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此時,海塞斯其實還不知道姜姐已經出事,他們下一輪的約會時間還沒有到呢。陸所長沒有把姜姐的真實情況及時告訴海塞斯,一來,他不想讓海塞斯知道他們在跟蹤他,二來,陸從駿也想看看海塞斯跟姜姐到底會怎麼發展下去。現在看不了了。這女人失蹤了,還給他捅出這麼個大婁子——這當然首先是海塞斯捅的,他嘴巴爛了!這天,陸從駿從杜先生那裡回來,直闖海塞斯辦公室,他真想破口大罵。可鑒於之前的隱瞞,罵他還不能直接罵,得繞個彎子。
    「告訴我,那個女人到底是誰?」陸從駿闖進來,劈頭蓋腦朝海塞斯吼,讓海塞斯一下愣了。他還沒見過所長對他這麼嚴肅,這麼發火。「怎麼了,怎麼了,有話好好說。」海塞斯被他這架勢鎮住,沒有硬碰硬,而是退一步,嬉皮笑臉的。
    「別廢話,我再問一遍,她是誰?」陸從駿變本加厲,猛地拍響桌子,「你今天必須說,你的身份已經大白了你知道吧?你的政府跟鬼子現在是一個鼻孔出氣,在逼委員長放你回去!到這個時候你還要隱瞞什麼!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合作,事關黑室的命運,也事關你的生命!」
    海塞斯知情後也大為驚駭,當即供出姜姐,並回顧了他們交往的過程。「怎麼會這樣?真的,她是日本特務?」罷了,海塞斯竟失聲地自言自語起來。
    「還不是小的,是大傢伙!」
    「她現在在哪裡?」
    「鬼知道,她跑了。」
    海塞斯自知大錯鑄成,後悔莫及,對陸從駿的發問一一如實道來:「我是跟她提起過……我的工作……我想她是渝字樓的人,跟你們大家都很熟,就沒有多在意……」
    「都說了些什麼?你該不會是全說了吧?」
    「沒有……我只是……偶爾說起過,我在給你們破譯日軍密碼。」
    「那還不等於全說了!你還說了什麼?」
    「沒有……我沒有說其他的……」
    「有沒有說陳家鵠的事?」
    「沒有。」
    「有沒有說過這兒的地址?」
    「沒有,這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
    「她問過嗎?」
    「問過,但我絕對沒說。」
    「你是什麼時候跟她說你的工作的?」
    海塞斯想了想,「有些時間了。」正因此,他反而覺得好像找到了姜姐不是敵特的證據,「我覺得你們可能誤會她了,你想如果她是間諜的話,她應該早就向上面報告我的情況,然後上面可能也會馬上採取行動,不可能等到今天才來趕我走。」
    陸從駿狠狠瞪他一眼:「你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癡,到這時候還在犯迷糊?她之所以早不說,是因為還想從你嘴裡挖更多的情報,現在說是因為她已經暴露了,挖不了了。」
    海塞斯問:「她怎麼暴露的?」見陸從駿氣呼呼的不理他,他低下頭,感歎道,「瘋狂,瘋狂,這世界太無情了。」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真沒想到她會是敵人特務.看上去那麼賢良美麗的一個女人。」
    「賢良美麗?美麗是不假,要說賢良,如果她叫賢良,這世上就沒有心狠手辣之徒了。」陸從駿憤憤然地說,「哼,說起來也幸虧她沒殺你,否則我就活不成了。」
    「她還殺過人?」
    「才殺了我一個部下。」
    「天哪,這世界太殘酷了。」
    「是你太自大了!」陸從駿看著他說,「這下好了,你走了,黑室就空了,由於你的自大,我一切都白幹了。」「難道我必須回國?」
    「你要是不回國,鬼子就會向貴國政府施壓,你們政府又會把壓力轉嫁我國政府頭上。」陸從駿說,「讓你走是委員長下的命令。」
    「什麼時候走?」
    「做好隨時走的準備,一有飛機就走。」陸從駿一屁股坐在凳上,茫然地說,「遲一天都不行,可能就要出事,鬼子已經在上海糾集一些流氓向貴國領事館抗議,我們必須要盡快讓你離開重慶,出現在美國大街上,只有這樣抗}義才會結束。」
