了,她一把將圍巾扯掉,冷冷地望著我說:"吳副科長,你怎麼老煞風景?"
    我活像又被她當面摑了一個耳光,臉發燒,感覺尷尬極了。要是地面有縫,我真的想一頭鑽進去。
    於道德嘿嘿一笑,將圍巾撿起,重新披在她脖子上:"乖女兒,不要老這樣任性。人家吳科長是關心你,哪能將好心當作了驢肝肺。"他望著我,臉上增添了許多內容,話也說得慢吞吞。
    我當然知道,這個狗屁乾爹不是為我找台階下的,我甚至相信,這一切都是這個狗男人一手導演的。但是我現在能得罪於美人,我敢得罪於美人嗎?我訕訕一笑:"是,於總說得是。"
    "你,不識好人心!"於美人用指頭戳著我,"你不是需要錢,你不是為錢傷透了腦筋嗎?為什麼見了我乾爹不冷不熱,還擺出一副臭架子?我乾爹雖是農村人,人家見過的官員,就是拿籮筐也裝不完,其中比你官大的海了去!省領導市領導一些人都同我乾爹稱兄道弟,哪裡見你這樣,天生一副潦倒命,我看你,完都完了!"
    我被她嚴正的指責驚悚得一顫,渾身無力地癱軟下來,頭也無力地耷拉著。
    "喝酒,喝酒。"於道德嘿嘿笑著,將一隻酒杯塞到我手中,寬容地朝我笑笑,"吳科長,她就是這副臭德性,炮仗脾氣,小孩子一樣別理她。來來,我們喝酒,我們喝酒。"
    我望著面前這張笑得稀爛的臉,真恨不得手裡有一把刀,將它戳幾個血糊糊的大窟窿!我賭氣地將杯子裡的酒喝了。果然是好酒,濃香醇厚還帶一股淡淡的回甜。我是什麼人,不過是政府機關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於大老闆為什麼要煞費苦心巴結我?不會就因為那一張礦產開採證吧?一瞬時,我陷入了沉思。
    於道德望著我,那鬍子巴茬的下巴上泛著青光:"吳科長,既然你同超美好,我也不拿你當外人。聽說這次周市長要升任本市書記,可有這麼回事?"
    什麼,周先文不走了?我望著他,腦子一下沒回過彎來。周先文要走,市裡早就鬧得沸沸揚揚,連他本人也做好了準備,要回省城裡與美妻嬌女團聚呢。這個於老闆說得這樣確切,他的消息從何而來?當然,我給周先文當了半年多的秘書,他留下來對我自然有好處,但是這消息是真的嗎,我好疑惑。"我還不知道這消息,不知於老闆……"
    "小吳子,你該改口叫我乾爹叔叔。"於美人慇勤地給於道德剝著蝦,嘟著嘴唇對我說。
    為了博美人一笑,我趕緊對於道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於叔叔。"
    於道德呵呵地答應了,從口袋裡取出一隻信封遞給我:"吳科長——哈,叫慣了領導,一下子還改不了口。這是我送你的見面禮,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好像叫火燙了一般縮回手來:"於叔叔,這禮我可不能收,我們有紀律的。"
    於美人一把將那信封抓過,朝於道德嬌媚地一笑:"乾爹,這信封我們收下了,我替我們小吳子感謝您啊!"那神態,活像搖尾乞憐的母狗!
    我冷冷地道:"超美,那東西是人家給我的,你幹嗎擅自做主?"我故意不叫於道德叔叔,心裡想,我這樣的表態,於美人你應該明白吧?
    於美人對我視若未見,她的軟軟身子朝於道德靠靠,黏糊著他,還朝我癟癟嘴:"小吳子你太小心眼,這錢我不過暫時替你收著,有乾爹作證,你難道還擔心我黑吃了?哼,小肚雞腸!"
    於道德粗大的手搭在於美人渾圓的肩頭上,手指尖甚至到達那方神聖潔白的酥胸輕輕捏了一下。那動作雖然很不經意,卻被我發覺。我好像吞吃了一隻蒼蠅,感覺自己心裡很不好受,肚子裡翻江倒海,膩煩,要嘔吐的樣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我說:"於叔叔,我得回去趕寫那份《政府工作報告》,很急,對不起,我得先告辭了。"說罷,我站了起來。
    於道德呵呵笑著:"小吳,哪裡用得著這樣著急?再說,那報告不是已經打印出來,送各個常委審閱後討論嗎?"
    天,這於道德,這個惡魔,他居然連市委市政府根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於美人屁顛屁顛扭過來,將我死死按在椅子上:"小吳子,你什麼意思嘛?人家乾爹也不是閒人,好不容易擠時間來看我們,是瞧得起你!你卻推三阻四,真的是官場待久了,連友情親情也淡漠,你這樣子,我還敢同你繼續交往?"
    於道德低聲呵斥道:"超美!"那聲氣雖然很低,卻很有震懾力,於美人低眉順眼乖乖地坐回座位上了。她的眼光柔柔的,亮晶晶的,彷彿燈泡般一直照耀著於道德。於道德望也沒望她,說:"小吳子呀,既然我們有幸成為親戚,作為長輩,你的事我就不得不管。"
    我大惑不解地望著他。我的事情,我的什麼事情?
