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羅維民沒想到會議室裡竟有這麼多的人。
    古城監獄裡的主要領導,各科室的負責人,各個大隊的大隊長和教導員,幾乎全在這裡。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嗆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看來這個會議確實開了很長時間了。會議能開這麼長時間,這就意味著這個會議爭論得非常激烈。而爭論的激烈,也就意味著爭論的雙方勢均力敵。如果這個會議確實是在研究如何處理他的問題,那麼,坐在這個會場裡的人,差不多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人在支持他,或者不同意那樣處理他!至少目前仍還在堅持他們的立場!
    當他一見到會議室這個場面時,他立刻意識到,他不該來,他來得不是時候。以老政委辜幸文的經驗和頭腦,只要他坐在這裡,即使最終抗不住這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但他至少也會把這個會議拖到他所想拖到的那個時間。他絕不會輕易放棄,即使不得不放棄時,他也會事先給你打招呼,絕不會讓你毫無準備。
    辜政委肯定有周密的計劃,而你這一來,說不定正好打亂了他的計劃,給他幫了一個倒忙。
    你真蠢!剛才氣沖沖地寫了那麼長時間的材料,又氣沖沖地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怎麼就一點兒也沒往這裡想!
    事實似乎正是如此,就在他發愣的當口,會議室裡突然響起一聲怒喝:
    「羅維民!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羅維民定神一看,朝他怒吼的人是政委施占峰。沒等他想好該怎麼回答,施占峰緊接著又是一聲:
    「你知道現在開的是什麼會?現在正在研究你的問題,知道不知道?請你馬上出去!」
    羅維民本來只想在這裡語重心長地談談自己的由衷之言,因為該說的都已經在掃己的舉報材料裡說到了,面對著這些領導,如果自己的據理力爭能夠打動他們,說服他們,或者能夠讓他們或多或少地有所醒悟,有所警覺,那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甚至連這份舉報材料也寧可不拿出來。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一走進門來,得到的竟然是羞辱般的呵責和不分青紅皂白的斥逐,不由他滿腔的怒氣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我不知道你們開的什麼會!但我知道我今天已經被看押了差不多一整天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既然你問我到這裡來幹什麼,那我就告訴你,我來這兒就是要問一個問題,為什麼要看押我!我究竟有什麼錯,犯了什麼法!又要我停職檢查,又要我交出武器庫鑰匙,而且還派專人對我實施不間斷看押!我已經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連上廁所都有人跟著!既然你說正在研究我的問題,那我現在就請你回答,這到底是因為什麼!」
    會議室裡一片沉寂,不知是被他說話的氣勢所壓倒,還是被他所講的內容震懾了,甚至連施占峰臉上也都流露出了一種驚詫和僵硬的表情,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嚴厲地問道:
    「請你說明白,誰讓人看押你了?又是誰看押你了?是誰讓你交出武器庫的鑰匙?這又是誰的指示?除了這些,還有別的什麼問題?既然你來找領導,有這麼多領導在場,就請你把該說的都說清楚。」
    羅維民連眼神也沒動一動,一聽話音,他就知道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副政委辜幸文。辜幸文的問話讓他立刻清醒了過來,真傻,莫非你來這裡就只是單單為了這麼一個問題?你該說的並不是這個!抓緊時間,趁這個機會趕緊把你要說的和想說的全都說出來。
    「問題多的是,但我就是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如果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我還會這麼晚了來找領導嗎?」羅維民的口氣也很快和緩了下來。「說實話,我根本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領導在這裡。要不是因為看押我的趙中和睡著了,我也根本來不了這裡。是趙中和告訴我監獄領導正在研究我的問題,所以我才冒昧地找了來。整整一天了,趙中和一直在看押著我,而且也是他一直在逼我交出武器庫的鑰匙。我問過他,停職檢查,交出武器庫鑰匙,這都是誰的決定,他先說是監獄領導的集體決定。我問他具體給他傳達的人是誰,他說是單昆科長。我打電話問了我們科長,單科長卻非常吃驚,他說他沒有給任何人說過讓我交出武器庫鑰匙的事情。後來我問趙中和,趙中和說,你等著吧,領導們正在研究你的問題,到時候會有人回答你這個問題。趙中和剛才還告訴我,說之所以讓我停職檢查,並讓我交出武器庫鑰匙,是因為我把不該洩漏的秘密洩漏了出去,還瞞著領導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我想了整整一天了,怎麼也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如果真是趙中和說的那樣,那我現在就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把我這兩天所經歷所偵查到的事情,全都如實地給領導們講一講……」
