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
  「靈隱渠停工了……」
  「礙我啥兒事。」
  「我心裡憋得發慌,就想和你說說。」
  「你是村長,你妹夫是幹部,和我說啥喲。」
  「人都他奶奶的窮瘋了。見錢就瘋了。連命都不顧了。最讓我傷心的是五弟鹿和四弟虎,想不到他們也丟下渠去做生意。」
  「你走吧,月亮都到頭頂了。」
  「苦死累死我也是為了大夥兒,為了三姓村。」
  「我不想讓村裡人說三道四,你走吧你。」
  「我又不吃你。」
  「你能把我吃了就好啦。」
  「你該嫁個人……」
  「你走吧你!」
  「你不能獨自一輩子,連你妹三九都嫁啦。」
  「司馬藍,你不提這好不好?」
  「我不說這了……你真的得成家。你不成家我司馬藍一輩子良心不安哩。」
  「笑話呀……你還有良心,你也配說良心呀!」
  「你罵吧,急了你就打我吧。」
  「我不會罵你了,也不會把痰再吐到你的臉上了……我讓杜家的癡傻把竹翠的頭胎埋到你家對面坡上我還後悔呢。」
  「四十,我沒有生過你的氣。沒有怪過你一句。」
  「我怕你不生氣。你生氣了說明你心裡還有我……誰都活不過四十歲,我不該和你和竹翠……這麼多年過去了,杜柏寧娶三九不娶我,我就知道我一輩子嫁不出門去了……」
  「哪兒會。」
  「我二十五了,還有幾年的限?村裡比我小幾歲的男人全都成了家。誰願意娶一個比他先死的媳婦哩。」
  「四十……」
  「你真的該走啦……你看月亮到了哪。」
  二
  「籐她爹你去找了藍四十。我知道你去找了她,我差不多一年一胎為你生,這剛又懷上你就找四十。」
  「你娘的有話回家說,坐到門口張揚啥。」
  「你怕啦?」
  「日你祖宗,我是村長,日後你叫我咋樣有臉領著村人去修靈隱渠。」
  「怕丟臉你就不要去找藍四十。」
  「回家去!」
  「你以後還去找她嗎?」
  「你回家裡去!」
  「你不說一句不去找她我就坐死在門口上。」
  「你到底回不回?」
  「不回哩。」
  「啪!」
  「嗚……你敢打我!……我哥是鄉里的幹部哩你還敢打我……」
  「啪……啪……」
  「村長打人啦……偷了女人他回家打人啦……」
  三
  「你開開門,我有話給你說。」
  「你說吧。」
  「坐到院裡說。」
  「進來吧,門不用關。」
  「竹翠在磨房瞪了你一眼?」
  「行得正不怕影子歪。」
  「我又打她了,牙都打掉了。」
  「你不用拿女人撒氣。渠修不通你不用逮住誰都罵,逮住誰都打。」
  「村裡又死了一個人……」
  「我遠門叔喉嚨也疼啦。」
  「活該。賣皮那一天是他領著村人進了城,進了城人的眼花了,就都不交皮錢不去修渠啦。」
  「聽說杜家也有兩個得了喉堵症。」
  「都死了才好。辟里啪啦死了就都會來找我去修靈隱渠。」
  「說話不用那麼絕。他們死後不知又該輪到誰,說不定也就輪到了你。」
  「給我舀碗水喝,口乾哩。」
  「吃個柿子吧……我妹子說杜柏從古書上找到了個長壽的方子,天天都熬中藥湯。」
  「這柿子甜哩,再給我吃一個。」
  ……
  「四十姐,我求你不要勾引我男人。」
  「村長,我遠門叔昨兒半夜死了哩。」
  「籐,再給爹盛碗飯。」
  「四哥,城裡核桃漲價了,你也可以去做做生意哩。」
  「鹿,你再做生意,從今往後我不認你這個弟。」
  「四哥要明兒渠上開工,我今兒不在家,你打斷我的腿。」
  「村長,我哥上吊了,忍不住喉疼上吊啦,你組織村人把他埋了吧。」
  「這二年村裡三十五歲以下的死了五個啦……」
  「我想問你一個事……四十。」
  「問吧……問完了我得去挑糞。」
  「找個避靜處。」
  「明人不做暗事,你問吧」
  「有人說村裡有幾個寡婦去九都做人肉生意了,」
  「……不知哩。」
  「說你也跟著去了呀。」
  「……」
  「我管不了你。是村長我也管不了你。我一輩子對不住你藍四十。……我就想知道都是誰去了。」
  「……」
  「我知道你沒有和城裡的男人做那種事,知道你是去九都看樓房和那火車哩。」
  「我買了兩件衣裳就回村裡了。」
  ……
  「來人啦。我吃過夜飯去和你商量一個事。」
  「我買了兩件城裡式樣的衣服就回了。」
  「你跟我說說都是誰去做了那營生。」
  「司馬藍哥……你說句心裡話,你心裡有我嗎?」
  「問這幹啥兒……院裡坐著冷呢。」
  「司馬藍哥……九都人的日子是在天堂呢,穿得好,吃得好,還活七十、八十歲……在九都我看著街上一對一家的人,我想你要願意……咱也和人家一樣在鐵路邊上搭一間棚屋過日子……也就能活過四十了,咱恩恩愛愛活到七十、八十歲……」
  「四十……」
  「竹翠能為你生兒育女,我也能。」
  「……」
  「藍哥,你還愣在床邊幹啥?你不敢不是?……」
  「四十……對不起孩娃們呀……能捨掉竹翠,我咋能捨掉閨女呢……蔓才出世一個月……」
  「……」
  「四十……」
  「我想生個孩娃兒,讓我給你生個孩娃吧……藍哥……」
  「四十……」
  「你愣著幹啥呀?你不敢……我知道你不敢。你捨不掉竹翠哩……你一輩子再也不要進我家大門了,不要踏進我藍家半步兒。」
  「……」
  「司馬藍哥,你是男人呀,你敢打竹翠,敢打杜柏,在村裡你誰都敢打敢罵,威風凜凜,可你到我這咋啥也不敢啦……我不怪你當初娶竹翠,我知道你想當村長,可我四十這一輩子得是你的人……」
  「四十……四十……我就想知道是誰去九都做那營生了。我想女人那人肉營生一定賺錢哩,比男人賣人皮賺錢哩。我想讓你領著村裡的寡婦都去九都做那人肉營生呢……你不做,我死也不要你做,可你得領著寡婦們讓他們都都去做,做完了一半錢留著自家蓋房過日子,一半交到水渠上,把那渠修通,村人就活過四十了。」
  「……」
  「四十……你哭啦……你哭啥呀,沒有別的法,村裡又死了幾個人。」
  ……

《日光流年》