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他知道該是明確自己的判斷的時候了,也同樣該是明確自己態度的時候了。
    這個總也讓他放不下心的女人,已經由姐姐和母親給他傳來了不祥的消息,有一個小子跟她有了問題。
    而且最終這個消息得到了證實,他已經清楚自己戴上了「綠帽子」。
    這小子極可能正是他們一夥中的一員,因為這小子的舅舅突然發達了,所以才敢這麼忘乎所以地把他往死路上逼,所以才讓他感到不可饒恕,要同他們「一塊兒死」!
    王國炎在日記中說得清清楚楚,「有一個想法正在我的腦子裡形成,這很刺激,也很有意思。」「有所思就有所得,終於解決了兩大難題!就得這麼幹,一定得這麼幹!也惟有這麼幹才行!」
    什麼想法?又究竟要幹什麼?
    不正是王國炎眼下的一系列表現?裝瘋賣傻,顯現出一副歇斯底里,神精病大發作的樣子,甚至不惜鋌而走險,把一個在押犯人重傷致殘。最終目的不也就這麼一個,在上上下下的掩藏和庇護下,外出就醫,或者保外就醫,急不可耐地提前出獄?
    儘管他們並不真心歡迎他出來,但也無可奈何,只能言聽計從。因為他替他們背著黑鍋。
    他們怕的是不是就是王國炎昨天講出來的那些?
    還會有其他嗎?如果不是,他們又會因為什麼原因而怕得要死?以至「要把厚厚的人民幣從省城一直鋪到古城監獄」!老老實實的,一切都只能按王國炎的辦,在一兩個月的時間中把王國炎弄出去!
    而出去了又要幹什麼?
    「殺殺殺,捅捅捅!」「冤有頭,債有主。」「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不會忘了!更不會讓人戴了綠帽子,還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就像是4月5月的果園,每一棵樹下都會是落紅一片!」
    「我要讓整個中國都知道這只青虎的聲威!」
    「整個中國!這絕不是只想嚇唬嚇唬他們。」……
    羅維民不敢往下想了,他為這一幅幅的景象感到說不出的恐怖和顫慄……
    他明白,自己的這些判斷和分析不會有錯,至少基本上沒錯。
    羅維民久久地怔在辦公室裡,那種被漸漸沖淡了的情緒又突然洶湧地聚攏了起來,強烈地撞擊著自己的心扉。
    怎麼辦!
    他知道該是明確自己的判斷的時候了,也同樣該是明確自己態度的時候了,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再保持沉默,或者再像今天那樣,只是把情況反映上去,把問題擺出來,給他們提供一個思路,然後讓他們去分析,去判斷,自己既不拿主意,也不擔責任。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變成事實,那將是一場多麼巨大的災難!又將會是一種多麼不可饒恕的瀆職失職行為!同時也會是你自己的一個一生一世都無法洗清的恥辱和罪惡!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變成事實,整個監獄裡沒有任何一個監管幹部能免去幹系和責任,這裡頭當然也包括你!
    他摸了摸頭上的虛汗,迅速地拿起了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打給監獄長程敏遠的。
    鈴聲響了足有七八遍,一個女人才接了電話。
    「程獄長在麼?」羅維民徑直問道,「我有重要的情況要給程獄長匯報。」
    「程獄長睡了。」對方的聲音已經流露出了明顯的不滿和冷淡,「這麼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是這樣,情況真的非常嚴重,必須給程獄長馬上匯報。」羅維民不顧一切地說。
    電話沒掛斷,但沒了聲息。羅維民一邊等著,一邊看了看表,這才發現竟已經快午夜12點了。
    「……誰?」電話裡終於傳出了一聲略帶睡意,但卻是分外威嚴而又有些緊張的聲音。
    「程獄長,我是小羅,偵查科的羅維民。」
    「嗯。我聽出來了。」
    「程獄長,有一個重要的情況,我必須給你馬上匯報。」
    當他撥通了施占峰的電話時,突然感到自己竟有些緊張,甚至比給監獄長程敏遠打電話更緊張更拘束。
    「程獄長,是這樣,這兩天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可疑的在押犯,他明裡把自己裝成一個精神病患者,暗裡則正在組織一些犯人,想方設法地準備逃出監獄,並有跡象表明,他極可能已經同監獄外的一些犯罪分子勾結了起來,而一旦出獄,將會發生更為嚴重的犯罪行為……」
    「這個犯人現在在什麼地方?」程獄長突然插話問道。
    「就在監獄裡。」
    「你已經發現了他正在準備越獄逃跑?」
    「是這樣,他現在正關著禁閉。」
    「有可能從禁閉室裡逃出來?」
    「……這倒不是。」羅維民突然發現自己又陷入到了一個怪圈裡。他既難說清他所要表達的事實,又很難澄清自己真實的本意。「程獄長,是這樣……」