    「行了!簡直不像話!」斜刺裡突然有人一聲怒喝,羅維民側身一看,沒想到竟會是監獄長程敏遠!只見他臉色鐵青,語氣和神情都嚴厲得讓人可怕:「現在監獄領導班子正在開會研究問題,如果你想說什麼,到時候自然會派人聽取你的意見。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如果趙中和真是那樣說的,等情況調查落實了,我們自然會嚴肅處理,誰的責任,誰的問題,我們都會嚴加追究。好了,對你的問題我已經做了回答了,如果你還知道尊重領導,尊重組織,就請你立刻出去。」
    羅維民呆在那裡,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如果說剛才政委施占峰的態度還可以理解的話,程敏遠的這番話可就讓他始料不及,大惑不解了。
    「好了,既然程監獄長這麼說了,那你就出去吧,有什麼問題,還可以另找時間。」政委施占峰此時的話語雖然溫和了許多,但態度的堅決依舊讓人感到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既然來了,我覺得讓他談談也沒關係。」辜幸文此時說話了,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他的話顯得低沉而有力。「這半天大家一直在爭論,也就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部分態度非常堅決,認為應該立即對其嚴肅處理;一部分則感到這麼晚了,突然把大家召集來,而且還是因為一個普通幹警的事情,對這種反常的行為感到奇怪和不解。」辜幸文的話幾乎等於把會議上的情況全都告訴了羅維民。「既然羅維民已經知道了我們正在研究他的問題,在還沒有決定處理他以前,我想他還應該有申訴的權利。還有,剛才聽了他的活,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對他的處分在我們還沒有研究決定以前,事實上他已經被處分了。上午我們幾個碰頭時,只是要求他立即寫份檢查,暫時不要再插手別的工作。但當時大家,當然也包括我在內,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們也從來沒找羅維民談過。然而剛才聽了羅維民的話,讓我非常吃驚和不解。以他的說法,他竟然已經被人看押了起來,而且還要逼著讓他立即交出武器庫的鑰匙。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將是一個極其嚴重的,極其危險的情況!尤其讓我感到困惑的是,發生了這麼重大可疑的情況,那還讓我們在這兒研究什麼?究竟是羅維民的問題需要研究?還是趙中和的問題需要研究?究竟是我們這個領導班子出了問題了,還是我們這個領導班子被人利用了?剛才還有人說我態度曖昧,立場有問題。我實在想不明白,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究竟是我的態度曖昧,還是什麼人別有用心?究竟是我的立場有問題,還是有什麼人說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自欺欺人?」說到這裡,辜幸文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努力地在讓自己的口氣和緩下來。「好了,難聽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了,今天古城監獄的主要領導都在這裡,如果真是連這樣的事情也沒人敢表態,那就讓人感到太不正常了。我想,既然我們一直爭論不出個高下來,那乾脆還不如來個少數服從多數。大家是不是現在就對羅維民這件事馬上表決一下?」
    辜幸文首先看了看政委施占峰和監獄長程敏遠,然後環顧四周,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讓大家聽聽沒關係麼。」
    「同意。」
    「行了,就聽辜政委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麼,聽小羅說說能出了什麼事?」
    「就這麼定了吧。」
    辜幸文此時說道:「首先我同意讓羅維民給大家談談,凡是同意的,都請舉手!」
    辜幸文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手高高地舉了起來,然後慢慢地環視青四周,他的視力所到之處,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把手舉了起來。最後就只剩了這麼幾個人沒舉手:監獄長程敏遠,政委施占峰,獄政科科長馮於奎,三大隊教導員傅業高。還有獄政科的一個副科長錢魯成,他本來已經舉起了手,但看到自己的科長正怒視著自己,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了下來。
