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困境

  回到學校,更大的麻煩還在等著我,小月她大哥寫的那封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全校師生都知道了我和小月的事,校黨委決定開除我的學籍。這可急壞了我的導師蔡恆武,蔡教授怒氣沖沖地去找校長。李校長很客氣地接待了蔡教授。
  「蔡老,您消消氣,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過我作為一校之長,對這種敗壞校風的事不能不管不問呀!」李校長客氣地說。
  「李校長,正因為不能不管不問,我們才應該實事求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我們是醫學院校,怎麼能不懂得這個道理?你也是我教過的學生,在神經外科領域,林慶堂是一位很難得的奇才,若問談婚論嫁,他也是大齡青年了。年輕人沒處理好個人生活問題,我們應該幫助開導,不能一棍子打死嘛!」蔡教授激動地說。
  「蔡老,」李校長繼續解釋說,「校有校紀,家有家規,如果不嚴肅處理,怎麼才能警示其他學生?」
  「李校長,我以校學術委員會主任的身份強烈要求校黨委重新考慮對林慶堂的處分。我們不能讓一個即將碩士畢業的醫學奇才就此夭折,你知道將來他拿起手術刀,會挽救多少人的命嗎?」蔡教授據理力爭。
  「蔡老,您說他是醫學奇才,表現在哪兒了?」顯然,李校長有些被說服。
  「林慶堂的畢業論文大膽創新,在國內首次對國人的海綿竇進行了大樣本、全面細緻的顯微外科解剖學研究,填補了國內在這方面數據上的空白,讓我們終於有了國人自己的海綿竇顯微外科解剖學資料。林慶堂為此付出了艱辛的努力。這半年來,他幾乎吃住在解剖室、實驗室,對這樣一個出色的人才,我們不問青紅皂白就開除,我認為十分不妥!」蔡教授語重心長地說。
  蔡教授的話深深地打動了李校長,「蔡老,您老別著急,我會把您的意見帶到校黨委會上認真研究,您先回去吧。」
  就這樣,我逃過了一劫,學校對我的處分由開除學籍改為留黨察看,但留校任教的夢想破滅了。
  我的情緒異常低落,不知道往後的路怎麼走。蔣葉真也很痛苦,自從他父母知道我與小月的事以及我被留黨察看後,她的父母就堅決反對她與我來往。蔣葉真也對小月的事耿耿於懷,認為我一直欺騙她的感情。
  我一直想找蔣葉真談談,但是她一直迴避我。這就加重了我的痛苦。我感到我和蔣葉真沒戲了,只好每天在實驗室裡瞎折騰,想用工作麻醉自己。
  有一天,我正在實驗室的電腦前工作,蔣葉真來了,她臉色有些憔悴。「慶堂,我們倆談談吧。」
  我沒說話,默默地給她搬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蔣葉真一坐下,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我們倆相對而坐,互相無言。最後,還是她先開的口:「慶堂,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不好受,可是我比你更難過。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實,我們倆本不是一路人,我們還是分手吧,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說完她那濃密睫毛下閃亮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淚水。
  蔣葉真的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說什麼都沒戲了。我一個從小縣城裡闖出來的土包子,本來就不應該高攀人家大家閨秀。我這種人只配娶小月這種村姑。但我是個男人,男人就要學會寬容。既然你認為我給不了你幸福,那我只好還你自由。
  「葉真,」我勉強微笑著說,「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我同意分手,祝你以後幸福。」
  蔣葉真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分手。她以為我會苦苦解釋,跪下來求她寬恕。她很失望,她坐在椅子上抹了一陣子眼淚,然後猛然站起來,轉身就走了。
  我默默地望著蔣葉真逝去的背影,彷彿是一場夢,才剛剛驚醒。
  畢業答辯很順利,我的關於海綿竇顯微外科解剖學方面的畢業研究論文在國家級期刊上發表,但是我不能留校任教了。蔣葉真很順利地分配到省衛生廳,我卻因為背著留黨察看的處分到處碰壁,找不到工作。
  我從學校搬出來,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地下室,兜裡的錢所剩無幾,每天三頓飯都用方便面充飢。
  我跑遍了省城的大小醫院,大醫院不願意用我這種道德敗壞的人,小醫院用不上我這種專業的人,有一家中型醫院很欣賞我的專業,但是看了檔案後還是放棄了,人事處處長找我談話時說,我們不要花花公子,我氣得真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可想想自己的處境,還是忍了。我著實陷入了困境和迷茫,人生都是有終點的,而我卻找不到它的方向。
  面對前途的迷茫,我不禁感慨:人的一生就像在拉屎,有時候你已經很努力了,可出來的只是一個屁。
  我不企盼天明,因為黑夜中總會找到北斗星;在沒有找到目標之前,我不希望太陽高高昇起,因為每一次太陽的升起,都意味著另一次黑暗的來臨。
  人生有多少承諾就有多少負債,有些債是永遠還不清的。人生正是在各種債的細節中演繹著催人淚下的故事。人的一生都是在還債的,因為只要活著就要欠下人情,感謝別人又不犧牲自己簡直是一種苛求。
  我們都遷就在複雜的情感中,而使生活漸趨灰色。沒有人不在舊傳統中受虐,只是在浮華中人們渾然不知。任何個體都無力抵抗觀念和輿論的攻擊,我們都在無形的壓力中生存。
  就在我極度痛苦。極度迷茫的時刻,我的導師蔡恆武和老伴兒費盡周折找到了我租住的地下室。
  當時我正在吃方便麵,突然有人敲門,我以為是房東來催房租,不耐煩地喊道:「昨天不是說好了,緩我兩天再交嗎,今天怎麼又來了?」
  當我氣哼哼地打開門後,我一下子呆住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蔡教授和師母站在門口。「怎麼,不請我和你師母進去坐坐?」蔡教授慈祥地說。
  「老師,師母,你們怎麼找來的?」我趕緊把兩位老人讓進屋,激動地問。
  一進屋二老就愣住了,他們打量著我住的這間小屋,一張床,靠牆的床邊用木板架著一個箱子,箱子上摞滿了書,地上放著臉盆和舊鞋,還有兩個無漆的小凳。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傢俱。窗戶很小,屋裡暗得有些朦朧,只有一縷孤零零的陽光投在窗台下用箱子搭成的小桌上。二老看後連連歎氣。
  「說老實話,還是葉真幫我們打聽到你住在這兒的呢。慶堂啊,工作還沒有著落?」蔡教授掏出煙斗一邊吸煙一邊問。師母見我的小屋亂得不成樣子,二話不說就收拾起來。
  我情緒低落地搖了搖頭。
  「慶堂啊,別愁了,工作有著落了。我和你師母費盡周折找你就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我把你的情況向北方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神經外科主任穆懷中教授作了介紹,推薦了最近你在國家期刊上發表的關於海綿竇顯微外科解剖學研究的畢業論文,他看了論文後,對你很感興趣。另外,穆教授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他不會不念舊情的。慶堂啊,不要灰心,到了北方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好好幹,老師盼你早日成為全國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
  我聽了老師的話,當時就哽咽了,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也報答不了恩師對我的培育之情。
  送走二老之後,我的內心世界翻江倒海,激動不已,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最愛的人與我共同分享,然而茫茫人海中誰是我的最愛呢?

《外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