    「這個犯人是幾中隊的?」程敏遠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五中隊。」「中隊長和指導員不知道嗎?」
    「……知道。」羅維民怔了一下,趕緊解釋說,「但是具體的一些情況他們並不……」
    「那你給他們匯報了嗎?」程敏遠的話音漸漸嚴厲了起來。
    「有些匯報了,有些還沒有……」
    「你們科長呢?他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我們科長也知道,但情況是這樣,程獄長,我得先給你說明……」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明什麼了。」程敏遠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話音也顯得疲憊和微弱了許多,「這個犯人正在監獄裡被關著禁閉,眼下並沒有逃跑的動向,中隊長和指導員,還有你們的科長也都知道這個情況。如果還有什麼具體的問題,你還可以在明天再給他們談麼。如果你覺得他們不放心,明天還可以再找時間同我談麼。今天就這樣吧,好不好?」
    「程獄長,是這樣,情況確實很嚴重……」
    「那你就先找你們科長和五中隊長中隊指導員談談,好不好?」
    「程獄長……」羅維民有些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裡,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好了,就這樣吧。」程敏遠的話顯得溫和而又不容置辯,「一個關在禁閉室裡的犯人,就是再有情況,他還能從裡三層外三層的古城監獄裡飛出去?如果還有什麼情況,過了這幾天,咱們找個時間認真聊聊,好不好?你看,都已經12點半了,你也早點休息,啊?再見。」
    「……再見。」等他說出再見的同時,其實話筒裡已經響起了掛斷了的嗡嗡聲。……
    羅維民怔在那裡沒有十秒鐘,又再次毅然絕然地撥通了監獄政委施占峰的電話。
    施占峰曾分管過獄偵科,他們相互之間很熟,而且施占峰對羅維民的情況也非常瞭解。施占峰曾經在好多次監管幹部會議上表揚過羅維民,認為像羅維民這樣有專業技術,有豐富經驗,有責任心,有使命感,時時能保持高度警惕的監管幹部應該是每一個監管幹部學習的榜樣。施占峰曾經說過一句讓羅維民總也不能忘懷的話,那是施占峰當了監獄第一政委後不久,在監獄的大門口兩個人碰見,施占峰有意叫住了羅維民,劈頭便問:
    「羅維民,這一段怎麼不來我這兒了?」
    「施政委,你忙。」羅維民不好意思地笑笑。
    「撒謊。是不是覺得我成了政委了,架子就大了?」施占峰不苟言笑,虎虎地板著臉。
    「不是不是……」
    「不是就好,沒事就常來我這兒坐坐,別讓我不認識了你。」
    但事後羅維民並沒有經常到施政委那兒去坐坐,一來是真的沒什麼事情,二來也覺得實在沒什麼可坐的。談什麼呢?政委主管全局,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堆在他那兒,頭疼的問題多的是,你一個小小的偵查員又會有什麼可談的事情?再說,人家其實也就是一句客氣話,你可別給一個棒槌就當真(針)了。
    其實這一兩年來,豈止沒有常去坐坐,可以說一次也沒有去過。久而久之,那種原來很近的關係連自己也覺得漸漸有些淡遠了。
    所以當他撥通了施占峰的電話時,突然感到自己竟有些緊張,甚至比給監獄長程敏遠打電話更緊張更拘束。
    電話只響了三遍施占峰就接了電話。聽施占峰的話音,好像施占峰還沒有睡,或者是剛剛睡下不久。
    「哦,小羅呀。」施政委的嗓音很平和,聽不出有任何情緒,「這麼晚了,有急事呀?」
    「施政委,真的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你,但這件事實在是太重要了,我非得馬上給你匯報一下。」
    羅維民此時只有默默地聽著,他一再防範,一再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什麼事?」
    「我怕在電話上給你說不清楚。」羅維民小心翼翼的,擔心又會出現給程獄長打電話時的情形。
    「沒關係,什麼事,你先大致說說。」
    「我在一個在押犯人身上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情況,這很可能是好幾個尚未破獲的大案要案的重要線索。我之所以這麼晚了給你打電話,就是現在有一個非常可疑的跡象,就是這個犯人正在同一些人勾結起來,裝成精神病患者,製造假象,極有可能準備借外出就醫的機會伺機逃跑,或者是騙取監管人員的信任,以達到保外就醫的目的。施政委,情況確實非常嚴重。」
    「這個犯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因為他昨天把一個犯人打成重傷,現在已經關了他的禁閉。」
    「……哦。」施占峰的口氣明顯地鬆弛了下來。「這個犯人叫什麼名字?」
    「他是五中隊三分隊的一個犯人,名字叫王國炎。」
    「……知道了。」施占峰頓了頓,接著說,「我知道這個犯人,你還有什麼嗎?