    羅維民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偵查科科長單昆,猶豫了半天,也終於把手舉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候,政委施占峰突然站了起來,像頭受傷的獅子一樣怒吼了起來:
    「羅維民!你給我滾出去!立刻從這兒給我滾出去!你今天要是不馬上給我滾出去,我跟你沒完!無法無天,竟敢到這兒來撒野,到這裡來耍賴!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麼大膽子!我忍了你好長時間了,一直在讓著你,你以為你是誰!我真是瞎了眼!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一個東西!今天我要是治不了你,我這個本來就管不了事的政委就更他媽的不用當了……」
    羅維民的心頭在陣陣發顫,只覺得滿腔的熱血直往頭上湧來。他還從來沒見過,一個監獄的主要領導,竟然會在這麼多領導在場的會上說出這樣的話來,究竟是誰在撒野,誰在耍賴!不過他明白,政委施占峰的這些話,其實是衝著辜幸文來的。因為有這麼多人舉手同意辜幸文的提議,幾乎等於是罷免了他作為政委的權力!也幾乎等於是給了他們一個公開的回答和反駁!但也就在這期間,羅維民突然意識到,看來這個政委施占峰,也許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他在這種情況下能發出這麼大的火氣來,也許只是為了面子上的原因,只是感覺到這樣的局面實在讓他下不來台。假如他是一個真正的壞人的話,或者是一個真正的幕後策劃者的話,那他在此時此刻,是決然不會這樣發怒,並且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的。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讓羅維民作更多的思考,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選擇?是該出去,還是繼續留下來?他必須立即做出決斷。
    就在羅維民發愣的當兒,怒氣衝天,暴跳如雷的施占峰竟像發瘋一樣的朝他撲了過來。要不是兩個人攔著,說不定早已衝到了他跟前。然而即使是被兩個人攔著,施占峰還是一跳一跳地在狂吼著:
    「你給我滾!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我真是瞎了眼!前幾天還他媽的一直在給人家做工作要提拔你!沒想到你會是這麼個東西!真是狗眼看人低,竟敢騎到這麼多人頭上拉屎撒尿……」
    羅維民再次愣在了那裡,前幾天施占峰還在給人做工作要提拔他!真是匪夷所思,沒想到會是這樣!施占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講這樣的事情,看來此事不會有假。難怪辜幸文對他一直是那樣的一種態度。被一個令人懷疑的圈子正考慮著提拔的人,又如何能讓人信任?他看了辜幸文一眼,辜幸文臉色鐵青,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羅維民突然意識到他必須要給辜政委減輕壓力,於是用一種和緩的口吻說道:
    「施政委,我今天到這裡來,並不是來鬧事的,我只是反映情況,通過合法的渠道向你們反映情況……」
    然而羅維民的話再次被施占峰的怒吼淹沒了:「滾!你今天要是不給我滾出去,我跟你沒完!不信咱們走著瞧!我就不相信我擺不平你……」
    「怎麼能這樣呢?」這時候監獄長程敏遠再次顯得憤憤不平地站了起來。「小羅,我本來並不想在這兒再說你什麼了,都鬧成這樣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看看你把這個會都攪成什麼了?把施政委都氣成什麼樣子了?就算你有天大的冤枉,就不能放到明天再說嗎?為你的事情,整個監獄的領導班子在這裡研究了幾個小時了,要不是為你負責,能耗費這麼長的時間嗎?莫非你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嗎?好了,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要是聽話,就暫時離開這裡,有什麼事情我們以後都好說,聽見了嗎?」
    「羅維民,你怎麼能這樣!」三大隊教導員傅業高也一腔的憤怒。「我們古城監獄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偵查員,竟然敢在監獄領導的會議上大鬧特鬧。如果都這樣,這監獄以後的工作還怎麼做?監獄的領導還有什麼權威性可言?你懂不懂,這是監獄,不是一般的行政部門。就是一般的行政部門,也一樣不能允許有這樣事情發生……」
    就在傅業高義正辭嚴地講著的時候,獄政科科長馮於奎已經快步走到了羅維民跟前,一邊皺著眉頭,顯出一副為羅維民著想的樣子,一邊壓低嗓音,輕輕地把羅維民直往外推:「小羅,小羅,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真的是瘋了還是怎麼的?怎麼變得這麼強?走吧走吧,聽話。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是領導呀?你也不想想,你這麼下去,以後還怎麼在這個監獄裡工作?好了好了,今天就給領導們一個面子,哪怕會散了以後再說也行麼,你說說,你不給領導台階下,莫非讓領導給你台階下?聽話!啊?走吧走吧……」