    於道德摸出一包中華香煙,遞了一支給我,我搖了搖頭,於美人卻將香煙接了過去。於道德為她點著火,她傲慢地望著我,我看見,那火星閃爍了一下,接著一股青煙將她籠罩,使她看起來朦朦朧朧,極不真實了。
    "小吳子,這次政府換屆,你有什麼打算?"於道德慢悠悠地問我。
    打算,我肯定有。不過我一個才邁上仕途的新毛頭,能當上這個別人正眼也不瞧的小副科,已是天大的福氣,還被辦公室那些人白眼青眼,我能有什麼想法?老實待著熬吧,哪裡還敢奢望其他?
    "我沒有想法,也不敢有想法。"我老老實實地回道。我知道,坐在我對面的,僅僅是一個有錢的大老闆,他不是市委的組織部長,所以我也用不著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呵呵笑了。他的笑聲極有震撼力,好像窗戶玻璃也在他的笑聲中嘩啦嘩啦響。他摸著脖子上的佛珠,熟練地捻著,對我說:"小吳子呀,我說你怎麼這樣沒出息?人家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地主的農民不是好農民。你呢,不過一個一天忙碌得腳不沾地的副科長,有職無權,屁也不頂!就是當成了精,也無非就是搖鵝毛扇的師爺,能值幾個錢?"他不錯眼珠地望著我,諄諄教導著。
    我當然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當然也想到權力部門去,可是那些地方連頭也能擠破,我有那麼大的能耐?
    見我一本正經樣子,於美人朝我嫣然一笑,笑得好燦爛。她說:"小吳子,好好聽聽我乾爹的教導。他雖然讀書不多,為官做人的道理卻知道得多!"
    於道德正色地說:"超美你別打岔,你小吳哥是明白人,響鼓哪裡需要我這破錘敲?我無非是將道聽途說的一點東西講給他聽。鸚鵡學舌還學不好,小吳,你可不要笑話我啊!"
    "哪裡哪裡,我洗耳恭聽呢。"我一邊言不由衷地回答著,一邊卻想著心思。說實話,於道德的話,勾起了我的無限遐想。我不是一個官迷心竅的人,但是身在仕途,不想上進是不可能的,要是讓我當市長,我能是現在這個鬼樣子?可是想歸想,也只能白想。我當然知道,換屆就要調換人,許多空出來的位置,就要安排人頂上去。可是沒有背景,沒有人賞識,那位置始終是別人的。
    "小吳子,初次見面叔叔就喜歡你,你知道為什麼?"於道德用手捉一隻醉蝦,漫不經心地剝著皮,問我。
    我欲言又止。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個腰纏萬貫的老闆,覺得他粗俗,低級趣味。當然這一切,與於美人密切相關。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我同於美人交往,是這個衰人做的局,不然他不會這樣大義凜然,意氣風發。不過我無非就是一個小職員,他這樣作局,到底要圖謀什麼呢?我懷疑這個衰人與於美人一定有什麼貓膩,這從他們之間那毫不掩飾的動作中即可看出。我遲疑著道:"因為,因為,不會因為我是於超美的男朋友?"
    "哈,是,也不完全是。你知道,我同你的上司是什麼關係?"他抬起胳膊,將那只捏著蝦的手朝天上戳了戳。
    天?他指的是哪個?難道他跟市長周先文有關係?我頓了頓問:"你說的,難道是周市長?"
    "哈,算你聰明。我就欣賞你對周先文的忠心耿耿。奴才嗎,就要像狗戀主人一樣的。"
    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條老狗,這個衰人,怎麼這樣可惡,這樣肆無忌憚?這時我看見於美人朝我調皮地眨巴著眼睛,一下又一下。她想說什麼?這兩條狗,一條老公狗和一條騷母狗!我咬咬牙,將自己的怒火壓了下去,望著他那被煙燻黑了的牙齒,心想,要是我一拳頭砸上去,會是什麼情形?
    於道德瞄我一眼,慢悠悠地道:"他就不說了。不過,你只說對了一半,好小好小的一半。其實我說的人,比周先文混得好。"
    我輕輕地吁一口氣,朝於美人做了一個怪相。我的動作沒有逃過於道德那鷹隼一般的目光,他呵呵一笑:"現在市裡有這樣一個位置,不知你感不感興趣?"他將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合做一個圈,放在我眼睛下面,讓我猜。
    我望著那一個合攏著的圓圈,認真地想了一會,說:"你說的是安全監督局?"
    "哈,果然聰明,一猜中的。就是它,你覺得意下如何?"
    我不動聲色地望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轟然大笑起來,如周先文一樣朝我狠狠擂了一拳。我身子一歪,趕緊將桌子抓住才沒有摔倒。
    "好,那就是它了。超美,你準備好,明天清晨我們就出發,去省城!"
    於美人臉色卻一下變了,她嘟著嘴對於道德說:"乾爹,我不去三叔公那裡。"
    於道德將筷子一摔,臉色一下變了。他站起來,很快又坐下。他沒有看於美人,將臉朝著我道:"小吳子,我們明天早點走,就准7點好了。"說罷又站起來,朝吧檯走去。
    於超美將面前的碗筷一推,那重疊在一起的盤子失去重心,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我關切地望著她:"怎麼,你不高興?"
    她沒有理我,拿起提包,登登朝外面走去。我趕緊追上去,沖正結賬的於道德抱歉地握握手,然後朝外面追去。

《官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