    「……大致就是這些,別的還有很多,說起來時間就長了。」
    「這些情況你們科和五中隊的幹部都知道嗎?」
    「知道,但並不具體。我都已經給他們分別匯報過,但還沒有做出決定。」羅維民一邊字斟句酌地思考著,一邊謹小慎微地說著,免得給施政委一個好像是在告狀的感覺。
    「你給辜政委說過嗎?
    「說過了,但辜政委很忙,說是他……知道了……」
    「對這個犯人你目前是不是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
    「……具體的還沒有,因為是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只是初步的判斷和分析,但我相信基本上不會有錯。」
    「好,小羅,你不必再說了,我都聽清楚了。」施占峰再次頓了頓接著說道,「你能及時反映情況,這很好。不過有一點我得給你說清楚,你也是個老偵查老民警了,獄警的工作,都要求細緻再細緻。一丁點的疏忽都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重大事故,因為監獄的工作事關重大,人命關天。所以千萬不能在原則問題上有任何個人的想法,尤其是絕不能有任何連帶個人情緒的想法。我是你的老上級,我也很瞭解你,所以有些話才願意給你直說,響鼓不用重捶,我只說你一句,在工作上一定要多同同事們商量,多同科裡和中隊裡的同志們商量。你非常能幹,也很有經驗,但不應把這種屬於你的優勢變成對你不利的劣勢。一個人不管有多能幹,多有本事,一旦有了驕傲的情緒,一旦脫離了群眾,一旦成了孤家寡人,可就什麼也完了。小羅呀,說實話,我早就想同你談談了,你這個人,優點非常明顯,缺點也非常明顯。優點我就不再說了,缺點就是有些孤傲,有些清高,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感覺,不少人都有這個看法。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也不見得這就是什麼大缺點,但是,如果老是不改,可就會影響到你的今後了……」
    ……
    羅維民此時只有默默地聽著,他一再防範,一再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監獄的兩個主要領導,都把他的匯報當作了另外一種東西,或者是理解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事情的本身在他們眼裡來說,似乎無關緊要,重要的卻似乎只是形式。
    越級匯報,在如今的人眼裡,不是告狀,就是邀功。
    這就是現實,一個讓他無法逾越的現實。
    ……
    聚集在心裡的激情和興奮,好像漸漸地又淡遠了,隨之而來的則是一種說不出的悲憤和空落。
    末了,他試著給偵查科長單昆家裡打了個電話,響了八九遍沒有人接。然後打手機,手機不開。呼了兩遍,等了十分鐘也沒有打回來。看看表,已經凌晨1點了,想了想,現在說,其實跟幾個小時以後說,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回吧,也該休息了。
    他有些疲憊不堪地站了起來,一邊揉著陣陣酸痛的後背,一邊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電話機。
    猛然間一個閃念在腦子裡亮了起來,他猶豫了半天,然後終於拿起了電話……
    1·13搶劫殺人案,十多年了,就像石頭一樣沉沉地壓在市局每一個人心上。
    市公安局副局長、刑警隊隊長魏德華接到羅維民的電話時,已經是凌晨1點40了。
    羅維民打的是魏德華的手機,其實魏德華就在辦公室裡,因為凌晨兩點半市局安排了一個突查行動,所以此時此刻他哪兒也去不了,正悶在辦公室裡抽煙。
    魏德華的手機通常24小時都是開著的,除非是實在累得受不了了,非得睡一睡,並給手下人特意交待過後,他才會把手機關閉上幾個小時。