    就在羅維民被軟硬兼施,幾乎要給推出門去的當兒,只見辜幸文騰地站了起來,猛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頓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把整個會議室裡砸得一片死寂。
    「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麼!」辜幸文緊接著的這一聲大喊,在悄無聲息的會議室裡發聾振聵,撼人心魄。滿臉紫青的辜幸文,一副凶狠的神色讓人不敢對視。他好像對自己的情緒已經無法自制,吼一句,就在桌子上砸兩拳:「簡直太猖狂!你們憑什麼!誰給了你們這種權力!一個國家公務員,連申訴的權利都沒有了嗎!你們說他到底想幹什麼,我就不明白,他究竟幹什麼!我們都在管理著服刑人員,莫非他連一個服刑人員也不如嗎!你們現在就給我說說,羅維民到底幹了什麼,他究竟犯了什麼罪!他的人身權利究竟什麼時候被剝奪的!我忍了好半天了,現在實在是忍不下去了!讓我不明白的是,我們中的一些人究竟想幹什麼!究竟要幹什麼!是思維不正常了,還是精神有毛病了,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每天人五人六地管理著服刑人員,想想你幹的那些事情與那些罪犯有什麼區別!讓我說,有些人其實比那些罪犯還壞,還可惡!為非作歹,圖謀不軌,想翻天了是不是!你睜開眼好好看看,這裡到底是誰家天下!我要正告一些人,這個天變不了!好多年我都沒發過脾氣了,今天我就是要罵人!我說我們的一些人還不如一條狗!狗還清楚恩怨分明,就是餓死也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子!而我們的一些人,一見了骨頭,連自己的父母也不認了!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也能忘了!我今天在這裡還要正告一些人,別以為這些年你們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惡事大伙都不知道!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我就想看看你們還能撐到什麼時候!我的話現在就說到這兒,你們今天有什麼就全都倒出來,咱們就是說到天亮也要把話說清楚!」
    辜幸文的話說完好一陣子了,會議室依然是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僵在那裡,像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監獄長程敏遠才突然一聲怒喝,「今天的會不開了!散會!」然後也不管別人有什麼反應,逕自站了起來,扭頭就往外走。
    不少人見監獄長往外走,愣了片刻,於是也一起跟著就往外走。
    眼看著就要走近會議室大門了,站在門口的羅維民猛地大喝一聲:
    「站住!誰也不准出去!」
    會議室所有的人再次呆在了那裡。
    ※※※地區公安處處長何波覺得自己就像被捆緊了淹在深水裡一樣,他使勁地掙扎著,用力著,但就是浮不出水面上……胸口如此憋悶,他感到好長好長時間已經無法呼吸了,突然間猛地一個激靈,就像肺腔裡灌進了一大口冰水似的,終於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口乾舌燥,呼吸短促,心跳得這麼厲害。頭就像裂開了一樣。睜開眼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視力模糊,然後就是渾身上下針刺刀剜一般的疼痛難忍。
    屋子裡很靜。幽暗的燈光下,不見一個人影。看上去像是在一個賓館的包間裡。極遠處好像有人在鬼哭狼嚎般地唱著卡拉OK。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在這裡?他努力地回憶著,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一陣強烈的昏厥和疼痛猛地襲來,他再次像被淹進深水裡一樣迷糊了過去……
    就像只過了兩秒種一樣,他一下子又清醒了過來。是BP機的震動聲把他喚醒的。他想把BP機摘下來,才感到自己是這般的無力和虛弱。見鬼,這到底是怎麼了?一切如在夢境中。
    費了好半天力氣,才算把BP機拿在了眼前。燈光大暗,怎麼也看不清楚。他摁住了BP機的增亮鍵,仍然看不清楚。他伸出手,試著在身旁的床頭櫃上摸了一把,又摸了一把,終於摸到了一個鍵鈕,使勁一轉,床頭的檯燈一下子亮了起來。他閉住眼睛,躲過刺眼的燈光。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他使勁地注視著BP機屏幕上的顯示。他好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終於像嚇了一跳似的呆住了。
    BP機屏幕上晃動著一大排信號,幾乎所有的箭頭都在不住地跳躍!
    他摁住了最後的一個,還沒等看完,就再次驚呆在了那裡:
    ……魏德華先生請您速回電或回呼告知,1·13紅衛路銀行的那個值班主任是不是叫周娟?他的弟弟是不是現在的周濤?