    與此同時,重慶飯店的檯球室裡,黑明威正獨自在練球,啪啪的聲音像加了消音器的手槍的擊發聲。看樣子他狀態不佳,連打幾個臭球,氣得他將球桿丟在桌上,背著身在室內走來走去,似乎恨不得離去。這時,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來,拿起球桿,趴在桌上,瞄準,啪啪地連擊幾桿。黑明威轉過身看,見來人是馮警長。
    黑明威警戒地環視四周,見沒人,上前問:「你怎麼來了?」
    馮警長走到黑明威旁邊擊球,悄聲說道:「你姐出事了。」
    黑明威裝模作樣地拿起另一根球桿,走到警長身邊準備擊球:「出什麼事了?」
    馮警長擊完一球:「暴露了。」
    黑明威趴在桌子上瞄準黑球:「你怎麼知道的?」
    兩人一邊打球,一邊小聲交流著。
    「她跟我打電話說的。」
    「我怎麼沒接到她電話?」
    「她懷疑你的電話被竊聽了。」
    「我也暴露了?」
    「沒事。」警長說,「她是擔心,因為你們最近接觸比較多。我已經盯你一天多了,看你有沒有尾巴。」
    「有嗎?」
    「沒有。有了我就不會跟你接頭了。」
    「她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
    「那怎麼行,」黑明威說,「電台聯絡的頻率表什麼的都在她手上,她從來都是隨身帶的,萬一有事要聯絡怎麼辦。」
    「這說明她一定還會找你的。」馮警長說,「這兩天你最好別出門,在房間待著,她可能隨時會來找你。」
    果然,下午姜姐就來找黑明威,當時黑明威正心不在焉地在練習發報,猛然聽有人敲門,連忙藏好發報機,起身去開門,看見一位包著大紅頭巾的孕婦立在門前,讓他很是疑惑。
    「太太,有什麼可以效勞?」
    「怎麼?」孕婦推開門闖進來,指指肚皮道,「什麼眼力嘛,塞個枕頭就不認識了。」
    孕婦就是姜姐,化裝術真是不賴,當燒火老媽子像老媽子,當孕婦像孕婦。這不僅是穿扮的問題,更是心理和演技的問題。畢竟是茌上海受特高課專業訓練過的,科班生啊,就是不一樣,有兩手。
    黑明威左看右看,忍俊不禁,上來想扯掉她的頭巾,「這什麼玩意,一下把個大美人搞得像個醜八怪。」姜姐連退兩步,說:「別,我這身裝扮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弄的。」她不想久留,當即打開拎包,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喏,這是電台聯絡表和密表本,龍王讓我交給你,今後我不便再來了。」
    「這怎麼行?這兒還離不開你的嘛。」
    「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姜姐上來大方地拍拍他的臉蛋,黑明威臉刷地紅了,姜姐見了,嬉笑道,「你很可愛的,可惜我們沒緣分。你是記者該知道,我們的汪大主席已經跑到越南,宣佈要與日本合作組建新政府,所以最近這邊風聲很緊,你要多加小心。」
    「你真的不來了?」黑明威手足無措。
    「沒辦法,我已經暴露,不能再出來活動了。」
    「可我還不知道怎麼使用密碼呢。」
    「怎麼不知道,我不都跟你說了。」
    「說是說了,可我還沒有用過。」
    「你會用的,很簡單的,就跟用字典差不了多少。」說罷,姜姐連一個「再見」都沒說便乾脆地掉頭走了,讓黑明威措手不及,一時愣在那兒。後來想追出門去時,她已在外面關住門,匆匆地走了。黑明威打開門,追出去,只聽到一聲比一聲緊湊的鞋跟聲,透出離去的決然。
    羆明威站在那兒想,她要去哪裡?我還能見到她嗎?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想跟她在一起。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對一個女性有這種想法,以前他對女人總是有種莫名的畏懼和抗拒:他的母親還在他的心裡!他是個不幸的兒子,母親給他植入了對女人如對老虎的畏懼心理。他也成了姜姐唯一同事又沒有同床的男人。不過,以他此刻的心理推測,如果再給他們一段相處的時間,也許他們會有同床的一天的。這麼說,他們確實是沒緣分啊。

《風語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