    手機響時,他幾乎被嚇了一跳。一般來說,這麼晚了,又是在這樣的時刻,凡是打來手機的,幾乎很少會有什麼好事情。
    聽了好半天他才算聽清楚了是誰打來的電話,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羅維民。稍稍鬆了口氣,然後便開起玩笑來:
    「誰呢,嚇人一跳!還以為你犧牲光榮了呢,兩個月了也沒來個電話。」魏德華和羅維民在縣公安局時,曾是一對出生人死的老搭檔,患難之交,又好得你我不分,就像一對親兄弟,相互間無話不談。「聽你那嗓門凶裡凶氣的,是不是提拔了?」
    「別牛哄哄的」,在戰友面前,羅維民也一下子放得很開,「不就是一個正科級的副局長麼,嚇唬嚇唬老百姓還差不多。」
    「呵,眼紅了是不是?一個賣命送死的虛名,算哪門子官,還值得你咬牙切齒呀。好了,給領導匯報匯報,你小子最近怎樣?」
    「好好好,我有要緊的事兒給你說。」羅維民扭轉話題,言歸正傳,「我這兒有個案子,你幫我盡快查一下。」
    「說吧,我聽著呢。」魏德華的聲調也嚴肅了起來,他明白羅維民這麼晚打來電話,絕不是沒事了找他調侃。
    「你還記得十年前市裡發生的那個1·13特大銀行搶劫案嗎?」
    「是不是84年開公審大會時的那個銀行搶劫案?」魏德華一震。
    「沒錯,就是那個案子。」
    「怎麼,你那兒有線索?」魏德華挺了一下身子,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
    「我這會兒還拿不太準,我記了這麼幾個東西,你抓緊核實一下。」
    魏德華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世界急急忙忙地找筆找紙。「好了,你說。」
    ……
    84年元月13日萬人公審大會傷3死2兩輛摩托車,2人紅圍巾小皮包軍綠色單帽塑料底棉鞋5萬人民幣,5千美元魏德華死死地瞅著眼前記下來的這幾溜數字,心裡有個東西像打鼓一樣猛跳了起來。
    這個時時刻刻讓他牽腸掛肚、殫精竭慮的案子,怎麼會不記得!
    已經十多年過去了,但這案子所有的細節和情景仍然像剛剛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他當時雖然並不在市公安局,但他和羅維民一道,同時因這個案子被抽調到了地區公安處臨時組織的1·13大案專案組。
    這一調便是兩個多月,而後便連工作關係也轉到了市公安局;後來,市局班子因此案被一再調整,他被提任為市局刑警隊副隊長;再後來,他被提任為刑警隊隊長;再再後來,他被提任為一直到今天的市局副局長……
    說到底,他之所以從縣公安局最終被調進市公安局,其實還是因為1·13這個特大搶劫殺人案。1·13大案專案組成員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減少,十幾年過去了,魏德華成了這個專案組裡最久最老的專案成員之一。
    魏德華的老上級,原市局分管刑警隊的副局長因此案被連降兩級,而後因癌症去世。這個公安系統響噹噹的硬漢子,臨死時有關公安方面的事情,幾乎什麼也沒有交待,惟一對他說了又說的,便是這起搶劫殺人案。彌留之際,他最後講出來的一句話竟是:
    「……小魏,等到哪天……破了案,在我墳前燒張紙,告訴我一聲……」
    一輩子很少流淚的老局長,臨死時,竟淌下了兩行渾渾的淚水。
    死不瞑目的同事裡,豈止是老局長一人。
    1·13搶劫殺人案,十多年了,就像石頭一樣沉沉地壓在市局每一個人心上。與其說它是一個洗不清的恥辱,還不如說它是一個神氣活現地罩在警察頭上的惡魔,它時時不斷地朝著每一個搞公安的發出陣陣哂笑和嘲諷,大張旗鼓,洋洋得意地向世人宣告著公安的愚笨和無能……
    這樣的一個案子,又如何忘得了!
    一個監獄的在押犯人,能說出這樣的情況來,真正是非同小可!