    剎那間,何波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竭盡全力地讓自己坐了起來,然後死死地把自己的眼睛盯在BP機上:……魏德華先生問您的位置,情況有變,請速回電話或回呼!
    ……魏德華先生說情況緊急,請速回電話或回呼或打開你的手機!
    ……魏德華先生說有重大情況,請您立刻打開手機,或這回電話。回呼!
    ……羅維民先生說有緊急情況,請立即回呼告知你的方位!
    ……魏德華先生說急需幫助,可否派人增援,請您立刻打開手機,或這回呼回電!
    ……羅維民先生說他的處境不好,請您立刻給有關方面打招呼!
    ……辜幸文先生請您在3分鐘內回電或回呼,情況緊急,他不能多等!
    ……史元傑先生說他仍在省城,有要緊的事情需您幫助處理解決,請速回電話或打開您的手機!
    ……代英先生說他現在正在執行任務,有一重大情況需要您的證實,請您打開手機或速回電話!
    ……史元傑先生說,蘇禹廳長要給您通話,請這回電回呼,或立刻打開您的手機!
    ……魏德華先生說有重大情況,十萬火急,請您速回電回呼,或立刻打開您的手機!
    ……魏德華先生說史局長和蘇廳長都在等您的電話,情況緊急,請您想盡一切辦法立即同他們或同我聯繫!
    ……魏德華先生說您是不是出事了!是否立刻讓人同您聯繫?……
    何波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晚的一次傳呼,也已經過去了近20分鐘!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回憶起來了,他被人暗算了。所幸的是,他在同龔躍進他們吃飯前,曾暗暗地把傳呼機由鳴叫變成了震動。若要是沒變過來,這些傳呼要是萬一讓什麼人看見了,那可真要壞了大事!
    他緊接著像是被嚇著了似地猛一下坐了起來,然後渾身上下摸了起來,最後終於像挨了一悶棍似的僵在了那裡:
    ……手機!手機呢?
    他一挺身從床上跳了下來,剛走了兩步,就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直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隨即便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板上……
    ※※※面對著王國炎越來越亢奮的情緒,魏德華則顯得出奇的冷靜。
    證據,必須要有極具說服力的證據。也就是說,一定要在王國炎這種極具瘋狂的情緒中,找到讓他無法反悔和鐵證如山的證言證物。
    魏德華明白,王國炎不顧一切的亢奮,來自他對政府和法律的蔑視,來自他對同夥的憤怒和暴躁,同時也來自他自信同夥必然會來救他,絕不會與他同歸於盡的一種僥倖心理。就像相向對駛的兩輛快車,誰也不想避讓,誰也認定對方最終會躲開,於是就越開越快,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若這種情緒心態一旦消失,王國炎一旦醒悟明白過來,在關鍵時刻突然剎車,立即就可以把他所交代出來的這一切統統推翻,拒不承認。以現在的法規條例,一個犯罪嫌疑人不管他交代的東西有多真實,一旦他到了檢察機關,矢口否認他所交代的這一切,甚至反咬一口,說這些交代全是逼供的結果,那麼所有的這一切立刻就得發回重審,從頭再來。但是,只要你找到了可靠的證據,讓他交代出了根本無法翻供的人證物證,他就是再想反悔,再想否認,再想緊急剎車,也只能是悔之莫及了。
    所以必須抓緊時間,必須抓住最致命的東西。
    對王國炎的訊問仍在繼續著。
    魏德華:你剛才說的那些,說實話,我們現在並沒有辦法立即證實,所以也就無法證實你所說的這些情況的真實性和可靠性。其實你對此也很清楚,就像你所說的在你家院子裡石榴樹下埋著的那些東西,你也知道我們現在根本不可能到那裡去,也不可能派人到那裡去。你怎麼才能讓我們相信你所說的都是真的?比方說,還有什麼人,什麼證據能讓我們相信你?
    王國炎:哈哈!這倒是句實話。老實說,像你們這些人,不也是奉命行事?我還真怕是對牛彈琴,說多少也都他媽的是白說。你一個縣級市的刑警隊長,算個什麼官兒,充其量不就是一個副科級?副科級算個什麼玩意兒?不就是個人見人捏,人見人罵,什麼油水也沒有,發牢騷也沒處發的送死的官兒?在老百姓跟前逞逞能,耍耍威風還差不多。我給你說了這麼多的事,這裡頭哪個人你管得了?你不是就是要證據嗎?就算你掌握了什麼證據,你又能怎麼樣?隨便什麼官兒打個招呼,你們不都得乖乖地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現?
    魏德華:那都是我們的事情,跟你沒什麼關係。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們現在也確實是奉命行事,我們只對你,你也只對我,其餘的事情我們自會一級一級地上報,就算我們管不了,那也自有管得了的地方。你什麼也不給我們說,又怎麼知道我們管得了管不了?
    王國炎:那好,我就再揀幾個案子讓你聽聽。
    魏德華:我們要求你如實交代。
    王國炎:放心!老子是條頂天立地的響噹噹的漢子,什麼時候不是敢做敢為,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告訴你,你們不是想要證據嗎?那個死了的市長的證據要不要?
    魏德華:……市長?哪個市長?
    王國炎:哪個市長?就是你們幾個月都破不了案的那個出車禍死了的張市長呀!
    魏德華:……哦?
    王國炎:哈哈哈哈……嚇壞了吧!
    魏德華:……你參與了這起案件?
    王國炎:這樣的事情還用得著我親自參與?你也太小看我啦!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的身份,還像過去一樣?其實就是再早幾年,我也早就不多動手啦。我是個什麼人?人類熊貓,超級保護對象。要不是那天半夜三更急著要去辦事,一時沒找到車,我會在我家附近去撬車?他們說我是偷車,老子這樣的還會去偷車?還有那個叫張大寬的小子,為那麼輛破車連命都不要了!老實說,那回我要是狠狠心收拾了他,老子還會有今天!案發的那天下午,要不是有個好看的女護士在他跟前晃來晃去的,我早一槍把他崩了!媽的,我這人,這輩子毀就毀在女人身上,心太軟,終究成不了氣候。好啦,咱說正經的。市長出車禍的案子我沒有參與,可我什麼事情也知道。
    魏德華:你的意思是說,雖然你沒有參與這個案子,但你卻是這個案子幕後策劃人?
    王國炎:哈哈!就是你們說的主謀吧?咱也實話實說,主謀和幕後策劃人談不上,但出主意的是我,這個不假。別看我在這裡頭坐著,但有什麼大的事情,他們還得讓我拿主意。
    魏德華:這就是說,市長出車禍的主意,事實上是你出的?
    王國炎:錯了!不只是出主意,最主要的是拿主意。這樣的事情得我拍板,我要是不拍板,他媽的他們哪個敢動?
    魏德華:我們怎樣才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王國炎:我只需說兩個車牌號碼你就相信了,一個是省城的號碼:75638,一個是咱這地區的號碼:20277。75638是一輛「212」吉普車的號碼,20277是一輛桑塔納轎車的號碼。平時這兩個牌照都不用,關鍵的時候才能用。這兒的在省城用,省城的在這兒用,而且這兩輛車都是失蹤了很久的車,根本就沒有主人,就算查到了也是白查。
    ※※※魏德華:……繼續往下講。
    王國炎:哈哈!又吃驚了吧?吃驚的還在後面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75638這個號碼讓你們查了好長時間了,你們也早就知道了75638是輛「212」吉普車的號碼,問題是有人他媽的在現場看到的是一輛老式東風車呀!而且這輛東風車他媽的怎麼會掛了個吉普車的牌子?雖然查到了牌子,可他媽的東風車去了哪兒?這他媽的不是在捉迷藏嗎?假牌子查到了,車卻沒了,全都成了空的!哈哈!你們不是去胡大高那兒查去了嗎?想想在那兒怎麼能找得到?根本就是一個迷魂陣,一下子就讓你們死在那裡啦!這就是我的主意,什麼叫才華,這就是才華!
    魏德華:這樣的案子我們破過多起了,繼續交代。
    王國炎:可這個案子你們就是沒破了,對不對?
    魏德華:……既然你只是拿主意的,那參與者都是誰?
    王國炎:你們不也有懷疑對象嗎?你們懷疑的沒錯,但就是沒有證據,是不是?誰幹的?胡大高幹的,安永紅干的,范小四干的,薛剛山干的,正兒八經躲在幕後的有個人其實你們也早就懷疑上了,就是那個省人大代表龔躍進。還有兩個人你們做夢也沒想到,就是我們古城監獄裡的兩個犯人,一個就在我的號子裡,一個已經提前出獄了,哈哈哈哈!說是改造得好,立了大功,減刑獲釋啦!