    魏德華瞪著兩隻血紅的大眼,從這幾行字上久久地抬不起頭來。
    作為最老的一個1·13大案專案組成員,他清楚這幾行字的份量。這記錄下來的東西實實在在是太重要,太重大,太讓人激動和振奮了!
    對一個刑警隊長來說,沒有比這更讓人興奮不已的東西了。
    因為一個監獄的在押犯人,能說出這樣的情況來,真正是非同小可!
    當時因破案需要,像「紅圍巾」,「小皮包」,「塑料底棉鞋」,這些作案的細節,基本上屬於嚴格保密範圍,沒有讓任何一家新聞媒體報道過。當時曾有一家晚報得到了「塑料底棉鞋」這一情況,專案組得知後,連夜派人專程趕到晚報編輯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連哄帶嚇,好話說盡,才算把新聞稿給撤了下來。這麼多年來直到今天,除了案發現場的一些目擊者,公安系統以外,這些作案細節,仍然屬於「絕密」內容。即使是對那些目擊者,專案組也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交待,要求他們在破案之前一定對此嚴格保密。
    所以從離案發現場幾百里以外的一個監獄裡的在押犯那裡,能得知如此全面而又詳盡的作案細節,怎能不讓人感到震駭和興奮!
    這個罪犯知道的情況實在是太周全了,居然還知道塑料底棉鞋是「讓人給砸下來的」,還知道那個「皮包太小,一大把一大把的錢都在皮包外面露著」,「後來連那只單軍帽也不要了,只圍著個紅圍巾」,「一人一輛摩托車」,什麼面具也不戴,只管在大街上橫衝直撞……
    這個罪犯說這起案子是他幹的。退一步說,即使這個罪犯真的是個神經病,即使這個罪犯是在撒謊吹牛,那他也肯定清楚這些細節的來源。這一切絕不會僅僅只是在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中,由吹牛吹出來的一個絕無僅有的巧合!
    就按最小的可能來說,即使只要這個罪犯知道這些情況和這些細節的來源,對這個案子來說,就會是一個重大的收穫和突破!
    魏德華直覺得熱血奔湧,渾身顫慄,一時間竟有些情不自禁,忘乎所以地在辦公室裡緊張地踱來踱去。
    看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一刻。再有一刻鐘突查行動就要開始,作為刑警隊長,他必須準時出發。然而這個案子給他帶來的衝動實在是太強烈了,太具有誘惑力了,他真想立刻就把這個犯人解押出來進行突擊審查,順著這一重大線索,使這一連續追蹤了10多年的特大殺人搶劫案一舉破獲,大白於天下!
    他本來想在突擊行動完畢後再把這一消息告訴局裡有關領導,但忍了半天忍不住,終於用發抖的手指撥通了市公安局局長床頭的緊急電話。
    ……
    電話鈴聲只響了兩遍,話筒便已抓在了市公安局局長史元傑的手裡。對一個市局的局長來說,這已經成為一個下意識。電話鈴聲一響,往往人還在睡夢中,手卻已經放在了話筒上。
    46歲的市局局長史元傑,已經有19年軍人、8年民警的歷史。他在市局大大小小的公安會議上,有兩句話是必講的:只要你還是警察,就沒年沒節沒休息;只要你還是警察,就永遠別想著要睡囫圇覺!
    而這句話,則是史元傑的老上級,現在的地區公安處處長何波,在他正式成為警察的第一天時講給他們的。
    他把話筒緊緊地貼在耳朵上。
    魏德華只說了一句,他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啥?……1·13!……真的!……你再給我說一遍!」他直起身子,忘乎所以地嚷著,以致讓妻子也一骨碌爬了起來,惴惴不安地直直地看著他。
    此時的史元傑似乎早已把身旁的妻子給忘了,一邊把放在床邊椅子上的衣服往懷里拉,一邊像是發佈命令似的說道:
    「……你馬上給我回來,今天晚上的突查就不用去了,讓副隊長頂替你,告訴他說這是我的意思,他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就讓他給我打手機。……回來幹什麼?你說幹什麼?馬上開車到我家來,就你的車,咱們一塊兒到何處長家。對,就現在,立刻,馬上!這你也聽不明白嗎?」
    他一邊東拉西扯地穿著褲子,一邊接著說,我這就給何處長打電話。具體情況,等見了何處長再說。好了,就這樣,快點,我在門口等著你。」
    ……

《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