    魏德華:……交代你們的動機。
    王國炎:動機?哈哈!一個是錢,一個是官,除了這兩個,還他媽的有什麼別的動機?安永紅不是叫黑市長嗎?他想讓他那個總經理葛小根竟選副市長,上邊沒人行嗎?上邊有了人,你不為人家辦事行嗎?要給人家辦事,不辦大事行嗎?那麼多人想當市長,沒想到一個30來歲的年輕人當了市長,不除掉他,別人上得去嗎?上邊有個紀檢書記來查你的問題,眼看著就要查出事情來了,不除掉他,你脫得了身嗎?既然都在黑道上闖蕩,互相不幫著點行嗎?我的事,你來幫,你的事,我來幫,乾淨利落,查無實據,就是你們說的,沒有動機,你還查什麼?
    魏德華:所以你就出主意讓胡大高。范小四他們,替安永紅除絆製造了一起車禍,讓新來的張市長死於非命;而安永紅他們製造了一起爆炸事件,差點沒讓那個紀檢副書記粉身碎骨?
    王國炎:哈哈哈哈!我給你講了半天了,你怎麼才反應過來?腦子這麼遲鈍,又怎麼能當得了刑警隊長?我還要告訴你,安永紅、胡大高、龔躍進他們要不是後面有硬後台,他們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再給他們10個膽子他們也沒這氣魄!你知道不知道他們的後台是誰?又是誰暗示讓他們除掉那個張市長的?就是管著你們的頭頭,市政法委書記宋生吉!哈哈哈哈……眼睛又瞪了吧?我講的這些,你們不是要給上面的領導匯報麼?一會兒你就把這些告訴他,看看他是什麼反應,哈哈哈哈!
    魏德華:……難怪別人都說你胡說八道,你說這些事情在別人眼裡豈不全是天方夜譚?
    王國炎:哈哈!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會讓你們心服口服,深信不疑的。你聽著,你知道不知道那起爆炸案的炸藥是從哪兒來的?……又傻眼了吧?告訴你,就是在我們古城監獄裡弄出去的!
    魏德華:……古城監獄什麼地方的炸藥?
    王國炎:什麼地方的炸藥?古城監獄有鐵礦呀!鐵礦裡面還能沒有炸藥?哈哈!這下明白了吧?如果你們有權提審別的犯人,馬上就可以去問一大隊二中隊的那個外號叫馬小山的犯人,炸藥就是他給拿出來的。還有一個人,你們也可以馬上就去提審,就是安永紅手下的一個叫老熊的保鏢,那小子是個爆破專家,現在紅得很,你要是在他家裡搜不出炸藥來,就把我的眼睛挖出來當泡踩!
    魏德華:既是爆破專家,又怎麼能肯定是他參與了那起爆炸案?又怎麼能證明是他用了監獄鐵礦的炸藥?
    王國炎:這你就外行了是不是?他要是拿他平時用的那些炸藥作案,一查不就查出來了?他只能用別的地方的炸藥,而最安全的就是監獄裡的炸藥,可他就沒想到,監獄鐵礦的炸藥也都是有記號的,還有那些雷管和導火索也都是專用的。這件事我要是不給你們說,你們會到監獄的鐵礦裡來查嗎?還有,那輛讓市長出了車禍的東風車和麵包車都是哪兒的,你們查了幾個月了,到底查出什麼線索了?
    魏德華:你不是說主意是你拿的嗎?繼續往下交代。
    王國炎:哈哈哈哈……又他媽的傻了吧!告訴你,那輛東風車和那輛麵包車都是監獄裡的車!他們借了監獄裡的車,然後掛上假牌照,想想你們怎麼會查得出來!你們查遍了世界上的車,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兩輛車會是監獄裡的車,是不是?哈哈!不相信是不是?又是胡說八道,天方夜譚是不是?告訴你,你們現在就可以到監獄車庫裡去查一查,那輛東風車底盤上我可是刻了字的,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和年月日,有一溜字我前幾天還看過,仍然清清楚楚,上面寫著,謀殺市長的作案車。不信?不信我現在就領你們去察看,怎麼樣?……哈哈哈哈!

《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